趙玉雪
(三)
紇古低頭擦拭著手中的彎刀,站在一旁等著已經(jīng)成為可汗的兄長與幾個大臣議事。
近幾年父汗和兄長們南征北戰(zhàn),包括父汗的長子(名義上的長兄)在內(nèi)的好幾個同父異母的兄長都戰(zhàn)死沙場。草原上大大小小的部落即將統(tǒng)一時,父汗去世了,二王子阿魯桓順理成章地繼承了可汗的位子。
時間過得真快。不知她還記得我嗎?
又想起述洛于的紇古心情很復(fù)雜。他目光黯淡,收起早已擦得纖塵不染的彎刀,拿出琉璃露發(fā)呆。
議事結(jié)束了,阿魯桓抬起頭望了望他,笑著站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
“還記得幾年前我和你說的,南朝派來公主和親的事嗎?”阿魯桓臉上的笑意更明顯了。紇古覺得莫名其妙,到底什么事讓兄長這樣開心?和親的公主?又來了一個?
紇古略微思索了一會兒,便得出一個十分接近事實的結(jié)論:這次來的應(yīng)該是貨真價實的公主,兄長才會這樣高興。南朝是大國,前些年實力強大,不怕我們,只象征性地送來了大臣的女兒和親。如今國力衰弱,開始忌憚實力與日俱增的我們,只能用和親的方法來祈求暫時的和平吧。南朝的新帝可不是甘心偏安一隅的庸碌之人,一旦草原里有了風(fēng)吹草動,他們十有八九會殺過來,到時候可憐的公主只能成為族人們泄憤的冤魂了。
這些念頭在紇古的腦海中一閃而過,但他的表情卻沒有任何變化。見紇古毫無反應(yīng),阿魯桓也不在意,倒是站一旁的鄱多羅插話道:“不是三年前南朝封了一個大臣的女兒做公主來和親嗎?當(dāng)時你就緊張得跟什么似的,生怕是述洛于,搶著跟先汗要了那個公主當(dāng)妾。結(jié)果她根本就不是述洛于,又給退了回去,最后還是阿魯桓出面才沒讓人家姑娘落得個沒人要的尷尬局面?!?/p>
“南朝又派人來和親了?”雖然是問話,但是紇古的語氣肯定得不容置疑。
“嗯,不過重點不是這個?!卑Ⅳ敾钢兰v古心里想什么,但還是示意鄱多羅說下去。
“你要知道啊,這次來和親的公主啊,是個真貨,貨真價實的公主!”鄱多羅講得眉飛色舞,好像娶公主的人是他似的,“而且那個什么靜宜公主程氏是南朝老皇帝唯一的女兒,是他放在心尖尖兒上疼著的,光論寵愛就連當(dāng)年太子都得靠邊兒站的?!?/p>
“這回南朝老皇帝死了,太子剛繼位當(dāng)了新皇帝,阿魯桓就統(tǒng)一了草原。那個新皇帝怕咱們出兵打他,還不就把老皇帝怎么都舍不得嫁過來的公主乖乖送過來了?不過啊紇古,這個公主可沒法像上回這么要過去了,必須嫁給我們的阿魯桓大汗當(dāng)正妃。嘖嘖嘖,看來阿魯桓是要娶一個小祖宗回家嘍!”
“哦……”
“喂喂,紇古小王爺你別這么不當(dāng)回事?。『煤寐犖艺f,這個公主的身世還真挺離奇曲折的……”
紇古皺了皺眉頭,有些頭疼地按了按眉心:“我沒工夫聽你說書?!?/p>
“喂,紇古!這事兒你真得聽!我走了就不會有人跟你說了!”
“這話你不止一次說過?!奔v古一邊說著,一邊提起刀走出帳篷,頭也不回。
然而,令紇古沒想到的是,這成了他這輩子做過的最后悔的事。
大汗阿魯桓的婚禮隆重?zé)狒[,狂歡已經(jīng)三天三夜了,族人們依舊熱情未減。
紇古和鄱多羅站在人群中,鄱多羅仍喋喋不休地和周圍的人東拉西扯,那聒噪聲剛才還讓他頭疼不已,此時卻無所謂了。世界一下子安靜下來,紇古什么也聽不見、看不見了,他的眼中只有一個人。
藏在內(nèi)衣里的琉璃露本來是溫?zé)岬?,此時卻冰涼無比,像北極寒地的堅冰。他被這可怕的寒氣凍住了,渾身僵硬,動彈不得。
金色的陽光落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清澈的風(fēng)掠過草地,露水順著葉脈一點點滾動滑落。那不是露,是淚,琉璃般的淚。
野有蔓草,零露溥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滾滾。有美一人,婉如清揚。邂逅相遇,與子偕臧。
與子偕臧?!多么諷刺!他心中只有一片蔓草。
他望著那位身穿大紅嫁衣的女子一步步走來,俊俏的臉上妝容精致,那是一個女人一生中最美麗的時刻。
她唱著《桃夭》,唱著“桃之天天,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她從他的面前走過,緩緩走向他的兄長——
南朝的公主,大汗阿魯桓的新娘竟然就是述洛于!
靜宜公主,程氏……為什么?為什么有那么多復(fù)雜的稱謂?!
只聽得一步一聲心碎!
心中那片青青的草地,露珠紛紛跌落,沒入泥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