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心

懷孕5個月的妻子要墮胎

趙寒和白曉第一次來咨詢時，場面很混亂。白曉是一名懷孕5個月的孕婦，她一進門就哭：“你別逼我了，我真不知道要不要生下這個孩子！”她越這么說，趙寒就越煩躁。無論妻子怎么哭，他都只有一句話：“你不要這個孩子，咱倆就離婚！”

白曉和趙寒是合作伙伴，共同經(jīng)營一家手機店。相處一年后，兩個人登記結(jié)婚。由于都是外地人，他們沒有舉行婚禮，也沒有見雙方父母，只是簡單地宴請了幾個朋友便開始了新婚生活。

白曉懷孕后，趙寒非常高興，為了避免出現(xiàn)意外，讓她回家安心養(yǎng)胎。然而，突然閑下來后，白曉發(fā)現(xiàn)自己的時間多到用不完。她在當?shù)貨]有朋友，忙碌的趙寒還經(jīng)常不回家吃飯，非常寂寞。晚上，趙寒一到家，她就圍著他問東問西。時間長了，趙寒的回答越來越敷衍。這時，白曉才發(fā)現(xiàn)，除了生意上的事，她和丈夫沒有共同話題，簡直無話可說。

寶寶胎動后，白曉第一次感受到當媽媽的喜悅。她打電話給媽媽，可媽媽的反應(yīng)很冷淡；她想告訴婆婆，可她連婆婆的手機號都沒有，因為趙寒從不和父母聯(lián)系。為什么同樣是懷孕，別的女人被家人捧上了天，她卻無人問津？這種失落和委屈在心里一再發(fā)酵，白曉的情緒漸漸失控。只要一不順心，她就發(fā)脾氣、不吃飯。開始時，趙寒還耐著性子哄她，可哄的次數(shù)多了，他也煩了，回家時間越來越晚。

白曉覺得丈夫變心了，委屈地想：“現(xiàn)在他就對我這樣，等孩子生下來，我們能養(yǎng)好嗎？”越想越絕望，她和丈夫說要墮胎。趙寒又驚又怒，可是無論怎么勸說、安撫、許諾，白曉堅持要墮胎。趙寒認為妻子簡直不可理喻，于是向她提出離婚。

他們漂如浮萍沒有根

我問白曉：“可以用一句話概括你的擔心嗎？”白曉說：“我覺得，這個家不像家！”

聽了妻子的話，趙寒生氣地說：“你還要怎樣？我把總店的生意交給你，錢和賬本都在你手里握著，我還有什么沒做到的？”

白曉緩緩地說：“我是從一件小事上開始想到家庭的意義。兩個月前，趙寒的膽結(jié)石犯了，疼得死去活來。身邊沒有長輩，我不知道該怎么辦，只好打120求助。在救護車上，我特別慌，好像世界上只有我們兩個……”

我試著描述白曉心中的感受：“你覺得孤獨，沒有依靠，對嗎？”

白曉紅著眼睛點頭說：“是呀！從那以后，我特別依賴他。如果將來有了孩子，費心的事會更多吧，我真的沒信心！”

聽了妻子的話，趙寒也陷入沉默。良久后，他說：“咱們倆獨自在外面打拼，這也是事實！”一句話，白曉又郁悶了。這對夫妻總是一個人在訴說，另一個人在解釋，無法形成情感上的回應(yīng)和共鳴。

第一次咨詢結(jié)束前，我給他們留了一道思考題：“交流一下彼此的成長經(jīng)歷，看看有沒有什么共同點？”

第二次咨詢時，趙寒率先對我說：“我不知道和父母關(guān)系不好，算不算是我們的共同點？”

10年前，趙寒離開東北老家的時候，發(fā)誓再也不回去。從小，他沒見過父親，家里也不允許提這個人。母親去南方打工，把他扔給外公外婆照顧。每次過年回家，母親身邊都跟著一個叔叔，他想和母親親近，卻又不知該做什么。他日夜盼著母親回來，盼到的卻是母親再婚生子的消息。之后，趙寒離開老家，到外面闖蕩。他和母親唯一的聯(lián)結(jié)，是當初開手機店時，母親借給他10萬元錢。他連本帶利地把錢還給她后，母子再無聯(lián)系，他徹底成了那個家的“局外人”。

白曉的父母有3個孩子，她是家中最不受寵愛的老二。3個孩子同樣犯錯，挨罵的總是她，好事卻少有她的份兒。漸漸地，她不再依賴父母，對父母也沒有期待，可內(nèi)心缺少的安全感卻無處尋覓。

白曉說：“我和趙寒都像是浮萍一樣，沒有根基！我從沒有期待父母幫我?guī)Ш⒆樱麄儾宦劜粏?，讓我有些委屈。也許，在他們的印象中，我還是當初那個沒出息的孩子吧！”

趙寒也有同樣的感受：“等孩子長大了，要是問我爺爺奶奶的事，我頂多告訴他家人都在外地，絕不會講太多！”

說到身世，兩個人不約而同地陷入一種傷感的情緒中。但這種感傷，是他們之間一種特定的情感聯(lián)結(jié)。因為在原生家庭中都沒有足夠的歸屬感，所以他們見到彼此后才能互相慰藉，很快組成一個家。這是過去的傷痛帶給他們的力量。

面對孩子的到來，沒有歸屬感的兩個人其實都感覺不安。但是，他們應(yīng)對不安的方式不同：趙寒拼命地賺錢，希望獲取經(jīng)濟上的安全感；白曉則是努力地尋找情感上的聯(lián)結(jié)感。在母親那里受挫后，她對愛和歸屬相當敏感，對丈夫的要求不斷提高。最后，她內(nèi)心中的不安，以“要求墮胎”這種極端的行為呈現(xiàn)出來。

尋找家和家的聯(lián)結(jié)

兩次咨詢之后，趙寒和白曉的關(guān)系有所好轉(zhuǎn)。他們能看到彼此的需要，趙寒對妻子更加關(guān)心，白曉也適當?shù)亟o丈夫空間。

但是這還不夠，只有幫助他們找到在家庭中的位置，找回歸屬感，他們才能接納自己的生命，進而接納孩子的到來。

第三次咨詢，我教他們畫家譜圖，每個重要的家庭成員都要呈現(xiàn)，包括他們的姓名、性別、出生日期、性格愛好、資源、關(guān)系親疏。畫好后，我邀請他們向?qū)Ψ浇榻B自己的家譜圖中最有意義的部分。趙寒的一番話令我們很受觸動：“我忽然意識到，在這個家譜圖中，還有一個人和我一樣，從來沒有獲得正式的家庭成員的地位，那就是我爸爸！”

“你還記得他嗎？”白曉輕聲問。

趙寒搖頭說：“不記得了。但我突然理解為什么你說要墮胎時，我會那么憤怒。我怕你剝奪了我做父親的權(quán)利！我雖然沒有父愛，可是，我很希望自己能做一個好父親……”

白曉早已淚流滿面，點頭回應(yīng)：“你會的！我相信你！”

隨后，白曉在介紹自己的家譜圖時，也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以前，我一直覺得我爸是家庭的核心。但你們看，我能回憶起的親戚，都是我媽這邊的。從小，媽媽的娘家人給了我們家很多支持，這也是我現(xiàn)在感到無力的原因，我覺得自己沒有娘家人！以前，我覺得媽媽這種家庭婦女很沒用，所以我養(yǎng)胎的時候不安心?？墒?，這張家譜圖中，我看到所有人都和媽媽的關(guān)系最親密。誰為家里付出的多，是一定有回報的！我現(xiàn)在愿意為孩子付出了，我覺得孩子也需要我！”

趙寒當即表態(tài)：“孩子是咱倆的，我不會只讓你一個人付出。我已經(jīng)想好了，請一個保姆幫你照顧孩子，不讓你太辛苦。等孩子會走了，我就把他帶到店里，一邊工作，一邊照顧他，我一定會做一個好爸爸！”

這是夫妻倆第一次像家人一樣聯(lián)結(jié)在一起。為了幫助他們培養(yǎng)感情，我建議他們每周至少約會一次，擁有一對一的夫妻時光；每天晚上留出10分鐘，彼此交流一下自己的感受，一個人訴說，另一個人傾聽。

咨詢結(jié)束時，白曉笑著對我說：“蘭老師，你不用擔心我們了。我從家譜圖中發(fā)現(xiàn)，我家的人一個個都像斗士似的，大家活得那么努力，我也可以的！”

或許他們和父母之間還有遺憾，但是，他們已經(jīng)能夠在家庭中找到自己的位置，找到歸屬感；學會從過去的經(jīng)歷中挖掘積極的東西，和伴侶建立新的聯(lián)結(jié)感，用心生活。我覺得，這已經(jīng)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