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俊生 李宗赫

2018年3月19日，韓國檢方決定提請法院逮捕前總統(tǒng)李明博。這是在上屆總統(tǒng)樸槿惠被檢方調查并逮捕之后，又一位韓國前總統(tǒng)被檢方調查并批捕。此前的3月14日，李明博以嫌疑人身份受首爾中央地方檢察廳傳喚到案接受調查，在接受了超過21小時的調查之后于3月15日返家。檢方傳喚的理由為涉嫌包括受賄、挪用公款、玩忽職守、濫用職權和違反選舉法等近20項指控，涉案金額超過100億韓元（約合人民幣5900萬元）。批捕的理由是此案案情重大，而且當事人李明博否認大部分嫌疑，有毀滅證據之虞。

李明博稱，檢方對自己的調查是一場蓄謀已久的“政治報復”。而現(xiàn)任總統(tǒng)文在寅表示李明博的話令人憤怒，其稱青瓦臺為了進行政治報復而利用檢方，這是對政府的侮辱，也是在否認韓國司法秩序，是作為前總統(tǒng)的人不該說的話。

那么，李明博被調查并被逮捕究竟是什么原因？這一方面有李明博自身的問題，另一方面也是韓國國內政治勢力相互博弈的結果。

李明博自身的問題

此次檢方對李明博的調查主要分三大部分。其一，受賄案。李明博涉嫌在任職總統(tǒng)期間通過其親信、前青瓦臺總務企劃官金伯駿收受國家情報院賄賂，目前金伯駿已承認收受國家情報院部分資金。對此，李明博在3月14日調查中承認從前國家情報院院長元世勛處接受10萬美元。此外，李明博在2013年2月卸任后的五年中，還涉嫌受賄約100億韓元、貪污350億韓元、逃稅數十億韓元等，但對此李明博予以否認。

其二，秘密資金案。李明博涉嫌實際掌控汽車零部件制造商DAS公司籌集秘密資金，并濫用職權幫助DAS公司追回投資資金，以及讓三星代付DAS公司在美巨額訴訟費。DAS是三星下面的一家汽車零部件公司，也是李明博家族的企業(yè)，其會長是李明博的長兄李相恩。DAS的主要問題是建立秘密資金，以進行政治獻金和賄賂行動。

其三，李明博政府時期國家情報院和網絡部隊非法介入政治。

從丑聞發(fā)生的數量上來看，李明博可能成為韓國自1987年開始民主化進程以來歷屆總統(tǒng)之冠。他在總統(tǒng)任期內就已丑聞纏身。2012年7月，總統(tǒng)任期進入最后一年的李明博因哥哥李相得和“政治導師”崔時仲等人涉嫌受賄，進行了他在出任總統(tǒng)期間的第六次公開道歉，表示“我身邊的人所發(fā)生的那些令人失望和遺憾的事情，讓我覺得世界似乎崩潰了。我感到窘迫和難過，幾乎抬不起頭來”。

政治勢力的相互博弈

在韓國政界，“李明博—樸槿惠陣營”與“盧武鉉—文在寅陣營”的政治斗爭已持續(xù)許久。其中有幾個節(jié)點性事件：其一，前總統(tǒng)盧武鉉跳崖自殺。2009年5月，卸任總統(tǒng)后的盧武鉉卷入受賄丑聞案跳崖自殺。當時宣布盧武鉉死訊的正是文在寅。盧武鉉自殺被廣泛認為是時任總統(tǒng)李明博造成的。文在寅作為盧武鉉的幕僚，對這件事情必然深刻銘記在心。

其二，2013年樸槿惠當選總統(tǒng)。當時與樸槿惠爭奪最終總統(tǒng)之位的也正是文在寅，親身經歷盧武鉉事件的文在寅本不想再過問政事，但當時被“盧武鉉—文在寅”陣營中的幕僚們極力勸說，最終決定參與大選，此次選舉“盧武鉉—文在寅”陣營雖然敗選，但這標志著文在寅開始反擊。

其三，樸槿惠因“閨蜜干政門”被彈劾下臺。2017年3月10日，韓國憲法法院判決通過總統(tǒng)彈劾案，樸槿惠被罷免總統(tǒng)職務，成為韓國歷史上首位被彈劾罷免的總統(tǒng)。在被罷免并因罪行入獄之時，樸槿惠自稱是受到了政治報復，并表示時間會告訴人們真相。隨后，2017年5月10日，文在寅當選新一任韓國總統(tǒng)。

而如今，李明博成為了韓國政治勢力斗爭的焦點。對于現(xiàn)階段對李明博的調查，“李明博—樸槿惠陣營”認為檢察機關打著清算積弊的名義，實際是對保守勢力的政治攻擊，也是對前總統(tǒng)盧武鉉之死的政治報復。

總體上看，李明博最后被判處入獄的可能性非常大。除了上述法律因素與韓國國內政治因素外，還需要提及文在寅上臺后懲治腐敗的決心。文在寅在競選期間提出的第一個承諾就是“革除積弊”。文在寅政府國政企劃咨詢委員會（相當于總統(tǒng)職務交接委員會）選定“國政百大課題”，第一項課題也是“徹底、完全地清算積弊”。為促進此事，文在寅在人事任命、體制改革等方面也做了很多工作。李明博案在韓國國內備受矚目，且民眾對其指責較大，這些都預示著李明博很可能步韓國很多前總統(tǒng)的后塵。

身負魔咒的歷屆總統(tǒng)們

從1948年大韓民國建國以來，歷任韓國總統(tǒng)都結局慘淡?，F(xiàn)任總統(tǒng)文在寅之前18屆11位總統(tǒng)當中，有一人被迫流亡國外，兩人遭遇政變下臺，一人被暗殺，一人自殺，三人被逮捕判刑，兩人深陷丑聞，而李明博事件則在持續(xù)發(fā)酵。3月14日，李明博在抵達韓國檢察廳接受調查前表示：“我懷著悲傷的心情站在這里，在民生經濟困難、半島安全形勢嚴峻之際，因個人問題引發(fā)國民擔擾，為此我感到抱歉。我想在此刻多說幾句，希望我是最后一位被起訴的韓國前總統(tǒng)?！?/p>

或許韓國總統(tǒng)們的悲慘命運并不是一種巧合，而只是陸續(xù)在印證著樸槿惠曾說過的一段話：“權力是一把刀，權力越大，這把刀也越鋒利。倘若任意揮舞那把利刀，到頭來積累的恨意、憤怒和報復欲，將會反過來使其窒息?！睂τ陧n國數位總統(tǒng)反復爆發(fā)類似的案件，弊端重重的韓國政治體制也難逃其責。

其一，崇拜權力的政治文化傳統(tǒng)依然存在。在韓國文化里，“學而優(yōu)則仕”根深蒂固，一旦掌握了權力，身邊人就唯唯諾諾，即使犯了錯誤，也不會有人糾正。就像樸槿惠的親信干政門一樣，樸槿惠身邊的人不會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但是正是由于樸槿惠是總統(tǒng)、崔順實是總統(tǒng)的閨蜜，因此這些人不僅不去糾正二人的錯誤，不少人反而深陷其中；而總統(tǒng)之所以往往是在任職末期或者下臺后出事，也與韓國的這種追逐權力的文化有關，官員在位時受到尊崇，快卸任或者卸任后身價落差就很大，“清算”的呼聲就非常高漲。

其二，封建式的家臣文化流弊依舊，容易形成難以制約的權力。這尤其體現(xiàn)在青瓦臺的秘書團隊中。當選總統(tǒng)除了可以任命各部的長官（部長）外，還擁有秘書室室長、首席秘書等多則400人、少則200多人的秘書團隊，這即使在西方國家也非常少見。這樣一來就容易形成難以制約的權力，各種丑聞就很容易滋生。因為總統(tǒng)的權力很大，又只有一任，家人或者秘書們有時就存在借機撈取好處的心理。這些秘書往往在總統(tǒng)競選期間就是幕僚，總統(tǒng)當選后，他們無需經過國會通過就跟到了青瓦臺，某些秘書的權力甚至大過各部長官。一些人便自恃“勞苦功高”，撈取好處。所以，韓國總統(tǒng)出事基本上都是源于家人或親信。究其根本，這是生硬地將西方民主國家的選舉體制嫁接到韓國的傳統(tǒng)政治文化上，而又未形成有效的制約機制的結果。

其三，財閥經濟與財閥政治形成利益共存關系。韓國在發(fā)展經濟過程中，著力扶持培育了一些優(yōu)勢產業(yè)，這些產業(yè)就發(fā)展為今天的幾大財閥。三星、現(xiàn)代、LG、SK這四大韓國企業(yè)集團的年營業(yè)額總額占韓國GDP的60%。而韓國在政治上實行選舉制，候選人為當選總統(tǒng)，需要這些財閥的支持，所以兩者間形成了緊密的利益共存關系。韓國總統(tǒng)出事背后幾乎都有大財閥的影子。

另外，韓國總統(tǒng)出事一般是在任職末期或下臺后，還有媒體與檢察機關的因素。由于大企業(yè)和政府錢權關系密切，媒體基本上都有各大企業(yè)背后支持，所以媒體在政權初期往往跟政府聲音比較一致，但到政權末期便開始拿政權開刀，疏遠現(xiàn)政權。因為到政權末期，潛在的下一任總統(tǒng)就會出現(xiàn)，包括媒體在內的相關利益集團就開始把重心傾向到新的“權力中心”。如果潛在的總統(tǒng)批評現(xiàn)任總統(tǒng)，那么媒體也往往跟著炒作，投其所好。檢察機構也是如此。新總統(tǒng)剛上任時權力大，檢察機構看政府眼色行事，哪怕已經掌握了政府的不正之風。檢察機構因此經常背上惡名，被認為是政府的御用機構。而政府輪替前后，檢察機構要追逐新的權力中心，當然也想擇除以往的惡名，于是就利用了這樣的機會。

（作者王俊生為中國社科院亞太與全球戰(zhàn)略研究院副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