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亦辰
錢鍾書在《圍城》中說:“人哼詩和臨死囈語,二者都用鄉(xiāng)音?!边@大概是百年前的舊俗。如今的人臨死不管用何囈語、哼詩恐怕是不會用鄉(xiāng)音了。走在北京的大街上,除了偶爾聽到純正的京片子,最多的還是不標準的普通話——這普通話尚有“粵普”“閩普”“湘普”之分。
在北京待久了,只是聽人說話也能聽出許多樂趣。例如有的地方“l(fā)”和“n”不分,會把“料理”說成“尿你”。有些地方的人說普通話時音調(diào)頗為清奇,一句話里聲調(diào)先升再降,如同拱橋,圓潤無棱。福建人分不清“h”和“f”,把自己的“福建”也要說成“胡建”。
北方方言易懂,而南方方言似乎大都艱難晦澀,北方人一概難解其意。梁實秋就曾在《清華八年》中記載,由于南方方言頗為特殊,以致剛?cè)雽W時南方同學與其他同學幾乎無法交流。梁啟超最初覲見圣上,也因為一口“廣東官話”讓光緒摸不著頭腦,兩人四目相對,或許都在心里感嘆中國文化博大精深?,F(xiàn)在的同學中也多有“粵語跟鳥語似的沒人聽得懂”的笑話。話雖這么說,其實頗有一種“酸葡萄”的心理,因為現(xiàn)在似乎只有母語為粵語滬語者敢于公開展示自己的“鄉(xiāng)音”。
在大都市里,口音象征階級,這已成為不言而喻的“潛規(guī)則”。日語有關(guān)西口音與關(guān)東口音之分,如東野圭吾就曾因濃重的關(guān)西口音被當作“鄉(xiāng)下人”看待;村上春樹也是關(guān)西人,但如他在《村上朝日堂的卷土重來》中所說,他已能在兩種口音中轉(zhuǎn)換自如,不至于被人嘲笑。而在香港,也只有腕兒大到王菲的地步才敢不講究口音。
縱觀中國,俗話說“十里不同音”,中國的方言是一片姹紫嫣紅。身在北京,如滬語之類有上海撐腰的方言自然不怕,而筆者出生地的豫魯方言就沒那么幸運了,平日里只能躲在普通話這“遮羞布”后面,如亞當、夏娃一般小心翼翼,生怕出丑。是所謂“謹言慎行”。
但方言也能產(chǎn)生文學。如沈從文作品中常見湘西方言,海派作家如張愛玲又愛用吳地軟語,《西游記》里夾雜安徽土話,皆富有地域美和人性美。魯迅也說:“方言土語,很有些意味深長的話?!笨梢姺窖噪m“土”,但用詞造句中也是臥虎藏龍。
英國廣播公司的發(fā)音向來被稱為“女王之音”,因其純正優(yōu)雅,受到眾人追捧。而今BBC為了消除國民以口音劃分階級的現(xiàn)象,也開始故意加入“雜音”了。百花齊放,大概好過一家獨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