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凌啟

2018年，上海昆劇團迎來了建團四十年生日。為了這個生日，上昆準備了一系列精彩的演出：一臺紀念晚會、兩臺經(jīng)典折子戲?qū)?、一臺京昆武戲?qū)?、一臺明星版《長生殿》，一臺明星反串版《牡丹亭》。上昆五班三代昆劇人齊齊登臺，全國其余七家昆曲院團以及上海京劇院友情加盟，為這個昆曲的喜慶日子一同譜寫了濃墨重彩的篇章。

一

2月 23日，上海昆劇團以一臺“我們在路上——上海昆劇團紀念建團四十周年紀念演出”來紀念這個難忘的時刻，演出以多媒體影像與現(xiàn)場講述、表演相結合的方式，帶領觀眾一起回首上海昆劇團四十年的崢嶸歲月。

演出一開始，京昆藝術大師俞振飛遺孀李薔華與昆曲表演藝術家蔡正仁一同上臺回憶籌建上海昆劇團的往事。李薔華說：“那時俞老已經(jīng)快80歲了，他心里最放不下的還是昆曲怎么辦？那些他看著長大的孩子們在哪里？他們未來的路又在哪里？”蔡正仁說：“當時我在《智取威虎山》劇組，我們這些同學抱著同一個夢想——成立一個屬于自己的昆曲劇團。為了這個夢想，我們四方奔走。”

1978年的春天，上海昆劇團在紹興路9號掛牌，首任團長俞振飛。正是因為它的成立，使得散落各處的當年昆大班、昆二班的成員們又重新聚集在了一起，為保存和壯大昆曲力量建立了陣地、扎下了根基，更開啟了上海昆曲的新篇章。隨后的演出段落中，上昆的老中青三代藝術家一一亮相，通過各自的故事分享，講述了自己和上昆富有紀念意義的往事，呈現(xiàn)了上昆四十年所走過的歷程。

1986年，文化部正式成立了“振興昆劇指導委員會”，在黨和國家的關心和扶持下，古老的昆曲又迎來一陣強勁的東風。就在文化部“振興昆劇指導委員會”成立的同一年，上海昆劇團應邀晉京匯報演出。這次演出，引發(fā)了空前的反響。曹禺先生用四個“一流”盛贊上海昆劇團——“一流劇團、一流演員、一流劇目、一流演出”。次年，第四屆中國戲劇梅花獎頒獎典禮上又傳來喜訊，計鎮(zhèn)華、華文漪、蔡正仁、岳美緹與王芝泉同時“摘梅”。五朵梅花盛放在一個劇團，成為梅花獎歷史上至今未被打破的傳奇。經(jīng)歷了初春的萌發(fā)，古老的昆曲藝術，呈現(xiàn)出一片欣欣向榮的喜人景象。

然而，20世紀八九十年代戲曲藝術整體經(jīng)歷了坎坷和衰弱，昆劇猶如這段低谷的縮影。在最蕭條的時間里，臺上的演員比臺下的觀眾多——這成為了昆劇人口中描述最多的一個心酸場景。但上昆人并沒有放棄自己的追尋，在冷清和寂寞中繼續(xù)堅守，并嘗試著突圍，尋覓自己的路。這一時期，上海昆劇團先后誕生了《司馬相如》《琵琶行》《班昭》等一批有影響力、有探索意義的新編劇目。

時間進入21世紀，2001年5月18日，作為昆三班第一個辦個人專場的演員，“東方蘭韻——優(yōu)秀青年昆劇演員谷好好專場”在天蟾逸夫舞臺演出，就在那天，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宣布了第一批“人類口頭和非物質(zhì)遺產(chǎn)代表作”，昆曲名列榜首。這冥冥中的巧合，也預示著這一代上昆人將要接過傳承六百年昆曲藝術的歷史使命。包括谷好好、張軍、黎安、吳雙、沈昳麗在內(nèi)的昆三班人，不僅堅守著昆劇藝術，并且延續(xù)著劇團“梅開五?！钡某煽儭Ｎ逦磺嗄晁囆g家不僅先后獲得梅花獎，也各自有了自己的代表作品。昆曲多年的觀眾群體培養(yǎng)也結出了豐碩成果：二十年間，昆曲收獲了最年輕的粉絲；敞開大門，擁抱時代，十余年來，昆曲“跟我學”（follow me）在紹興路9號，為都市人打開一條通往傳統(tǒng)的道路。

如今，更年輕的昆五班進入了上海昆劇團，和他們的前輩一起，構成了上昆如今五班三代、行當齊全的演出陣容。越來越多的身影，加入了這場關于昆曲的接力。

“當家人”谷好好代表上昆人表示：“我們的前輩、老師，這么多年，他們篳路藍縷、艱難跋涉，一點一滴積蓄起的力量，通過戲，傳到了我們身上。我們這代人，是幸運的，幸運地享受著前輩無私的贈予；而這種贈予，也讓我們感到沉甸甸的責任。面對一個輝煌的時代，面對一個新時代，面對文藝繁榮的又一個春天，我們又該如何走好未來的路，將這種力量，傳遞下去……”

二

隨著社會文化環(huán)境更趨多元化，以及國家和政府對傳統(tǒng)文化發(fā)展的振興和扶持，古老的昆曲又一次沐浴到了文藝繁榮的新春天。近年來，上昆以“臨川四夢”和全本《長生殿》為代表的經(jīng)典名劇在國內(nèi)外巡演，不僅打開了市場獲得了榮譽，而且積累了一大批青年觀眾，為劇種的復興與繁榮點燃了生命力。2017年上昆完成的演出場次和演出收入分別是5年前的2.6倍和5.5倍（110/287場，190/1045萬元）。數(shù)字背后折射的是古老昆曲的全面復興和逐步煥發(fā)青春的活力。

在2月24日舉行的“不忘本來，立足當下，面向未來——上海昆劇團建團四十周年研討會”上，來自全國各地的戲曲界專家分別從劇目建設、人才培養(yǎng)、市場開拓、團隊精神上高度評價上昆建團四十年來所取得的成績。

專家們認為，上昆建團四十年經(jīng)歷了風雨卻依然是業(yè)界當之無愧的 “一流劇團”，關鍵在于上昆守護住了經(jīng)典、守護住了昆曲的文脈。一組數(shù)據(jù)可以說明上昆在劇目建設上的成就：建團四十年來，上昆搶救、整理演出了近300出精品傳統(tǒng)折子戲和近60部整本大戲，有4臺劇目獲國家舞臺藝術精品工程重點扶持項目。中國劇協(xié)分黨組書記季國平為研討會寫來發(fā)言，他認為，上昆四十年來的成績源自 “傳承不忘創(chuàng)新，創(chuàng)新不忘傳統(tǒng)”的精神，這使得上昆不僅擁有了一大批代代相傳的經(jīng)典作品，也為上海繼承和發(fā)展傳統(tǒng)戲曲在全國的領先優(yōu)勢貢獻了積極力量。

中國戲曲學會顧問王蘊明在發(fā)言中說，在對“臨川四夢”、全本《長生殿》和《景陽鐘》這樣的經(jīng)典作品進行新的整理時，上昆進行了嚴謹?shù)膫鞒?。他說：“對古典藝術，我們今天演出時，恐怕大部分很難做到所謂的‘原汁原味，我想主要是保留經(jīng)典劇目、傳統(tǒng)劇目的精華、精髓，也要結合現(xiàn)代觀念的指導和審視加以發(fā)展，這一點上昆做到了?！?/p>

上海戲劇學院教授榮廣潤認為，尊重昆曲的藝術規(guī)律，在藝術傳承上花大力氣，是上昆這些年劇目建設成績斐然的一個重要原因?！吧侠グ盐兆×死デ囆g的精髓來進行自己的創(chuàng)作演出，我覺得把握住了這樣的規(guī)律，這個劇團的發(fā)展方向、藝術創(chuàng)作、隊伍建設就有了一個正確的發(fā)展方向，這也是上昆今后發(fā)展時最值得重視、最值得發(fā)揚的一條經(jīng)驗。”

在中國臺灣世新大學教授曾永義的心目中，昆曲是古代戲曲中文學藝術綜合的最高成就，是優(yōu)雅的文學，也是精致的表演藝術。昆曲的豐厚家底是其他劇種難以企及的，因此“昆曲的滋味不能喪失”。上海戲劇學院教授葉長海認為，作為昆劇團，新編劇目不求多、只求好，“哪怕五年一個、十年一個都不錯，元明清幾百年，真正的好戲也不多，所以你不要希望每年出一個戲”。

真正撐起劇種和劇團的，就是藝術家。而對于上海昆劇團，高水平的表演人才匯聚是其驕傲，當前上昆的演員陣容五班三代、行當齊全、陣容整齊、文武兼?zhèn)?。照顧好“昨天的臺柱”，珍惜好“今天的臺柱”，培養(yǎng)好“明天的臺柱”，是上昆始終不渝的人才發(fā)展方針。許多專家都不約而同地提到了上昆對老藝術家的尊重。對于老藝術家，上海昆劇團通過各種辦法發(fā)揮他們的作用，讓他們一方面作示范演出，一方面?zhèn)鲙蛶?。中青年演員也正從老一輩藝術家手中接過傳承的旗幟，擁有了他們自己的代表劇目，成長為中流砥柱。對于年輕演員的成長，上昆則推出“學館制”，以學演結合的方式，悉心呵護他們成長。

中國文藝評論家協(xié)會副主席傅謹也提醒：“昆大班為代表的老藝術家代表著中國表演藝術的最高水平，但是我們怎樣持續(xù)保持這樣的水平則面臨很大挑戰(zhàn)。上昆的傳承做得很好，但是如果不能做到高水平的傳承，那么這個傳承意義就要打折扣了，所以始終把高水平的傳承當做上昆最重要的目標，我想這是未來上昆能走得更好的前提?！?/p>

“沒有觀眾的劇種是沒有生命力的?！边@是上昆人的共識。上昆人并不諱言自己曾經(jīng)有過的“艱難時光”。記得建團演出的第一部大戲《十五貫》上演時，排隊購票的觀眾曾多到繞劇場三圈，然而到了20世紀90年代，曾經(jīng)熱鬧過的紹興路9號門口一度門可羅雀，臺上的演員比臺下的觀眾還多，最凄慘的一次，整場演出臺下只有三位觀眾。但是，從1998年至今整整20年，上海昆劇團開始把培養(yǎng)觀眾，打開市場作為一項重要的工作內(nèi)容，積極推進昆曲進校園、下基層、進社區(qū)，不斷擴大昆曲的觀眾群體。2017年上海昆劇團完成的演出中，40歲以下的觀眾占到80%?！吧侠ヂ氏仍谏虾ふ掖蛟觳⑶抑鸩叫纬扇珖椛洳⑶页蔀榻?jīng)驗的，是以大學生和白領為主體，具有年輕青春化、文化高端化、收入穩(wěn)定化、追逐固定化的特定觀眾群。上昆有這么好的環(huán)境，有這么豐富的經(jīng)驗非常值得總結?！敝袊鴦f(xié)的秘書長崔偉說。

“看今時絲竹婉轉(zhuǎn)，紅氍毹上清歌妙舞鬧熱未歇，古老的昆曲成功地振衰起敝，在當下接續(xù)了民族雅樂綿延六百余年的香火。守護昆曲不止是一代人的使命，由當代銜接起過去與未來，傳遞著屬于我們民族對于美的品味與追求?！?/p>

以上是上昆人寫給劇團四十歲生日時的一段話，他們共同說著：“四十年的華章，我們一同譜寫，未來的路，我們還要攜手一起走……我們在路上！” （攝影/祖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