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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權利觀念與美國早期的勞工運動

2018-05-08 09:07:48蔡萌
歷史教學·高校版 2018年3期
關鍵詞:托馬斯生產(chǎn)者勞工

摘 要?演十九世紀上半葉,為了反抗剝削性的資本主義雇傭關系,挽回失去的獨立、平等和尊嚴,美國早期勞工運動的參與者們對于傳統(tǒng)的自然權利觀念進行了重新挖掘和闡釋。他們把“擁有自己的勞動成果”說成是一種不可剝奪的自然權利,從而將“自由”的內(nèi)涵延伸到了經(jīng)濟平等的領域。他們將自己視為美國革命事業(yè)的繼承者和完成者,不僅重新界定了《獨立宣言》在宣示人類普遍權利方面的意義,而且賦予了“獨立”一詞以“擺脫經(jīng)濟依附”的新涵義。他們還試圖復活被主流政治話語所驅(qū)逐的潘恩式激進共和主義的思想遺產(chǎn),并將其與自己當下的抗爭運動結(jié)合起來。

?眼關鍵詞?演自然權利,勞工,生產(chǎn)者,獨立宣言,托馬斯·潘恩

?眼中圖分類號?演K712 ?眼文獻標識碼?演A ?眼文章編號?演0457-6241(2018)06-0037-14

從18世紀末到19世紀上半葉,美國北部和西北部以城市為中心的地區(qū)經(jīng)歷了從農(nóng)業(yè)社會向工業(yè)社會的歷史性變遷。在這一過程中,工匠群體的生活也發(fā)生了深刻的變化。他們所熟悉的那種手工作坊的生產(chǎn)方式越來越難以為繼,逐漸被機器工廠所取代;工匠們也被迫放棄自己多年的手藝和技術,進入資本主義雇傭市場,成為靠出售勞動力為生的勞工。那么,這個新出現(xiàn)的勞工群體如何理解發(fā)生在自己身上以及美國社會的這些變化?他們面對這些劇烈的變動有哪些訴求?他們又是如何表達和支持自己訴求的呢?

在20世紀80年代,以肖恩·魏倫茨(Sean Wilentz)、戴維·蒙哥馬利(David Montgomery)為代表的美國新一代勞工史學者,就上面這些問題做了探討。他們繼承了E. P. 湯普森的研究路徑,把勞工的意識形態(tài)作為自己的研究對象,著重考察早期工業(yè)化轉(zhuǎn)型過程中勞工的感受,以及他們理解和應對世界的方式。他們提出,隨著工業(yè)化進程的深入和工匠體制的瓦解,以強調(diào)“獨立”“美德”“平等”“利益和諧”和“勞動者尊嚴”為特征的傳統(tǒng)的“工匠共和主義”日趨衰落,勞工們開始用階級對立的眼光來觀察和分析社會,把反對資本主義制度作為自己擺脫困境的根本途徑。這些學者認為,這種發(fā)生在意識形態(tài)領域的深刻變化,標志著勞工“階級”的真正形成。①

“新勞工史”從意識形態(tài)的角度來研究“階級”的形成過程,揭示了勞工們豐富多彩的精神世界。然而,在這一主題下似乎仍有一些值得繼續(xù)探究的問題。勞工們在分析自身處境和社會狀況時,借用了哪些本土的和外來的思想資源?作為美國革命的激進主義遺產(chǎn),同時也作為一種抗爭性話語的自然權利觀念,如何參與了勞工“階級”意識的塑造?本文將在新勞工史研究的基礎上,嘗試對這些問題做出回答。

用“共和主義”的眼光來看,沒有什么比勞動者擁有自己的勞動成果更重要的了。這是“獨立”的基本要求,是“美德”的必要條件,也是“平等”的可靠保障。前工業(yè)社會中獨立自主的小生產(chǎn)者進入資本主義雇傭市場,靠出售自己勞動力為生,并任由雇主來為自己的勞動定價,這時他們首先感受到的便是自己喪失了對于勞動成果的完全擁有。在同一時期,以亞當·斯密、大衛(wèi)·李嘉圖為代表的一批經(jīng)濟學家提出了一整套旨在解釋資本主義經(jīng)濟運行的新理論。新理論以勞動價值論為基礎,不僅系統(tǒng)論證了勞動是一切財富的來源,而且把生產(chǎn)某件商品所需要的勞動量與為了生產(chǎn)該商品而支付給工人的工資區(qū)分開來,實際上揭示了資本家利潤的產(chǎn)生機制。這套經(jīng)濟學新理論讓勞工們對自己的遭遇有了更精細、更深刻的理解,也為他們的抗議提供了一種支撐性的論證。早在1789年,《國富論》就率先在費城再版。李嘉圖的《政治經(jīng)濟學及賦稅原理》1817年在倫敦出版之后,僅過了兩年就在美國再版。進入19世紀20年代以后,這兩部名著在美國多次再版,成為了勞工們證明自身價值的“圣經(jīng)”。

1827年,費城勞工黨的創(chuàng)始人威廉·海頓(William Heighton)在一次演說中開門見山地宣布:勞動是“所有奢侈品和一切現(xiàn)有財產(chǎn)或財富的唯一創(chuàng)造者”。①同為費城勞工黨領袖的史蒂芬·辛普森(Stephen Simpson)也宣稱,只有勞動才能賦予財產(chǎn)意義,“沒有勞動就沒有財產(chǎn)”;“如果祖先遺贈給我10英畝土地,除非勞動讓其變得可用,否則它們便沒有價值”。②1834年,波士頓行業(yè)工會則更進一步,不僅從勞動價值論中推導出了“勞工階層是每個國家的真正力量所在”,而且還將它作為衡量政府和法律正當性的準繩,大膽地提出:“勞工的利益和福祉應當成為政府的主要關切;任何法律,只要違背或忽略了勞工的利益,就應當予以廢除。”③

對于美國早期的勞工來說,“勞動”不僅是他們衡量自身價值的尺度,更是他們觀察和分析社會的棱鏡。在他們看來,以“是否親自參與勞動”為標準,社會可以分為“生產(chǎn)者”(producers)和“非生產(chǎn)者”(non-producers)兩大階層。前者指的是“用勞動來實實在在生產(chǎn)產(chǎn)品的人”,后者指的是“無需勞動,僅通過工業(yè)積累、世襲權力或特權就能夠衣食無憂的人”。④可是,目前美國社會的最大弊端就是兩大階層之間出現(xiàn)了嚴重的不平等——“生產(chǎn)者”創(chuàng)造了財富,卻被剝奪了財富,陷入了貧困境地;“非生產(chǎn)者”不創(chuàng)造財富,卻“竊取了”前者的大部分勞動成果,成為了財富的壟斷者。對此,海頓強烈控訴說:“我們發(fā)覺,自己在各個方面都受到壓迫——我們辛苦勞動,為他人提供舒適的生活,但我們自己僅能獲得其中微不足道的部分?!彼蛩小胺巧a(chǎn)者”發(fā)出了質(zhì)問:“為什么我們制造了財富,卻不能享受財富帶來的舒適?為什么我們會陷入貧困,會遭到你們這些不勞而獲者的輕蔑和鄙視?”⑤奧雷斯蒂斯·布朗森(Orestes. A. Brownson)是當時著名的宗教思想家,同時也是勞工運動的支持者,他也觀察到“一場操作工與雇主之間、財富與勞工之間的新的斗爭”正在美國上演。⑥

更嚴重的是,勞動成果分配的不平等導致了政治權力分配的不平等,兩者相互支撐,形成了一種牢固而森嚴的等級壁壘。在勞工們看來,這無異于宣判了共和國的死刑。投身美國勞工運動的英國改革家威廉·麥克盧爾(William Maclure)在分析當時美國政治狀況時指出,不僅“生產(chǎn)者”與“非生產(chǎn)者”之間存在對立,統(tǒng)治者與被統(tǒng)治者之間也出現(xiàn)了尖銳的政治對立。雖然政府中有代表民意的機構,而且選民群體的數(shù)量正在漸趨龐大,但仍然改變不了這一事實:被選為統(tǒng)治者的大多仍然是有錢的“非生產(chǎn)者”,而辛勤勞作的“生產(chǎn)者”仍然處于被統(tǒng)治者的地位。而“非生產(chǎn)者”一旦控制了政府,他們就會利用手中的權力,炮制一套法律制度來維持自己對于勞動成果的壟斷,還會打造一臺龐大的暴力機器來強化自己的統(tǒng)治,打擊異己。麥克盧爾認為,從這個角度來看,所謂“美利堅共和國”與專制政府并無本質(zhì)區(qū)別,都只是“有錢人和非生產(chǎn)者的工具”而已。①

正是因為相信共和國已處于“危難之際”,勞工激進派才愈發(fā)看重重建獨立、平等的共和美德的意義,才愈發(fā)把“擁有自己的勞動成果”當作自然權利的首要內(nèi)涵。紐約勞工黨領導人之一的科尼利厄斯·布拉奇(Cornelus Blatchly)在列舉“人們在自然狀態(tài)中所擁有的不可剝奪的權利”時,把“擁有自己通過誠實勞動而獲得的全部勞動成果的平等權利”與“維持自身生命和身體完整”相提并論。②平權黨是紐約民主黨內(nèi)以反紙幣、反壟斷、反特權為綱領的一個激進派別,很大一部分成員來自于勞工群體。該黨1837年9月公布的黨章中,同樣把“擁有由個人能力而生產(chǎn)出的物品的權利”“參與分配由自然平等贈予全體人類的財富的權利”與“生存權”并列。③弗朗西斯·萊特(Frances Wright)是當時英國著名的政治活動家和社會改革者,移民美國后,成為勞工運動中最有影響力的人物之一。1829年7月4日,她受邀在費城勞工的獨立日慶典上演說時提出,在目前狀況下,只有把“每個男人和女人都有獲得其勞動果實的自然權利”增補進《獨立宣言》,才能更好地服務于美國人民的利益。④“產(chǎn)業(yè)工人大會”(Industrial Congress)是一個不同派別勞工的聯(lián)合組織。各派雖然在其他問題上各有主張,但在譴責資本主義剝削這一點上是一致的。在1851年1月的一次會議上,全體代表一致同意,把《獨立宣言》中最重要的一句話改寫為:“人人生而平等,造物主賦予他們?nèi)舾刹豢蓜儕Z的權利,其中包括生命權、自由權和擁有自己勞動成果的權利。”⑤

對自然權利內(nèi)涵的闡釋還塑造了勞工們的自由觀。不少學者研究指出,這一時期的美國勞工在為自己爭取權利時,常用“工資奴隸制”的比喻來批判資本主義雇傭和工資制度,把自己在經(jīng)濟上依附他人、受人控制的狀態(tài)等同于人身奴隸制。⑥這一點充分表明,經(jīng)濟上的平等和獨立成為了勞工心中區(qū)分“自由”與“不自由”的標準。而自己的勞動成果被剝奪,則是“工資奴隸制”指控的重要組成部分。的確,有什么比這更能體現(xiàn)一個人在經(jīng)濟上的依附地位呢?布朗森在《勞動階級》一文中就把工資描述為“魔鬼為了使自己做到問心無愧而設置的一個奸詐手段,他想占盡奴隸制的好處,卻又不想承擔一個奴隸主的花費、煩惱以及丑惡的名聲”。⑦在紐約勞工運動中頗具影響力的蘭頓·畢勒斯比(Langton Byllesby)對于很多北部人自我標榜的“自由社會”不以為然。在他看來,身處資本主義雇傭和工資制度之中的北部勞工,在地位上與美國南部種植園的奴隸并無二致?!芭`制的本質(zhì)在于一個人被迫勞動,然而其勞動成果被他人竊取和享用。與此相比,對個人自由的其他限制都是次要的。因此,一個人被迫無償交出自己勞動成果的比例,決定了他與奴隸相似的程度,即使其形式和過程有華麗的偽裝,即使他看上去有選擇勞動的權利。”⑧勞工中“土地改革派”的代表人物喬治·亨利·埃文斯(George Henry Evans)也曾多次表示,北部的勞工階層處于“白色奴隸制”之下,他們中的大部分人承擔了最繁重的勞動,但獲得自己勞動成果的比例甚至比南部的黑人奴隸還少。因此他提出,“廢奴應該從我們自己身邊開始”。⑨

19世紀上半葉,美國早期勞工運動中的激進派借用“勞動價值論”的理論武器,對當時美國的資本主義社會提出了尖銳批判,并大大拓展了自然權利的傳統(tǒng)內(nèi)涵。他們眼中看到的,不是蒸蒸日上、朝氣蓬勃的工業(yè)增長,而是占人口大多數(shù)的“生產(chǎn)者”所付出的勞動與他們所獲得的財富之間的嚴重不平等,以及在此基礎上形成的尖銳的社會對立,看到的是勞工們的自然權利被肆意踐踏、美國共和主義的理想遭到背棄。那么,如何才能夠擺脫資本主義剝削性的經(jīng)濟關系,讓“生產(chǎn)者”擁有自己的勞動成果呢?勞工激進派們對這一問題的回答大致可分為兩種思路。

第一種思路是效仿羅伯特·歐文建立互助合作的公社。歐文是勞動價值論的擁護者,他贊同“體力勞動是一切財富和國家繁榮的源泉”,認為“有能力創(chuàng)造新財富者理所應當獲取其創(chuàng)造的所有財富”,并因此對工業(yè)化時期英國工人階級所遭受的剝削抱有極大的同情。①為此,他在蘇格蘭新拉納克工廠中進行了一場全新的消滅私有制、消滅競爭、實行合作生產(chǎn)、普及平等主義教育的改革試驗。1824年,歐文訪問美國。訪問期間,他拜會名流精英,結(jié)交社會各界人士,四處演說發(fā)文來極力宣揚自己的改革思想。在美國國會的兩次舉世矚目的演說中,歐文概括了自己解決勞工問題的方法——消除私人財產(chǎn)、個人競爭和商品交易制度,用“擁有共同財產(chǎn)和共同利益”的公社取而代之。②隨后,他在印第安納買下一大片土地,身體力行地展開了“新和諧公社”的試驗。

1826年的公社章程宣布,建立“新和諧公社”的目的是“在平等權利和平等義務的基礎上實現(xiàn)全體人的福祉”。為此,一方面,全體公社成員將按照年齡的區(qū)分,得到同樣的食物、衣服、住宅和教育,而且在所有方面都得到同樣的安排;另一方面,必須實行財產(chǎn)公有,因為“以個體所有制為基礎的制度,必然反對人們權利平等的原則。反對這一原則,就會引起競爭和敵視、嫉妒和紛爭、奢侈和貧困、專橫和奴役”。此外,“新和諧公社”還用一種“信用”制度(credit)取代了貨幣。公社成員要參加勞動或為公社提供服務,然后根據(jù)其勞動或服務的時間來換取消費公社產(chǎn)品的“信用”,以此來杜絕剝削,確保“生產(chǎn)者”能夠完全擁有自己的勞動成果。③

歐文的訪問掀起了美國公社運動的高潮。1824年以前,公社主義思想在美國的支持者為數(shù)寥寥。雖然布拉奇在紐約曾創(chuàng)建過一個專門推動公社運動的組織,還曾撰寫文章試圖推廣歐文的主張,但影響十分有限。1824年歐文到訪之后,短短兩年時間里,美國各地效仿建立的公社就多達9個。④與此同時,畢勒斯比也趁熱打鐵,撰寫了被譽為“早期紐約社會主義者的經(jīng)濟學教科書”的《論財富不平等的根源與影響》(Observations on the Sources and Effects of Unequal Wealth),為公社主義運動搖旗吶喊。該書效仿“新和諧公社”的試驗,提出用與勞動時間成比例的“勞動券”(labor note)作為支付給勞動者的報酬,以此確保每個勞動者充分享有自己的勞動成果,并主張每位成員在公社管理上擁有平等的一票決定權。⑤

然而,公社運動的高潮來得快,去得也快。由于經(jīng)營不善、內(nèi)部矛盾等諸多原因,“新和諧公社”實際上在1828年就已經(jīng)宣告失敗。效仿它建立的一波公社也大多短命,持續(xù)時間少則幾個月,至多也不過兩年。1829年以后,美國公社運動的高潮即已結(jié)束。

第二種思路是土地改革,即把擁有土地作為勞工擺脫資本主義剝削關系的出路。19世紀20年代,其早期代表人物為紐約的一名機械工托馬斯·斯基德摩爾(Thomas Skidmore)。他是紐約勞工黨成立初期的核心人物。在著名的《論人類的財產(chǎn)權》一書中,他闡述了自己解決勞工問題的主張。他認為,整個物質(zhì)世界,包括山川、河流、陽光、空氣,以及最重要的土地等等,不是任何人創(chuàng)造的,而是上帝饋贈給全體人類的“特殊的財產(chǎn)”,理應在所有人之間平等分配。但美國的現(xiàn)實情況卻是:某些先來者壟斷了大量土地,剝奪了后來者平等的土地權,導致他們只能進入工廠,靠出賣自己的勞動力為生。因此,要想擺脫資本主義剝削關系,勞工們只能聯(lián)合起來,廢除現(xiàn)有的土地所有制,對所有土地加以沒收和重新分配。①實施的具體方法和步驟為:先發(fā)動一場大規(guī)模群眾運動,選舉“勞工以及所有支持平等權利的人”為議員,從而控制州議會,接著發(fā)起召開州立憲會議,修改選舉法,讓最貧窮的勞工都有選票,進而鞏固已獲得的政權,然后就能夠順利進行沒收和重新分配土地的工作了。②在他的主導下,紐約勞工黨的最初黨綱中寫入了一份平分土地的計劃:各州政府授予每位21歲以上的男性和未婚女性160英畝的土地永久持有權,直至去世,不允許出租和出售。任何人擁有的土地若超過160英畝,將被州政府強制征收并重新分配。③

這份“驚世駭俗”的黨綱一出臺便遭遇潮水般的攻擊。在巨大的壓力下,紐約勞工黨迅速成立了一個委員會,一邊對外界解釋“我們絕無侵犯個人財產(chǎn)權的意圖”,一邊著手起草新黨綱。④斯基德摩爾遭到排擠,失去了話語權。

19世紀40年代最有影響力的“土地改革派”是埃文斯。他最初是斯基德摩爾的追隨者,但很快就意識到,廢除現(xiàn)有的土地所有權必然導致革命、流血和無政府主義的混亂。從1829年底開始,他便在當時發(fā)行量很大的《工人鼓動報》(Working Mans Advocate)上提議修訂斯基德摩爾的激進計劃。1844年,他帶領一批支持者建立了“全國改革協(xié)會”(National Reform Association),明確提出自己的奮斗目標在于:推動聯(lián)邦政府將公共土地免費地、平等地分配給真正的勞動者。埃文斯認為,由于擁有土地的權利遭到剝奪,大量勞工被迫只能以出賣自己的勞動力為生,因此,改變經(jīng)濟依附關系、解放“工資奴隸”的唯一方法在于“確保每個家庭擁有足夠維持生計的一份土地的自然權利”,這樣,“勞工就不必依附于雇主”,就能夠把勞動成果掌握在自己手中,“就能夠恢復自己平等的社會地位”。⑤他接著表示,在大多數(shù)國家,要實現(xiàn)這樣的目標必定意味著對現(xiàn)有土地關系進行斯基德摩爾式的顛覆,但美國不一樣,西部大量公共空地的存在提供了一種溫和的解決方法。埃文斯提議,聯(lián)邦政府為每個無土地的家庭免費提供160英畝的宅地,這些宅地不能以任何方式抵付債務,也不能出售,目的在于確保永久持有。⑥

美國歷史學家埃里克·方納在闡述內(nèi)戰(zhàn)前共和黨意識形態(tài)的形成時,特別強調(diào)了“自由土地”思想的重要意義。共和黨意識形態(tài)的核心是“自由勞動”,即歌頌北部在經(jīng)濟上、社會上、道德上的全面優(yōu)越性,力圖把北部塑造為一個與南部奴隸制截然不同的、進步的、充滿機會和希望的“自由”社會。而勞工激進派對資本主義經(jīng)濟剝削性的揭露和對“工資奴隸制”的譴責,與共和黨力圖打造的“自由勞動”的意識形態(tài)顯然是背道而馳的。他們最后之所以能夠被共和黨成功地“納入麾下”,與以埃文斯為首的“土地改革派”為“工資奴隸制”開出的“解藥”密不可分。換句話說,如果不是埃文斯把解決勞工困境的思路引向公共土地問題,那么“自由勞動”的意識形態(tài)就缺少了重要的一環(huán),內(nèi)戰(zhàn)前北部分散的各支政治勢力也就無法實現(xiàn)有效整合。①

埃文斯的計劃提出后迅速收獲了眾多支持者。北部和西部城市中有越來越多的勞工加入“全國改革協(xié)會”的地方組織,霍勒斯·格里利(Horace Greeley)、凱萊布·顧盛(Caleb Cushing)、威廉·W·派恩(William W. Payne)、格雷特·史密斯(Gerret Smith)等一批有影響力的政治活動家也加入到宣揚土地改革的隊伍中,再加上“全國改革協(xié)會”發(fā)起的聲勢浩大的國會請愿運動,使得“自由土地”成為了19世紀四五十年代最有吸引力的政治口號,也讓《宅地法》成為國會的中心議題之一。隨著內(nèi)戰(zhàn)爆發(fā)后南部議員的退出,共和黨主導下的國會終于將《宅地法》化為了現(xiàn)實。

為了表達自己的權利訴求,勞工激進派們不僅拓展了自然權利的傳統(tǒng)內(nèi)涵,還充分發(fā)掘了美國革命的精神遺產(chǎn),尤其是對《獨立宣言》的意義做出了重新闡釋。

學者們普遍認為,《獨立宣言》在美國政治文化中的意義經(jīng)歷了一個轉(zhuǎn)型的過程。在18世紀七八十年代的美國人看來,《獨立宣言》的內(nèi)容重點是其正文中列舉英王罪狀的部分,它的主要意義在于宣布獨立。序言中那段有關“不可剝奪的”權利的表述,并非為了闡明某種抽象的思想體系,而僅僅是為獨立尋找依據(jù)而已。這一時期的獨立日演說很少提到《獨立宣言》的序言。在第一批州憲法中,即便宣稱人人生而自由平等,或列舉生命權、自由權、財產(chǎn)權等自然權利,所引述的也是《獨立宣言》以外的文獻,尤其是喬治·梅森(George Mason)起草的《弗吉尼亞權利宣言》。無論是在制憲會議還是在批準憲法之前的各州辯論中,也幾乎沒有人援引《獨立宣言》的序言來伸張權利。

從18世紀90年代到19世紀20年代,美國人對《獨立宣言》的興趣逐漸從正文轉(zhuǎn)移到序言上。這首先要歸功于18世紀90年代民主共和黨人的努力。在這一時期的黨爭中,聯(lián)邦黨人對《獨立宣言》總體持批判態(tài)度,一是因為其反英親法的性質(zhì),二是因為其序言的自然權利主張與當時聯(lián)邦黨人維護政府權威和國內(nèi)秩序的政策方向相沖突。以政治反對派面目出現(xiàn)的民主共和黨人則反其道而行之,抬高序言的意義,將其同政治平等、公民權利聯(lián)系起來,并把《獨立宣言》的作者,同時也是自己的領袖托馬斯·杰弗遜塑造為捍衛(wèi)人類自然權利的英雄。1812年戰(zhàn)爭之后,聯(lián)邦黨的解體確保了民主共和黨人對于《獨立宣言》解釋的主導地位,再加上英美關系的改善和美國國家地位的鞏固,《獨立宣言》逐漸喪失了其反英和宣告獨立的意義,成為了一份界定公民權利的宣言書。②

《獨立宣言》完成意義轉(zhuǎn)型后不久便迎來了美國早期勞工運動的第一波高潮。在迫切渴望平等和伸張權利的勞工們看來,獨立戰(zhàn)爭本身就是一場由“權利危機”而引發(fā)的“權利革命”——英國政府施行暴政,踐踏了殖民地居民寶貴的自治權;為了捍衛(wèi)權利,后者奮起反抗,宣布獨立。勞工當下正為之奮斗的事業(yè),無論在起因上、性質(zhì)上還是目標上都與獨立戰(zhàn)爭一脈相承。

1830年6月12日,《技工自由言論報》(Mechanics Free Press)上刊登了一篇文章,提醒“我們的勞工兄弟”7月4日有特殊意義,不能忘記慶祝,因為“把我們當今的情形與1776年相比較,我們會發(fā)現(xiàn),并沒有什么不同——1776年,歐洲的專制君主威脅要剝奪殖民地人珍愛的權利,而我們當今雖然沒有來自國外的威脅,但在國內(nèi),金錢貴族正在用蠅頭小利誘使辛勤勞作的生產(chǎn)者主動出賣自己的自然權利,這種威脅比1776年更加可怕”。③1836年7月4日這一天,新英格蘭地區(qū)勞工運動最重要的組織者之一賽斯·路德(Seth Luther)受邀在獨立日慶祝活動上發(fā)表演說,更加明確地提出了“國內(nèi)暴政”的說法。他花了大量篇幅來描述美國一小批“非生產(chǎn)者”壟斷財富,并與政客、法官沆瀣一氣,共同欺騙和剝削“生產(chǎn)者”的事實,指出這就是當今勞工所面對的“國內(nèi)暴政”,絲毫不亞于當年英國的暴政。因此,路德向勞工們呼吁,一場革命是不夠的,要“從1776年的先輩那里汲取力量,不僅把自由掛在嘴邊,而且要有為自由犧牲的決心”,再發(fā)動一場“權利革命”,才能“讓國內(nèi)的暴政敗下陣來”,才能“確保誠實的勞動者能夠在公正、平等的基礎上獲得報酬”。①

路德的演說典型地體現(xiàn)了這一時期勞工們把歷史和現(xiàn)實聯(lián)系起來的思維邏輯。他們相信,在反抗暴政、捍衛(wèi)權利上的志同道合,讓自己成為了美國革命事業(yè)的繼承者,讓1836年成為了1776年的延續(xù),也讓《獨立宣言》能夠超越時代,在半個世紀后的勞工運動中獲得重生。進入19世紀20年代以后,在7月4日的獨立日慶典中,在各種場合的演說中和文章中,在各式各樣的集會宣言、會議決議和黨綱中,勞工們常常模仿或直接照搬《獨立宣言》的文字來提出自己的權利訴求。

1829年7月4日獨立日,弗朗西斯·萊特受邀在費城劇院演說。在演說開始前,她先朗讀了一遍《獨立宣言》,并把它攤開放在了桌上。整個演說就是圍繞著繼承革命事業(yè)這個主題而展開的。首先,她高度贊揚了獨立戰(zhàn)爭對于美國政治和社會自由的奠基性作用,隨后話鋒一轉(zhuǎn),開始批判當下美國不自由、不平等的現(xiàn)狀,接下來,她用了一大段話來鼓勵在場勞工要繼承獨立戰(zhàn)爭的精神,為自己爭取權利:“今天的你們敢不敢對1776年革命先輩說,我們已經(jīng)完成了你們的遺產(chǎn),實現(xiàn)了他們用鮮血捍衛(wèi)的權利?敢不敢對他們說,我們正沿著你們開辟的道路前進,用自己的實踐證明你們所宣揚的真理?”在演說接近尾聲時,萊特再次用自己擅長的大段反問句來告誡勞工,要繼承革命事業(yè),并把自己發(fā)展勞工教育的主張與1776年精神聯(lián)系起來:

先輩的權力如今交到了你們手中?!绻f他們奠定了共和國的基礎,那么你們有沒有為共和國添磚加瓦?如果說他們砸碎了四肢的鐐銬,那么你們有沒有砸碎思想的鐐銬?如果說他們?yōu)樽訉O贏得了自由行動的權利,那么你們有沒有給自己的子孫留下足夠的智慧來使用這一權利?如果說他們宣布了人人生而平等,那么你們有沒有教會下一代如何終生維護自己的平等?

她強調(diào)說,除非得到肯定答案,否則7月4日慶祝的革命就是未完成和不充分的,《獨立宣言》的序言部分就是一紙空文。②萊特的演說文辭華美,激情洋溢,其間她還不時地拿起《獨立宣言》揮舞,給在場聽眾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因而這也成為她1829年美國之行系列演說中最引起轟動的一次。

同年,埃文斯用與1776年一模一樣的體例和邏輯,為剛剛成立不久的紐約勞工黨撰寫了自己的《獨立宣言》(The Working Mens Declaration of Independence)。該宣言的第一段指出了撰寫此文件的目的:“一個社會階層為了確認自己自然的、不可剝奪的權利,以反對其他社會階層,并按照自然法則、上帝的旨意以及其政治契約的原則,以平等身份屹立于社會?!钡诙斡米匀粰嗬捳Z闡明了建立勞工黨的必要性:

我們認為下述真理是不言而喻的:人人生而平等,造物主賦予他們?nèi)舾刹豢蓜儕Z的權利,其中包括生命權、自由權和追求幸福的權利。為了保障這些權利免受社會其他階層的不當影響,以及出于審慎和自衛(wèi)的需要,人們有必要組建一個政黨,通過自己選舉的代表,來阻止任何企圖顛覆自己不可剝奪的基本權利的危險。……當一系列濫用職權和強取豪奪的行為表明,政客們企圖置社會某一階層于受壓迫和墮落的境地,而不公正地扶植另一階層凌駕于他們之上時,他們就有權利,也有義務使用每一種憲政途徑來革除政府弊政,并為他們未來的安全提供新的保障。

第三段列舉了美國政府,尤其是當時的法律體系是如何侵犯“生產(chǎn)者”的自然權利的。1776年《獨立宣言》詳細列舉了英王的27條罪狀,而1829年《勞工獨立宣言》則較為籠統(tǒng)地列舉了6條“非生產(chǎn)者”的“罪狀”,包括:征稅的法律是基于錯誤的原則制定的,對“生產(chǎn)者”具有壓迫性;有關陪審員、證人和民兵義務的法律不公正,偏向于保護“非生產(chǎn)者”利益;有關私人公司的法律沒有保證社會每個階層平等參與的機會;有關宗教社團的法律鼓勵大眾樹立對金錢的崇拜,制造社會對立;有關教育的立法受“非生產(chǎn)者”階層的控制等等,并總結(jié)說,美國當下所有的法律和政策的一個普遍傾向,就是剝奪占據(jù)人口十分之九的窮人的生命權、自由權和追求幸福的權利,讓這些本來應該人人平等享有的自然權利變成有錢人的特權。①

除了1829年的紐約勞工黨以外,19世紀30年代的波士頓行業(yè)工會和紐約平權黨也都不約而同地借用《獨立宣言》的邏輯來解釋自己的政治態(tài)度和行動。1834年6月,波士頓行業(yè)工會在其成立大會上通過了一份《權利宣言》,對有錢人迅速轉(zhuǎn)變?yōu)橘F族而勞工階層迅速淪為依附地位的現(xiàn)狀,對美國現(xiàn)有的公立教育體系和有關民兵和私人公司的法律等提出了全面批判,并解釋說這些法律的目標違背了《獨立宣言》的原則,不是為了維護每個人的自然權利和平等地位,而是“通過授予特權,讓一個社會階層凌駕于其他人之上”。②同波士頓行業(yè)工會一樣,紐約平權黨在其成立大會上也通過了一份《權利宣言》,前三條用自然權利的話語提出了衡量政府立法和施政的標準——“我們認為人人生而平等,造物主賦予他們?nèi)舾刹豢赊D(zhuǎn)讓的權利,其中包括生存權、自由權和追求幸福的權利”;共和政府的真正基礎就是每位公民擁有平等的自然權利;所有法律的正當效力在于確認并保護每位公民平等的自然權利,并懲罰侵犯他人平等權利的人”,并解釋說,這就是平權黨把反紙幣、反壟斷、反特權立為綱領的依據(jù)。③

進入19世紀40年代,隨著土地改革思想的成熟,《獨立宣言》也被改寫為了土地改革派的政治綱領。1844年,埃文斯的追隨者劉易斯·馬斯克里耶(Lewis Masquerier)發(fā)表了一份《“生產(chǎn)階級”獨立于“非生產(chǎn)階級”宣言》(Declaration of Independence of the Producing from the Non-Producing Class)。1845年3月,“全國改革協(xié)會”邀請其他改革團體集會,并共同發(fā)布了一個《權利宣言》(Declaration of Rights of the Industrial Congress)。兩份文件都用自然權利的話語來作為自己的理論依據(jù)。前者宣稱,“每個人都擁有平等分享土地、水、空氣和陽光的自然權利”;后者宣稱,“所有人都擁有自然的、不可剝奪的生命權,因而也擁有使用土地和其他對于維持生命不可缺少的物質(zhì)資料的權利”。兩份文件都模仿《獨立宣言》的語言來闡述自己行動的原因。前者有感于“財富的生產(chǎn)者受到一個非生產(chǎn)性的、專斷的、貴族階層無所不在的財富和權勢影響,而淪落到底層的悲慘境地”;后者認為“必須成立一個單獨的組織以保護自己受到威脅的權利,以及奪回被另一部分人剝奪的權利”。兩份文件都模仿《獨立宣言》的格式和文風來逐條列舉土地壟斷如何剝奪勞工權利,導致他們淪落到依附和貧窮境地。④

林肯在1857年和1859年兩次談到《獨立宣言》時指出,該文件實際包含兩層涵義,一層涵義是為了應對1776年的具體形勢,另一層涵義則指向?qū)?。他強調(diào)說,如果只從前一層涵義來理解《獨立宣言》,認為它的目標僅僅為宣布國家獨立,那么“這個目標早在八十余年前就實現(xiàn)了,《獨立宣言》于今毫無價值,只不過是一片垃圾,就像戰(zhàn)爭勝利后留在戰(zhàn)場上的舊棉絮任其腐爛一般”。所以,很顯然,《獨立宣言》之所以在當今還具有強大生命力,還在每年7月4日慶?;顒又斜环磸偷匾髡b,是因為它還有一層更持久的內(nèi)涵,這層內(nèi)涵就濃縮在了第二段的權利宣誓中。說到這里,林肯稱贊道:“此榮譽屬于杰斐遜,這位偉人在一個國家爭取獨立的巨大壓力之下,還能冷靜沉著,有預見、有能力在一份革命文件中加入抽象的真理,這真理適用于所有時代的所有人類。因此,在今天以及未來,當專制和壓迫有跡象卷土重來時,我們理應用它來作為抵御的屏障,只有這樣,這一真理才能永遠被銘記于心。”⑤

不難看出,在理解《獨立宣言》的意義這一點上,19世紀上半葉的美國勞工與林肯可謂不謀而合。隨著19世紀20年代以后美國早期勞工運動的興起,《獨立宣言》,尤其是其中曾經(jīng)一度不受重視的序言,在勞工的政治話語中獲得了重生,其作為一份超越時代的自然權利宣言書的形象也愈發(fā)鮮明。勞工們在援引和模仿《獨立宣言》的過程中,不僅對當年杰斐遜筆下抽象的“不可剝奪的權利”做出了更加具體的解釋,而且讓“獨立”一詞也有了更加豐富的內(nèi)涵?!蔼毩ⅰ?,既意味著一群人解除與另一群人之間的政治聯(lián)系,也意味著一個社會階層解除對另一個社會階層的經(jīng)濟依附。

然而,林肯此話并非對勞工運動有感而發(fā),而是另有所指。他針對的是19世紀50年代末奴隸制咄咄逼人的擴張和以史蒂芬·道格拉斯為代表的一批民主黨人對“斯科特案”判決的維護,希望用《獨立宣言》為黑人爭取平等的自然權利。與林肯不同的是,勞工們雖然也援引《獨立宣言》,但從不認為它適用于黑人。

一直以來,種族主義都是美國勞工史研究中重要問題之一。幾代勞工史學者挖掘了大量事實,包括北部的白人勞工在政治組織和活動中排斥黑人、熱衷于宣揚黑人“天生低劣說”、否認黑人的“公民”身份、對黑人和廢奴主義者發(fā)動暴力襲擊,以及回避對南部奴隸制的批評等等,揭示了在19世紀上半葉的美國勞工中普遍存在的強烈的種族主義偏見。①20世紀90年代以來,戴維·羅迪格(David Roediger)等學者更是超越了單一的經(jīng)濟維度,深刻揭示了種族主義對于塑造這一時期白人勞工階級意識和身份認同的重要意義。②遭到勞工排斥的不僅有黑人,還有婦女。早在20世紀六七十年代就有不少婦女史學者指出,19世紀上半葉的絕大多數(shù)美國婦女被“兩分領域”的觀念牢牢禁錮在家庭內(nèi)部。這一時期備受追捧的社會文化思潮,無論是“兩性差異說”,還是“女性特質(zhì)崇拜”,目的都是為了把女性排除出公共生活。即使有少數(shù)婦女走出家門,加入勞動力大軍,她們在雇傭關系中所遭受的剝削也比男性勞工要嚴重得多。不僅如此,她們還承受著來自男性勞工的排斥。后者的集會、游行、罷工以及政黨和行業(yè)工會均拒絕女性勞工的加入。③

1848年7月19日,美國婦女運動的先鋒齊聚紐約州的塞涅卡福爾斯,一字一句地模仿《獨立宣言》寫出自己的《情感宣言》,控訴道:“人類歷史就是一部男性屢屢傷害和掠奪女性權利的歷史,其直接目標就是要對她建立一個獨裁暴政。”1852年7月5日,弗雷德里克·道格拉斯在紐約州羅切斯特的演說中談及前一天的慶?;顒樱詭П瘧嵉刂赋觯骸拔也]有被包括在這個光榮慶典所覆蓋的范圍之內(nèi)!……這個7月4日是你們的,不是我的。你們慶祝,而我則哀傷?!边@些言辭所抗議和聲討的,正是19世紀上半葉包括勞工在內(nèi)的整個白人男性社會對女性和黑人的排斥和壓迫。④從這一點來看,美國早期勞工運動暴露出了其“排他性”的一面。雖然勞工們讓《獨立宣言》中的權利話語重獲新生,但他們并不打算將其真正變成一份具有普世價值的文獻;雖然他們多次援引“人人生而平等”,但他們理解中的“人”從來不包括黑人和婦女,他們所追求的只是自己的平等地位和權利。

用“激進的共和主義者”來稱呼托馬斯·潘恩可謂恰如其分。在《常識》《人權論》《理性時代》《農(nóng)業(yè)正義論》等多部政治論著中,潘恩都表達了自己的激進共和思想,即反對一切形式的專制和壓迫,捍衛(wèi)普遍性的個人權利與自由,以及追求政治、經(jīng)濟、社會、思想等領域的全面平等。而自然權利觀念,則是潘恩激進共和思想的基石。

以《人權論》為例。該書寫于1791—1792年,是潘恩為了駁斥柏克、捍衛(wèi)法國革命的原則而作。在《人權論》中,潘恩從人類社會的起源入手,把權利分為天賦權利(原文為“natural rights”,即“自然權利”)和公民權利(原文為“civil rights”,應作“社會權利”)兩種,并明確指出了兩種權利之間的關系:在政府產(chǎn)生之前,每個人在自然狀態(tài)中擁有天賦權利,但是,“個人雖然充分擁有這種權利,卻缺乏行使它們的能力”,因而人類成立了政府,把個人憑一己之力能夠行使的天賦權利保留在自己手中,把必須仰賴眾人之力才能實現(xiàn)的天賦權利存入了社會,轉(zhuǎn)化為了公民權利。因此,天賦權利是公民權利的基礎,公民權利是天賦權利的延伸和轉(zhuǎn)化。潘恩認為,每個人的自由權、平等權、追求幸福的權利,以及按照自己的喜好廢除任何一種政府的權利等,都屬于天賦權利的范疇。以這番耳熟能詳?shù)淖匀粰嗬^念的闡述為基礎,潘恩對法國革命報以熱情洋溢的歌頌,對包括英國君主制在內(nèi)的一切世襲政體發(fā)起了猛烈的批判。在他看來,一切世襲政府本質(zhì)上都是專制政府,都是建立在剝奪人民與生俱來的、不可侵犯的權利基礎之上,而只有一個法治的、建立在普選權基礎上的代議制共和國,才能夠真正地保障人們的天賦權利。①可以說,《人權論》是一部集激進共和思想之大成的作品。也正是這部作品,改變了潘恩的命運。此書一出,潘恩立刻被戴上“煽動叛亂罪”的帽子,遭到英國法庭的缺席審判。如果說在自己祖國的這一遭遇還在意料之中的話,那么,讓潘恩萬萬沒有想到的是,自己熱情洋溢地把該書獻給“第二祖國”美國,卻同樣遭到冷遇。該書非但沒有像《常識》那樣給潘恩帶來無上榮耀,反而成為他在美國被邊緣化的開端。

當潘恩于1787年離開美國時,他并沒有察覺到,革命時期風靡一時的自然權利觀念正在逐漸褪色。如果說,1776年《常識》播撒的自由火種點燃了美國革命的燎原烈焰,那么到了革命后期,隨著民眾法外行動、群體暴力和反叛運動的頻繁發(fā)生,相當一部分政治精英開始擔憂,新生的美利堅共和國是否會被越燒越旺的革命之火吞噬。他們呼吁民眾“警惕對自由的濫用”,糾正“對過度民主的狂熱”,勸誡民眾要尊重政府和法律的權威,通過和平的、制度內(nèi)的途徑來表達權利訴求,放棄動輒推翻政府、重返自然狀態(tài)的想法。精英們的擔憂促成了1787年費城制憲會議的召開和美國代表制政體的建立。該政體用精心設計的一套復雜機制把普通民眾與政治權力的實際運作“隔離”開來,同時也把危險的、對現(xiàn)實政治秩序具有顛覆性的自然權利觀念驅(qū)逐出了政治文化的主流。整個制憲會議期間,沒有代表提議憲法應當像《獨立宣言》一樣,對自然權利觀念進行一番宣誓。所有人都贊同埃德蒙·倫道夫在會議伊始的一席話:自然權利觀念并不適用于此次會議的目的。立憲,不是要追溯政府的起源和人類的最初狀態(tài),也不是要闡述抽象的道德和政治原理,而是要解決擺在面前的急迫任務——為美利堅合眾國設計一個更穩(wěn)固、更有效的政府。②

在很多精英們看來,共和國的危機并沒有隨著《聯(lián)邦憲法》的批準而消失。18世紀90年代不是一個穩(wěn)定、和諧的年代,相反是“危機的”“充滿暴力和激情的年代”。聯(lián)邦政府的一系列政策,包括稅收政策、設立合眾國銀行的法案、對法國的態(tài)度、簽訂《杰伊條約》和頒布《懲治煽動叛亂法》等,都在國內(nèi)引發(fā)了強烈的抗議浪潮。賓夕法尼亞西部的農(nóng)民再次用法外的、暴力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權利訴求。反對派自發(fā)成立了“民主共和社團”,以反對現(xiàn)任政府和政治秩序為己任。這些人被當權的聯(lián)邦黨人稱為“國內(nèi)的雅各賓分子”,他們“受到法國雅各賓瘟疫的傳染”,“用同樣不當?shù)氖侄?,追求同樣邪惡的目標”。③?lián)邦黨人堅持18世紀80年代的觀點,認為社會應當承認人與人之間的差別,政治應當是富有的、受過良好教育的精英們的事業(yè),個人權利的行使應當以尊重合法權威和秩序為基礎。對于他們來說,潘恩的這份贊頌自然權利、鼓吹政治平等、宣揚革命精神的禮物送得顯然“不合時宜”。

作為政治反對派的民主共和黨人,雖然對等級觀念和精英政治總體上持批評態(tài)度,主張擴大普通民眾的政治參與和政治權利,尤其是自由表達政治意見的權利和對公職人員的行為進行監(jiān)察的權利,但在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人看來,這些權利并非屬于自然權利的范疇,而是憲法權利,受到聯(lián)邦憲法保護。因此在表達權利訴求時,他們很少會訴諸一個假定的自然狀態(tài),更多的則是實實在在地援引聯(lián)邦憲法。即便需要使用自然權利話語,他們也更愿意援引《獨立宣言》和自己的領袖杰斐遜,而非潘恩。因為1793年出版的《理性時代》把潘恩的名字與宗教無神論緊緊聯(lián)系在了一起,全力籌備總統(tǒng)競選的民主共和黨人不愿意,也沒有必要為了維護潘恩的聲譽而在宗教問題上丟掉潛在的選票。背負世俗和宗教“雙重激進主義”的潘恩,就這樣被當權者“刻意遺忘”了。

從19世紀20年代中期開始,美國勞工群體中出現(xiàn)了一股為潘恩恢復名譽的熱潮。每年1月29日潘恩生日那天,紐約、費城、波士頓、普羅維登斯、阿爾巴尼等城市都會舉行盛大的紀念活動。19世紀50年代以后,紀念活動還擴展到了辛辛那提、密爾沃基、克利夫蘭等中西部城市。紀念活動由當?shù)氐膭诠F體負責籌備,通常會持續(xù)大半天或一整天的時間,包括游行、演說、晚宴、舞會等內(nèi)容,活動中還時常伴有禮炮和音樂聲。1834年普羅維登斯紀念潘恩誕辰的晚宴有100人參加,在波士頓舉行的紀念晚宴有200人出席,舞會則有300人出席。紐約是這一時期美國勞工運動的中心,那里紀念潘恩的活動在規(guī)模上也是最大的。1834年1月29日紀念活動的參與人數(shù)為700人,到1837年潘恩百年誕辰時,這一數(shù)字上升到了800人。在中西部城市舉行的活動規(guī)模也很可觀。1853年密爾沃基的紀念活動吸引了威斯康星州各地超過600人趕來參加。1856年1月29日,辛辛那提市紀念潘恩誕辰119周年的活動被譽為“該市歷史上規(guī)模最大、最熱鬧的活動”。①

紀念活動的重頭戲無疑是演說。受邀演說者通常是在當?shù)貏诠と后w中有資歷、有威望的人士。演說的內(nèi)容大同小異,主要都是闡述為什么要紀念潘恩,以及潘恩的思想遺產(chǎn)對于當下的意義。在演說者口中,潘恩被冠以“人類權利的維護者”“全世界自由事業(yè)的英雄和斗士”等稱號,獲得了與杰斐遜同樣的尊榮,潘恩的一生也被描述為“為自由堅韌不拔、無私奉獻”的一生。1838年1月29日,費城紀念活動上的演說者是這樣概括潘恩的政治寫作生涯的:當殖民地人民處于迷惘和無助中時,潘恩用一部《常識》“為他們指出了維護自身安全和自由的唯一道路”,也啟迪了國父們撰寫《獨立宣言》的靈感;帶領美國人民獲得獨立和自由之后,潘恩并沒有躺在功勞簿上,更沒有為自己謀取一官半職,而是“帶著對自由的滿腔熱愛”回到了飽受壓迫的歐洲人民中間,用一部偉大的《人權論》“界定了人的自然權利”,“確認了人類自由的偉大原則和人類社會的真正基礎”;此后,潘恩仍然沒有停下腳步,在《理性時代》中,他繼續(xù)為“自由”開疆拓土,大膽地呼吁思想自由,為此寧愿承受當權者的謾罵和迫害。②

在闡述“潘恩式自由”時,幾乎每一位演說者都會強調(diào)其超越國界、超越時代的普世價值。1856年辛辛那提紀念活動的籌備委員會主席在開幕詞中指出,潘恩的靈魂不會局限于某一個國家和某一個時代。它會跨越重洋,為其他國家受壓迫的人們指引自由的方向;它會穿越時空,警示我們不能讓“自由”的“危機”在當今社會再度上演。③同樣,接下來的演說者也盛贊潘恩原則的普世價值,尤其是它對于19世紀上半葉美國抗爭運動的意義。他指出:“在《人權論》中,潘恩確認了人類自由的偉大原則,這些原則是永久性的,堅不可摧,在當今與在過去一樣鮮活。……當今最先進的改革者也只不過是在貫徹《人權論》的原則?!闭f到這里,他列舉瑪麗·沃斯通克拉夫特(Mary Wollstonecraft)的例子,說她正是在《人權論》的激勵下才寫出了名著《女權辯護》。最后,他向所有人呼吁:“將潘恩的原則用在當下,用它來抵抗每一種壓迫和不公正,是紀念這位英雄的最好方式?!雹苎菡f結(jié)束后,全場掌聲雷動,樂隊奏響《星條旗之歌》。隨后,籌備委員會宣讀了一份經(jīng)全體一致通過的決議,用潘恩式的“自由”話語來表達自己的政治理念:

我們建議所有的改革者、教育者、立法者都學習托馬斯·潘恩著作中提出的公民和宗教自由的原則,即確保每個人能夠自由、安全地行使自己的每一項權利、追求自己的幸福,乃是社會和政府的首要目標。

無論是君主、貴族、神職人員還是社會中的多數(shù)人,只要篡奪權力,都是專制;每一個政府、法律、制度或習俗,只要侵犯了人們的自然權利,妨礙了個人的繁榮和幸福,都是暴政。①

用潘恩的政治語言來表達自己當下的權利訴求,在這一點上做得最嫻熟的莫過于“土地改革派”。雖然潘恩在《農(nóng)業(yè)正義論》中并不贊同平分土地,而是主張用國家征收土地稅補貼無土地者的方式來糾正土地分配的不平等現(xiàn)象,但是他譴責土地壟斷,把擁有平等份額的土地視為共和制度的根基,這一點已經(jīng)足夠為“土地改革派”所用。自19世紀40年代起,埃文斯便是一年一度潘恩誕辰紀念活動的???。在晚宴的祝酒環(huán)節(jié),他總是不失時機地把話題引向土地改革問題。在1846年波士頓的紀念晚宴上,他的祝酒詞是:“致《農(nóng)業(yè)正義論》:共和國的根基,實現(xiàn)人類兄弟情誼的橋梁?!蓖瑯釉诓ㄊ款D,1850年他的祝酒詞是:“致《常識》和《危機》的作者:他的《人權論》是摧毀腐朽專制主義的猛烈炮火,他的《農(nóng)業(yè)正義論》是建造民主共和國的完美材料。”類似的以土地改革為內(nèi)容的祝酒詞在各地的潘恩慶生晚宴上屢見不鮮,例如,在1847年波士頓的晚宴上有人提議,“致公共土地——應當讓它們免于投機家的掠奪,只屬于真正的定居者”;1849年羅得島波塔基特市的晚宴上有人提議,“致土地限令和不可剝奪的宅地法令——它們將最終絞殺土地壟斷這個巨型吸血鬼”;1852年的費城晚宴上有人提議,“致土地自由,勞工權利和普遍福祉——實現(xiàn)了前兩點,第三點才有可能實現(xiàn)”;等等。②可見,“土地改革派”們儼然把潘恩當作了自己的代言人,把潘恩誕辰紀念的祝酒環(huán)節(jié)當作了表達自己政治訴求的良機。

在紀念潘恩誕辰、為他恢復名譽的同時,另一場試圖永久保留潘恩記憶的活動也在悄然展開。活動的發(fā)起人是吉爾伯特·韋爾(Gilbert Vale)。他在英國時就是激進派的一員,也是潘恩的忠實信徒;1823年移居美國后成為紐約勞工黨中的積極分子,并創(chuàng)辦了《燈塔報》(Beacon),不遺余力地宣揚平等主義改革和反教權思想。在1837年潘恩百年誕辰時,韋爾不僅參與組織了紐約市的盛大紀念活動,而且決定要親自拜謁位于紐約州新羅謝爾的潘恩墓,以表達心中的敬意。他特意挑選了7月4日獨立日這一天,然而他吃驚地發(fā)現(xiàn),這位為人類自由事業(yè)鞠躬盡瘁的英雄,其長眠之地竟然只有一塊刻著他的名字的殘破不堪的石板。他當即決定,一定要為潘恩“討回公道”。返回紐約后,他立即在《燈塔報》發(fā)文,描述了自己此次失望之旅,并號召民眾募捐,為潘恩建立一座紀念碑。③

韋爾最初的方案是建造一座三英尺高的簡單的大理石方碑,但是民眾募捐的熱情顯然超出了他的預料。紐約市和威切斯特的兩家大理石場愿意免費提供原材料,著名雕刻家約翰·弗雷齊(John Frazee)愿意免費雕刻潘恩肖像。3英尺高的原方案隨后增加到6英尺高,最后定下的方案是一座12.5英尺高的大理石圓柱,頂部加上新古典主義式樣的帽式裝飾,正面雕刻由花環(huán)圍繞的潘恩側(cè)像。據(jù)估算,這座紀念碑的造價將超過1100美元。募捐活動從1837年7月15日韋爾發(fā)文開始,一直持續(xù)到1838年,其間并沒有因為美國嚴重的經(jīng)濟衰退而停止。

《燈塔報》陸續(xù)刊登了部分捐贈者名字和捐贈數(shù)額,除了極其罕見地有人一次性捐款30美元以外,大部分捐贈數(shù)額為25美分到2美元不等。由此有學者大致推測,捐贈者的總?cè)藬?shù)少則六七百,多則有三四千人,并且可能大多來自并不富裕的勞工或小業(yè)主群體。④在這份不完整的捐贈名單里,雖然絕大多數(shù)人的生平今天已經(jīng)無從考證,但是仍然能從中發(fā)現(xiàn)一些熟悉的名字。⑤本杰明·奧芬(Benjamin Offen),紐約市的一名鞋匠,他是韋爾的好友,也是紐約勞工黨內(nèi)的活躍分子。亞歷山大·明(Alexander Ming),斯基德摩爾的親密戰(zhàn)友,也是紐約勞工黨成立初期的核心領導人物之一,曾被推選參加州議員的選舉,并在黨內(nèi)極力挽救斯基德摩爾的激進土地計劃,在19世紀30年代又積極組織建立了紐約平權黨。約翰·溫特(John Windt),紐約勞工運動的重要人物之一,萊特勞工教育改革主張的捍衛(wèi)者和其文集的出版者,是埃文斯及其“全國改革協(xié)會”的重要資助者,也是19世紀30年代紐約市紀念潘恩生日活動的主要發(fā)起人和紐約市勞工技校的創(chuàng)辦者。捐贈者名單中還包括前文談到的土地改革運動的代表人物之一、《“生產(chǎn)階級”獨立于“非生產(chǎn)階級”宣言》的作者馬斯克里耶。從這些“重量級”人物的參與捐贈至少可以看出,恢復潘恩的名譽、保留潘恩的記憶是當時勞工群體頗為關注的一項事業(yè)。

1838年11月,潘恩紀念碑終于落成。在潘恩的側(cè)像上方還雕刻了《人權論》中的一段名言:“世界是我的祖國,行善是我的信仰。”這座世界上最早的潘恩紀念碑,今天仍然矗立在紐約州的新羅謝爾。

從18世紀末到19世紀初,在這半個多世紀的時間里,托馬斯·潘恩的聲譽在大西洋兩岸經(jīng)歷了幾次沉浮。1776年北美殖民地人民反抗英國“暴政”時,潘恩成為他們心中的英雄;18世紀末的英國激進派反抗不平等的政治、經(jīng)濟關系,為自己爭取普選權時,潘恩的《人權論》成為他們的“啟蒙讀本”;19世紀上半葉的美國勞工要求擺脫經(jīng)濟依附、獲得與自己的勞動量相對等的工資報酬時,潘恩則再次成為了他們的精神領袖。①這段歷史再次表明,潘恩及其所代表的激進主義的意識形態(tài)從來就不屬于當權者,而屬于弱勢群體,屬于那些處于權力邊緣地帶、為自由平等而抗爭的人們。

19世紀上半葉,為了反抗剝削性的資本主義雇傭關系,挽回失去的獨立、平等和尊嚴,美國勞工們對各種激進主義的思想遺產(chǎn)進行了重新挖掘和闡釋。他們把“擁有自己的勞動成果”說成是一種不可剝奪的權利,從而大大拓展了傳統(tǒng)自然權利觀念的內(nèi)涵。他們重新闡釋《獨立宣言》的意義,將它同自己當下的抗爭運動結(jié)合起來。他們還試圖從一片謾罵聲中復活潘恩及其激進共和主義的思想遺產(chǎn)??梢哉f,他們當之無愧是資本主義制度最早的批判者之一。

在內(nèi)戰(zhàn)以前,“自由土地”還能夠為處于困頓掙扎中的美國勞工們提供一線希望,但內(nèi)戰(zhàn)結(jié)束之后,勞工們很快發(fā)現(xiàn),在勢不可擋的工業(yè)化浪潮面前,農(nóng)業(yè)領域也逃脫不了集中化的命運。在一個又一個高速發(fā)展的神話中,工廠制無可辯駁地確立了自己在美國經(jīng)濟中的絕對優(yōu)勢地位,資本主義及其所塑造的一整套政治、經(jīng)濟和社會關系也因此擁有了更多追捧者。19世紀末的經(jīng)濟學新流派放棄了勞動價值論,否定了勞動量與商品價值之間的對等關系,轉(zhuǎn)而強調(diào)商品價值是由市場供需關系的鐵律所決定的。盛行一時的社會達爾文主義思潮,把當時美國社會巨大的貧富分化說成是一種自然和進步的結(jié)果,對受到剝削、生活困苦、地位低下的社會群體絲毫沒有同情心。區(qū)分“自由”與“不自由”的標準也不再是經(jīng)濟上是否平等和獨立,變成了是否捍衛(wèi)資本主義經(jīng)濟不受約束地運作。根據(jù)這種新標準,勞工按照自己的意愿與雇主訂立契約并出售勞動力的權利被說成是“不可剝奪的自然權利”,而試圖保護勞工利益的行為卻被譴責為是一種“奴隸制”。②

在異常強大的對手面前,仍有一些勞工試圖堅守“共和主義”的最后陣地。他們與19世紀上半葉的同行們一樣,對于工業(yè)化之前的那個經(jīng)濟自主、政治平等、勞動者享有尊嚴的“小生產(chǎn)者社會”充滿眷戀。因此,他們抗議工資制度威脅到了共和國的生存,抗議資本主義經(jīng)濟不受約束的發(fā)展使普通美國人喪失了對自己經(jīng)濟生活和對自己政府的控制,并提出了一系列旨在將“共和原則嫁接到工業(yè)體系中去”的改革措施,包括實行8小時工作制、貨幣改革、累進稅、嚴禁雇用童工等。①同樣,他們也熱衷于改寫《獨立宣言》,把“生活資料權”和“完整擁有自己勞動成果的權利”與“生命權”“自由權”和“追求幸福的權利”并列,作為人類不可剝奪的自然權利。②然而,與大工業(yè)生產(chǎn)震耳欲聾的轟鳴聲相比,這些聲音太過微弱。隨著19世紀90年代的勞工聯(lián)合會將追求經(jīng)濟自主和廢除工資制斥為“烏托邦夢想”,轉(zhuǎn)而將爭取更高工資和更好工作條件作為自己的目標,美國勞工運動中的“共和主義”傳統(tǒng)終于遠去,勞工運動也從此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

【作者簡介】蔡萌,上海師范大學人文與傳播學院歷史系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為美國政治史。

【責任編輯:王湉湉】

The Concept of Natural Rights and the Early Labour Movement

in the United States

Abstract: In the first half of the 19th century, in order to against the exploitative capitalism employment relationship, to restore the lost of independence, equality and dignity, the participants of the early labor movement in the United States resurrected and reinterpreted the traditional concept of natural rights. They described “having their own fruits of labour” as an imprescriptible natural right, which sequentially extends the connotation of “freedom” into the field of economic equality. They regarded themselves as the successor and consummator of the American revolution. They not only redefined the significance of The Declaration of Independence on announcing the general human rights, and also gave the word “independent” new meaning of “out of economic dependence”. They also tried to revive the legacy of Paines radical republicanism which was expelled by political discourse mainstream, and combined it with their current struggle.

Key Words: Natural Rights, Labour, Producer, the Declaration of Independence, Thomas Pa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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