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橋霜
“文正”,自宋朝開始,是文官最夢寐以求的兩個字。
從宋到清,得過“文正”謚號的官員不足40人,如范仲淹、司馬光、蘇軾、耶律楚材、方孝孺這樣的,自然是實至名歸。但里面也有湯斌、李鴻藻、孫家鼐這等不太知名或因帝師身份進入文正圈子的,似乎應(yīng)了《滿城盡帶黃金甲》里面的那句臺詞:朕給你的才是你的,朕不給你,你不能搶。
博弈之后的安慰獎
“生晉太傅,死謚文正”是自古流傳的話,這也幾乎是古代文官能獲得的最高榮譽了。
按理說,太師高于太傅,但一般活人很難弄得到太師封號,追授死人的時候多,所以是“生”晉太傅。而文是道德博聞,正是靖共其位,文正的評選有必然性,也有偶然性,最早還并非皇帝一人說了算。
按程序,貴族大臣死后定謚,由考功上行狀,太常博士作謚議,有名實不符者,給事中得駁奏再議,最后由宰執(zhí)同意,報呈皇帝批準。應(yīng)該是很嚴肅的事情。且程序復(fù)雜。
1052年,宋仁宗的老師夏竦去世,仁宗親自賜謚“文正”,明顯是因為師生情誼想開后門,激起了朝野一片反對之聲。
這時候,司馬光站了出來。“夏竦得‘文正之號,不知以何謚待天下之正人良士?”要知道,此時宋朝僅有王旦、王曾和范仲淹三人得到過“文正”之謚。最后仁宗皇帝實在沒辦法,給了夏竦個“文莊”才算平息了朝議。
有意思的是,司馬光與王安石,一個謚號“文正”,一個謚號“文”,一字之差,卻藏著多少風波故事。有人認為,朝廷在這里只說王安石的道德文章,避免對政治做出評價。
越到后來,“文正”越成為一顆安撫有功之臣、平衡朝臣關(guān)系的糖果。
明武宗時,大學士李東陽就得過安慰獎。大學士楊一清回憶,李東陽行將就木前,一直為謚號擔憂,自己向老李表示,朝廷會給他“文正”的謚號。這時奇跡發(fā)生了,垂死的李東陽竟在床上向楊一清磕起頭來。
因為劉瑾亂政時,李東陽一味妥協(xié)退讓,飽受后人嘲弄:“文正從來謚范王,如今文正卻難當。大風吹倒梧桐樹,自有旁人說短長?!焙笕斯P記中也說“長沙李文正,林下每談及正德初年,未嘗不慟哭”。
“平生不見陳近南,縱使英雄也枉然?!苯鹩剐≌f《鹿鼎記》里的陳近南的原型陳永華死后,也獲得了鄭克塽老爸鄭經(jīng)發(fā)出的一枚“文正”贈謚。
追謚——帝王的終極殺招
不過隨著皇權(quán)的集中,后來的“文正”都是在基本條件差不多的情況下,皇帝愛誰誰。
李清照的公公趙挺之也是名臣了,去世后,徽宗前往祭奠,夫人郭氏哭拜,乞三事,第一個就是于謚中帶一正字。但徽宗不敢答應(yīng),說要經(jīng)過一些程序討論。最后,趙挺之得到的謚號是“清憲”,連“文”字都沒有給他。徽宗在這里看似公正,但轉(zhuǎn)身就把蔡京之弟蔡卞給了個“文正”。
晚清張之洞自恃功冠群僚,當他得知曾國藩死后獲謚“文正”大感不平,憤憤然道:“如滌生(曾國藩字滌生)者,也能謚‘文正,那我又該得謚如何?”可他哪料得到自己身后,僅得謚“文襄”,遠比不上曾國藩的“文正”,而且比李鴻章的“文忠”還低了一點。
清朝一共有八個“文正”,其中朱珪、杜受田、李鴻藻、孫家鼐皆以帝師獲謚,而曹振鏞、王文韶更是被公認為信奉“多磕頭少說話”的庸才,居然也能入圍,讓“文正”二字愈發(fā)掉價,更顯帝王的隨心隨欲。
不過,這仍算不上終極殺招,最厲害的應(yīng)該是追謚。如清朝第一個獲得“文正”謚號的湯斌,就是在死后快50年了,才由乾隆帝想起來追認的。
當時“文字獄”酷烈,乾隆以湯斌為對象,意思再明白不過,就是只有歸隨我大清的文人,其文才“正”。用鄒容的說法,湯斌雖屬“人中雖賢”者,不過是“馴靜奴隸”也。
方孝孺是明建文帝老師,因拒絕為發(fā)動“靖難之役”的燕王朱棣草擬即位詔書,被滅“十族”。朱棣之后的明仁宗朱高熾很敬佩方孝孺,但也只能做到把建文朝眾臣的家屬釋放還鄉(xiāng)。直到南明弘光帝時期,才追謚方孝孺為“文正”。這里面也有極強的政治目的,當時南明建都南京,僅有半壁江山,追謚方孝孺也能籠絡(luò)南方的民心。
條條框框外的變通和賄賂
用今人觀念,像于謙這樣的功臣,哪怕英宗皇帝不待見他,但后世追賜個“文正”是沒問題的吧?如海瑞這樣的清官,是不是也該來一發(fā)“文正”?就還偏偏不行!
在明朝,規(guī)定文官如果是進士、并且曾經(jīng)在翰林院供職,死后才能賜謚以“文”字開頭。海瑞只是舉人出身,死后最高也只能謚以“忠”字開頭的“忠介”;于謙沒有進過翰林院,死后謚號是“忠愍”,后世皇帝想追封,也做不到。
包拯一生清正廉潔,死后得謚“孝肅”,但老百姓覺得太低了,就把“文正”以民間的形式加封其身?!度齻b五義》中就虛構(gòu)了個寧老先生,給包拯起了個“文正”的字。
在文官系統(tǒng),“文正”是最高榮譽。在武將那邊,“忠武”則是頂尖謚號了。尉遲恭、郭子儀、韓世忠、岳飛、常遇春莫不如是。
有意思的是,岳飛平反那會兒,大臣最初為岳飛擬定的謚號是“忠愍”,和當年的寇準一樣。但是“愍”的含義是“使民悲傷”,宋孝宗認為這是在罵宋高宗,親自干預(yù)謚號為“武穆”,這個謚號是一種明顯貶低,因為“武穆”在武將謚號里僅排名第三。
宋寧宗時,韓琦后人曾孫韓侂胄竭力爭取,將岳飛的謚號改為“忠武”。自然是想借岳飛這面大旗進行政治動員,完成恢復(fù)中原的夢想。畢竟,“臨危奉上曰忠”,國家發(fā)生大變故時大臣才有機會得到一個“忠×”的謚號,太平時節(jié)基本拿不到。
而淮軍名將、首任臺灣巡撫劉銘傳死后,朝廷有關(guān)人物曾暗示他的家人,擬定劉的謚號為“莊肅”,但其家人不解官場風情,沒有好好“表示”,結(jié)果“莊肅”變成了“壯肅”。一字之差,意味迥然,這個生前得意于從武職成功轉(zhuǎn)型到文職的“撫臺大人”,還是被打入了“四肢發(fā)達”者的另冊。
(摘自《廉政瞭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