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劍
人物周刊:你到土耳其已經兩個賽季了,覺得自己在哪些方面有比較大的變化?
朱婷:我覺得是眼界??吹臇|西不一樣了,因為這邊有很優(yōu)秀的運動員和教練,包括其他隊交手的運動員,從他們身上你能學到不一樣的打球風格,或者說打球的變化。教練指導的方式也有不同。因為年輕可以去學習、去嘗試嘛,如果是好的就拿來自己用。
人物周刊:對于你來說,眼界是最重要的嗎?
朱婷:對啊,因為你要看那些東西,很多的打法基本上都是在這里產生的。
人物周刊:原來是在—個框框里?
朱婷:對,因為你看不到的時候,你就只能想這個東西。但你看到之后,你會想更多東西。
人物周刊:你到土耳其之前,期待自己在哪些方面發(fā)生變化?現在發(fā)生的和過去期待的有區(qū)別嗎?
朱婷:我最開始來的時候,想的是看看其他運動員是怎樣一種職業(yè)的生活方式,因為我在國內是沒有體驗過的。想知道從生活到訓練再到比賽是怎樣一個狀態(tài)吧。再就是體能方面,其實我之前是不太注重體能的,體能的概念在腦子里也沒形成特別大的規(guī)格,但來這邊之后就發(fā)現完全不一樣了。
人物周刊:原來沒有真正的體能上的概念嗎?
朱婷:原來也有,但有歸有,你體驗不到那種感覺,感受不到,體能對自己的重要性,身體的健康對自己的重要性,尤其對一個運動員來說的重要性。
人物周刊:現在又有很多人開始討論你的身價。身價會給你很大壓力嗎?
朱婷:但真正你能得到多少,或者你能實現多少,或者你認為你自己值不值這個價錢,只有你自己心里知道,所以自己心里這桿秤要平衡,我覺得外面怎么說都無所謂的。他們說多少多少,其實我心里想說,你能把你說的這些的錢差價補給我嗎?哈哈。很夸張的,因為大家都有這種(想法),其實我都不知道消息從哪兒來的,因為現在的合同還沒有開始談。可能是每次到這種合同快要成型的階段,大家就選擇在這個時候說?
人物周刊:去年丟了聯賽冠軍,你那時候確實很失落?
朱婷:很失落啊,很想要個聯賽冠軍,我現在都沒有聯賽冠軍的(記者注:本次采訪在朱婷奪得今年聯賽冠軍之前)。很窩屈。因為我們時間也有,但是半決賽打得確實是不盡人意,自己的東西沒發(fā)揮出來,就導致這種局面。
人物周刊:這種情況下,會哭出來嗎?
朱婷:不會,我現在很少哭。打完比賽回去,她們都哭了,我自己很開心地笑,她們就說你怎么不哭,我說我哭不出來,哈哈。
人物周刊:你跟其他人相比有沒有什么特別的訓練方式?
朱婷:好像……應該是沒有。其實和他們訓練的時間也是一樣的。比如我們度個假,去玩,他們也是一樣的。
人物周刊:不會是你訓練時間長一點或者強度大一點?
朱婷:不會。基本大家都很自覺的。
人物周刊:一樣的訓練時間和方式,卻與別人不同,那我們是不是可以把這個理解為天賦了?
朱婷:原來話在后面呢,哈哈。
人物周刊:但是,很多人會用“天才”、“天賦”這樣的字眼來稱贊你,這個東西你會感受到嗎?
朱婷:沒有。其實我覺得所謂的天賦,也就是外在的吧,身高,身體條件這些。但這也是父母給的。先天性遺傳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至于打球的方式方法那也是后天培養(yǎng)的。
人物周刊:除了客觀的身體天賦之外,悟性呢?
朱婷:可能會有哈。
人物周刊:你什么時候開始意識到自己在這個領域做得不錯?
朱婷:沒有,沒有,其實我覺得可能是這個時間段來說,比其他運動員好一些,但過了這個時間段,我覺得會有一批新的運動員。
人物周刊:拿過這么多冠軍之后,會害怕某一天失敗嗎?
朱婷:不會。我覺得失敗的話,要看是怎么樣的失敗吧。比賽本來就有勝負之說,但如果你連自身都沒做好的話,那你就要從自身找原因。如果自身沒問題,真正把自己的東西都發(fā)揮出來了的話,還失敗了,那就說明技術還不到家,就回去再好好練練。
人物周刊:輸了比賽之后會特別責怪自己?
朱婷:打不好的時候都會有的。有些自責,說這種球不應該出現失誤的,覺得可以做得更好。
人物周刊:你是那種會容易著急的人嗎?
朱婷:著急怎么說,我是分時間段的。比如說你沒必要犯錯的、要正常人來說零幾率(犯錯)的(情況),但是你犯錯的時候那肯定會。一次兩次這樣之后,肯定會(著急)?!銇碚f我是還好,還好。
人物周刊:你的排球生涯一直以來相對比較順,你對自己有懷疑的時候嗎?
朱婷:其實狀態(tài)一直好也不是特別好。我覺得運動員比較良好的狀態(tài)好多時候會持續(xù)幾個月或一年的時間,但也會有一個下滑,這樣的話你會反彈得更高。但如果你一直保持著這個狀態(tài)之后,我覺得不會太好。就等于說,你一直在這個水平線上了。你要看見那些好的運動員下滑之后,再起來的時候,就比之前的狀態(tài)要好一些。
人物周刊:作為一名優(yōu)秀的運動員,你覺得需要具備的最重要的素質是?
朱婷:首先要有自信,存困難時候主動承擔一些責任,我覺得對團體來說,它需要有一種讓大家覺得你很親和,或者在困難時候很相信你,要給你身邊的隊員有這種感覺。
人物周刊:在你這二十多年的過程中,有誰對你的激發(fā)讓你印象特別深?
朱婷:我覺得沒有太多人激發(fā)我。我覺得我能成長得快一些,是因為看到一些好的人去做一些好的事情。比如說郎導,包括我父親,其實對我影響很大。
人物周刊:怎么說?
朱婷:就是做任何事情都一板一眼,也使我在排球上養(yǎng)成一種很仔細的習慣。
人物周刊:誰離你的心最近?
朱婷:誰離我的心最近?我覺得分兩種。在排球上肯定是郎導。但是在家里的話,應該是我爸。我覺得郎導很懂我,比較了解我的一些想法之類的。比如說吧,我要做一件事情,但這個事情我可能拿不定的時候,你知道嗎?有時候郎導可能就跟我說了。就這種,我不說,(郎導)就是作為教練啊,作為一個長輩,最后也會給我提出來。她能從我的感官去看出來。上賽季我沒拿到聯賽冠軍,后來打歐冠的時候,郎導就來了。我從來沒跟郎導說,但是肯定新聞都知道了。我就想了半天要不要跟郎導說,還沒說呢,郎導就把那消息發(fā)過來。
我爸呢,我跟我爸什么都說,因為我們性格很像。對家里其他人,我是屬于報喜不報憂的,但是跟我爸可以喜憂都報的。
人物周刊:去年你成為國家隊隊長了,身份的轉變,會給你帶來一些變化嗎?
朱婷:會。我從去年開始覺得,要為這個隊長承擔多一些。很多隊友的事情你需要去關懷一下,去問一下,包括一些生活的東西。自己之前是個小隊員的時候,有的東西沒有去想,都是大隊員照顧自己嘛:我其實一直都是跟著葵姐、麗姐,她們帶著我的:我做了隊長之后,又有一批新的運動員,雖然我們年齡都是差不多的,但是身份在這兒,可能需要承擔的東西就會多一些。
人物周刊:身份轉變,你會需要—個適應的過程?
朱婷:有點,突兀倒沒有,就是慢慢去適應這個身份,適應這個身份為我?guī)淼囊恍┞氊熉铩?/p>
人物周刊:身份的轉變會讓你對排球運動的認識發(fā)生變化嗎?朱婷:會。我覺得在任何一個項目里邊,它都需要有一個帶頭的人嘛,或者說一個能夠去給大家安全感的人。排球是一個集體項目,在大家狀態(tài)不好,或者困難的時候,那么你作為一個隊長,我覺得你的職責就需要在這個時候有所發(fā)揮,能夠帶領隊員,讓自己的姐妹們在這種不好的環(huán)境下的時間越短越好,然后爭取能回歸我們正常的水平和心態(tài)。我覺得這也是一個更新的認識,是我今后需要走的一條道路吧。
人物周刊:你現在已經在北師大讀研究生,當時為什么想再讀書?
朱婷:其實如果你知識達到一定高度之后,教練所講的一些東西你會更明白,更容易理解。很多體育生為什么(成長)進度很慢?我覺得不一定是教練水平差,可能是教練所說的東西,他不懂,只能理解字面意思,他沒有完全明白你講的深意。所以,我覺得一旦文化程度提高之后,教練講的東西,你會舉一反三或想通很多東西??赡苓@也說深奧了,可能也是悟性之類的一種東西。
人物周刊:上課的方式是怎么樣的?
朱婷:是網絡授課,導師跟我約好時間。但是如果我在國內有時間的話,也要去正常上課的。其實我上課已經很少了,沒有他們正常上課多。但是我是按課程去修的嘛,所以也沒必要??赡芩麄兺瓿墒n了,我才完成兩三課這種,但是他們在兩年內修完,我可能要三年或者四年吧。反正就是研究生嘛,就慢慢修唄。
人物周刊:運動員可能很多像你十幾歲就送到體校去,不能完整地讀高中、大學啊,你會覺得是—種遺憾嗎?
朱婷:我覺得多少都會有一些遺憾,畢竟你不能像正常大學生一樣。我當時作為全國人大代表,參加兩會的時候,就談到了很多運動員的退役安排。當時我的提案就是提到這個。如果你存退役之前,已經加強文化課,同時,你在體育上面又有成績,你就比正常大學生多一個優(yōu)點。你的文化成績提高之后,你可以做老師、做教練,可以把你所學的文化課和體育課融到一起,再傳授給你的隊員。其實對你的隊員也是一種有益的東西。
人物周刊:之前新聞報道奧運冠軍賣金牌維持生活,很多人覺得挺心寒。這個是不是跟咱們的培訓模式還是有一定的關系?
朱婷:其實不只是一方面的問題,我覺得這方面很復雜。說不上來。值得去反思一些東西吧。就是你在學習體育的時候,不要把文化給落下。這樣的話,你退役之后,不會只剩下體育。其實也是運動員對自身的一種要求。
人物周刊:當年跟你一起學習、一起訓練的那些小孩,他們沒打出來的,現在—般都在干嘛?
朱婷:現在其實很多人而臨退役的問題。我之前有朋友退役,多半是選擇在那種正規(guī)的學校去做個體育老師,要么就是幫著別人帶一些業(yè)余訓練班。當然還有職業(yè)轉型了的,或者去上學了,要么就直接去做一些小生意之類的。
人物周刊:變成了普通人?
朱婷:嗯,就正常了。但這種的話。青春這些年所學的東西脫節(jié)了,所以有時候就覺得也挺可惜的。
人物周刊:你是有選擇恐懼癥的人嗎?
朱婷:選擇恐懼癥,偶爾會有。兩個都喜歡的時候,那就完了。比如買個物件,兩個都喜歡,那就不行了。但是如果有一個特別喜歡的話,其他的還可以,就不會有(選擇恐懼)這種情況出現。
人物周刊:你們排球運動員都比較高嘛,會給你生活上帶來哪些困擾?
朱婷:有啊,這個太多了啊。明顯一個,買衣服就不好買。而且我們看著很瘦,你知道比例,主要是袖子會短。如果買長褲之類的,要買足夠長的,它腰就很肥。比如坐飛機,我們要么坐那個安全出口,要么坐那個靠走道之類的,我們腿長啊,真的是不太方便。還有,比賽的時候,我防守,你知道嗎?教練老說:“Zhu,Fall down!Fall down!”就是下不去,因為腿太長了。
人物周刊:衣服還是要定制嗎?
朱婷:其實沒有完全定制,定制太高檔了。我們一般的話,都是買一種休閑的衣服,是可以買到的。
人物周刊:你平常會穿裙子嗎?
朱婷:裙子沒有嘗試過,哈哈,沒有沒有。
人物周刊:不買點奢侈品嗎?
朱婷:奢侈品,可能會買一點,哈哈。但是我不太喜歡買包,我覺得不太實用。我會買一些項鏈之類的東西。
人物周刊:這個賽季結束,準備怎么獎勵自己?
朱婷:我準備給我自己放兩天假,可是我覺得隊里可能不太允許,哈哈。國家隊已經開始集訓了,而且今年的比賽開始得早,5月16日就開始了,所以我5月9日回國。
人物周刊:如果度假,會選擇什么樣的地方?
朱婷:我不太喜歡看那種建筑啊之類的。我肯定會去那種風景好的地方,然后找一個民宿住幾天。沒事睡個自然醒,然后出去逛逛這種。因為太躁了,我們打球,球迷叫的,其實聽著,有時候頭也會有點暈的感覺。然后你要真是去那地方清靜幾天,也會有緩沖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