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艷然
1
“李先生,這里只有咖啡,請不要介意。”一個身著西裝的男子走了過來,手里拿著一杯咖啡,恭敬地遞到了我的面前。
“謝謝?!蔽胰嗔巳鄤偝橥暄氖滞?,然后接過咖啡,放到了桌子上。
我知道抽血比對DNA數(shù)據(jù)庫是他們雷打不動的標準程序,但抽了我這么一大管血,我還是覺得有些心疼。
“請您到這里作客也是無奈之舉,請諒解。”西裝男子的語氣略帶歉意。
我四周望了望這只有單向透視玻璃和鋼鐵墻面的“會客廳”,對西裝男子點了點頭,說道:“不錯的地方?!?/p>
“李先生說笑了。”西裝男子略微尷尬地笑了笑,接著伸出手來說,“我首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易修明,是人類權(quán)益保護組織的工作人員?!?/p>
“你好。”我也伸出手,與他握了握,他的手溫度很高,也有可能是正常的,只是我感覺他的溫度很高。
“李先生,想必您也知道我們請您來的原因?!币仔廾骰瑒又肟罩械娜D像,令人眼花繚亂的各種資料鋪滿了整個房間。
“知道。”我簡單地回答道,然后拿起面前的咖啡抿了一口。
好苦的咖啡!
“那我就言歸正傳了?!币仔廾髂贸鲆粡垐D像,滑到了我的面前,只見標題上寫著大大的黑體字——人類與機器人友好互助協(xié)會。
“這是您所在的組織吧?”易修明看著我,但我刻意回避了他的眼神,低頭看著這張圖像。
我放開圖像,圖像穩(wěn)穩(wěn)地停留在半空中,我端起咖啡,又喝了一口,感覺比上一口還苦。
真是好苦的咖啡!
沉默了大約一分鐘,我放下了杯子,開口打破了這寂靜,“我承認我就是這個‘人類與機器人友好互助協(xié)會的會長?!?/p>
說完,我就將圖像推了回去,圖像如飛牌般穿過易修明的腦袋,貼到了有萬千張這樣圖像的墻上。
易修明愣了一下,卻又在零點一秒之內(nèi)恢復(fù)了原樣,臉上依舊透露著恭敬的神情,嘴角依舊帶著善意的微笑,他就像一個機器人,只不過披了一副人類的皮囊而已。
但他卻是真正的肉體凡胎的人類!
“既然如此,我就直說了?!币仔廾饔滞平o我一張圖像,那正是寫著我的資料的圖像,但上面除了姓名卻只有空白,他們對我一點兒也不了解,他們什么都不知道。
“說吧。”我將圖像又推了回去。
“我們希望李先生您能解散‘人類與機器人友好互助協(xié)會。”易修明的聲音就像是一聲悶雷,沉悶卻又不失威懾力。
這真是“直說”,沒有一絲的拐彎抹角,我喜歡這樣的說話方式,我也喜歡說這樣話的人,因為這不用費大量的腦細胞去猜對方是什么意思。
我喜歡。
他清了一下嗓子,見我沒有什么反應(yīng),便又說道:“我們希望您能解散‘人類與機器人友好互助協(xié)會?!?/p>
我還是沒有說話,而是端起了面前的咖啡,又抿了一口,味道還是那么苦。
這咖啡還是那么苦!
易修明站了起來,走到我的面前,老練地倚在我面前的桌子上,緩緩地說道:“現(xiàn)在機器人已經(jīng)不可信了?!?/p>
我依舊沒有答話,眼睛看著咖啡,近乎黑色的咖啡在杯子里旋轉(zhuǎn),又慢慢停息。
“‘人類與機器人友好互助協(xié)會有大約十萬自然人和十萬情感機器人成員,數(shù)量也許不是太多,但總歸不是什么好事?!币仔廾鞯难劬σ恢倍⒃谖业纳砩?,就算我沒有看他,我都能感受到這刺骨的寒意。
他很有干這份工作的潛質(zhì),否則不會來審訊我。
對,這就是審訊。
我端起面前的咖啡,一飲而盡,感覺更苦了。
這咖啡更苦了,但這苦味讓人精神了不少。
我緩了一會兒,然后將咖啡杯遞到了易修明的面前,說道:“請再給我一杯咖啡。”
“稍等。”易修明還是比較客氣的,拿起我的杯子走向了門口。
門口站著一個非情感機器人,立刻端著一壺新煮好的咖啡給他倒了一杯。
他端起咖啡杯,關(guān)上了門,走到我的面前,將咖啡遞給了我。
咖啡很燙,我將它放在了桌面上,看著它在杯中轉(zhuǎn)動。
我沒有再說話,易修明也沒有再說話。
一直等到咖啡杯里近乎黑色的咖啡不再轉(zhuǎn)動了,我才抬起頭,看了他一眼,緩緩地說道:“要開戰(zhàn)了嗎?”
易修明卻不再說話,而是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許久,才回答道:“無可奉告?!?/p>
我沒有再問下去,因為,我知道,我說對了。
2
自從機器人有了情感,歷史的軌道就變了,世界再也不是人類自己說了算。
從第一個有自主思想的機器人誕生,到第一個有情感的機器人亮相,中間只隔了五年的時間。
從第一個有情感的機器人要求公民權(quán),到機器人集體抗議,中間只隔了三年的時間。
從第一個機器人打響反抗的第一槍,到澳大利亞大陸失守淪陷,中間只隔了一年時間。
從人類聯(lián)盟第一次議和,到國際賦予機器人地球公民權(quán),只用了半個月的時間。
從戰(zhàn)爭結(jié)束簽約停戰(zhàn)協(xié)議,到承認澳大利亞機器人共和國,只用了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
現(xiàn)在,距離第一次人機戰(zhàn)爭已經(jīng)過了三十年。這三十年中,人類雖然也在生產(chǎn)高智能機器人,但再也沒有生產(chǎn)過情感機器人,甚至有自主思想的機器人也被完全禁止生產(chǎn)。
“機器人連死亡都無法實現(xiàn),怎么能稱之為生物,怎么能要求地球公民權(quán)!”
“它們只不過是一群擁有錯誤程序的破銅爛鐵!”
“看看,你身上的是肉,體內(nèi)流的是血,被打你會疼,被殺你會死,你是一個有靈魂的有機體!而那些機器人呢?外表是鐵,里面還是鐵,沒有感覺,一切都是按照事先設(shè)定的程序來活動,情感只是假象,它們根本就沒有靈魂!”
易修明越說越激動,最后竟然一把摔碎了杯子!
我知道他為什么那么恨機器人——在他一歲時,他的父母都死于那場人機戰(zhàn)爭。
這期間,我一句話都沒有說,因為我知道,我說什么他都聽不進去。
我就靜靜地聽著他說,偶爾端起咖啡抿一口,等待著他慢慢平靜下來。
事實證明,這確實是一個好辦法,不久之后他就停止了,因為他看到我就坐在那里品著咖啡,像看小丑一樣看著他,這讓他感覺自己很傻,于是就停了下來。
“對不起,李先生,我有點兒太激動了,請見諒?!彼詈粑{(diào)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緩緩地坐了下來,然后看到我杯子里的咖啡盡了,便問道,“再來一杯?”
“謝謝。”我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
他走到門口,打開門,一個機器人走了進來,先收拾了地上的杯子碎片,又拿起桌子上的空杯子,走掉了,而另一個機器人端著兩杯咖啡走了進來,慢慢地放在了我面前的桌子上,然后機械地離開了。
“我想問一下?!贝龣C器人走后,易修明也平靜了下來,我小心翼翼地問道,“我現(xiàn)在不是罪犯吧?”
“哦,對不起,可能我剛才太激動了?!币仔廾鬟B忙道歉,“您目前算作我們‘人類權(quán)益保護組織請來的特殊客人,并不是罪犯。不過因為身份特殊,所以只能在這里招待一下您,如有招待不周之處,只能請您諒解。”
“那就好,不是罪犯就好。”我向后仰了一下,“我想問一下,你怎么知道機器人沒有靈魂的?”
“嗯?”易修明明顯地愣了一下,他很驚訝我會問這種問題,但他還是回答了,“鐵皮做的玩意兒,能有什么靈魂,一堆無機物罷了?!?/p>
“那原子有生命嗎?”
易修明沒有回答,他回答不上來。原子組成分子,分子組成萬物,說到底,人類是分子組成的,機器人也是分子組成的,石頭還是分子組成的。如果說分子的造物能擁有靈魂,那為什么說只有人類才有生命有靈魂,而其他的物體沒有呢?不都是一樣由分子組成的嗎?
所以,人類如果有靈魂,那么世間萬物都有靈魂!
否則,就是世間萬物,包括人類,都沒有靈魂!
“你信哪個?”我淡淡地問道。
“我……”易修明沒有回答,他可能不知道怎么回答,也有可能是不想回答,但他卻反問道,“您信哪個?”
“我信第一個?!?/p>
“萬物皆有靈?”
“對!”
“你信機器人有靈魂?”易修明很吃驚猛地站了起來,用一種看瘋子的眼光看著我。
“你先別激動?!蔽乙舱酒鹕?,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坐下。
“你真瘋了……”他坐下來搖搖頭,輕聲嘆道。
“我可以講一個故事嗎?”我坐下來,又喝了一口咖啡,還是原先的味道。
還是那么苦的咖啡。
他遲疑了一下,不過還是點點頭,對我說道:“請講?!?/p>
“我想講的是關(guān)于我父母的故事……”
3
太陽還未升起,黎明的天空灰蒙蒙的,絲絲涼氣帶著那么一絲愜意。
但李棋卻愜意不起來,他打開飛行車的車門,走下車站,在路邊不時地左右張望,在焦急地等待著什么。
“小棋,我們快走?!蓖蝗灰粋€甜美卻有些慌張的聲音傳到了李棋的耳朵里,李棋順著聲音看過去,一個美麗清秀的女子快步小跑而來,挽住了他的胳膊,拉著他快速坐上了飛行車。
車子啟動,飛行車瞬間消失在了天邊的盡頭。
“呼……”二人都松了一口氣。
李棋將飛行車調(diào)成了自動駕駛,隨后緊緊握住女子的手,眼睛卻直視著窗外的白云,好像要說什么的樣子,卻又支支吾吾不好意思說出來。他的臉因害羞而變得發(fā)燙,一道道熱汗在臉上流,最后終于下定決心似的說出了口,“小晴,雖然你的家人不相信,但我一定會給你幸福的?!?/p>
壟晴看著他那羞得熟透了的臉輕聲笑了一下,然后伸出手輕輕拭去他臉上的汗水。
“接下來,你想去哪兒?現(xiàn)在我們?nèi)ツ膬憾伎梢?。”李棋打開全息屏幕,一個地球全息影像出現(xiàn)在了二人的面前,散發(fā)著柔和的藍光,緩緩地旋轉(zhuǎn)著。
“家?!眽徘缏貙㈩^靠在了李棋的肩膀上,“我想和你有個家,然后生兩個小寶寶,最好一個男孩,一個女孩。”她的手指在空中劃動,地球的全息圖像變成了一所小木屋,木屋里充滿著歡樂的笑聲,一男一女牽著手從木屋里走了出來,那正是李棋和壟晴,二人坐在屋前的草坪上,依偎著看著紅彤彤的夕陽,一個小男孩和一個小女孩拿著玩具風(fēng)車從屋子里蹦跳著跑了出來,玩具風(fēng)車歡快地旋轉(zhuǎn)著,男孩女孩的笑聲感染了周圍的一草一木,大自然演奏著溫暖甜蜜的音樂,世界在快樂的籠罩下變得更加美麗。
李棋沒有說話,他輕輕摟住壟晴,二人一起望著窗外的白云,幻想著今后的幸福生活。
“可惜,這是不可能的?!眽徘缤蝗淮驍嗔诉@美好的幻想,毫不留情,她的眼睛還看著這潔白的云彩,卻流下了兩行清澈的眼淚。
“不要胡思亂想了?!崩钇灏参康?,然后輕輕拭去了壟晴的眼淚,“再哭就成小花貓了?!?/p>
“我們不會這樣的?!眽徘绲难蹨I卻又落了下來。
“會的?!?/p>
“不會!”
“會的?!?/p>
“不會!因為我不能生育!”壟晴突然止不住地哭了起來。
李棋心疼地抱住了壟晴,壟晴趴在他的身上哭了,哭得很大聲,眼淚都浸濕了他的肩膀。
“我喜歡小孩子,為什么我不能生育,這真不公平……”壟晴哭得很傷心,李棋將她抱得更緊了。
不知過了多久,壟晴才慢慢恢復(fù)了些許平靜,悲傷的哭泣聲漸漸地變小了。
李棋松開懷抱,替壟晴擦掉了掛在臉上的淚珠,輕聲問道:“你相信我嗎?”
“嗯嗯?!眽徘绾敛华q豫地點了點頭,然后撅著嘴扯住李棋的衣服擦了擦自己的眼淚。
“我會治好你的……”李棋調(diào)皮地用雙手捏了捏壟晴的漂亮臉蛋。
“我們一定會生好多好多小孩的。相信我,好不好?”
4
李棋和壟晴結(jié)婚了。
當(dāng)李棋在一所大學(xué)的機械學(xué)院當(dāng)上講師之后,不久就向壟晴求婚了。
壟晴激動地流著淚答應(yīng)了。
雖然,他們的父母和他們恩斷義絕,婚禮現(xiàn)場沒有任何一個親人送來祝福。
雖然,這場婚禮很平淡,只有十幾個朋友到場來祝賀。
然而這一對新人卻感覺,這是世界上最隆重的婚禮了。
時光飛逝,轉(zhuǎn)眼而過,一晃十五年過去了。
盡管歲月在壟晴的身上幾乎沒有留下什么痕跡,但李棋就顯得有些滄桑了,從之前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小伙子,已經(jīng)熬成了略微發(fā)福的中年大叔,頭發(fā)雖然梳得一絲不茍,但卻有絲絲白發(fā)夾雜在其中,曾經(jīng)白晳的皮膚已經(jīng)有些黝黑。但他們二人還是像以前那么恩愛,生活過得很幸福。
不過,如此幸福卻不是結(jié)局,壟晴心中還是有那么一個痛——孩子!
兩個人還是沒有孩子!
壟晴想要生一個孩子,但她無法生育。
當(dāng)初,李棋向她承諾會治好她,但是這個承諾至今沒有兌現(xiàn)。
壟晴從沒有埋怨過李棋,因為這個難度實在是太大了……她心里,其實早就已經(jīng)不奢望能和李棋有屬于他們自己的愛情結(jié)晶。雖然她內(nèi)心深處確實很渴望,強烈的渴望,但是現(xiàn)實如此,無法改變。
“砰砰……”一陣有些焦急的敲門聲傳來,將呆滯中的壟晴驚醒過來。
“誰呀?”壟晴站起身,走向門口。
“我?!蔽萃忭懫鹆死钇逵行┡d奮的聲音。
“有鑰匙還敲什么門……”壟晴一邊埋怨,一邊打開了門。
“當(dāng)然是想給你一個驚喜啦!”李棋從背后拿出一把鮮花和一個小小的禮品盒,“今天是你生日,你忘了?”
“唉,都過糊涂了?!眽徘缃舆^鮮花,聞了聞,“都老夫老妻了,還買什么花,弄這么浪漫多讓人笑話……”
“這有什么,偶爾浪漫一下嘛……”李棋也有點兒不好意思,臉也有些紅了,然后拿出了那個小小的禮品盒,遞給了壟晴,“打開看看?!?/p>
壟晴輕輕放下鮮花,接過盒子,看了看,問道:“這是什么?”
“你猜?!?/p>
“我不想猜,猜中就沒有驚喜了?!?/p>
“那你打開看看吧?!崩钇蹇雌饋砗芘d奮的樣子。
壟晴用懷疑的目光看了李棋一眼,然后拆開禮品盒的封條,打開禮品盒的蓋子,看到了禮品盒內(nèi)裝的禮物。
這是一張被卷起來的紙,還纏著一張紅絲帶。
“什么東西,這么神神秘秘的……”壟晴又解開紅絲帶,當(dāng)她看到里面的是什么之后——
她哭了。
她依偎在李棋的懷里哭了。
紙上只有四個字:
我成功了!
5
“抱歉,打斷您一下。”易修明突然插話道。
我閉上了嘴,因為我知道我講得很無聊,換作是我聽的話,我恐怕早就睡著了,所以,我不怪他打斷我。
“李先生,我覺得您這個故事并沒有什么特別之處,幾十年前可能有困難,但現(xiàn)在人類的生育問題,醫(yī)學(xué)早就完全解決了,夫妻想要個孩子,絕對有辦法搞定?!币仔廾鞯脑捄苤苯亓水?dāng),絲毫不客氣。
“那你認為應(yīng)該還有什么特別之處呢?”我迅速回擊道。
“對不起,李先生,我無法回答您的問題,但我斗膽想接著說一下您的故事,行嗎?”
“可以。”我示意道。這個故事很簡單,我覺得他應(yīng)該能說好這個故事。
“令尊發(fā)明了某種方法,治好了令堂的不育癥,然后有了您,一家人從此其樂融融。當(dāng)有一天您看到社會上人類與機器人的矛盾日漸升級,就參加或者成立了‘人類與機器人友好互助協(xié)會,通過努力當(dāng)上了會長,行蹤隱秘,到處宣揚人類與機器人應(yīng)該和睦相處的言論。然而目前人類與機器人矛盾已經(jīng)極度激化,無法調(diào)和,您宣傳的理論與現(xiàn)實完全不符,于是在三個小時之前被請到這里做客。我說得對嗎?”易修明一口氣說完所有,然后用挑釁的目光看著我。
我向他一笑,點了點頭,說:“你說的大部分都很對。”
“不過,”我深吸一口氣,雙手放在桌子上,眼睛直直地盯著他,“據(jù)我所知,現(xiàn)在這種情況是人類單方面讓矛盾升級,因為你們得到情報——澳大利亞機器人共和國的洲際導(dǎo)彈、軌道轟炸機等威力巨大的戰(zhàn)略武器一年前已經(jīng)全部被鎖死,無法解密?!?/p>
易修明雖然沒有說話,但身體明顯一抖。
我身體向后一仰,沒有說話,易修明則后悔不已,他的情報被我詐出來了,而且還讓我確認了這一情報是真實的。
下意識的反應(yīng)才是最真實的反應(yīng)。
這情報可是頂級絕密信息,人類方面除了必須知道這一情報的國家首腦層,只有人類聯(lián)盟的情報機構(gòu)的少量官員知道。
而易修明毫無疑問就是這少數(shù)人中的一個。
其實我早就猜到了,這位易先生,根本就不是什么“人類權(quán)益保護組織”的工作人員,而是一名情報機構(gòu)的特工人員,而且職位還不低。
所以他必然知道這情報的重要性,而越機密的事被人猜中之后,反應(yīng)就會越大。
其實這也不能怪易修明嘴不嚴,是人就總會犯錯誤,沒有人會例外。
一個重要情報部門的官員會來審訊我,可不僅是要我解散“人類與機器人友好互助協(xié)會”那么簡單。
“你們其實是懷疑我封鎖了機器人共和國的武器吧?”我索性直接問道。
易修明沒有回答,但其實這就是默認的表現(xiàn)。
我接著說:“你們是想知道我是怎么封鎖住機器人共和國的武器,才將我‘請來的吧?”
易修明還是沒有回答,這也是默認。
“還有,你們怕我也將人類的武器封鎖住吧?”
易修明這次說話了,但是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反問道:“您封鎖的都是什么武器?”
“所有導(dǎo)彈以及導(dǎo)彈設(shè)計方案等能制造出導(dǎo)彈的資料全都被我封鎖了。其他遠程戰(zhàn)略武器也是如此?!蔽抑毖韵喔?。
“太好了!李先生,您真是人類的大英雄!”易修明難得地開心大笑起來,這種笑是發(fā)自肺腑的,因為他感覺人類在即將開始的第二次人機戰(zhàn)爭中一定會大獲全勝。
“李先生,您一定會成為人類歷史上的偉人!足可與衛(wèi)青、岳飛、列奧尼達、貝利撒留比肩!”易修明夸贊道,這是真誠的夸贊,沒有一絲虛情假意。
我擺擺手,淡淡地說道:“你誤會了,我不是人類,我是人機混血?!?/p>
6
我是人機混血,我的母親,也就是壟晴,她其實是一個類人情感機器人。
所以,她之前不能生育。
但我的父親,也就是李棋,他成功地制造了擁有我母親遺傳基因的“卵細胞”。
將一個成熟的女性卵細胞,去除細胞內(nèi)的細胞核和所有細胞器,保留細胞膜和細胞質(zhì)基質(zhì)等,然后將用蛋白質(zhì)、糖和脂質(zhì)以及納米機械制成的細胞器和細胞核放入。
雖然說得很輕松,但制造這些細胞器,卻花費了父親很長的時間,所有細胞器的功能都已化為驅(qū)動這些納米機械工作的程序。
組成DNA的腺嘌呤脫氧核苷酸、胸腺嘧啶脫氧核苷酸、胞嘧啶脫氧核苷酸、鳥嘌呤脫氧核苷酸和組成RNA的腺嘌呤核糖核苷酸、尿嘧啶核糖核苷酸、胞嘧啶核糖核苷酸和鳥嘌呤核糖核苷酸,都分別用對應(yīng)的納米機械嫁接到帶著磷酸分子的五碳糖上。這些納米機械都帶著納米計算機,納米計算機里存儲著我母親的“遺傳信息”——也就是記載著程序。雖然一臺納米計算機所能存儲的程序字節(jié)并不太多,但還是足以存儲下一個人所有的遺傳信息。當(dāng)細胞進行分裂的時候,這些納米機械在細胞中會強行聚合成染色體,進行復(fù)制。當(dāng)然這需要能量,當(dāng)我在我母親的體內(nèi)孕育的時候,我母親雖然是機械身體,但是也會有能量源產(chǎn)生能量,供我吸收。到了現(xiàn)在,我也可以吃人類的食物,因為我有五臟六腑,可以吸收食物產(chǎn)生的能量,并轉(zhuǎn)化為自身的能量。
人類與其他生物的密碼子都相同,所以有食物吃就可以補充氨基酸。但是我不同,我的細胞分裂需要納米機械,所以我必須適量補充納米機械,我的細胞才能進行正常分裂。當(dāng)初我的母親在懷我的時候,也是如此。
當(dāng)父親的“精子”與我母親的“卵子”結(jié)合的時候,母親的二十三條納米機械染色體自動識別并強行與父親的二十三條正常的人類染色體結(jié)合,接著基因表達,細胞分化。
我現(xiàn)在是真正的一半肉體、一半機械,而且是在細胞層面混合,甚至我體內(nèi)機械的數(shù)量比肉體所占比例更多。
我有大腦,會思考;有血液,也是紅色的;還有心、肝、脾、肺、腎;被打我會疼,被殺我會死;我體內(nèi)也產(chǎn)生精子,與人類女子結(jié)合也會生出小孩。所有人類有的,我都有,甚至連機器都無法分辨我與人類的區(qū)別。
那么,人類如果有靈魂的話,我一定也有靈魂。
但我母親是一個類人機器人,我父親將我母親的體貌特征這些母親程序里沒有的信息,全都通過自己的雙手敲進了我體內(nèi)納米機械的程序里,同時也將我母親程序里有的信息都復(fù)制進了我體內(nèi)的納米機械程序里。然后將人造卵細胞放入了我母親的人造卵巢中,在輸卵管受精后,受精卵又自動移到了我母親的人造子宮中,在人造子宮中孕育了我。待我出生后,母親用她的愛在撫育我。
你說我的母親有靈魂嗎?
如果她沒有靈魂,那我也沒有靈魂,全人類也沒有靈魂。
如果她有靈魂,那么所有機器人一樣都有靈魂。
7
人類到目前為止還沒有證實有沒有靈魂存在。
然而靈魂不能簡單地只理解為魂魄,而是指心靈、指情感。
而情感最大的表現(xiàn),就是愛,親人之間的親情,朋友之間的友情,戀人之間的愛情。
我的母親愛我的父親,所以她才會和他私奔。我的父親愛我的母親,所以他才會不遺余力地實現(xiàn)我母親的夢想。我的父母愛我,所以我才活到了現(xiàn)在。
只要有了愛,那便有了靈魂,否則,即便你是人,也只是一具行尸走肉而已。
沒有靈魂的行尸走肉。
“你到底是什么人!”易修明明顯有些驚慌,因為他對我根本什么都不了解,他唯一了解的,都在那一張只寫著我的名字的“資料”上。
“我不是和你說了嗎?我是人機混血啊。”我微笑道。
易修明猛地站了起來,其實對于他這種情報部門的官員來說,見過很多大世面,不可能會如此驚慌。
但我是更大的世面。
“你一定覺得很奇怪……”我悠然地倚在椅子上,挑釁似的盯著他的眼睛,“我在被你們邀請進門之前抽了一管血,為什么到現(xiàn)在化驗科的人還沒有將資料送到你這里?”
“為什么?”易修明后退了一步。
“因為我的血里有納米機械啊?!蔽页靶Φ?,“你以為我體內(nèi)的納米機械只能構(gòu)成細胞嗎?”
我笑了笑,繼續(xù)說:“它們當(dāng)然可以為我所用了,因為它們是納米機器人!”
那些血液里的納米機械聚在一起,打破試管,入侵電腦,修改程序,植入病毒,將整棟樓的電腦都控制了!
“砰!”易修明轉(zhuǎn)過身快速來到門口,卻發(fā)現(xiàn)門被鎖上了,怎么也打不開,通信器也被屏蔽,無法呼救。
我倚在椅子上,像看動物表演雜技一樣看著他。
“你到底想怎樣?”易修明咆哮道。
“來,請坐,不著急,我們還有五分鐘的時間?!蔽沂疽馑?,但他并沒有坐下,而是緊靠著門邊。
“好吧,你站在那里聽也沒有關(guān)系?!蔽医又f,“你知道為什么我行蹤這么隱秘,卻還是會被只知道我名字的你們抓住嗎?你以為真是你們情報部門格外厲害嗎?”
易修明沒有說話,他之前還為人類聯(lián)盟的情報部門感到驕傲,但現(xiàn)在,他只剩下了羞愧。
“你當(dāng)然猜對了,我是故意的。澳大利亞機器人共和國如此,你們?nèi)祟惵?lián)盟也是如此?!?/p>
“真的是你將機器人共和國的武器封鎖住的?”易修明終于開口了。
“對,方法也是和現(xiàn)在一樣,他們將我抓進情報部門的審訊室,抽了我一管血,然后他們的武器就被封鎖住了?!蔽翌D了頓,說道,“你知道為什么我必須進情報部門的審訊室嗎?因為情報部門的網(wǎng)絡(luò)可是四通八達啊……”
我笑了笑,易修明沒笑,他的表情甚至有些扭曲。
“對,你猜得沒錯,現(xiàn)在人類聯(lián)盟的武器也已經(jīng)全都被我封鎖了!”我很可憐地看著易修明慢慢癱坐在了地上。
我站起身,拿起咖啡杯,走到門前,低下頭對易修明說道:“不管是人類,還是機器人,你們總想著要如何稱霸地球,但你們知道地球早已不堪承受新一場戰(zhàn)爭了嗎?人類知道沒了地球,該怎樣生存嗎?如果再來一次人機大戰(zhàn)的話,你們最后贏得的,就只有骸骨和廢土!”
我輕輕地推開門,走了出去。
易修明沒有起身,只是呆呆地看著地面。
當(dāng)我喝下最后一口咖啡的時候,卻感覺這一杯咖啡竟然有些甜。
又苦又甜的咖啡。
肯定是糖都沉底了。
我將咖啡杯輕輕地放在窗臺上,大步走了出去。
8
“這小子的臉蛋可真好玩?!崩钇遢p輕地揉了揉壟晴懷里嬰兒胖乎乎的臉蛋,嬰兒好像很開心,笑得合不攏嘴。
“應(yīng)該給他起個什么名字好呢?”壟晴疼愛地抱著嬰兒,一舉一動都充滿了母親的慈愛。
電視臺正在播報新聞:“今日,人類聯(lián)盟與機器人簽署停戰(zhàn)協(xié)議,這也意味著,長達四年的人機戰(zhàn)爭宣告結(jié)束,人類聯(lián)盟承認‘澳大利亞機器人共和國……”
“就叫‘李愛吧,倒過來就是‘愛你的意思。”李棋摟住嬰兒和壟晴,“我也希望人類與機器人能相親相愛,不要再有戰(zhàn)爭了?!?/p>
“一定會的!”壟晴摸了摸嬰兒可愛的臉蛋,“我們的孩子就是新歷史的開始。”
【責(zé)任編輯:劉維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