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文政
他形容“消失”的7年是源于—場劇變,但究竟是什么,又諱莫如深
巡演開始前,郭頂一直有賣不出去票的疑慮。實際上他多心了。
2017年12月8日晚,郭頂結束在沈陽的演出,次日凌晨4時,和樂隊趕早班飛機回北京。演出在當晚20時開始,讓他感到意外的是,未提早買到預售票的樂迷正午時就在現(xiàn)場排起長隊。
這個2005出道時就擔任周杰倫工體演唱會開場嘉賓的R&B;創(chuàng)作歌手,在事業(yè)上升期時,突然從演出舞臺上消失了7年。
沒人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7年里,他從臺前轉至幕后,專心做起了制作人。偶爾,他的名字會和選秀歌手薛之謙、周筆暢、劉惜君以及那英等人一起出現(xiàn),但大眾目光很少投射在這個陌生名字上。
幾年來,薛之謙沒少在微博上為郭頂打廣告——他演唱的《那又怎樣》《小孩》《密友》等,作曲和制作皆出自郭頂之手。
2011年12月,薛之謙第四張專輯發(fā)行,他在微博推介第一主打歌《伏筆》時,特意向郭頂致謝,稱是“我的工作團隊”。
2015年4月,憑借“段子手”人設走紅的薛之謙,又一次在微博上提及郭頂:“你寫歌就寫歌嘛……寫到一口氣都不讓人喘是什么意思……看在歌是真好聽的份上我忍你@郭頂”。
2017年年中,MusicRadio全球流行音樂年度盛典,兩人同臺,薛之謙在臺下受訪時,對郭頂不吝夸贊,稱“華語樂壇需要這樣有才華的人,他們應該被更多的人認識”。
但郭頂最終還是沒能紅起來。
不到20萬的微博粉絲,成了他在這個名利時代的注腳。
不過,他對成名似乎并不熱衷。訪問中,被問及和周杰倫、周筆暢或是薛之謙等人交往的話題,他有一種蹭別人名氣的顧慮,感到很為難:“其實我一般還是希望在采訪里面不去太多涉及別人的狀態(tài)?!?/p>
唯一與薛之謙有關的表述是:“我給他做了很多歌,從《伏筆》開始,一直到他最新這張唱片……我們做了這么長時間,他的《駱駝》其實跟他之前的歌——我個人的感覺——在他的聽眾里面塑造了一個既定印象,比如這樣比較緩慢、有情感角度,我覺得他最適合這個方向……在音樂這個部分,我在他身上真的很用心?!?/p>
相對來說,他愿意與人討論音樂,或者說他愿意借音樂來展現(xiàn)更深層的自己。他坦陳,自己是對生活(而非音樂)沒有太多、太高要求的人。
“在20歲左右的年紀,你的人生會有一個非常強烈的訴求感就是,我在這個世界,我要改變這個世界,或者我自己很重要,我要輸出一些想法給大家,但是你會馬上反應過來,原來生活是我自己的,其實一些文字是沒有辦法幫助到你的?!惫攲鹦窃囼炇艺f。
北京刮起冷風,霾灰色的城市里,郭頂關起自己,寫克制的音樂,他很知足。2018年,他33歲,離他1998年13歲時到北京,已經過去了20年。
郭頂出生于湖南懷化,父親是原生態(tài)音樂方面的作曲家,母親是舞蹈教師。小時候,家里就有一臺唱片機和幾張二手黑膠唱片,大人教他,他來回琢磨,自己放出了聲。這成了他最早的音樂啟蒙。
他回憶那個場景:“一個旋轉的東西,發(fā)出一個聲音,那個聲音還挺溫暖,又是我沒有聽過的類型。”
和現(xiàn)在的淡然不同,少年時代的郭頂是那種執(zhí)拗地一心想闖出名堂的小孩。小學讀完,他決意要到北京學習音樂,為此,這個工薪家庭支出了不菲的費用。
2005年,郭頂以一副青澀的“校園偶像”形象進入公眾視線,戴一副黑框眼鏡,留著齊眉劉海兒,19歲即發(fā)行同名專輯《D·Kwok郭頂》,專輯封面上印著浮夸的宣傳語:“19歲R&B;創(chuàng)作小玩童驚天動地D壹張大碟”。
他被推著、裹挾著向前,簽下公司,第一張專輯完全不由自己掌控,“沒人聽你說話,太小孩,(以為你)什么都不懂”。
此前他在北京現(xiàn)代音樂學院——一所1993年創(chuàng)立的民辦非學歷教育機構—就讀。
《D·Kwok郭頂》發(fā)行4個月后,郭頂在同樣鐘情R&B;風格的“流行天王”周杰倫的工體個唱中暖場。
然而,外界一時的寵愛并未使郭頂走得更遠。實體唱片業(yè)的低迷意味著勉強的商業(yè)回報,不久后公司關閉,對新人郭頂的包裝和推廣被迫中斷。
“發(fā)了一個唱片,啥都沒有,沒有什么改變?!惫敾貞洝?/p>
曾經的工作伙伴彭磊告訴火星試驗室:“郭頂的第一張專輯起點還蠻高的,制作費用高,宣傳費用高,但是高開低走……我覺得這對郭頂是有蠻大影響的?!?h3>3
2009年,受朋友邀約,尚在馬天宇經紀團隊的彭磊撤出,決定幫郭頂做第二張專輯《微微》的企劃、宣傳。
“我聽了小樣,覺得特別好?!迸砝诓露龋敯l(fā)行第一張專輯后的幾年,并不會有太多收入。
他回憶在新專輯籌備期間的郭頂:“他很珍惜,就是能再出發(fā)。他從創(chuàng)作的角度會比較堅持自己的想法,在包裝上更多地聽大家的意見,這一點蠻不容易的……當時,他其實已經把心態(tài)放的比較低了,對能取得什么樣的成績,沒有特別大的野心?!?/p>
那段時間,郭頂的生活囿于兩點一線,家和錄音棚?!八皇且粋€愛社交的音樂人,現(xiàn)在的狀態(tài)也是忙于工作……他很較真,在創(chuàng)作上給自己壓力?!迸砝谡f。
專輯的封面是托當時圈內頗有名氣的攝影師池磊拍攝的。為了改變第一張專輯郭頂過分酷炫的形象,彭磊建議在包裝上表現(xiàn)出親和力,曲風上去除了動感部分,更偏文藝和小清新。
《微微》宣發(fā)期,因為預算的使用相對節(jié)制,彭磊做得最多的工作是拿著MP3登門拜訪各個門戶網站的音樂頻道,請他們聽歌,聽完了后問對方感覺。
他還在MySpace和豆瓣上召集了一些網友,在愚公移山Live House為郭頂辦了場小規(guī)模的首唱會。這成了此前郭頂極少的公開演出。
宣發(fā)期間,實體專輯尚未交付制作,因內部原因,郭頂迅疾在音樂圈蒸發(fā),被迫轉做幕后,一直到2017年舉辦人生第一場巡演,才再次站上舞臺。
坐在北京東南三環(huán)一間咖啡廳內,郭頂對這段未曾交待過的“失蹤”諱莫如深。
“發(fā)了兩張(專輯)之后,回看了一下自己的東西,覺得還是挺不怎么樣,就想說,那我還是再成長,給自己一個時間,讓自己成長成一個自己喜歡的、能夠真心誠意認可的一個人,那時候再開始做一些音樂?!?/p>
他形容那是場劇變:“人如果發(fā)生劇變,一定是某一個遭遇把你改變了,有時候可能是從極端膨脹、張狂的狀態(tài),一下跌落到一個特別低迷的情緒當中。”
彭磊向火星試驗室表達他的遺憾和可惜:“我覺得他選擇的路,有所得有所失,沒有對與錯,我不是當事人,我也沒法改變……我們當時一直覺得,如果是我們自己評判,單從制作的質量和歌曲的水平來看,這張專輯(《微微》)我覺得水平上是年度十佳,只不過它沒有發(fā)行出來,就是這樣?!?h3>4
“消失”的7年里,郭頂匿居在北京,和大多數平常人一樣生活,偶爾看些科幻題材的書,或擠在人群中聽一場LiveHouse。
他對生存和生活有了新的理解。
他拒絕在朋友圈發(fā)布動態(tài),微博更新的頻率很低,欽羨人和人用寫信、寄信的形式交流。
他聽很多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老歌,宣稱“好的音樂早就已經被寫完了,現(xiàn)在的人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他擔綱其他音樂人的制作,謀劃適合對方的風格,保持對市場極高的敏銳度,做的是“自己沒那么喜歡的歌”:轉換到自己,路徑則不同,更注重私人表達。
他又一次露頭,是2017年第28屆臺灣金曲獎。包括最佳國語男歌手、最佳作詞、最佳作曲等在內的6項提名,讓人注意到他原來于2016年11月默默發(fā)布了第3張專輯《飛行器的執(zhí)行周期》。
專輯封面上那個眉宇精致的男孩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廣袤的荒原,天際間隱約立著一個白色小人。
他的形象同樣起了變化,蓄起長發(fā),袒露出發(fā)際線,仍然喜歡抿起嘴,但失去稚氣,有種淺淡的憂郁和一絲倔強。
從先前的“失蹤人口”,到金曲獎黑馬,郭頂的音樂之路突然有了一條拔地而起的曲線。然而他的世界依舊風平浪靜,直言從沒覺得自己炙手可熱過。
郭頂認為為別人寫歌,是一種放大的、寫給非常多的人的情感表達。等到為自己創(chuàng)作時,他自我松綁,無需為他人做預設,個人經驗、記憶,瞬時的感受、情緒等,得到了最真實的呈現(xiàn)。
《飛行器的執(zhí)行周期》借由天文概念來喻指人與人之間亦遠亦近的情感關系,里面收錄的《水星記》《凄美地》《每個眼神都只身荒野》《落地之前》等,在他看來,都是克制的、精煉過的、原生的、更清楚的東西,只寫給某一群人,或只因一人而寫。
《飛行器的執(zhí)行周期》錄音期間,郭頂跑過北京很多樂器行,為的是淘來足夠古舊的設備。
他采用現(xiàn)場同步收音的復古做法,又在后期保留錄音過程中出現(xiàn)的略顯粗糲的音效,唱腔也換作一種冷峻、沙啞和渙散的方式。
他還在里面融入太空和科幻元素。
郭頂對科幻世界的思考來自對人工智能、對人類情感復制和造化能力的抵抗,想找到有關情感原始的、根源性的表達。他認為真實的、簡單到極致的、成點成線的情感,是不可能被人工智能代替的。
“現(xiàn)在這個社會或者這個市場環(huán)境,整個都太快了,有些東西不被聽見也不被看見,(一些人)就用了我覺得比較激烈的方式,去讓達成夢想或者是你想要的狀態(tài)的路程縮短,就像打了激素一樣?!惫斦f,“對我來說,我其實沒有預測或想過做一年兩年是不是能成,夢想是由很多東西組成的,我一直覺得我這么做還挺好,可能你得到的是你內心的滿足。”
金曲獎后,2017年10月,郭頂舉辦了出道12年后第—場巡演,取名為“落地之約”。
巡演現(xiàn)場,郭頂很少和臺下的觀眾交流互動。他說:“大家都在等待,很知道彼此想的是什么,就是讓它尬在那兒,那種干冷的氣氛反倒是我覺得很珍貴的東西。”
武漢站,彭磊時隔多年目睹郭頂的現(xiàn)場演出。在他眼里,郭頂是那種篤信自己把東西做好了自然就會有人折服的人,“他從出道到現(xiàn)在,這一點沒什么變化。其實他可以選擇一些捷徑,比如參加一些音樂綜藝增加曝光度什么的,但他或許對此并不是特別感冒”。
郭頂深信熱情是會退散的,“只有平淡的東西永遠會陪伴左右”。對于下一張專輯,他做了一段不合時宜的預告:“可能會不好聽,因為,誰能知道人的境遇會是怎么樣呢?!?/p>
2017年12月9日,結束北京站的演出,郭頂從為舞臺上下來,又一次踏上了“失蹤”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