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 一 新，王 云 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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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多版本《老乞大》四組異文看通語詞與方言詞的更替演變

方 一 新，王 云 路

（浙江大學(xué) 漢語史研究中心/古籍研究所，杭州 310028；江蘇師范大學(xué) 語言能力協(xié)同創(chuàng)新中心，江蘇 徐州 221009）

在多版本《老乞大》的用詞差異中，有一類涉及方言詞與通語詞的通轉(zhuǎn)演變。以樣范—模樣、物事—東西、消化—克化、動腑臟—跑肚4組詞語為例，分為四種情況，討論了由方言詞轉(zhuǎn)為通語詞、通語詞轉(zhuǎn)為方言詞或因表意不明而被后出通語詞所代替等演變情況。

《老乞大》；多版本；通語詞；方言詞；演變

近代漢語時期的漢語教科書《老乞大》，因有多種不同時代的版本而備受重視。目前已知的4種《老乞大》版本橫跨了從元代至清代約四百多年時間①。作為一部幫助高麗（朝鮮）人學(xué)習(xí)漢語的教科書，可以想象，從元代開始的《老乞大》歷朝編撰者應(yīng)該使用當(dāng)時通行的語言（實(shí)際口語）進(jìn)行編寫和修訂，以便讓母語非漢語的學(xué)習(xí)者能夠?qū)W到正宗、實(shí)用的漢語口語。因此，根據(jù)這些不同時代版本的用詞差異，可以考察從元到清漢語詞匯的嬗變軌跡，探求詞義演變規(guī)律。

關(guān)于《老乞大》及其系列版本的詞匯、語法，先后有李泰洙（2000/2003）、王霞（2002）、夏鳳梅（2005）、李順美（2011）等通過博士學(xué)位論文做過較為系統(tǒng)的比較研究工作；汪維輝（2005）、陳長書（2012）等也寫過單篇文章，取得了不俗的成績。近讀《古本老乞大》（元代本，下簡稱《古本》），參考《翻譯老乞大》（明代本，下簡稱《翻譯》）、《老乞大新釋》（清代本，下簡稱《新釋》）和《重刊老乞大》（清代本，下簡稱《重刊》）三種后出版本，比較諸多異文，發(fā)現(xiàn)《老乞大》各版本中，頗有涉及方言詞與通語詞的通轉(zhuǎn)演變而導(dǎo)致用詞不同的情形②，茲結(jié)合實(shí)例，對此作了初步考察。今不揆谫陋，選取其中4組用例，聊作考察，證以古今用例與當(dāng)代方言，以窺豹一斑。不當(dāng)之處，敬請方家教正。

在《老乞大》4種版本中，因用詞不同而造成異文的情形十分常見。其中與通語詞、方言詞相關(guān)的大致有以下幾種情況。

（一）《古本》用方言詞，后出版本改用通語詞，沿用至今

這種情形是：《古本》使用方言詞，《翻譯》《新釋》《重刊》等后出版本改為通語詞，沿用至今。以“樣范—模樣”一組詞為例。

1) 更恁這幾個伴當(dāng)樣范，又不是漢兒，又不是達(dá)達(dá)，知他是甚么人。（《古本》第三九話，39/14a10-14b1）

樣范，《翻譯》、《新釋》和《重刊》均作“模樣”。③

樣范，就是模樣，樣式，是宋元以來產(chǎn)生的新詞。

金文京、玄幸子、佐藤晴彥《老乞大——朝鮮中世的中國語會話讀本》（下簡稱《會話讀本》），將“更恁這幾個伴當(dāng)樣范”一句譯為“それにこのお連れさんたちの様子は”（133頁），注釋“樣范”云：“樣子，格好?！保?35頁）④“格好”即“樣子，穿著”義，《會話讀本》的注解是準(zhǔn)確的。

經(jīng)初步考察，“樣范”一詞產(chǎn)生于宋代：

2) 道理縱橫說之無盡，如何立定樣范，都要一般面目，只合逐章體認(rèn)。（宋陳埴《木鐘集》卷八）

3) 圣賢大學(xué)之道是器大樣范，局量褊淺、規(guī)模卑狹是器小形象。（元金履祥《論孟集注考證·論語集注考證》卷二）

4) 據(jù)風(fēng)流樣范，尋常妝扮，腰肢小蠻，巧語嬌春鶯慢。（元喬吉《雙調(diào)行香子·碧玉簫》）

5) 后頭一個跟的道童，且是生的滲瀨，走又走的沒樣范，小的們跟定了笑。（《水滸傳》第六十一回）

都是模樣、樣子的意思。

據(jù)初步調(diào)查，宋元時期，“樣范”一詞僅見9例，用例不多。此詞雖出現(xiàn)在數(shù)種體裁作品中，但作者卻多為吳語區(qū)或江淮官話區(qū)人。陳埴，浙江永嘉人；金履祥，浙江蘭溪人；均屬于吳語區(qū)。喬吉，原籍太原，流寓杭州；《水滸傳》用江淮官話寫成。也就是說，宋元明時期的“樣范”用例，多有吳語或江淮官話色彩，是個方言詞。

與《古本》不同，《翻譯》等后出版本改用的“模樣”一詞，唐以前就產(chǎn)生了。但早期“模樣”均指模型，形狀，與今義不同。如：東晉僧肇《寶藏論·本際虛玄品》：“譬如有人，于大冶邊自作模樣，方圓大小自稱愿。彼金汁流入我模，以成形像?！薄赌淆R書》卷五七《魏虜傳》：“群臣瞻見模樣，莫不僉然欲速造?！?/p>

大約到唐代以后，“模樣”產(chǎn)生出新義：指人的長相或裝扮。由本義模型、形狀引申指此義，是很自然的。

6) 大德，且要平常，莫作模樣。有一般不識好惡禿奴，便即見神見鬼，指東劃西，好晴好雨。（唐義玄禪師《臨濟(jì)錄》）

7) 帽檐曉滴淋蟬露，衫袖時飄卷雁風(fēng)。子細(xì)尋思底模樣，騰騰又過玉關(guān)東。（唐杜荀鶴《長安道中有作》）

8) 翠袂半將遮粉臆，寶釵長欲墜香肩，此時模様不禁憐。（宋孫光憲《浣溪沙》）

9) 此處有一女人，乃是譚記兒，生的模樣過人。（元關(guān)漢卿《望江亭》第一折）

10) 一霎時間，忽遇個人，似承差模樣，來得如風(fēng)送行云般緊。（明安遇時《包公案》卷一）

11) 誰知自娶了這位奶奶之后，……模樣又極標(biāo)致，言談又極爽利，心機(jī)又極深細(xì)。（《紅樓夢》第二回）

也可指人的神態(tài)、神情：

12) （梅云）：“姐姐，因何見了那生，如此模樣了也。”（元白樸《東墻記》第一折）

筆者調(diào)查了幾種近代語料，發(fā)現(xiàn)在宋元明時期，“樣范”不僅使用區(qū)域有限，用例也相當(dāng)少見，遠(yuǎn)不如“模樣”普遍。

初步考察發(fā)現(xiàn)，表示模樣、樣式，《全宋詞》中“模樣”40例，“樣范”0例；《朱子語類》中“模樣”137例，“樣范”0例；《全元曲》中“模樣”162例，“樣范”2例；《水滸傳》中“模樣”79例，“樣范”1例；《西游記》中“模樣”157例，“樣范”2例。

用表格圖示如下：

表示模樣、樣式的詞《全宋詞》宋代《朱子語類》宋代《全元曲》元明《水滸傳》明代《西游記》明代 模樣4013716279157 樣范00212

從對上述5種語料的調(diào)查可知，從宋到明，“模樣”的用例很多，而“樣范”的用例較少；二者相校，“樣范”遠(yuǎn)遠(yuǎn)地落后于“模樣”。這也從一個側(cè)面印證了“樣范”是一個使用地域有限的方言詞，而“模樣”則是當(dāng)時普遍使用的通語詞。

不妨再追蹤一下“樣范”的后世用例：

13) 滇茶岀自云南。色似衢紅，…赤艷黃心，樣范可愛。（清張岱《夜航船》卷十六《植物部·茶花》）

14) 凡看碗琖□皿，要樣范好、碾得薄、不夾石者為佳。（清陳元龍《格致鏡原》卷三三《珍寶類二》）

15) 即如做戲然，竟把國子輩演成一個樣范。（清李光地《榕村語錄》卷二八）

張岱是明末清初的文學(xué)家，陳元龍、李光地都是清朝康熙年間人，可見該詞至清初仍見沿用。

有意思的是，“樣范”一詞現(xiàn)今還保留在南北方言中。東南方言中，吳語、湘語都使用。如吳語明州片的寧波話，“樣范”有二義：一是姿勢、舉止，二是符合規(guī)范的姿勢、舉止：“儂啦，樣范搭我擺眼的好𠲎你給我做出點(diǎn)好的姿勢來好不好！”⑤北方方言中，中原官話、江淮官話、西南官話、西北官話等都使用：在中原官話、江淮官話、西南官話和吳語中的意思是“樣子、姿態(tài)”；在西南官話中還有“相貌”的意思，可見范圍較廣。

今江蘇溧陽話有“八太格樣范”一語，意思是像當(dāng)兵的那種樣子，形容極度慵懶。⑥浙江溫州方言也說“樣范”，意思是模樣，式樣?！霸撾p皮鞋樣范蠻好個，比較時髦?！雹?/p>

由此可見，在這一組名詞中，《古本》使用的“樣范”古代、今天都是一個方言詞，只在我國部分區(qū)域使用，普通話基本不說；span class="superscript">⑧而《翻譯》《新釋》和《重刊》改用的“模樣”，則是唐代以來產(chǎn)生的通語新詞（實(shí)為舊詞新義），綿延近一千多年，從口語作品進(jìn)入全民通用語，沿用至今。

（二）《古本》通語詞后轉(zhuǎn)為方言詞，后出版本通語詞沿用至今

這種情形是：《古本》（有時候加上《翻譯》）等早期版本用詞，原本屬于通語詞，后來演變成方言詞；《翻譯》《新釋》《重刊》等后出版本用詞，沿用至今，成為古今通語詞。以“物事—東西”一組詞為例。

“物事”一詞，在《古本》中凡二見：

16) 俺高麗人不慣吃濕面，咱每則吃干物事如何？（第四七話，47/17a9-10）

“干物事”，《翻譯》、《新釋》和《重刊》均作“干的”。

17) 早來吃了干物事，有些干渴。（第四八話，48/17b10-18a1）

“干物事”，《翻譯》同；《新釋》、《重刊》均作“干東西”。

《會話讀本》將“咱每則吃干物事如何”一句譯作“汁気のないものをたべるのはどうだね”（154頁）；注釋：“‘物事’は現(xiàn)代語の‘東西’と同じで物のこと。”（157頁）譯、注均是。

“物事”一詞，出現(xiàn)的年代較早?！墩摵狻ぷ匀弧罚骸暗兰艺撟匀唬恢锸乱则?yàn)其言行，故自然之說未見信也?！薄短浇?jīng)》卷一○二《己部之十六》：“物事各從其類，不復(fù)得還，雖悔之無益，鬼已著焉?！眱衫拔锸隆本甘挛铩⑹虑?，是其初始的詞義。

指東西、物品，⑨是“物事”的后起義，大約產(chǎn)生于宋代；⑩元明以后，續(xù)有用例。如：

18) 既成個物事，便自然如此齊整。（《朱子語類》卷六五）

19) 我教孩兒送些物事來，怎地不見歸？（《張協(xié)狀元》第十二出）

20) 我自到海外一番，不曾置得一件海外物事。我今帶了此物去，也是一件稀罕的東西。（明抱甕老人《今古奇觀》卷九）

這些“物事”都指物品，猶言東西。從此詞的使用范圍、作品類型看，當(dāng)是近代漢語時期產(chǎn)生的一個通語詞。

“物事”在清朝末年仍見于書面語：

21) 道光年間的學(xué)者鮑作雨（浙江瑞安人）撰《周易擇言》，卷五辨“道”與“太極”本為一物，云：“后儒不知《易》有之義，離卻《易》書，懸空說太極，竟似一渾淪物事，則謬甚矣！”

22) 附去三十金，敢懇過市時，代求有風(fēng)趣物事數(shù)品，以娛勞人新年。（清張之洞《書札一·與王廉生》）?

不知從何時開始，“物事”指物品、人的用法，逐漸退出通語，而多用于方言了。

《現(xiàn)代漢語詞典》1978年第1版“物事”：“①（書）事情。②〈方〉有形的東西?！保?213頁）1996年第3版“物事”：“②〈方〉物品；東西。啥～”（1339頁）?可見其“物品；東西”義已屬方言用法。

在現(xiàn)今徽語、吳語、閩語、湖南寧遠(yuǎn)土話等東南方言中，還保留“物事”一詞，指東西。如浙江溫州方言：“肚餓顯，有冇吃個物事？”（肚子太餓了，有沒有什么吃的東西？）?“大家人斗攏買樣物事，送匄老師作賀禮。”?浙江慶元方言：“去城里做謒事？買栠物事?！保ㄈコ抢锔缮叮抠I點(diǎn)東西）?筆者家鄉(xiāng)浙江臺州地區(qū)仍把東西、物品叫作“物事”。也作“末事”。今人阮世池《文武香球》27回：“銅錢銀子原是好末事，叫有錢使得鬼推磨，一些也勿差?！?/p>

現(xiàn)當(dāng)代一些文學(xué)作品中，仍可見到這類用法：魯迅《花邊文學(xué)》：“黃巢造反，以人為糧，但若說他吃人，是不對的，他所吃的物事，叫作‘兩腳羊’。”周而復(fù)《上海的早晨（1）》十三：“他說到這里便口吃了，仿佛有啥物事堵在嘴里，把心中要講的話給擋住了?！苯鹩埂堆┥斤w狐》：“解下背上的黃包袱，打了開來。我心想這里面不知裝著些什么古怪物事，伸長了脖子一瞧，卻見包袱里只是幾件尋常衣衫?！眲⑿奈洹肚乜汕渲馈罚骸澳切┐蠹臄[的用的倒也罷了，只是怕蓉兒胡涂，私藏下那細(xì)軟的物事，以為留個紀(jì)念，也無大礙?！?

至于用方位詞“東西”指物品，則是較晚的用法，元代才開始有用例。

23)臨刑，其子市北飯以進(jìn)，佑叱曰：“此豈是吾吃底東西！亟將去。”復(fù)市南飯以進(jìn)，飯訖臨刑。（元佚名《昭忠錄·密佑（都統(tǒng)制）》）?

《老乞大》各本也已見到，《古本》有2例：

24) 主人家的東西休錯將去。（第四五話，45/16b9）

25) 別人東西休愛者。（第八六話，86/31a7-9）

此后明、清沿用，使用至今。

（三）《古本》、《翻譯》通語詞沿用至今，后出版本通語詞逐漸退出通語，今僅見于方言

這種情形是：《古本》、《翻譯》使用的通語詞，一直沿用至今，是古今一貫的通語詞；清代兩種后出版本《新釋》和《重刊》用詞（當(dāng)時也是通語詞）逐漸退出通語，今主要在方言區(qū)中使用。舉“消化—剋化（克化）”一組為例。

26) 那般呵，消化不得上頭，腦痛頭眩，不思飲食。（《古本》第八四話，84/30b2-3）

“上頭”表示原因，意思是說：那樣的話，因?yàn)闆]能消化（所以“腦痛頭眩，不思飲食”）。

“消化不得上頭”一句，《翻譯》作“消化不得”，也用“消化”。而兩種清代版本《新釋》、《重刊》則均作“不能剋化”，改用“剋化”。

檢《老乞大集覽》：“剋化的：剋，勝也；化，消也?！?從上下文描寫看，“剋化”當(dāng)指消化。?《集覽》釋“化”是，釋“剋”則未洽。?

《會話讀本》將“與你個剋化的藥餌”一句譯作“消化に効く薬を差し上げますから”（278頁），翻譯是準(zhǔn)確的。

“剋化”一詞在《古本》、《翻譯》中已見。

27) 大醫(yī)說：“你脈息浮沉，你敢傷著冷物來？”“我昨日冷酒多吃來?！薄澳前愫牵坏蒙项^，腦痛頭眩，不思飲食。我這藥里頭，與你個剋化的藥餌，吃了便教無事?！保ā豆疟尽返诎怂脑挘?4/30b1-4）

“剋化”一句，《翻譯》同，《新釋》作“我這藥是替你治剋化的”；《重刊》作“我這藥里專治飲食停滯的”，用“專治飲食停滯”來代替前三種版本“（治）剋化”。

“剋化”（也作“克化”）一詞宋代醫(yī)籍多見，當(dāng)為醫(yī)家習(xí)語，均指消化。[21]如：

28) 又果蓏園蔬，多將生噉；蘇水桂漿，唯欲冷飲。生冷相值，剋化尤難。（宋·張杲《醫(yī)說》卷六）

29) 阿魏丸，治胃怯弱，食肉、食面或食生果，停滯中焦，不能尅化，致腹脹疼痛，嘔吐不食。（宋·嚴(yán)用和《濟(jì)生方》卷四）

30) 朝食暮吐者，晨食入胃，胃虛不能剋化。（金·成無己《注解傷寒論》卷三）

元明以降，此詞的使用范圍進(jìn)一步擴(kuò)大，延伸到醫(yī)籍之外，如：

31)（正旦云）你直恁般豪氣那?。ǔ﹦t是你那饑肚皮不剋化黃齏菜。（元·鄭光祖《?梅香》第四折）

32) 阿八兒忽魚……肥美，人多食，難克化。（元·忽思慧《飲膳正要》卷三“魚品”）

33) 則食不能尅化，而用庸削之劑，則反傷脾。（明·高濂《遵生八箋》卷十七）[22]

可見當(dāng)時已經(jīng)成為通語詞。

不知“剋化”（“克化”）一詞是何時從通語中逐漸消失的。

34) 芋，性平?！桑┒嗍畴y克化，滯氣困脾。（清·徐文弼《壽世傳眞·修養(yǎng)宜飲食調(diào)理第六》）

35) “入方藥。走脾達(dá)胃，有消磨剋化之功?！弊宰ⅲ骸吧讲椤颇軇w化飲食，行瘀破血。”（清·張秉成《本草便讀·果部》“山查”條）[23]

一直到清末仍有用例。

《現(xiàn)代漢語詞典》1978年第1版“克化”（kèhuà）：“〈方〉消化（食物）?！保?34頁）已經(jīng)把它當(dāng)作方言詞，1996第3版至第5、6版沿續(xù)，說明在現(xiàn)代普通話中，該詞一般已不再使用。

“剋化”（“克化”）也可單說“剋（克）”，“剋（克）”及“剋（克）化”在現(xiàn)今北方方言如西北官話、東北官話、冀魯官話、中原官話等中多有保留。如西安話中，“克”有幫助消化義：“吃這藥克呢?！薄拔页?#134203;硬東西克不了?！盵24]關(guān)中方言也說“克化”，“如說‘肉不熟，難克化’?！盵25]河北東部：“昨天吃的兩塊糕沒有克化。”北京女作家邢院生《叛女》：“晚香玉說這房子是‘好吃難克化’。”“克化”都指（食物）消化。[26]

此外，西安、南京有“克食”一詞，指消除積食，幫助消化。晉語（山西平遙）還有“克食的”一詞，指消食的。[27]并可供參證。

盡管“剋化”（“克化”）已成為方言詞，但仍能在一些晚近作品中找到用例：趙一凡《霍夫斯塔特與美國政治思想史》（《讀書》1987年第2期）：“洋民主三大件代價昂貴，買來咱也克化不動，須得有幾十年功夫?！标愔覍?shí)《白鹿原》：“這個事跟吃飯喝湯一樣，吃飽了喝夠了不想吃也不想喝了，過不了一晌，克化了，又餓了，也渴了，又急著吃，急著喝了，總也沒個完?！?/p>

至于表示把食物變成機(jī)體養(yǎng)料過程的“消化”一詞，漢代就有用例。如：

36) 腹?jié)M，甚則溏泄，食不消化也。（漢張仲景《金匱要略》卷二《血痹虛勞病脈證并治》）

37) 食自消化，無大小便利之患。（后漢竺大力共康孟詳譯《修行本起經(jīng)》卷上）

后世沿用不衰，一直到今。

（四）《古本》、《翻譯》用詞因有歧義后未沿用或僅用于方言，后出版本用詞成為通語

這種情形是：《古本》、《翻譯》用詞因表意不明易產(chǎn)生歧義；《新釋》和《重刊》改為表意明確的詞語，早期主要在方言區(qū)使用，現(xiàn)今則有由方言詞向通語詞演變的趨勢。舉“動臟腑—跑肚”一組詞為例。

38) 食后，每服三十丸，生姜湯送下，吃了時，便動臟腑。（《古本》第八四話，84/30b5-6）

“吃了時，便動臟腑”，《翻譯》同。而《新釋》、《重刊》則作“吃了么，就要跑肚走動”。

“動臟腑”，味其義，當(dāng)指拉肚子?！稌捵x本》將“吃了時，便動臟腑”一句譯作“飲めば內(nèi)臓の働きが活発になります”（278頁）。

“動臟腑”是宋代以來習(xí)語，用例較多。大致有以下數(shù)義：

①字面義，指疏通、運(yùn)動臟腑、腸胃。如：

39) 既歸，遂倒臥，以出汗頗多，亦利動臟腑，頓覺體虛。（宋歐陽修《與梅圣俞》）

②指腸胃翻騰不適、損傷脾胃。如：

40)上因曰：“太后前以飲食動臓腑，近已安健，粥藥皆朕親進(jìn)?！保ㄋ涡芸恕吨信d小紀(jì)》卷三七）

41) 是夜，會族人往官司打酒，有灰乍飲，遂動臟腑終夜。（《朱子語類》卷三）

42) 此藥不動氣，服之，瀉者止，痢者斷，疼者愈，有積者內(nèi)化，亦不動臟腑。（宋許叔微《類證普濟(jì)本事方》卷四）

③指腹瀉或?qū)a之法。

43) 初服之時，必加大黃、樸硝，動臟腑數(shù)行，用溫粥補(bǔ)之，量病虛實(shí)加減。春冬利數(shù)行，夏微動一二行，便補(bǔ)。（明朱橚《普濟(jì)方》卷一一四）

本例大黃、樸硝的作用是泄下，用于治療單純性便秘和腸梗阻。行，指排泄的次數(shù)。

44) 主人曰：“小兒瀉久憔悴，難動臟腑。”答曰：“積聚之病，終身為憂。況疳病一成，虛中有積，若不以補(bǔ)瀉之法，恐久害身?！保ㄍ暇砣巳?/p>

以上三義中，第二義用例最多，也多見于古醫(yī)籍。三義當(dāng)有相承關(guān)系，自不待言。但僅從字面上看不出“動腑臟”之義；且因其有數(shù)個義位，也易產(chǎn)生誤解。故《新釋》《重刊》的編訂者改為“跑肚”。

跑肚，指拉稀、瀉肚。后面《古本》有“動一兩行時，便思量飯吃”和“先吃些薄粥補(bǔ)一補(bǔ)，然后吃茶飯”的話。通常，人腹瀉、拉稀后，脾胃虛弱，不能一下子大補(bǔ)，要先喝點(diǎn)稀粥墊墊底，“補(bǔ)一補(bǔ)”。

這里主要講述主人因?yàn)轱嬍呈Ч?jié)，脾胃不舒服，不消化，故需要服藥治療。故前面《古本》提到，“消痞丸，木香分氣丸，神穹丸，檳榔丸，這幾等藥里頭，堪中服，可治飲食停滯，則吃一服檳榔丸。”“食后每服三十丸，生姜湯送下，吃了時，便動臟腑?！本唧w描述了服用“消痞丸”等藥后的功效。這里“動臟腑”，不是一般的腸胃蠕動，而是指服了瀉藥后，腸胃竄動，要拉稀瀉肚了?！皺壚仆琛本哂兄委燂嬍硿e的療效，服藥后，會有瀉肚的癥狀出現(xiàn)。

因此，“動一兩行時，便思量飯吃”中的“動一兩行”，指上廁所（拉?。┝艘粌纱巍?，指腸胃翻騰不適，是腹瀉的前兆，也可徑指腹瀉。[28]

跑肚，與瀉肚、拉稀同義。此詞的產(chǎn)生年代較晚，清代始見用例。

45)熱拉巴十斤七兩一匣。能跑肚，去小水，治蟲證、筋骨疼。（清姚衡《寒秀草堂筆記》卷三《賓退雜識》）

46) 說著話忽聞臭味，勝爺說：“哪里的氣味？怎么這么臭呢？”和尚說道：“三爺，我跑肚啦！”（清張杰鑫《三俠劍》第四回）

推考此詞的構(gòu)詞理據(jù)，當(dāng)與“跑”的失控、溢出義直接相關(guān)。[29]呂叔湘先生（1980：60）曾論及動詞與賓語的關(guān)系，以“跑”為例列舉多種用法，指出：“‘跑電、跑水’是攔不住某種東西跑掉，‘跑肚’是攔不住肚子里的東西跑掉?！?/p>

不僅“跑”可指身上的某種東西攔不住、排泄，“走”也有相似用法。清陳森《品花寶鑒》第四十回：“得月道：‘我身子不快，且走肚子，懶得說話，你去罷。’”“走肚子”與“跑肚”相似，可資比較。[30]

從使用的區(qū)域看，“跑肚”一詞原似為北方方言詞，主要在北方方言區(qū)使用。[31]之所以作出這個判斷，是基于以下兩個原因。

一是方言詞典的收釋。李榮等《現(xiàn)代漢語方言大詞典》收有“跑肚”一詞，標(biāo)明是哈爾濱、西寧、銀川等地的用法。指瀉肚；腹瀉。銀川也叫“拉肚”。此外，該詞典還收有幾個相關(guān)的條目：洛陽說“跑肚子”，也說“拉肚子”。太原也說“跑肚子”，指腹瀉。也叫“跑茅子”、“躥稀”。忻州說“跑肚拉稀”，“形容肚子泄得利害：我這幾天吃哩瓜甜瓜多唡，鬧哩～哩?！盵32]許寶華，宮田一郎《漢語方言大詞典》未收“跑肚”，但有相近的“跑茅”（中原官話、晉語）[33]“跑稀”（蘭銀官話、江淮官話）。[34]陜西神木方言仍有“跑肚”一詞，謂拉肚子、拉稀。[35]

二是現(xiàn)代北方作家中，有使用該詞的用例。如老舍《習(xí)慣》：“吃了帶血的牛肉，喝涼水，我一定跑肚。”馬烽《呂梁英雄傳》第一回：“只因昨晚多吃了些豬肉，天不明就起來跑肚?！眲⒄鹪啤豆枢l(xiāng)天下黃花》：“原來李老喜又跑肚子，睡下一會，就得起床到屋外廁所去解手?！崩仙?，北京人；馬烽，山西人；劉震云，河南人，都是北方籍作家。

總之，多版本《老乞大》異文產(chǎn)生的原因是多種多樣的，但有一部分跟通語詞與方言詞的更迭演變相關(guān)。包括：

第一，用詞的改變，與是否為通語詞有密切關(guān)系。（1）早期版本使用的方言詞，到后代改用通語詞，沿用至今；“樣范—模樣”即其例。（2）早期版本使用的通語詞，到后代演化成為方言詞了，故后出版本改用當(dāng)時的通語詞，沿用至今；“物事—東西”1例即是。（3）相反，早期版本使用的通語詞一直沿用至今，后出版本的通語詞未能競爭成功，只保留在現(xiàn)今方言里；“消化—剋化（克化）”即其例。

第二，用詞的改變，與遣詞表意是否明白易懂、不產(chǎn)生歧義有密切關(guān)系。如果早期版本用詞所指含混，容易誤解，盡管也是當(dāng)時的習(xí)見詞語，則修訂者也有可能改為表意清晰、所指明確的通語詞，從而產(chǎn)生異文?！皠优K腑—跑肚”即其例。

上來通過4組實(shí)例，分四種情況，論述了多版本《老乞大》因通語詞和方言詞轉(zhuǎn)化而產(chǎn)生了用詞差異的語言現(xiàn)象，可見從元代到清代的多種《老乞大》版本產(chǎn)生用詞差異，形成異文，其原因是復(fù)雜多樣的，值得進(jìn)行深入的挖掘和系統(tǒng)的梳理。本文通過這幾組例子窺豹一斑，應(yīng)該還有更多的例子和更有意思的演變現(xiàn)象，有待于學(xué)者去發(fā)現(xiàn)和揭示。

【附記】拙文蒙汪維輝、周志鋒、汪化云等先生指正，真大成博士也提出了很好的修改意見，還得到友生孫尊章、路方鴿、張靜、吳玉芝等的幫助，謹(jǐn)此統(tǒng)致謝忱。文中的謬誤概由筆者自己負(fù)責(zé)。

[日]金文京、玄幸子、佐藤晴彥 2002 《老乞大——朝鮮中世的中國語會話讀本》，平凡社（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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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榮主編 2002 《現(xiàn)代漢語方言大詞典》，江蘇教育出版社。

呂叔湘 1980 《語文常談》，三聯(lián)書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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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思周、姜光輝 2005 《東北方言詞典》，吉林文史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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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彰年等編 1996 《寧波方言詞典》，漢語大詞典出版社。

①本來在《翻譯老乞大》之后還有《老乞大諺解》一種，但文字與《翻譯老乞大》幾乎全同，研究者往往在兩書中取其一，故稱“4種版本”。據(jù)學(xué)者研究，《老乞大》4種系列版本的大致年代為：《古本老乞大》（1418－1450年）、《翻譯老乞大》（1507－1517年）、《老乞大新釋》(1761年)、《重刊老乞大》(1795年)。參汪維輝（2005：原本老乞大解題）。

②所謂“通語詞”，指在共時平面全社會通用的詞，不局限在某地、某種方言?！胺窖栽~”則正好相反，在共時平面只在某地或某個方言區(qū)使用，不是全社會通用的詞。王霞（2002：138）已經(jīng)論述《老乞大》“用詞的口語化和通語代替方言”現(xiàn)象，列舉“俺/我、恁/你、年時/去年、舊年”等例子，指出“都是用通用語替代方言詞”，可參。

③筆者依據(jù)的是日本神戶外國語大學(xué)竹越孝先生編制的《老乞大四種版本對照本》（電子版），該電子本將《古本》（稱《舊本》，《元代漢語本〈老乞大〉》，慶北大學(xué)校，2000）、《翻譯》（《原本老乞大諺解（全）》，亞細(xì)亞文化社，1980）、《新釋》（《奎章閣資料叢書語學(xué)篇（二）》，首爾大學(xué)?？麻w，2003）、《重刊》（《奎章閣資料叢書語學(xué)篇（二）》，首爾大學(xué)校奎章閣，2003）4種版本對照排列，使用方便。引文后括號內(nèi)依次表示段次、頁次、表里、行次。如（39/14a10-14b1），表示是第39話，第14頁，a面第10行到b面第1行。特此說明并致謝。

④參見金文京、玄幸子、佐藤晴彥《老乞大——朝鮮中世的中國語會話讀本》，平凡社（日本），2002。拙文征引該書的日文翻譯、注釋均蒙日本關(guān)西大學(xué)玄幸子教授惠予提供，特此申謝。

⑤參見許寶華等《漢語方言大詞典》第四卷4598頁、李榮等《現(xiàn)代漢語方言大詞典》第六卷5417頁。

⑥“八太”，是“八太爺”的省稱，指當(dāng)兵的；即丘八（“兵”拆字）太爺—八太爺—八太。格，結(jié)構(gòu)助詞，相當(dāng)于“的”；參見龍城博客：老愷《也談溧陽話》，http://blog.cz001.com.cn/?171439，2012年7月22日。

⑦參見沈克成、沈迦《溫州話詞語考釋》541頁。

⑧《現(xiàn)代漢語詞典》從1978年第1版起，到第5、6、7各版，均未收錄“樣范”。

⑨“物事”也可以指人。元蔣正子《山房隨筆》：“便是這物事受得許多苦，欲其死而不死?！薄斑@物事”猶言這東西、這家伙，“物事”是對人的貶稱，是將人視作物的自然引申用法?！稘h語大詞典》據(jù)此專列“蔑稱他人。猶家伙”一義，似無必要。

⑩參見徐時儀（2010）。但徐文舉《隋書·張衡傳》：“衡妾妄言衡怨望，謗訕朝政，竟賜盡于家。臨死，大言曰：‘我為人作何物事，而望久活？’”認(rèn)為“例中‘物事’皆指‘物品、東西’”。按：此例屬讀似有誤，“何物事”即“何物/事”，“何物”連言，不是“物事”連言?！白骱挝锸隆笔钦f做了什么事情（可以期盼久活）。

?此信寫于清光緒九年（1883年）十二月，見《張之洞全集》卷二一四。

?此后各版《現(xiàn)代漢語詞典》均同。

?參見許寶華、宮田一郎《漢語方言大詞典》第二卷3405頁、李榮等《現(xiàn)代漢語方言大詞典》第三卷2239～2240頁。

?參見沈克成、沈迦《溫州話詞語考釋》499頁。

?參見吳式求《慶元方言研究》141頁。

?魯迅、周而復(fù)、金庸都是南方籍（吳語、徽語區(qū)）作家。劉心武是四川人，屬西南官話區(qū)，長期生活在北京。從劉心武小說也用“物事”看，該詞的范圍或有擴(kuò)大的趨勢。

?此例徐時儀（2010）已引。又，徐文謂“東西”指財物唐代已見，舉《法苑珠林·俗女部·奸偽》（見卷二一）“又善為人子，不惟養(yǎng)恩，治生致財，不以養(yǎng)親，但以東西，廣求淫路，懷持寶物，招人婦女”（53/445a）為例。按：此例實(shí)出自西晉法炬譯《優(yōu)填王經(jīng)》。筆者以為：“但以東西廣求淫路”的“東西”仍是四方、四處義，并非指財物。

?據(jù)汪維輝（2005：324）。

?古本“那般呵，消化不得上頭”一句，《重刊》作“那般不錯，不能剋化”，“剋化”與“消化”異詞同義。

?按《集覽》釋“剋（克）”為“勝”，未當(dāng)；“克（克）”由克服、勝過引申指消融、消解，與“化”蓋屬近義連用?！翱恕眴斡靡灿邢x，《金瓶梅》第六十七回：“每日清辰噙一枚在口內(nèi)，生津補(bǔ)肺，去惡味，煞炎火，解酒克食。”

[21]“剋化”（亦作“克化”）連文，較早已見于唐代。如唐佚名《司牧安驥集》卷三：“血毒者，因?yàn)槟I臟血毒，血脈怯弱，風(fēng)氣盛，注在于蹄，血脈不能剋化為臟水。”“剋化”似為消融、消解義。此例蒙友生真大成博士檢示，特致謝忱。

[22]尅，同“剋”?！蹲謪R·寸部》：“尅，同剋。”

[23]張秉成《本草便讀》，成書于清光緒三十年（1904年）。則張氏是清末人。

[24]參見李榮等《現(xiàn)代漢語方言大詞典》第二卷1710頁。

[25]參見景爾強(qiáng)《關(guān)中方言詞語匯釋》172頁。

[26]“克化”由消化引申出消受、承受義。《兒女英雄傳》第一五回：“他老人家掄起那雙拳頭來，我可真吃不克化！”參見許寶華、宮田一郎《漢語方言大詞典》第二卷2428頁。劉心武《秦可卿之死》：“‘兒個累著了，要不要我給您捶捶揉揉？’她還只是哀嘆，更讓人難以克化的是，她竟拿出一支八寶銀簪，一件有黃花、白柳、紅葉圖案的衣裳?！笔钱?dāng)代用例。

[27]參見許寶華、宮田一郎《漢語方言大詞典》第二卷2428～2430頁。

[28]《金瓶梅》第五十九回：“李瓶兒只指望孩兒好來，不料被艾火把風(fēng)氣反于內(nèi)，變?yōu)槁L(fēng)，內(nèi)里抽搐的腸肚兒皆動，尿屎皆出，大便屙出五花顏色?！笨上啾日?。

[29]在解釋“跑肚”得義由來時，受到汪維輝、周志鋒兩位先生啟發(fā)，呂叔湘先生的論述亦蒙汪先生惠告，特此致謝。

[30]今方言中類似用法仍多見。如云南昭通稱腹瀉為“走肚子”。姜亮夫《昭通方言疏證·特殊用字舉例》：“走肚子，謂便痢也。”廣東梅縣稱為“走肚”，福建廈門則稱為“走腹”。不僅有動詞，還有名詞。如晉語（山西忻州、靜樂）稱“痢疾”為“走痢”。均與“跑肚”類似。控制不住的不只是糞便，還有尿液、精液。例如，遺尿，吉林通化、湖北武漢稱為“走尿”。遺精，廣東潮州、潮陽（閩語）稱為“走身”；中原官話、晉語、蘭銀官話稱為“走身子”；上海稱為“走陽”、浙江（均吳語）稱為“走洋”。清范寅《越諺》卷中《疾病》：“走洋，夢遺。”參見許寶華等《漢語方言大詞典》第二卷2476～2483頁。

[31]據(jù)友生、山東濟(jì)寧學(xué)院中文系副教授張靜說，今山東濟(jì)寧金鄉(xiāng)縣口語中仍然把拉稀稱為“跑肚”。

[32]參見李榮等《現(xiàn)代漢語方言大詞典》第五卷4326頁。

[33]與此類似的是，浙江文成稱瀉肚為“走坑”。參見許寶華等《漢語方言大詞典》第二卷2476頁。

[34]參見許寶華等《漢語方言大詞典》第四卷6112頁。

[35]參見邢向東《神木方言研究》385頁。

[36]當(dāng)代“跑肚”用例習(xí)見。1994年《報刊精選》：“反應(yīng)最強(qiáng)烈的是身壯如牛的賈大狀，他夜里嘔吐不止，跑肚6次?！本W(wǎng)絡(luò)官場小說《接待處處長》：“把負(fù)責(zé)首長安全保衛(wèi)工作的人都給弄得跑肚拉稀，傳到外面去可是天大的新聞?！本W(wǎng)上可搜檢到“跑肚”的許多用例，多為患者及家屬求教。如：“跑肚拉稀，一晚上去了6次廁所。”“每天跑肚好幾次，都好幾年了。”“13個月孩子跑肚拉稀，怎么辦好。”

The Conversion and Evolvement of Common Words and Dialect Words Causing Variants in Different Versions of(老乞大)

FANG Yi-xin and WANG Yun-lu

(Research Center for Chinese Language History, Zhejiang University, Hangzhou Zhejiang 310028, China)

The word choices in different versions of(老乞大) are involved to the conversion and evolvement between common words and dialect words. This paper chooses four groups of words (Yangfan樣范-Muyang模樣, Wushi物事-Dongxi東西, Xiaohua消化-Kehua克化, Dongfuzang動腑臟-Paodu跑肚) as examples, and discusses the different cases of evolvement including dialect words transforming into common words, common words transforming into dialect words, and the replacement by common words appearing later due to the ambiguousness.

(老乞大); Multiple Versions; Common Word; Dialect Word; Evolvement of Word

H134

A

1000-1263(2018)01-0074-08

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漢語詞匯通史”（14ZDB093）

方一新，男，1957 年生，浙江黃巖人，博士，教授，主要從事漢語詞匯史和訓(xùn)詁學(xué)研究；王云路，女，1959年生，遼寧大連人，博士，教授，主要從事漢語史和古典文獻(xiàn)學(xué)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