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 刀
我人生最焦慮的一個時段,恐怕就是在那家城市晚報當(dāng)記者的時候。
那時,我唯一的消遣方式就是看電影,花五塊錢一個人躲進(jìn)黑暗中,遠(yuǎn)觀著聲光造就的別人的喜怒人生,借以打發(fā)那些無聊而寂寞的時光。
離電影院不遠(yuǎn)的地方,有一條小巷子,散落地開著幾家鬼飲食攤,有賣麻辣燙的,有賣燒烤的,還有賣煎蛋面和酸辣粉的。
來這里吃東西的,以看電影和散步的為主,十點多周圍百貨商場營業(yè)員下班會有一個小高峰,疲累一天的女孩們會匆匆跑來烤一兩串土豆或買一碗酸辣粉,稀里嘩啦吃下肚子,然后蹬上電動自行車或撲向公交車,匆匆而來,匆匆而去。
小巷的幾個攤位里,我最喜歡光顧的,是一家缽缽雞攤,攤主是個姓黃的中年婦女,早年從樂山來成都打工,賣過化妝品和鞋子,后來因為年紀(jì)和身材不搭,被安排去做了清潔工作。
黃姐也曾像前文講過的那些受委屈的女店員一樣,和一個同鄉(xiāng)姐妹來到小巷借著一碗酸辣粉聊天消愁。小姐妹以同樣的表情感同身受地聽她講完之后,說了很多憤怒和安慰的話。這些出于好意的話,除了表明她們的友情還在之外,沒有任何意義。但這次聚會也并非全無用處,在她吃到嘴里烤得過火的燒烤和酸辣味嚴(yán)重不均衡的粉里,她看到了一條自己一直忽視的路——這些味道嚴(yán)重不對的食物都敢拿出來擺攤,而且大張大張地收錢,而自己為了在外表光鮮的百貨商場上班,居然忘了自己還有一門被忽視了的手藝。
黃姐的外婆早年在樂山五通橋老街上擺過小攤賣缽缽雞,是精于此道的高手。
她自幼看外婆做缽缽雞,自然也偷吃了不少。外婆每次看著她一嘴油的樣子,總是既高興,又傷感。因著這份擔(dān)憂,她把自己做缽缽雞的手藝,全無保留地教給了黃姐。
然而,黃姐并沒有打算將這當(dāng)成一門生計,她獨自來過成都,經(jīng)過幾段由希望到失望的求職,見識過幾個由興奮到絕望的男人,做過幾個起于美好想象止于冷酷現(xiàn)實的創(chuàng)業(yè)夢。到最后,盤點下來,所獲的不過是與老公離婚時所獲的半套房子和一個青春期的叛逆女兒……
后來她開始做缽缽雞。這既是她打算用來謀生的方式,也是她在忘卻痛苦和傷心事的一種方式。
黃姐的缽缽雞做得很用心,她不會用價格更便宜的凍雞肉和雞雜,更不會隨隨便便地買辣椒和藤椒。她不會為了增加鮮味把燉雞湯改成雞精水。她的堅持是有價值的,第一天在小區(qū)試營業(yè),就賣了四百多塊錢,除去成本,凈賺兩百多。
這次小試牛刀的經(jīng)歷,讓她豁然開朗。她從此不再有遮遮掩掩遠(yuǎn)離鬧市躲著擺攤的心態(tài),在離電影院不遠(yuǎn)的這處小巷擺起小攤來。我認(rèn)識她時,她已再次結(jié)婚,兩口子經(jīng)營著缽缽雞攤,并且開始籌劃開店的事情。
黃姐的缽缽雞攤上,常有絕望的打工仔打工妹因為事業(yè)或感情問題來借酒澆愁。黃姐有時就會用自己的例子給他們講“老天爺給你關(guān)上一道門,肯定會給你開一扇窗”的道理。這些道理對別人效果如何我并不知道,但對于我卻是很有用的,在后來離開那家令我寢食難安、痛不欲生的報社時,在通往人力資源部遞交辭職報告的路上,我滿腦滿眼,都是缽缽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