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詩陽

樂天瑪特用11年時間在中國建立起112家超市門店，而龐大零售版圖的清零，卻僅在一個月間。

5月11日晚間，A股上市公司利群股份發(fā)布公告稱，公司擬以16.65億元的價格全資收購樂天瑪特在江蘇、安徽、浙江等五省市的72家門店，其中包括15處自有房產。而就在不到一個月前，樂天瑪特剛剛將華北區(qū)域的21家門店打包出售給物美。

至此，樂天瑪特在中國的核心業(yè)務已大部出清，僅剩下吉林、遼寧、四川、重慶等地的十余家店面。樂天瑪特在中國市場早已無心戀戰(zhàn)，繼續(xù)尋找買家無疑是這些店面眼前唯一的處置方式。

韓資背景的樂天瑪特，背靠韓國第五大財團樂天，此前曾公開宣稱要成為“亞洲零售之最”。然而，由于自身經營的問題，外加從2017年初開始逐漸發(fā)酵的“薩德”事件，最終導致樂天瑪特在中國的業(yè)務陷入泥淖。從去年9月開始，樂天瑪特就一直在大范圍地尋找接盤者，也相繼與北京華聯(lián)、卜蜂蓮花的母公司泰國正大集團等多家零售集團傳出緋聞，但最終的兩大“接盤俠”直到半年后才浮出水面。

盡管樂天瑪特的店面分布在全國各地，但最后“瓜分”這家跨國零售公司的買家都屬于割據(jù)一方的區(qū)域性企業(yè)。在收購樂天瑪特之前，利群旗下僅擁有41家零售門店和44家便利店，且?guī)缀跞考杏谏綎|地區(qū)。另一個收購方物美，業(yè)務重心則集中在以北京為中心的華北。

業(yè)內人士認為，利群和物美抓住了這次樂天急于拋售的機會?！皳碛?1家大賣場和10家超市的企業(yè)，正常情況下肯定是不會按這個價格賣的?！痹跇诽旒瘓F擔任高管的韓國零售專家盧泰徹在評價物美對樂天北京門店的收購時對《財經》記者表示。物美收購這21家門店的花費是14.2億元。

盧泰徹認為，樂天對交易的主要訴求是及時止損，因此物美接盤樂天瑪特店面的花費“十分劃算”，收購方一舉完成了需要很多年才能實現(xiàn)的門店擴張，是個雙贏的局面。

值得注意的是，入獄數(shù)年的物美創(chuàng)始人張文中今年1月從幕后走到臺前，僅三個月后就傳出了對樂天瑪特的并購，這被外界解讀為物美“重拾并購大旗”的標志。但更理性的觀點則認為，物美選擇并購樂天瑪特華北店面以鞏固區(qū)域優(yōu)勢，而非借機進入其他地域，這反而顯示出物美已無意進行大賣場業(yè)態(tài)的全國擴張，未來將依托多點（Dmall）布局新零售而進入全國市場。

而另一收購方利群，則希望借力此次收購，走出山東，進入一直覬覦的江蘇等地市場，這基本符合利群原本制定下的擴張計劃。

然而，由于樂天瑪特留下的門店多是已普遍不被看好的“大賣場”，且大部分店面已經停擺長達一年，人氣早已消散。要“喚醒”這些沉睡于各地的大賣場，難度可想而知。此外，在門店整合過程中，改造升級、供應鏈的整合和物流采購的重新搭建，以及管理人才、基層員工培養(yǎng)等各層面的問題都需要收購方一一解決。

無論是物美的“新零售”改造，還是利群對大量新增門店的整合，如何消化這突然并入的大量店面，將成為物美和利群最大的挑戰(zhàn)。

“大賣場”業(yè)態(tài)輝煌不再

鼎盛時期，樂天瑪特在全球擁有零售店面291家，中國區(qū)店面占比四成，貢獻了樂天瑪特近七成的收入。

然而，去年3月薩德事件爆發(fā)后不久，樂天瑪特的112家店面中有87家陸續(xù)歇業(yè)，公司運營已經只能依靠總部的輸血勉強維持。2017年3月，樂天集團向中國市場注資約合人民幣21.6億元，同年8月，樂天再次向中國區(qū)“輸血”約19億元人民幣。

這個狀態(tài)一直持續(xù)到了現(xiàn)在。5月14日，當記者走訪樂天瑪特崇文門國瑞城店時發(fā)現(xiàn)，店內僅有約20組貨架仍在使用中，生鮮區(qū)、零食區(qū)全部關閉，僅剩下香皂、洗發(fā)水、沐浴露等日化用品。雖然處于晚高峰時段，但該店僅有一條結賬通道開啟，全店僅有5位工作人員在崗。與此相應的是客流量稀少，近半個小時的營業(yè)時間中僅有7位顧客造訪。

店內工作人員告訴《財經》記者，該店已經很久沒有組織促銷活動了，商品全為正價，“根本就沒好好賣，日化用品保質期長”。從今年2月中旬開始，該店開店時間由上午8時推后至10時，營業(yè)時間調整為10時至22時;營業(yè)面積縮減為約四分之一，其余部分均處于閑置。

樂天瑪特的隱憂早在薩德事件爆發(fā)前就已出現(xiàn)了。這家韓國零售企業(yè)2007年開始在中國大舉擴張，當年以12.8億元并購北京萬客隆獲得8家門店，隨后在2009年以超過60億元的價格并購江蘇時代零售，獲得華東地區(qū)65家門店。

隨后，樂天瑪特制定出以北京、天津、遼寧、山東為先期重點擴展地域，逐步開拓中國市場的規(guī)劃，并高調宣布要在2018年將門店數(shù)量增至300家。

然而，正是在對開店數(shù)量的盲目追求中，樂天瑪特往往不惜接受更高的店租和建店成本，以其自建的首家門店山東青島店為例，其單店投資高達3.2億元，比正常情況超出三分之一以上。此外，樂天瑪特在很多城市都是單店運營，更加增加了供應鏈成本，難以形成規(guī)模優(yōu)勢。由于主要高管團隊大多由韓方派駐，樂天瑪特的運營成本也居高不下。

盧泰徹告訴《財經》記者，樂天此前的虧損主要是總部和中國區(qū)協(xié)調不力、不熟悉國內供應鏈關系等原因。這些問題集中導致了樂天瑪特的不盈利。即便在薩德事件爆發(fā)之前的2016年，樂天瑪特海外市場虧損240億韓元，其中近九成來自于中國市場?！皹诽鞂灰椎闹饕V求是及時止損，因此不惜低價出售?！北R泰徹表示。

“樂天瑪特沒有建立起強大的供應鏈體系，而這是零售業(yè)競爭的核心?！?北京京商流通戰(zhàn)略研究院院長賴陽告訴《財經》記者，在很多地區(qū)的競爭中，樂天瑪特的競爭力都比不上本土零售企業(yè)。更為棘手的是，由于電商的沖擊和消費習慣的改變，樂天瑪特賴以生存的“大賣場”模式整體遇到了挑戰(zhàn)。

根據(jù)國家統(tǒng)計局的統(tǒng)計，2017年全國商品零售總額為32.7萬億元，仍保持了10.2%的同比增幅。但與此同時，零售的業(yè)態(tài)已經發(fā)生了很大變化，據(jù)商務部的統(tǒng)計，2017年傳統(tǒng)超市銷售額增幅3.8%，大幅低于行業(yè)增幅，在2017年之前，傳統(tǒng)超市已經歷了一輪負增長。

“大賣場模式已經走向沒落，物美、永輝都在轉型?！辟囮柦榻B說，在這樣的市場背景下，樂天瑪特并沒有足夠的反應時間和反應能力，隨著2017年初薩德事件的刺激以及樂天高層的內斗，樂天瑪特的最后防線崩潰。

然而，隨著所有權的逐步移交，樂天瑪特所面臨的“大賣場”困境，也將傳遞給收購方。

新零售上馬

隨著交易的逐步落地，收購方物美、利群已經對門店的改造“磨刀霍霍”。

“我們現(xiàn)在全公司都在籌備新店的事情?！?月21日，利群股份證券部的一位負責人告訴《財經》記者。按照利群的計劃，預計將在今年8月之前完成門店交接，計劃第一批開業(yè)20家門店，隨后在今年四季度再開業(yè)20家，農歷春節(jié)之前完成全部72家門店的重新開業(yè)。

另一收購方物美雖然拒絕透露對樂天瑪特21家店面的整合進展，但從其官網可以看到，5月8日，物美已經在官網發(fā)布了一份改造工程的招標預告。

“物美的現(xiàn)有網點主要集中在華北，供應鏈和品牌都能很快滿足新店的需要?！辟囮柛嬖V《財經》記者，“通過收購，物美能夠在北京及周邊實現(xiàn)網點更加高頻的覆蓋，進一步提升品牌在本地的市場占有率?！?/p>

由于沒有公開資料可查，物美現(xiàn)在具體的門店數(shù)量很難確認。但從其2016年退市之前的最后一份財報可以看到，截至2014年底，物美經營管理的門店總數(shù)已經達到565家，自營474家，加盟和托管91家。從業(yè)態(tài)上看，大型超市約168家，165家為直營;便利店數(shù)量397家，309家為直營。

在收購樂天瑪特之前，物美曾一直是零售業(yè)中的主要并購玩家，這家創(chuàng)立于1994年的企業(yè)最早發(fā)跡于對北京地區(qū)多家賣場、菜市場的整合，由于擅長通過并購、托管的擴張方式，物美在2003年成為首家在香港上市的內地民營零售企業(yè)。一直到2006年，物美在同業(yè)并購上幾乎無人能敵，整合了全國20多家企業(yè)近400個網點，收購了包括美廉美、新華百貨等著名標的，門店覆蓋華北、華東，成為國內最大的零售企業(yè)之一。

在物美早期并購的背后，創(chuàng)始人張文中一直是操刀者?，F(xiàn)年66歲的張文中曾在斯坦福大學攻讀博士后，并曾擔任“中國宏觀經濟決策支持系統(tǒng)研究”課題組組長，學者辦企業(yè)的經歷更為張文中蒙上一層傳奇色彩。

然而，一切在2006年戛然而止，張文中在接到中紀委協(xié)助調查的通知后辭去董事長職務，2008年10月，張文中被河北衡水市中級人民法院以涉嫌單位行賄、挪用資金、個人詐騙起訴，一審判處有期徒刑18年，后由河北省高級人民法院改判為12年。

隨著張文中的離去，第二年物美便在對江蘇時代零售的收購爭奪中失利，錯失一舉完成華東布局的機遇。而當年擊敗物美贏得并購的，正是樂天瑪特。

2018年初，已出獄的張文中開始高密度公開亮相，并首度以新零售平臺多點董事長的身份從幕后走向臺前。今年1月，張文中公開宣布“多點Dmall”為物美全渠道轉型新零售的主要途徑。

由于大賣場模式的衰落，業(yè)內人士普遍認為，物美依靠傳統(tǒng)門店業(yè)態(tài)布局全國的機遇已經失去，而新的布局方式正是新零售。

“物美一直在利用自有門店做新零售的探索，物美的野心在于，他們希望將成熟的模式推向全國?！币晃徊辉妇呙牧闶蹣I(yè)分析師告訴《財經》記者，在這個目標下，物美通過門店完成全國性布局的重要性已經大大降低，反而是鞏固優(yōu)勢市場中的地位變得更為重要，“這就是為什么物美在收購樂天瑪特的時候，沒有選擇彌補當年華東市場的遺憾，反而是收購了樂天瑪特的華北店面，因為不能給對手留下缺口”。

雖然物美拒絕透露任何關于與樂天瑪特交易的信息，但外界普遍認為，在大賣場持續(xù)衰落的大背景下，物美必然會逐步將樂天瑪特門店納入“多點”系統(tǒng)，進行“新零售”的改造。

通過納入多點平臺，物美超市商品可在多點平臺上下單，并承諾兩小時內送達。由于延伸了門店服務半徑，物美開始著手對大賣場的“松綁”改造，已完成改造的“聯(lián)想橋”店，店內SKU數(shù)量下降約20%，工作人員數(shù)量下降30%，營業(yè)面積縮減近50%，騰出的面積開發(fā)餐飲等多元化業(yè)務，并增加生鮮占比。

而這種模式，將成為物美大賣場未來改造的基本范式。此外，物美在全國的擴張，則主要由多點平臺來完成。

公開資料顯示，截至目前多點已經和中百、新百、步步高、人人樂、百佳華等十多家國內領先的零售企業(yè)達成合作，2017年實現(xiàn)平臺商品交易額達到103億元，注冊會員人數(shù)超過4000萬，MAU（月度活躍用戶）近600萬。

“整合”仍是難題

即便如此，要針對規(guī)模較大的現(xiàn)有大賣場進行“新零售”改造，物美目前才剛剛起步。而無論物美還是利群，消化和吸收新增的賣場都是個不小的挑戰(zhàn)。

通過并購，利群獲得樂天瑪特留下的72家門店，合計118.7萬平方米的營業(yè)面積，平均每個門店的營業(yè)面積都在1.6萬平方米以上，門店形態(tài)以普遍被唱衰的“大賣場”為主。

利群通過收購獲得的超市門店數(shù)量，甚至超過自有門店。利群財報顯示，收購前旗下共有41家大型超市和44家便利店，從分布上看，只有一家大型超市建在江蘇連云港，其余門店全部位于山東。

而在收購所得的72家門店中，54家位于江蘇，8家位于安徽，此外山東和浙江各有4家，剩余2家在上海。這通過這一輪收購，利群得以在華東市場占據(jù)一席之地，并計劃借此展開全國性的布局。

“這符合集團既定的擴張計劃，利群一直希望進入江蘇市場?！币晃焕汗煞莸氖袌鲐撠熑烁嬖V《財經》記者，“自建一家店就需要花費半年到一年的時間，而通過收購，能夠將進度提升好幾年?！蓖ㄟ^收購樂天瑪特，利群僅在連云港就能獲得6家門店，并一舉完成對江蘇的布局。在利群看來，江蘇市場的競爭激烈程度遠小于山東。

正是由于對業(yè)務的看好，利群主動找到樂天，據(jù)透露，利群在今年2月才開始與樂天接觸，而到了5月，收購事宜就已經基本敲定。

在外界看來，利群以16.65億元的價格拿下樂天瑪特72家門店十分劃算，相較而言，樂天瑪特當年買下江蘇時代零售的花費高達近60億元。隨著利群的收購，這批曾屬于時代零售的資產也將轉入利群名下。

但如何“消化和吸收”這些門店，將是個不小的難題。利群現(xiàn)在計劃爭取在2019年春節(jié)前基本完成全部72家門店的重新開業(yè)。

“要完成重新開業(yè)，最主要是對收購所得門店的改造升級?！?對此，上海尚益咨詢總經理胡春才認為，在所有的整合項目中，開店營業(yè)相對容易，但背后更大的困難在于對新增店面供應鏈的搭建。

相比一直經營超市業(yè)態(tài)的物美而言，利群的業(yè)務更多在于百貨，旗下購物廣場、家電賣場優(yōu)勢更為明顯。此外，從其財報可以看出，旗下目前有12家物流公司和3座大型倉儲中心，自有物流體系也難以覆蓋新增的72家門店。

此外，按照利群的計劃，將在重新開業(yè)門店中實現(xiàn)80%的經銷模式占比，這將對利群的供應鏈體系和物流體系帶來更大的考驗。

“利群在生鮮、冷鏈上沒有積累，這些是現(xiàn)在大型超市的主要盈利點?！币晃徊辉妇呙牧闶蹖＜蚁颉敦斀洝酚浾弑硎?，“在新零售上，利群也沒有優(yōu)勢布局?！睂嶋H上，利群已經意識到了問題，按照其計劃，將大力拓展旗下生鮮品牌“福記農場”，但由于起步較晚，截至去年底，該品牌店面只有3家。

對此，胡春才認為，以華潤收購樂購、家樂福在華收購保龍倉，以及沃爾瑪收購好又多等案例來看，零售企業(yè)的整合周期都很漫長。以利群現(xiàn)有的體量，真正完成對72家門店的消化和吸收至少需要兩三年的時間。

無論是物美的“新零售”改造，還是利群對72家門店的整合，都將持續(xù)漫長周期。在“大賣場”衰退的憂慮之中，物美、利群能否順利完成對收購項目的整合，將是持續(xù)的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