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夢琪
【摘 要】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伴隨著實證主義衰落,歐洲資本主義社會爆發(fā)了一場前所未有精神危機,越來越多民眾意識到人類無法真正理解現(xiàn)實、接受現(xiàn)實和融入社會。在意大利文學(xué)界也興起了一種新藝術(shù)觀念和創(chuàng)作風(fēng)格,頹廢主義文學(xué),著重表現(xiàn)個人思想茫然、性情困惑、心態(tài)孤寂的文藝傾向,二十世紀意大利著名文藝評論家克羅齊又稱之為“危機文學(xué)”①。作家伊塔洛·斯維沃便是意大利頹廢主義文學(xué)的典型代表,本文從敘事小說《澤諾的意識》的人物形象出發(fā),分析主人公心路歷程,探討二十世紀時代精神危機主題,以期為意大利文學(xué)研究提供一定借鑒和補充。
【關(guān)鍵詞】伊塔洛·斯維沃;精神危機;澤諾的意識;人物形象;救贖
中圖分類號:I546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1007-0125(2018)15-0016-02
伊塔洛·斯維沃是意大利二十世紀頹廢主義代表作家,擅長以心理分析為武器挖掘人物的潛意識,深刻剖析現(xiàn)代人的孤寂和憂慮,反映時代和社會沖突。作家青年時期寫作兩部作品《一生》和《暮年》,主人公生活都非常曲折和戲劇化,尤其《一生》中人物阿封索最后淪落到自殺來尋求解脫。而第三部小說《澤諾的意識》主人公澤諾雖然也是典型無能者,但是相比其它兩部小說人物,澤諾擁有一種理解和認知能力,能夠分析和理解自己這種“無能”。作家在作品中采用一種特殊片段式敘事手法,打破傳統(tǒng)敘事模式時間層次,以主人公心理時間為主線,塑造了一個精神和性格“病態(tài)”無能者形象,并通過他的視角,展現(xiàn)了精神危機時代人們的生活狀態(tài)。
小說的主人公澤諾是特里埃斯特城里事業(yè)有成的商人,由于常年煙癮而咳嗽不止,又有些精神不濟、神經(jīng)衰弱,總是擔(dān)心自己患上某種不知名疾病。他的心理醫(yī)生S決定使用心理分析的方法來為他做治療,讓他寫下自己的回憶。然而之后澤諾將回憶錄交給醫(yī)生后便不再遵照醫(yī)囑接受治療,使得醫(yī)生準備好的心理分析的方案被迫停止。于是醫(yī)生為了報復(fù), 對外公開了澤諾病歷檔案。因此,整部作品成為了一部主人公長篇自述。作家借用主人公澤諾口吻,非常細致而認真地回憶了澤諾無能的一生。
一、時代的精神“病態(tài)”者
小說沒有像二十世紀文學(xué)小說那樣敘述人物從出生到死亡每天行為,遇到的事情和發(fā)生的故事,整部小說摒棄了傳統(tǒng)時間順序框架,給我們呈現(xiàn)了主人公自述中生活現(xiàn)實,這些現(xiàn)實被切割成一個接著一個的不同視角和片段,集中體現(xiàn)了主人公“病態(tài)”的內(nèi)心世界。
澤諾自述的第一個視角是幼時與父親記憶開始,模糊影像和幻覺不斷閃現(xiàn),過去和現(xiàn)在的對立更加強烈。幼時的澤諾總是和父親相處得不大融洽,無論是生意上還是個人生活方面,父親都遵循著一套自己社會經(jīng)驗和處事哲學(xué),并希望澤諾也能夠時刻踐行。哪怕到最后病倒臥床彌留之際,他都還在責(zé)備澤諾沒有按照他社會規(guī)則生活。在佛洛依德精神分析理論中,父親角色是一個相當重要元素,在澤諾的心中,父親是一個又愛又恨的形象,一方面父親在生活中一直是澤諾忠誠而信賴保護者,而另一方面父親又常常將自己意志強加在澤諾身上讓他倍感壓力。成人后的澤諾依舊活在父親陰影之中,害怕承擔(dān)責(zé)任也無力打理事業(yè),只能將家中企業(yè)全部交由合伙人處理。
同樣,澤諾認為自己婚姻也是極其失敗和不幸。在父親死后,他的合伙人奧利維介紹他認識了成功富有的馬爾芬迪商人。澤諾由此認識了馬爾芬迪家的四個女兒并愛上了最漂亮的女兒阿達。但是最后他卻鬼使神差地娶了大女兒奧古斯塔。奧古斯塔雖然長相丑陋,卻從小接受高等教育,天生就有著貴族夫人修養(yǎng)。而澤諾家庭雖然富裕,卻沒有貴族家庭社會地位,于是他在聽到眾人對奧古斯塔高貴賢惠評價之后,就覺得或許只有她能幫助自己擺脫長久“病態(tài)”。但當他遇到漂亮平民女孩卡拉時,他還是毫無意外地又“犯錯”了。雖然出軌后澤諾心懷愧疚,對妻子更加殷勤,但是他仍然還是抵御不了感官誘惑。為了讓自己良心好過一點,他用金錢補償卡拉感情,為她支付學(xué)費供她學(xué)習(xí),甚至希望她未來可以有自己婚姻。
為了獲得社會認同感和道德滿足感,澤諾全身心地投入到現(xiàn)實生活中,卻發(fā)現(xiàn)自己每一步都是那么軟弱無能,他無法問心無愧坦白過去“種種過失”,反而放任自己不斷重復(fù)著相同失誤。這是精神和意識上的一種反常狀態(tài),是時代精神失常者表現(xiàn)出來的一種未老先衰的“病態(tài)”。
二、自我意識的重構(gòu)
作家利用澤諾生活中零碎片段,拼湊重組呈現(xiàn)出澤諾的一生,也體現(xiàn)出澤諾為了認識和了解自己生活方式在精神分析過程中所做努力。在澤諾回憶抽煙片段中,澤諾有著抽煙毛病,希望自己可以戒掉,但是每次煙癮上來就會忍不住抽一根,還給自己找一個合適理由并保證這是最后一根。他自己心里也非常清楚,這么多的“最后一根”都不是真正的最后一根,而這么多理由都是自己創(chuàng)造出來,只要他愿意,這樣的理由會源源不斷。在談到自己公司的時候,他甚至還對進行了自我諷刺:“還好只要我的合伙人奧利維還活著,就沒有人要求我去工作。但是像我這樣一個每天除了做夢和拉拉小提琴之外什么都不會做的人要怎么辦呢?”②這所有敘述片段就像分散積木一樣在讀者面前慢慢拼湊出澤諾“病態(tài)”的形象,同時這個過程也是澤諾逐漸獲得自我意識,認識和了解自己意志和性格上缺陷的過程。
但是精神分析并沒有完全解決澤諾性格上的無能和病態(tài),正如他最后一次治療時所說的:“我覺得我已經(jīng)完成了精神分析,不停歇地堅持了整整六個月,但我的狀況越來越糟了。”盡管在治療過程中,他學(xué)會站到自己生活范圍之外,與自己的人生保持距離,反觀生活過程中得失,減輕自身對“病情”焦慮感,但是澤諾也因此認識到生活的病態(tài)其實都是自己造成的,并且即便自己想要通過努力減輕自己的病態(tài)卻也無能為力。他甚至在回憶錄中寫道:“我決定停止這個治療。我好了!不是我不想做精神分析治療,而是我沒有必要做了。”
不久之后,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澤諾的治療被迫中止。他的合伙人被征兵入伍,家人都搬到了意大利邊境的小鎮(zhèn),而他自己孤身留在特里埃斯特城獨立生活和經(jīng)營公司。此時的澤諾擺脫了原本社會結(jié)構(gòu),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康復(fù)了許多。他積極投入到公司的生意中,用非傳統(tǒng)經(jīng)營方法也獲得了意想不到成功。他在回憶錄中寫道: “在賺入這些錢的時候,我感到自己的力量和健康,情不自禁地挺起了胸脯。”③精神分析不足以治療自己的原因,或許是因為沒有新的東西取代現(xiàn)在已經(jīng)病入膏肓的生活?;蛟S澤諾并沒有真正地從他的“病態(tài)”中走出來,但是通過小說中這些碎片式片段,我們可以看到一個努力尋找和構(gòu)建自我意識的斗爭者。他把自己放置在一個可以和自己平等對話的位置,甚至有時還會無情地嘲諷和奚落自己曾經(jīng)的荒唐行徑,重新審視自己的一生,通過自我意識重構(gòu)達到精神上康復(fù)。
三、精神危機的救贖
雖然小說是以澤諾口吻為第一人稱進行敘述,但是澤諾獲得自我意識的過程其實也是作者對主人公進行精神分析過程,因此澤諾在自己的回憶錄中,常常會置身事外地看待和分析自己,甚至還略帶同情和憐憫的情緒。而以第一人稱進行敘事的方式,賦予了主人公完全展示自我內(nèi)心的可能性,從而讓作家能夠以最深刻最完整方式剖析復(fù)雜心理:尤其是澤諾身處在十九世紀資本主義危機大背景下,在與同時代同樣處在危機中的人們相處的過程中,迫切需要在社會中找到自己位置,渴望了解和認識社會和世界心理過程。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當時人類的精神危機的概念,盡管是從純個人的較多出發(fā),但卻具有普遍的意義,在這場由于資產(chǎn)階級社會環(huán)境惡化而帶來的人類危機中,人類的自然性會逐漸被日益增長的高效生產(chǎn)和利益需求所代替。
正如澤諾在最后一章中提到的:“寄托于自我分析為自己找借口,瘋狂地奔向打破古老信仰,人文價值的毀滅之路,卻不知道發(fā)明新的事物來代替他,悲劇的相對論一定會導(dǎo)致不值得存活的人性的注定解體。”④單純的心理分析只是破壞和打擊事物,而并不能真正地拯救人類,治愈危機時代的精神“病態(tài)”,走出精神危機不僅需要自我意識的重構(gòu),也需要有新的事物,新的價值觀重構(gòu)才能幫助人們走出精神危機。因此在小說最后,斯維沃給出了一個大膽設(shè)想:“或許某一天會有一個病入膏肓的人發(fā)明一個巨大威力炸彈”,于是“便有一場沒有人聽見的大爆炸,地球重新回到星云狀態(tài),飄散在天空中,沒有過去,沒有疾病?!雹?/p>
四、總結(jié)
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的資本主義國家,人們飽受精神危機痛苦折磨的同時,也滿懷著對現(xiàn)實生活挫敗、不滿和空虛。斯維沃筆下澤諾經(jīng)過了自我意識救贖,對于自己失敗和痛苦有著完整意識,盡管他也為此感到悲傷和不幸,卻沒有完全的絕望,因為他不愿意和自己較真,他以諷刺的態(tài)度看待自己人生的無能境地,而沒有直接地去判斷他在世界的存在是幸福的或是不幸的,是快樂的或是痛苦的。所以盡管他沒有那么浮夸痛苦表現(xiàn),卻真實地代表了面對時代精神危機的人群:精神危機時代背景下沒有人可以斷言自己是完全健康的,心理分析也不能治愈一個只知道放棄理性和意志價值觀的個體。
和其它同時代所有有追求作家一樣,在小說中,斯維沃借助澤諾這個人物對現(xiàn)實社會進行了深入探究。他生活的時代,西方社會物質(zhì)文明急劇發(fā)展,一戰(zhàn)炮火摧毀了人的價值和信念,現(xiàn)代人經(jīng)受著前所未有、異常深刻而嚴重危機,人被異化無法去同他周圍的現(xiàn)實建立有效的、真切的關(guān)系。在斯維沃看來,他置身其中的這個社會已經(jīng)無可救藥。惟一選擇和替代,僅僅是在個人的層面,而不是在歷史層面。拯救的惟一可能的道路,只在于認識人的境遇,在于獲得自我意識。
注釋:
①Salvatore Guglielmino.1988. La crisi di fine Ottocento[J]. Guida al Novecento.Principato editore, Milano.
②Italo Svevo. 1977. La coscienza di Zeno[D]. Napoli: Liguori.
③Italo Svevo. 1977. La coscienza di Zeno[D]. Napoli: Liguori.
④⑤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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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F. Vittorini.2011. Italo Svevo[D]. Milano: Mondadori.
[7]Italo Svevo. 1977. La coscienza di Zeno[D]. Napoli: Liguori.
[8]Salvatore Guglielmino.1988. La crisi di fine Ottocento[J].Milano: Guida al Novecento.Principato edit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