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治旗
汪曾祺在《沈從文先生在西南聯(lián)大》一文中對沈從文教授寫作有這樣的評價——
他認為:先得學會車零件,然后才能學組裝。先作一些這樣的片段的習作,是有好處的,這可以鍛煉基本功?,F(xiàn)在有些青年文學愛好者,往往一上來就是寫大作品,篇幅很長,而功力不夠,原因就在于零件車得少了。
同學寫作文不得法,原因也在于此。積累更多的“零件”,寫更多的對象,就能打通作文的經(jīng)絡。
問
彭老師,我平時喜歡寫作,但是寫的東西總覺得不生動。想得好好的,可是一落到紙面上就走樣了。請為我支支招,謝謝。
答
這樣的問題其實我也遇到過,筆下的東西就是很死板,為了增加它的生動性,我就學了一些修辭手法,把比喻、擬人、夸張等往上面堆砌,結(jié)果不僅沒有寫好對象,最后弄得越來越難看。
后來我找到了問題的根源——對寫作對象缺乏了解。因為不了解,于是就自動腦補它的一些細節(jié),結(jié)果越捕越假,離真實的它越來越遠了。所以,如果缺乏對所寫東西的真實了解,無論你怎么努力,你都無法真正地寫出對象的神韻,那么寫不生動,想寫好它卻又走樣,就是很正常的事情了。
這里我和同學們分享一下我的一個寫作經(jīng)歷,希望能幫助到你們。
學寫作,我是從寫好對象的練習開始的。最初我逼迫自己去發(fā)現(xiàn),也就是說在平??磥砗翢o意義也沒有意思的對象,我要去發(fā)現(xiàn)它們的特點,寫出它們個性的一面。最艱難的那些日子,我反復寫反復改,因為我很不滿意自己的寫作,看起來就像一個傻瓜。
舉個例子。我寫天空。天空幾乎是每個人每天都會見到的吧,但是今天和昨天的天空到底有什么不一樣呢?你發(fā)現(xiàn)了嗎?沒有。因為我們根本就不覺得它值得我們寫,它在與不在都與我們沒有關(guān)系。
所以,最初我寫天空的時候,與各位同學寫的都差不多,就是這樣的:
天空中有一朵朵的白云,白云躺在天上,自由自在,我好羨慕啊。
這樣的文字指向非常明確,而且濫俗得可怕。從文字中我發(fā)現(xiàn)自己很刻意,心靈是偽裝的,是極不自然的。
于是,我又開始重寫:
天空就是一片湖,白云就是魚兒,它們游得很快樂。
這是不是好多了?但是,彭老師并不滿足,我覺得格局太小,這樣的文字撐不起我的野心。于是我又寫:
云是天空的心情,晴朗的時候,安靜得像一個淑女;陰郁的時候,折騰如地獄,黑暗無邊。
怎么樣?是不是又要好一些呢?但是這樣的寫作依然是有缺陷的,于是我又升級到了終極寫法:
我走在她的后面,只能看見她的背影。她穿著一件白色的休閑襯衫,背影嬌小而清秀。我能想象她的面龐,臉上一定有白云,像晴朗的天空中飄著的那種白云,透出柔軟的光輝。
我終于享受到了文字帶給我的自由和快樂,這就是我孜孜以求的文字??!至此我終于能駕馭文字,我想寫什么就能寫出什么,我想讓它變成什么它就能變成什么,我擁有了用文字定義萬物的能力,這就是萬物互聯(lián)的寫作思維。
你們看我現(xiàn)在寫得這么隨意自然,其實,我是經(jīng)歷了兩年時間的反復練習和總結(jié)思考,我遭受的那些寫不出的痛苦、我經(jīng)歷的那些文字的折磨,以及我享受到的文字給予我的自由,都可以用“天空”這幾則短短的文字來概括。
我們總結(jié)下之前所寫幾則文字的優(yōu)劣——
“天空就是一片湖,白云就是魚兒,它們游得很快樂。”為什么這句話不夠好呢?這只能證明你的比喻句用得好而已,你依然是一個手藝人,而不是一個創(chuàng)造者。
“云是天空的心情,晴朗的時候,安靜得像一個淑女;陰郁的時候,折騰如地獄,黑暗無邊?!边@句話其實還是非常厲害了,對不對?“晴朗的時候”和“陰郁的時候”是一組對比,對比就不是一次性觀察得來的印象,需要通過至少兩次的反復觀察,提煉特點,然后重新組裝。所以,這樣的句子表現(xiàn)出了超強的思維能力。但是,這樣的文字仍然是有缺陷的,很容易陷入模式化。有的同學模仿好詞佳句,好像也能寫得出來,所以,這樣的文字并不能真正地展示一個人的寫作能力。
那么,我的終極文字又好在哪里呢?我已經(jīng)跳出了為寫白云而寫白云的圈套。我積累了很多對象的特征,美女的特征、白云的特征,再加上生活情景的刺激,這些儲存在我大腦中的對象就自然地結(jié)合在了一起,形成了一個新的對象——一個白云般的女孩。這就是創(chuàng)新,這就是文字所帶來的自由表達。
如果關(guān)注我的微信公眾號“彭老師的創(chuàng)意寫作課”的同學,可能知道上面所列舉的一些失誤例子。比如寫農(nóng)村生活的文字:
外公家在鄉(xiāng)村,雖不算是大山里面,但外公也算是山里人。在外公那里生活的日子算是我已有生命中最美好的了。早晨從夢中醒來我愿永遠待在現(xiàn)實之中,不愿回到夢中。外公家的房子是兩層樓的,每天早晨我都會站在二樓的一個天臺上對著房子身后的大山吼幾聲,清空身體中的廢氣,吸進這原始大山的氣息。
寫作對象是農(nóng)村生活,但是寫得極不真實,“每天早晨都會對大山吼幾聲”,這樣的行為顯得非常怪異。正確的寫法應該寫出鄉(xiāng)村具體的特點,而不是用一些抒情性的語言來遮掩自己對對象認識的不足,這反而會弄巧成拙。
課堂內(nèi)外·創(chuàng)新作文初中版2018年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