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州城有個梨香滿園。梨香滿園里有十三個色藝雙絕的姐兒。姐兒中的頭牌是個盲女。盲女小名兒喚作蘇涼七。
蘇涼七剛被拐子領(lǐng)進梨香滿園的時候,只說是記得自家姓蘇,叫涼七,爹爹是個郎中,跟爹爹學(xué)過推拿點按的手藝。馮媽媽看著眼前高挑纖纖的女孩兒,把手在她水靈的大眼睛前使勁晃了晃,咂咂舌,可惜了這么漂亮的眼睛,咋就啥也看不見呢。馮媽媽拉過小手一看,纖長白嫩,柔滑溫熱,心頭一暖說,那就試試吧。
凈了手,在馮媽媽頭上一陣輕捻慢揉細敲點點按按,馮媽媽酣然入睡。直到掌燈時候,馮媽媽才醒來,渾身舒爽,心情大好。也罷,算來也有些年沒有睡得這樣好了,就養(yǎng)在園子里吧,等哪天我睡不好,再給我按按。你這眼睛連個路都不通,小草兒除了練琴也沒事做,就讓小草兒陪著你吧。
蘇涼七住在馮媽媽隔壁的耳房,倒也沒事可做,就倚著欄桿,聽晨起院子里鳥鳴鶯唱,聽傍晚院子里笑語喧嘩,偶爾跟著小草兒去撥弄幾下琴弦,竟也錚錚有聲,曲調(diào)有情。
一日午后,蘇涼七洗了頭發(fā),靠著欄桿晾著,聽小草兒撥弄琴弦。小草兒啊,你且把心靜一靜,曲兒就成了。
姐姐你聽,這園子里人來人往的,有笑聲有歌聲有樂聲還有吵鬧聲,這叫人怎么靜???
蘇涼七微微地笑了,心無掛礙也無雜念,就能聽到你想聽到的聲音,也就是只有你彈出來的最好的樂聲。
不想這一笑,被剛巧穿廊而過的大客人張鄉(xiāng)紳看到。眼前的蘇涼七膚如凝脂,唇紅齒白,長睫羽動,雙眸黑亮如漆。叫來馮媽媽一問,才知道是個盲女,叫蘇涼七,且有點按的手藝。上手一試,竟覺骨醉心酥,立刻把金銀堆了馮媽媽一桌子,蘇涼七迎客的牌子竟掛了起來。
這蘇涼七雖目盲卻膚白貌美,且不似別的姐兒著紅掛綠庸脂俗粉討巧逢迎,竟似嬌弱家常娘子溫柔婉轉(zhuǎn)恬淡嫻靜。張鄉(xiāng)紳一住月余,王員外也早封足了銀子候著蘇涼七。蘇涼七成了梨香滿園的頭牌。
馮媽媽捧著珠寶笑瞇了眼睛,想不到這崇州城竟有這許多也不安眠的鄉(xiāng)紳貴客,蘇涼七竟是這樣一劑靈丹妙藥。
一日來了位清雅的客人,青衫小帽,卻出手闊綽。連住了數(shù)日不去,每日里要么把蘇涼七的小手端詳把玩,要么盯著蘇涼七黑亮如漆的眸子看。小七,你這不是真盲,只是一幕遮天,你若不怕疼,我替你開了這眼中黑幕如何?
蘇涼七喜不自勝,早年聽爹爹說起過,不想今日得遇神醫(yī)。先生若真能讓我眼見光明,我愿意承受火焚刀剜之苦。
這要銀針刺入瞳孔,你不怕我讓你受了罪卻不成功?
不怕!左不過還是個瞎子,先生大可放心動手。
細若蛛絲的銀針刺進了蘇涼七的瞳孔,瞬間如點墨滴入清水,蘇涼七目若朗星。
蘇涼七欣喜若狂,驚奇地打量著眼前的事物,打量著眼前的人。翩翩下拜,謝先生再造之恩。
那客人又把蘇涼七的手摩挲片刻,我本想學(xué)你點按之功,才發(fā)現(xiàn)秘訣在你這手是天生的綿里針,學(xué)不到的,看來我苦學(xué)也不如你天賦異稟。也罷,我這一套銀針就留與你吧。
蘇涼七一整天都是笑著的。是啊,眼前的一切都和想象的不一樣呢。
蘇涼七得見光明的消息不脛而走。最早來的是張鄉(xiāng)紳,小七,記得我嗎?蘇涼七閉了眼,兩手在張鄉(xiāng)紳頭上一摸,哦,是呢!
隨后來的是王員外,蘇涼七也閉上眼睛,在他頭上摸了一摸,點頭說,是呢。
來的人越來越多,蘇涼七臉上的笑意越來越少,整個人變得懨懨的,無精打采。
蘇涼七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拉上厚簾子,天黑了也不讓掌燈,一個人靜靜地坐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里。
馮媽媽說,閨女啊,給媽媽按按頭吧。那手指竟冰涼冷硬,在溫水盆里泡了半晌,又在馮媽媽頭上捻弄了好大一會兒,馮媽媽終于撂下了臉子。
莫不是天生的夜姑娘轉(zhuǎn)世,本不該見光?這下可好,看來這手上的功夫是廢了。小草兒,她自己也看得見了,你就不必在這屋子里了,抓緊著去練你的琴,明兒該見客了,沒個抓人心的絕活兒,別指望恩客掏銀子,更別指望我養(yǎng)著你。
馮媽媽甩臉子出去了,屋里只剩下蘇涼七,她聽見了園子里的笑聲歌聲樂聲吵鬧聲。
看著鏡子里的自己,一張慘白的臉,一雙通透的眸子,蘇涼七長嘆一聲,怎么看到的和想象的這般不一樣呢!
那細若蛛絲的銀針再一次刺進了蘇涼七燦若朗星的眸子里。
“夷門書法人物志”系列漫畫連載之四
5
高道天(1900—1959),書法以《石門頌》為宗,摻以于右任筆意,大氣磅礴。
老者遲疑,眼角的余光掃一下桌上的那兩枚銅元。高道天會意,又掏出兩枚銅元放在桌上。灰衣老者咳嗽一聲,暗啞著說:“你得小心一個高個子留長髯的人,他會像蛇精一樣吸干你藝術(shù)的腦髓!”說著,灰衣老者不由地伸了一下腿,雙腳從衣擺下露了出來。高道天霎時感到毛骨悚然,頭發(fā)梢根根豎起,他緊緊盯住了老者的雙腳。茶桌下的那雙腳上,穿著一雙粉紅色的繡花鞋!
高道天落荒而逃。
圖/盧元蛟 文/張曉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