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篾匠街

2018-06-26 04:52楊芳蘭
民族文學(xué) 2018年6期
關(guān)鍵詞:大仙篾匠店面

楊芳蘭,女,侗族,七十年代生,貴州榕江縣人,中國少數(shù)民族作家學(xué)會會員,貴州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魯迅文學(xué)院第二十五期少數(shù)民族文學(xué)創(chuàng)作培訓(xùn)班學(xué)員。小說散見于《民族文學(xué)》《遼河》《南風(fēng)》等,并出版?zhèn)€人小說集《白日夢》,長篇小說《生計之外》獲得2017年中國作協(xié)少數(shù)民族重點作品扶持項目。

篾匠街沒有篾匠,就像黃金路沒有黃金一樣,只是榕城一條普通的街。篾匠街全長約四百多米,寬六米。有人說,在大搞建設(shè)的榕城,能在篾匠街擁有一間店面就等于擁有一棵搖錢樹,只要卷簾門一開,顧客就會蜂擁而至——掏錢購物。

鳳英和芳芳是熬村一起長大的伙伴,到篾匠街開店后又成為共一個屋檐滴水的鄰居。鳳英的煙酒店在左邊,芳芳的服裝店在右邊。鳳英的老公宏亮在裝修公司做水電工。宏亮老實、本分,寡言少語,鳳英喊朝東,絕不朝西。芳芳的老公茂林是篾匠街人,長途貨車司機,十天半月才回家一趟。芳芳嫁給茂林后就做起服裝生意,見識廣,經(jīng)驗也豐富。

鳳英裝修店面第一天,芳芳就到她店里說,篾匠街人欺生得很,如果聽你口音不是榕城人,就會變著法子跟你借錢,明的說是借,暗地卻是老虎借豬。鳳英似信非信地問,都什么年代了還有這樣的事?芳芳說,篾匠街的人呀,別的本事沒有,賭錢打牌第一,我買下這間店面就是房東好賭欠下高利貸后賣給我的。鳳英感激地點點頭說,芳芳,以后還靠你多關(guān)照。芳芳說,我在篾匠街也沒什么朋友,你來我隔壁就好了,遠親不如近鄰,以后咱們就是親姐妹。

芳芳到大門口看了一下說,什么時候掛牌子?鳳英說,一直想不好店名,你幫我取一個名字?芳芳說,名字不用太復(fù)雜,我的店名叫好又來服裝店,你叫好又來煙酒店咋樣?

鳳英在心里念了一下:好-又-來-煙-酒-店,嗯,就用這個!

起初芳芳打電話給鳳英說,我剛買下一間門面在我旁邊,希望你來開個煙酒百貨店。鳳英再三說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料,還是在超市打工穩(wěn)妥。芳芳說,自己開店比在超市上班時間長,還要自負(fù)盈虧。但一個人的店面,價格可以靈活機動,在顧客購物時,隨手送點小禮品,回頭客自然多。再說篾匠街又是榕城最繁華的老街,里面有一個中學(xué),附近有那么多居民每天要吃喝拉撒,還有好幾家機關(guān)單位和一個大型農(nóng)貿(mào)市場。鳳英說,現(xiàn)在的人買東西都喜歡往大型超市跑,只怕小店利潤不夠付房租。芳芳停頓了一下又補充說,小店做生意就像用撮箕在河里撈魚一樣,人家用網(wǎng)把大魚撈走了,總會漏掉幾只小蝦的,不用害怕!

在芳芳的鼓動下,鳳英回熬村賣掉一片杉樹林后,又跟親戚朋友借了一些,終于把店面開起來了。

鳳英的店面四十多平方,后面還有一個小倉庫。店門口靠右放一臺卷煙零售展示柜,剩下三板墻面,一面放條裝煙和飲料,另外兩面放茶葉、酒類和日用百貨。店子正中央放一臺茶幾,茶幾上放一套茶具和幾種牌子的散裝香煙。香煙旁邊標(biāo)明:顧客免費品嘗區(qū)。這種卷煙一般是剛上市的新品種,顧客一時難以接受,鳳英就打開一包,讓顧客吸一根。這個辦法很有效,特別是年輕人喜歡新事物,只要吸了一根,就算不喜歡這種口味,出于好奇,絕對會掏錢買一包。不買新品種也沒關(guān)系,吃人家的嘴軟,大部分顧客也會買其他牌子的卷煙。反正吸過免費卷煙的人,絕對不會空手出門。

開張不到一年,篾匠街的居民和附近幾個機關(guān)單位都成了鳳英的常客。新貨來了就出庫,很少囤積。不久后,習(xí)酒公司派人下來考察榕城市場,看鳳英為人謙和,貨物吞吐量也大,就找到鳳英,把“好又來煙酒店”作為習(xí)酒在榕城的總經(jīng)銷商。很多單位和零售店需要送貨上門,鳳英一個人忙不過來,就請了一個幫工。每年結(jié)算下來,除開工資、房租以及各種費用,賬上也有十幾萬收入。

最讓鳳英感到欣慰的是,一起走出熬村的姐妹,到榕城飯店、超市做事嫌棄工資低,自己開店又沒膽量,干脆外出打工,一年回家一次,孩子就成了留守兒童。孩子放學(xué)也不想回家,學(xué)習(xí)不好不說,小小年紀(jì)就打架斗毆。而鳳英在篾匠街做生意,女兒在榕城上學(xué)。鳳英每天在店里忙碌,宏亮收工后也來店里幫忙做飯炒菜,女兒放學(xué)回來有父母陪伴,也安心寫作業(yè),每個學(xué)期都被評為學(xué)習(xí)模范。等到夜深人靜打烊時,兩個大人數(shù)著抽屜里的鈔票,倦容里全是笑容。鳳英時常想起剛到榕城時的手足無措,到現(xiàn)在有了可觀收入,她從心里感謝芳芳讓她有施展能力的機會。

篾匠街的行道樹栽的全是桂花樹,一到秋天,桂花的香味就飄滿整個榕城。鳳英知道,這是芳芳最興奮的季節(jié),因為女人放了一個季節(jié)的衣服又不想穿了,就要添置新的衣服。三五成群的女人,從這件試穿到那件,再從那件試穿到那件,其實在她們心里,想買的衣服和準(zhǔn)備砍的價錢都在她們掌控之中。很多時候,女人試穿自己喜歡的衣服,總是舍不得脫下來。這時候芳芳就告訴自己,千萬不能沖動,要想顧客買下這件衣服,就得有耐心,就得在旁邊不停地打邊鼓:這件衣服就像比起你身材做的,太合身了!顧客喜歡的話一定穿在鏡子前照來照去,故意挑三揀四,做出一副不滿意的樣子。這時候芳芳也不慌張,而是滿臉無奈地說,就算是幫你帶一件,按本錢給你,下次記得帶姐妹來照顧生意就行。其實每一件衣服都是翻倍叫價,顧客怎么還價,還是能賺到一定利潤。當(dāng)經(jīng)過一陣討價還價后,顧客把錢交到芳芳手里,芳芳的眉眼立即舒展開來。

可是,近兩年鳳英發(fā)現(xiàn),踏進芳芳店面的人越來越少。

有一天中午,鳳英做了紅燒肉,端一碗給芳芳吃。剛跨進店門,看見芳芳愁眉苦臉地坐在衣服堆里。鳳英就跟她一起嘆氣:芳芳啊芳芳,記得我剛到篾匠街開店那會,顧客買衣服像不要她們錢一樣。有一次,你收到兩百元假錢還跟我開玩笑,說是豬油吃多了,糊住了雙眼。如今你精裝店面,賣了品牌,怎么這些人都不來了呢?芳芳苦笑一下說,以前每天都進新貨,賣得也快,就像人的新陳代謝一樣,吃進去很快就消化了,身體自然健康。而現(xiàn)在就相當(dāng)于一個人到了胃癌晚期,胃壁已經(jīng)完全被擴散的腫瘤堵塞,食物無法進入胃部,等營養(yǎng)消耗完了,人也就餓死了。芳芳說完,看見柜臺上有些灰塵,就用雞毛撣子來回清掃,像在清掃心里無盡的煩心事。

吃過中飯,街上仍然沒幾個人。

太陽正頂時,才進來一男一女。男的右手捏著蘋果手機,左手腕戴一根手指粗的金手鏈。女的一進門就直奔模特穿的那套雙面呢大衣,眼睛直勾勾的。這套衣服是新款,也是店里最貴的一套衣服。女的摸摸衣服的手感,叫芳芳從模特身上脫下來給她試試。女的穿上在鏡子前扭來扭去,男的輕聲問,老板娘,多少錢?芳芳說,標(biāo)價是一千八,打折下來一千六百多。男的拿出手機對著衣服的商標(biāo)拍下兩張照片,在淘寶搜了半天,拿著淘到的頁面對芳芳說,你看,網(wǎng)上才九百多,你的牙齒比象牙還長!女的換下衣服,沒來得及砍價,就被男的連拖帶拽扯出店面。芳芳心里一陣失落,心又涼了半截。

其實,這種人她看多了,也想得通。特別是近兩年網(wǎng)購的普及,好多女人到店里試穿衣服后,就用手機拍下商標(biāo),然后再按照名稱到網(wǎng)上購買。有些顧客覺得不好意思,就在試衣間里面拍照,有些無所謂的,就當(dāng)著芳芳的面拍照后說不合身轉(zhuǎn)身走了。芳芳也是一個追趕潮流的人,在智能機剛剛上市的時候就買了蘋果手機,還注冊一個淘寶賬號。家里吃的用的,經(jīng)常都是在手機上輕輕一點,三兩天快遞員就會送到家里。網(wǎng)上購物比實體店便宜很多,還省去逛街的煩惱,誰不樂意?芳芳還是一個微信控,不管是白天看店時,還是夜間躺在床上,她聽不得微信鈴聲響起,更看不得微信消息上有任何紅點。只要拿起手機,就點開微信,只要看到“發(fā)現(xiàn)”一欄有個紅點,總是禁不住點開來,轉(zhuǎn)發(fā)轉(zhuǎn)發(fā)轉(zhuǎn)發(fā),點贊點贊點贊,生怕錯過任何一個細(xì)節(jié)似的。偶爾遇到什么開心事,在朋友圈發(fā)條說說,于是一大幫好友立馬點贊刷屏,內(nèi)心的虛榮感立馬得到滿足。

今天的芳芳沒心情看微信,也沒心情發(fā)朋友圈,更沒心情逛淘寶網(wǎng),就把手機鎖在抽屜里,企圖跟手機保持一段距離。因為芳芳越來越感覺到,好像手機不是為她服務(wù),而是被手機坑了。要是沒有智能手機就沒有網(wǎng)購,就算所有的機關(guān)單位和農(nóng)貿(mào)市場都搬遷了,服裝店生意也不會急劇下滑。

一天夜晚,宏亮回熬村幫父母收割稻谷去了,鳳英關(guān)了店門就跑來跟芳芳聊天。臨走時,芳芳說,自從我們各自成家后,好久都不在一起睡了,要不然跟我睡一晚?鳳英笑著說,好啊,咱們聊到天亮!

鳳英上床一會兒就打起鼾聲,而芳芳卻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沒有一絲睡意。芳芳心情特別沮喪,今天留鳳英住一晚,是想告訴她一件事情。

事情是這樣的,白天店里來過一個顧客,是社區(qū)主任王大姐。王大姐是來買褲子的,在付錢時跟芳芳說,新城區(qū)大量商品房賣不出去,開發(fā)商欠下農(nóng)民工巨額工資。政府為了配合開發(fā)商銷售商品房,早日兌現(xiàn)農(nóng)民工工資,決定把農(nóng)貿(mào)市場和機關(guān)單位都搬遷到新城區(qū),讓新城區(qū)先繁華起來。文件還規(guī)定,原先在篾匠街有經(jīng)營執(zhí)照的商販搬遷到新城區(qū)還可免收五年房租,以后新城區(qū)將作為榕城最大的貨物交易中心……這個消息千真萬確,王大姐手里還拿了蓋有公章的會議資料給芳芳看。芳芳看著王大姐手里的資料,當(dāng)看到最后一行注明一年之內(nèi)務(wù)必搬遷完畢時,差點就要崩潰了。開店靠的是人流量,各機關(guān)單位和農(nóng)貿(mào)市場都搬遷后,篾匠街哪里還有生意可做?王大姐又悄聲說,以后篾匠街就冷清了,你還是早日到新城區(qū)找一間店面留個退路。王大姐走后,芳芳仿佛一下子就掉進冰窟窿。她在收銀臺前坐下來,腦子里不斷盤算一筆賬:買下旁邊這間店面還欠下八十萬元貸款,以后去哪里找錢還銀行?按照當(dāng)時買下這間店面的租賃收入預(yù)算,十五年就能還清所有房貸。芳芳怎么也沒想到,房子買了幾年就有變化了。如果搬遷成功,相當(dāng)于打斷她幾根肋骨。

芳芳翻來覆去睡不著,把目光投向窗戶,窗外一片漆黑。她索性翻過身,故意把背弓著,讓風(fēng)鉆進被子來,好把鳳英弄醒。背上是涼了,但鳳英只翻了一個身,又把被子重新扎好,接著打起鼾聲。芳芳覺得好無助,想哭卻又不敢喊出來,只好把眼淚往喉嚨咽。

第二天芳芳起了一個大早,沒心思打開店門,就在廚房做早餐。她在心情煩躁的時候喜歡不停地做家務(wù),比如擦桌子、掃地之類。她一邊做早餐一邊想,我必須抓緊時間在人們還不知道篾匠街市場要搬遷的時候把這間店面賣掉。

芳芳的“房屋出售”還沒貼出去,篾匠街市場即將搬遷的事情已經(jīng)像桂花飄香一樣,遍布榕城大街小巷。

不到三個月,政府為了搬遷順利,首先把農(nóng)貿(mào)市場強制搬到新城區(qū)。農(nóng)貿(mào)市場一走,篾匠街逐漸冷清下來。其他服裝店看新城區(qū)熱鬧起來也想著法子往新城區(qū)跑,芳芳是自家店面才勉強撐下來。但批發(fā)進來的衣服一直賣不出去,又無法更換新的款式,兩個季節(jié)一過,衣服堆積如山,服裝店面臨倒閉的邊緣。

農(nóng)貿(mào)市場和機關(guān)單位都搬走后,省里又下達了禁酒令:公務(wù)接待一律不準(zhǔn)用酒。鳳英的中高檔酒類銷售受到很大影響。不過還好,篾匠街居民還在,每天吃喝拉撒睡還是要消費的。鳳英覺得請一個小工有點多余,就把小工辭了。

芳芳就沒那么幸運,顧客越少,越舍不得開燈。整天坐在深暗的柜臺后面,眼巴巴望著緊閉的推拉玻璃門發(fā)呆。芳芳經(jīng)常忘記做早晚飯,鳳英不管做了餃子還是包了卷粉,總要給芳芳母女多做一份。宏亮每回熬村一次,都會帶來大量土特產(chǎn),鳳英會分一半給芳芳。茂林很少在家,芳芳店里燈泡壞了,又或者下水道堵塞了,宏亮就主動過去幫忙。茂林不喝酒,但愛抽煙,香煙都是從鳳英這里拿成本價。逢年過節(jié),兩家人就拼在一起,大部分是芳芳母女到鳳英門口來,因為鳳英門口不像她的門口擺有兩個存貨處理攤位,寬敞,兩家人一邊吃飯還能一邊守店。

鳳英覺得自己的回饋,芳芳應(yīng)該看在眼里記在心里了吧?相反,芳芳好像視而不見。

元旦節(jié)頭天,芳芳就把半邊店子衣服貨架拆下來,裝上百貨貨架,元旦節(jié)不但進來飲料、啤酒和糖果,還從二批商那里進來大量習(xí)酒搞促銷,在方品習(xí)酒108元的標(biāo)價簽上打一個大紅叉后寫上88元優(yōu)惠價。

傍晚,鳳英店里進來一中年男子,皮膚蠟黃,頭發(fā)花白。他從布口袋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張?zhí)O果醋促銷優(yōu)惠券說,想要20件蘋果醋辦喜酒。

這張優(yōu)惠券是國慶節(jié)期間,鳳英為了促銷而發(fā)出去的,55元一件,十件送一件,只有半個月時間。鳳英看他滿手老繭,就想到在熬村干農(nóng)活的哥哥,心里一陣酸楚。她說,大哥,早過了活動日期,這樣吧,按照51元一件給您,另外每一件再送您一包餐巾紙咋樣?中年男子說,我再去隔壁看看。說完頭也不回地走向芳芳的店子,鳳英探出半個腦袋看向芳芳的店面。芳芳熱情地說,大哥,是不是要蘋果醋辦喜酒?中年男子說,接媳婦。芳芳說,蘋果醋按照49元一件給您,您看還需要什么酒和煙?中年男子說,要10箱雪花啤酒,四件方品習(xí)酒,20條磨砂......聽到這,鳳英心里“咯噔”一下,趕緊把腦袋縮回來。

鳳英在心里算了一下,49元一件蘋果醋可以賺3元,雪花啤酒一件少說也要賺4元,方品習(xí)酒一件賺60元......這一筆交易最少也要賺近千元,近千元呀,夠幾天的房租和生活開支了。芳芳這么做,鳳英很生氣。但鳳英想,房子是芳芳的,萬一把關(guān)系弄僵了,以后怎么相處?

其實鳳英沒有跟芳芳紅臉的根本原因還有一點,是因為煙草實行專賣,沒有煙草專賣零售許可證是不能賣煙的。她以為芳芳辦不了證,賣日用百貨和酒,對她并沒多大沖擊。

一個周末,鳳英正在電腦前打開新商盟訂煙網(wǎng),芳芳就風(fēng)風(fēng)火火走進來。她不像往常那樣站在煙柜前跟鳳英說話,而是拉一張凳子坐在電腦前看鳳英下訂單。

芳芳做慣服裝買賣,做成一筆交易少說也賺上百元。以前芳芳看鳳英賣幾塊錢一包的卷煙才賺幾角錢,她總會說,要是我像你一樣撿角角錢一定打瞌睡。

鳳英看芳芳坐著不走,就說,今天怎么有閑情看我撿角角錢了?芳芳笑笑沒有說話,鳳英就懶得理她。盡管鳳英不怎么理芳芳,芳芳還是坐在電腦邊紋絲不動。鳳英提交完訂單后,芳芳問鳳英,最近卷煙好走不?鳳英說,勉強夠付房租吧。芳芳說,比賣服裝強。

鳳英摸不透芳芳到底想問什么,說話也小心翼翼地。芳芳有一句沒一句地問這問那,最后看著鳳英的煙柜說,你這煙柜蠻好看,在哪里買的?

鳳英心里震了一下,但轉(zhuǎn)而又想,煙草局的說了,以后新辦煙草專賣許可證要與原有許可證保持一百米距離,芳芳跟她店面相隔不到一米,肯定辦不了。鳳英就漫不經(jīng)心地說,煙柜是煙草局按客戶要求尺碼定做的。她剛一說完就后悔了,心想,不應(yīng)該把這個信息告訴芳芳的。

不大一會,芳芳的手機響了。是煙草局打來的。煙草局的說,你的煙證批下來了,我們已經(jīng)把新商盟訂煙網(wǎng)站以及密碼發(fā)到你手機,只要打開電腦下單就可以訂煙了。

鳳英的腦袋“嗡!”地一下。

芳芳辦證的速度這么快,是鳳英沒想到的。換作另外一個人,鳳英想得開,關(guān)鍵是多年的好姐妹,過年還一起回家拜年,孩子們開口閉口姨媽姨娘地叫。同行是冤家,沒想到轉(zhuǎn)眼就成了同行,成了冤家,這是鳳英最難過的。芳芳一邊接電話一邊往自家店面走。望著芳芳大搖大擺的背影,鳳英恨不得追上去抓住芳芳的胳膊問,改行做什么不好?非要跟我賣煙酒?

芳芳剛走一會兒,宏亮就收工回來了。鳳英劈頭就是一句,床鋪底下養(yǎng)惡蛇!

宏亮一頭霧水,問,罵誰?

鳳英說,芳芳!過后又氣呼呼地把芳芳已經(jīng)辦到煙草零售許可證以及今天就可以訂煙的事情說了。

宏亮說,你的意思是叫我去說芳芳?

鳳英說,又不是放在我們店里賣,有什么權(quán)力干涉人家?

宏亮說,就是嘛,一水養(yǎng)三家,她賣她的,你賣你的。

好在鳳英開的是老店,有很多回頭客?;仡^客多的原因是她誠實守信、為人謙和,每天堅持整理貨柜,賣出的商品絕對不會出現(xiàn)霉變或過期現(xiàn)象。

不要小看一個煙酒店,網(wǎng)絡(luò)時代,銷售也是講信息的。多年來,好又來煙酒店有一個好的口碑,那就是日日有新貨,即使沒有,只要顧客預(yù)定,說幾天有貨一定得到。她經(jīng)常賒貨給附近的居民,有時候看人家實在困難,就說不用還了。居民們也過意不去,就說有借有還再借不難,以后還要長期跟你賒賬呢。所以,附近的居民都喜歡跟鳳英做買賣,只要鳳英店里有賣的東西,絕不跑到大超市去購買。

芳芳第一次購進卷煙后,就把服裝店牌子卸下來,重新掛一個大大的招牌:芳芳煙酒店。

篾匠街的人背地下都說,鳳英跟芳芳是一個村子的,從來沒少付芳芳一分房租,芳芳不應(yīng)該跟鳳英搶飯碗。芳芳聽到后,把鼻孔一揚說,滿大街生意,鳳英一個人做得完?鳳英想三人對六面問芳芳,這么多年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她?鳳英打算在一次喝酒的時候好好跟她說說,好幾次做好飯菜叫芳芳一起吃,芳芳總是以各種理由推脫。鳳英后來決定上門問清楚,每次走到芳芳門口又轉(zhuǎn)身回來了。她知道上門質(zhì)問的后果,肯定要撕破臉皮。鳳英只好暗地讓人傳話:生意各做各,但不能以價格大戰(zhàn)拉取客源,大家都賺不到錢。

芳芳為了招攬客源,根本沒把鳳英的話聽進耳朵。

過完年不久就到情人節(jié)。鳳英大清早從鮮花店批發(fā)玫瑰花來賣,一朵五元,一早上就賣了幾十朵。芳芳看銷量好,中午就進一批在旁邊用喇叭大聲叫賣,十元三朵!顧客一下子全往她店子跑。情人節(jié)賣玫瑰就像三十夜賣對聯(lián)一樣,過了這天就得等一年。晚上鳳英拉下卷閘門,把剩下的玫瑰花全部丟進垃圾箱里后,突然心里一悸,萬一好又來煙酒店開不下去了,該做什么呢?不會又像以前一樣去超市打工吧?這個想法在芳芳辦到煙證那天就開始有了?,F(xiàn)在一想起這個問題,她的心就有被人捅一刀的感覺。

回到家里,鳳英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就找宏亮念叨。念叨一個晚上,宏亮實在不耐煩了就問,菠蘿經(jīng)念完了嗎?我可以睡覺了嗎?鳳英翻過身皺著眉頭,不滿地看宏亮一眼。鳳英看宏亮的時候,他半靠在床頭,雙手捧著手機在看朋友圈。鳳英有點窩火,宏亮,這么喜歡手機,你跟手機做夫妻去。宏亮沒有回應(yīng)她,掀開被子,把手機放在床頭柜,準(zhǔn)備去關(guān)燈。

鳳英說,不許關(guān)燈!剛才我說什么你聽清楚了?

宏亮斜眼看了鳳英一眼說,以前不開店不是照樣活下來了嗎?

鳳英像突然觸電一樣,一骨碌從被窩里爬出來,披頭散發(fā)坐在床上大叫一聲,活該受窮!

宏亮說,發(fā)神經(jīng)了。

一天下午,鳳英店里進來一個中年男子。進店時,他朝鳳英點點頭,此后一直站在煙柜前,用目光從左邊掃到右邊,又從右邊掃到左邊。最后,他的目光在13元一包的磨砂煙前停下來。他用手指著煙柜問,多少錢一包?其實每一款香煙都明碼標(biāo)價。鳳英還是從煙柜里取出香煙說,13元一包。他拿在手里,正面和背面都看得仔細(xì),還把正面的字念了一遍:黃果樹。那種認(rèn)真的態(tài)度,讓鳳英產(chǎn)生一種錯覺,好像是煙草公司稽查員在查假煙。鳳英很想說,香煙絕對是真的,放心嘛。但想想又忍住了。

每年進入冬季后,榕城人辦紅白喜事都喜歡用磨砂煙上桌招待客人。辦一場喜酒,少要十幾條,多則上百條,磨砂煙自然成了緊俏貨。偏偏煙草公司在進入冬季后又控制磨砂煙的數(shù)量,普通零售戶一個禮拜只供應(yīng)5條,鳳英是榕城示范經(jīng)營店,一個禮拜也只供應(yīng)15條。很多店家早斷了貨源,顧客有疑問也是理解的。他足足看了幾分鐘說,到處都沒有磨砂煙賣了,你店里怎么還有賣的呢?鳳英說,煙草公司為了在上半年提前完成銷售任務(wù),在春夏兩季就大量放磨砂煙庫存,我就囤積起來了,資金得積壓大半年呢。中年男子又叫鳳英拿出兩條磨砂和兩條盛世貴煙來比較一下代碼。確認(rèn)是真煙后,中年男子卻放下磨砂煙,說要兩條盛世貴煙。鳳英的心雀躍一下,剛準(zhǔn)備拿貨,他又說,等等,還要兩瓶茅臺和一盒鐵觀音。鳳英從貨架上把煙和酒放在收銀臺上,又在貨柜上拿鐵觀音。就在鳳英取下鐵觀音時,他往旁邊的店面挪了幾步仰頭念道:芳芳煙酒店!

鳳英心里“咯噔”一下,生怕顧客又往芳芳店子跑。顧客并沒有朝芳芳店子跑,而是回過頭來叫鳳英算一下貨款總額。

賣煙酒的人都心知肚明,買高檔煙酒的人不吃,吃高檔煙酒的人不買,買的人都是低三下四有求于人。自從各機關(guān)單位搬到新城區(qū)以后,鳳英的店子很久沒有人買一千元一條的盛世貴煙了。顧客一下子買兩條,還加兩瓶茅臺和一盒高檔茶葉,又不砍價鳳英覺得過意不去,就說,盛世貴煙按九五折給您吧。中年男子說,卷煙是真的就行,不用打折。鳳英覺得好笑,第一次遇到店家讓利而顧客拒絕打折的人。鳳英還想問他一些問題,比如他是干什么的?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難?為什么不在機關(guān)單位附近買煙,而是跑到篾匠街來?

正想開口,她突然想起前段時間,榕城工商局聯(lián)合幾個單位進行食品大檢查,新城區(qū)新開的大型煙酒專賣店查出有假煙、假酒,過后還在晚間新聞點通報批評。榕城人心中自然有數(shù),要買正宗煙酒,還是篾匠街好又來煙酒店放心。這樣一想,鳳英心里又雀躍一下。

多年來,鳳英已經(jīng)學(xué)會看人賣貨。比如穿得一塵不染的,手上戴粗金手鏈的,頭發(fā)梳得一根一根的,一定是買五十元以上的高端煙,這種人一般都是搞工程或做木材生意的人;那些褲腳挽得一高一低的,從荷包半天都掏不出錢來的,一定是買十元以下香煙的農(nóng)民工;那些老遠就從皮夾掏出十幾塊二十幾塊的,全身西裝革履的,一般都是公務(wù)員……她辨人很少出差錯,但對于眼前這個顧客,卻不敢斷定他是做什么的,心里也生出很多問題來。比如,他穿一身西裝,頭發(fā)油光可鑒還有點卷曲,腳上卻穿一雙解放鞋。這人既不像老板,也不像公務(wù)員,也不像農(nóng)民工,他是做什么的?買這么好的卷煙是拿去送給誰?鳳英想打開心中的疑問,但轉(zhuǎn)念一想,人家送不送禮關(guān)你什么事?

鳳英沒有問,倒是顧客先開口了。他說,前幾天我一個客戶到芳芳煙酒店買到一條霉變磨砂,回來找她死不認(rèn)賬,她說不是她店里的代碼,根本不是她的卷煙,朋友建議我不要去她家買煙酒。鳳英看她一眼,笑著說,每個零售戶的卷煙都有一個統(tǒng)一代碼,就相當(dāng)于一個人的身份證號碼一樣,您朋友拿回來的卷煙跟她店里的代碼不一樣,肯定不能退錢給他呀。

在顧客驚詫的眼神里,鳳英麻利地把包裝袋放在柜臺上。顧客一邊掏錢一邊問,有發(fā)票嗎?

鳳英說,要稅務(wù)發(fā)票還是普通收據(jù)?

顧客說,要普通收據(jù)就行,但要蓋個印章。

鳳英問他寫什么名稱?他說就寫我的名字陳大仙吧。

鳳英嗯嗯答應(yīng)著,寫好收據(jù),在抽屜找了半天才找到印章。印章很久不用,油墨已經(jīng)風(fēng)干,哈了幾口氣,才勉強按出一個紅色圈印來。

陳大仙付了錢又說,給我進一件檀香和兩袋冥紙,過幾天我來取。

鳳英有點猶豫,她跟批發(fā)部的人很熟,要這些小百貨是輕而易舉的事情,關(guān)鍵是這種東西進來了,篾匠街的人根本不會買。如今家家都起了磚房,屋子都粉刷得白生生的,為了省事,大家都買了電子香燭,逢年過節(jié),只要把插頭往插板上一插,香燭紙錢的火焰要多大有多大,誰還愿意買燃燒的香燭把屋子熏得黃黃的?如果陳大仙不來買,就只能在店里當(dāng)廢紙壓著。陳大仙好像知道她心里的難處,就解釋說,跟你明說吧,我是鬼師,今天買的這些就是合力家具城老總要求買去感謝財神爺?shù)?。財神爺要的東西能打折嗎?當(dāng)然不能,除非供奉的人不想發(fā)財。不過下次我自己買的時候,你得給我打折。

鳳英知道合力家具城,在新城區(qū)。家具城老板請鬼師看風(fēng)水的故事也傳得沸沸揚揚:合力家具城的前身叫雙虎家私城,老板投資幾百萬,年年虧損,最后請來一位鬼師手持羅盤現(xiàn)場勘測廠房和店門,鬼師說,此地風(fēng)水欠佳,財路堵塞,再加上門頭上兩只齜牙咧嘴的大老虎,不虧損才怪。老板說,難道我的資金就這樣打了水漂?鬼師笑道,能知道風(fēng)水不好,就有能力調(diào)整,不知道老板愿不愿意試試?老板喜出望外,迫不及待地說,當(dāng)然愿意!于是,鬼師叫老板把家具城整棟大樓的外墻由金色全部刷成乳白色,并把之前的鐵樹全部換成發(fā)財樹。鬼師說,這樣既能匯集人氣之態(tài)勢,又具斂財之風(fēng)水,就取名為合力家具城吧。后來又結(jié)合老板的生肖,在門頭繪上兩條騰飛的青龍。說來也奇怪,做了調(diào)整后重新開業(yè),合力家具城果然財路亨通,生意越做越大,還在其他縣城開了幾家分店。

鳳英知道此人就是那個鬼師后,一下子不知道說什么好,再推諉就顯得自己不厚道了。鳳英說,其實呀,你可以直接到新城區(qū)批發(fā)部要貨,那里還便宜些。鳳英很奇怪,怎么一激動,就給批發(fā)部拉攏顧客了?陳大仙想了想說,我兒子在篾匠街中學(xué)讀書,我租的住房就在附近,到你這里買東西更方便。鳳英心里一陣竊喜,看來又多了一位大客戶!

鳳英留陳大仙喝一杯茶再走,陳大仙也不推辭。他剛坐下,一個二十多歲的小伙走進店子來。鳳英問,需要什么?小伙子淡然一笑說,不買東西。小伙子停了一下又說,老板娘,你店子離中學(xué)很近,我想在你店里安幾臺水果機,利潤五五開好不好?鳳英知道水果機就是一種賭博機,很多青少年喜歡玩,玩這種游戲的人很少贏錢,全都讓機器給吞了,有人又把這種游戲機稱為“老虎機”。為人母的鳳英對賭博機有一種本能的排斥,她認(rèn)為青少年一旦迷上游戲機不但浪費學(xué)習(xí)時間,還可能走上犯罪道路。

鳳英毫不猶豫地回答小伙子說,我寧可沒飯吃,也不賺這種昧心錢!

小伙子咬住嘴唇,半天說不出一句話。臨走時說,你怕錢咬手呀,芳芳煙酒店就答應(yīng)放五臺。

小伙子剛走,又進來一個十四五歲的男孩,背著書包,又瘦又黑的小臉全是青春痘,頭發(fā)亂蓬蓬的,像個雞窩。男孩開口就要買二十五元一包的芙蓉王。鳳英一看就明白,這是一個農(nóng)村來榕城讀書的孩子。現(xiàn)在的中學(xué)生,讀書寫字不行,抽煙喝酒卻厲害。好多父母在外打工,滿以為孩子在學(xué)校好好讀書,他們卻拿著父母的血汗錢揮霍無度。鳳英實在不忍心賣煙給他,就說,你父母拿錢給你,是讓你好好學(xué)習(xí),不是讓你買煙抽吧?男孩并不領(lǐng)情,拿走煙柜上面的錢,轉(zhuǎn)身走向芳芳的店面,買了兩包芙蓉王朝學(xué)校走了。

鳳英實在忍無可忍,走到芳芳門口問,你怎么賣煙給未成年人?芳芳不應(yīng)答,也不理鳳英。鳳英又嘰嘰咕咕說了半天。芳芳突然大罵鳳英,你他媽算老幾?難道每個來買煙的顧客我都要求別人亮出身份證?再說了,又不是我拿刀架在他脖子買的!

鳳英說,眼見別人孩子跳進火坑你也不管?

我不賣給他,別人照樣會賣給他,不賺白不賺!芳芳說。

爭了幾句,芳芳和鳳英的店子都進了顧客,她們立馬停下來。鳳英愛錢,當(dāng)然芳芳更愛錢,哪能放著買賣不做?鳳英不作聲了,芳芳卻一邊收錢遞貨一邊不忘探頭吼一嗓子,少管閑事多發(fā)財!鳳英痛心地說,唉,可憐天下父母心。

陳大仙看出鳳英的隱痛,就安慰她說,你也別往心里去,做生意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行。以前我忙于賺錢,一直把孩子丟在鄉(xiāng)下給奶奶帶,結(jié)果學(xué)習(xí)不好不說,吃喝玩樂樣樣第一。我說他,你不像人家孩子考個一本二本嘛,考個六本也行啊。鳳英忍不住撲哧一笑。

陳大仙又說,帶孩子到篾匠街來租房子讀書,就是想亡羊補牢,對孩子有個照應(yīng)。

鳳英聽了陳大仙的話心里稍微平息一些,給他倒一杯茶,還拿出一包開心果和一包酒鬼花生米拆開放在茶幾上。陳大仙說,你這人好良心,以后顧客用鬼需要煙酒茶都從你這里購買。鳳英心里一喜,到煙柜里拆了一包玉溪,抽出一支給陳大仙點上。

陳大仙離開時說,老天是有眼睛的,善惡終有報。

陳大仙走后,鳳英的目光盯著人行道上一顆被人踩扁的煙頭發(fā)呆,目光收回來時,恰好落在煙柜的警示牌上:禁止中小學(xué)生吸煙,不向未成年人售煙。下面還有舉報電話。鳳英眼睛一亮,對,打舉報電話,一定要治治芳芳,不能讓卷煙坑害青少年。

呼叫半分鐘,那邊才傳來一聲,喂,煙草舉報中心,請問需要什么幫助?鳳英停頓一下,立馬把芳芳向未成年人售煙的事情說了一遍。那邊聽完后漫不經(jīng)心地說,這事找當(dāng)?shù)乜蛻艚?jīng)理處理。說完就把電話掛了。掛電話不久,客戶經(jīng)理剛好市場巡查經(jīng)過,鳳英為了說明事件的嚴(yán)重性,把芳芳搞價格大戰(zhàn)的事情也一起添加上去??蛻艚?jīng)理說,價格問題嘛,一個愿買一個愿賣,至于向未成年人售煙,只是關(guān)乎客戶的良心道德問題,還沒有一個具體處置方案。鳳英心里一沉,她明白了,這年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為了完成卷煙銷售任務(wù),連客戶經(jīng)理都在推卸責(zé)任。

隨著一場凌厲的寒風(fēng)吹過之后,桂花樹變得越發(fā)清瘦了。篾匠街似乎也變得更加寬敞,一個人影都看不見,幽幽的街道一眼便望到了頭。不過,這是閑天的篾匠街。到了趕場日就不一樣了,榕城附近鄉(xiāng)鎮(zhèn)的老百姓種出的農(nóng)副土特產(chǎn)品,還是喜歡運到篾匠街銷售。到了那日,煙酒百貨店就擠滿了人。這一天,什么東西都有人買。假如老百姓要買四元錢一包的紅梅,店里沒有,你完全可以賣給他四元一包的軟白沙;假如有人要買娃哈哈礦泉水,沒有,你完全可以遞給他一瓶農(nóng)夫山泉。他說不對,要娃哈哈礦泉水,你就說農(nóng)夫山泉更好喝,然后他付錢就走了。沒辦法,到篾匠街趕場的老百姓都太實成了。

一天散場后,鳳英和宏亮一邊吃飯一邊聊天。宏亮對于這個煙酒店無所謂,他說,煙酒店開不下去還可以出去打工,反正咱們有的是力氣。鳳英卻非常舍不得,并且跟宏亮羅列出在篾匠街開店的種種好處:第一、離學(xué)校近,孩子上下學(xué)方便;第二、地方小,人與人好相處;第三、早上開門到夜間,沒時間逛街,能省下許多不必要的開支;第四、離大型超市遠,小商品賣得起價,利潤還不錯。鳳英還說,當(dāng)初我們到篾匠街開店只想待在孩子身邊,能養(yǎng)家糊口就行了,沒想到幾年下來,還能在榕城首付一套商品房。宏亮說,唉,都是篾匠街附近的老百姓養(yǎng)育了我們。鳳英說,是這么回事,他們就是我們的衣食父母。

兩人說話間,煙草局劉局長路過門口時拐進來買了一包煙。劉局長是篾匠街人,曾經(jīng)在芳芳店子上隔壁住。前幾年買了商品房后就把整棟房屋租給美容館,今天是收房租的日子。鳳英覺得劉局長是直接領(lǐng)導(dǎo),以后肯定會有求于他,怎么也不肯收劉局長遞過來的煙錢。劉局長笑笑說,你不肯收錢就是想害我,現(xiàn)在四風(fēng)抓得緊,一旦被人舉報收受零售客戶的財物,是要掉烏紗帽的。鳳英說,就一包煙而已,你又不是天天到篾匠街來。

劉局長說,你們起早貪黑守店不容易,只要遵紀(jì)守法,我們不會為難你們的。鳳英聽劉局長說到遵紀(jì)守法,忍不住問,向未成年人售煙算違法嗎?劉局長說,當(dāng)然算。鳳英就把芳芳的事情說了。

劉局長沉默了一會兒悄聲說,芳芳的來頭不小,她老公的親叔叔是省煙草公司的,她的煙草零售許可證就是省里直接打招呼辦下來的。

鳳英一聽,終于明白,為什么榕城那么多副食店想辦煙草專賣證比登天還難,而芳芳在短短兩個月就把煙證辦下來了。鳳英心里有點冒火,就激劉局長說,縣官不如現(xiàn)管,劉局長想治理一個零售戶就像捏死一只螞蟻。劉局長說,話不是這樣說,官大一級壓死人,我們也有我們的難處。

恰好劉局長電話響起來,他一邊接電話一邊頭也不回地走了。

鳳英心里一陣失落,看來治理芳芳并不容易。

事情有點出乎意料,鳳英跟劉局長說過幾天后,芳芳就到鳳英店子賠禮道歉。并再三說明,以后兩家要同一個鼻孔出氣,再也不搞價格大戰(zhàn),再也不向未成年人售煙了。她已經(jīng)買了三斤牛肉,叫鳳英一家到她家吃酸湯火鍋。鳳英說什么也不肯去。芳芳說,劉局長已經(jīng)跟我敲過警鐘了,向未成年人售煙是不對的,我們都是有孩子的人,不應(yīng)該賺這些昧心錢。鳳英說,知錯就好,吃飯就免了。芳芳說,你不答應(yīng)吃飯就表示不肯原諒我。鳳英要的就是這個結(jié)果,生意各做各,兩人以后還是好姐妹。

鳳英店面吊頂用的是白色塑料扣板,如今已經(jīng)全部泛黃,盡管安上十幾顆節(jié)能燈,室內(nèi)還是暗淡無光。鳳英早都想重新裝修一下店面,順便把門頭也換了,但一直跟芳芳有隔膜,萬一芳芳哪天不高興,收回店面,豈不是白忙一場?

芳芳親自下廚,還開了一瓶金質(zhì)習(xí)酒。三人都喝高了,鳳英一不小心就說出準(zhǔn)備裝修店面的事。芳芳愣了一下,轉(zhuǎn)而笑嘻嘻地說,裝吧,裝吧,不能只要馬跑不讓馬吃草,也該打扮打扮店面了,如果要二樓放貨說一聲。

鳳英笑吟吟地說,當(dāng)然要借用你家二樓。

兩個孩子吃完飯就去上晚自習(xí),三個大人拿起手機在百度搜索煙酒店裝修效果圖。芳芳說,裝修店面要鑿墻鉆孔會驚動土地菩薩,是不是找風(fēng)水先生看個日子?鳳英說,我和茂林結(jié)婚都不看日子,還不是照樣順順利利?鬼師都是裝神弄鬼糊弄人的。

宏亮說,就是,懵懂大吉利!

三個人,兩個態(tài)度一致,芳芳覺得不看日子心里有點懸,但宏亮第三天就從裝修公司叫來裝修師傅,也不好再說什么。為了給鳳英節(jié)約裝修工期,芳芳主動要求做飯給三個裝修師傅和鳳英一家吃,晚上還叫裝修師傅加夜班。鳳英要付伙食費,芳芳說什么也不收。鳳英心里有些愧疚了,她不該跟劉局長說芳芳的壞話,讓她在煙草局領(lǐng)導(dǎo)那里留下不好印象。

鳳英的煙酒店重新開張,吊頂是白色石膏板,里面鑲嵌三十多顆白熾燈。地上是乳白色圣象地板,原木的。貨架全換成鋁合金,貨物陳列得整整齊齊,中間還增加了兩個糖果架,空氣里彌漫著糖果的清香。門頭也換成大紅色,門柱兩邊還放了兩盆發(fā)財樹。

裝修過后再開張,營業(yè)額也比之前翻了一倍。鳳英的心徹底放寬了,跟芳芳也變得更加密切起來,不像以前一樣提防著芳芳。比如鳳英要出去送貨,就把店面丟給芳芳照看。偶爾芳芳缺什么貨了,鳳英就把自家的貨以成本價拿給她零售。

有一天,茂林剛出門不久,芳芳就突然暈倒。鳳英趕快把她送到醫(yī)院,檢查結(jié)果出來,什么病也沒有,就是有點低血壓,多補充一些鉀,輸液兩天就行。鳳英問芳芳,要不要打電話叫茂林回來一趟?芳芳說,不用,能挺過去。

出院后,芳芳每天照舊打開店門,但一坐下來就打瞌睡,四肢無力,皮膚蠟黃。鳳英就笑話她,是不是茂林太久沒回家,那天回來就拼命折騰,響動太大,把鬼得罪了?芳芳說,烏鴉嘴!

幾天后,陳大仙來鳳英店里買茶葉,恰好芳芳也在店門口曬太陽。他付完款后悄聲說,我觀察很久了,你店面人流量大,想跟你合作個生意,不知道愿意不?鳳英問,什么生意?我想掛一塊問鬼的牌子在你門框上。鳳英一聽,想都沒想就擺擺手說,我才不信世上有鬼,人死后就變成泥巴變成空氣,哪里還有鬼?陳大仙并不惱,而是笑著說,無論日月星辰、山川河流、草木神獸跟人一樣都是有脾氣,有意志,有靈魂。特別是人死了以后,魂魄還在世上游蕩,這些魂魄其實就是鬼。這些鬼跟人一樣,有好鬼和惡鬼之分,好鬼幫助人,保佑人,而惡鬼傷害人,詛咒人。人一旦被惡鬼詛咒,就會生病甚至?xí)ド?。好鬼有時也會變壞,比如仙逝的祖先,土地菩薩,山神菩薩,財神菩薩等,如果不小心得罪了他們,也會受到他們的懲罰。當(dāng)人與鬼出現(xiàn)了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就得喊我們鬼師出面調(diào)解……鳳英打斷他的話半開玩笑地說,照您這么說,您就是見人講人話見鬼講鬼話的人?

陳大仙認(rèn)真地說,對,對,說得文雅一點就相當(dāng)于現(xiàn)在藝人的經(jīng)紀(jì)人,說得不好聽就是講鬼話的人。我只掛一塊牌匾在你門框上,又不耽誤你做生意,一個月給你兩百塊廣告費。鳳英有點心動,但還是心有余悸地說,在門框上掛一塊問鬼的牌匾,那些鬼不會有事無事來我門口轉(zhuǎn)悠吧?陳大仙哈哈一笑說,鬼不欺負(fù)善人,再說了,要是哪個惡鬼膽敢欺負(fù)你,我叫他永世不得投胎做人!

鳳英朝遠處曬太陽的芳芳努努嘴說,講真格的,你看芳芳病懨懨的,去醫(yī)院檢查又沒什么毛病,你如果真能問出鬼來,我就免費給你掛一塊招牌。陳大仙說,問鬼是有條件的,最重要的一條是她本人必須信鬼。鳳英說,這點我可以保證!

陳大仙走到芳芳面前,叫芳芳伸出右手,只見她手背上仿佛拱著兩條交叉的青蚯蚓,血管的青筋由手腕一直延伸到食指和中指。陳大仙問,最近是不是看見什么不干凈的東西了?芳芳回憶了一下說,上個月趕場天,我門口有一個收蛇人的口袋繩索不知道什么時候突然打開來,兩條眼鏡蛇盤旋著向我店里涌來,嚇得我臉都綠了。陳大仙說,簡單得很,是掉魂了,幫你收一下魂就好。

陳大仙叫芳芳拿來三炷香,一疊冥幣到店門口。然后叫芳芳坐在點燃的香燭前閉上眼睛,他伸出右手,并將食指和中指并攏到在嘴角小呵一口氣,然后將兩個手指在芳芳的腦門前盤旋,同時嘴里快速念道:蕩蕩游魂,何處流存。三魂早降,七魄來臨。河邊野外,廟宇莊村。宮廷牢獄,墳?zāi)股搅?。虛驚怪異,失落真魂。今請山神吾道,過路將軍,速令:本州城隍,當(dāng)莊土地,天門開,地門開,千里童子速速送魂來……咒語念完,他盤旋的手指突然收回,蹲下來,兩只粗大的手掌慢慢在地上合攏,手上仿佛捧著一條鮮活的泥鰍,生怕溜走一樣。他緩緩站起來,緩緩地將“活泥鰍”放在芳芳的頭頂,打開來。陳大仙用嘴對芳芳的額頭輕輕一吹,拉著芳芳迅疾站起來說,從今以后脫災(zāi)脫難,大氣飽力的!

第二天,芳芳果然紅光滿面,又跳出跳進地在店里忙碌了。

一個禮拜后,鳳英的門框上果然掛了一塊問鬼的廣告牌。當(dāng)然陳大仙也不是白掛,每個月給兩百塊錢廣告費。

掛完牌子后,按照陳大仙的約定,每月月底叫鳳英送一批香燭冥幣到他租住的地方,因為初一問鬼的人比較多。那天一大早,鳳英送貨到陳大仙家門口時,腳步突然停住了,里面?zhèn)鱽硪粋€女人的哭泣。鳳英想往回走,但想想打開店門以后就再也抽不出時間過來,只好硬著頭皮往里走。

堂屋中間一張四方桌,桌子上放有一升米,米上插有三根香和一個紅包。陳大仙坐在桌子前,穿著青布長大褂,頭上戴著道士帽,背對著大門,全身發(fā)抖。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穿著一件夾克,腳上蹬雙涼拖鞋,腳已經(jīng)洗過,但腳趾殼里仍有泥沙。女人也穿一雙涼拖鞋,雖然穿了一雙襪子,但腳后跟有一個洞,坐在男人的左邊。夫婦倆同時發(fā)現(xiàn)了鳳英,女人用食指放在嘴前朝鳳英做了一個“噓”的手勢。鳳英明白其中意思,躡手躡腳走到四方桌前坐下,終于看清男人兩鬢的頭發(fā)全白了,女人有白發(fā),但不多,眼神卻是空洞的,直勾勾地盯著陳大仙的嘴巴。

也許是鳳英的到來打亂了陳大仙說話,他停頓大約半分鐘后喊了一聲:娘。這聲音嗲聲嗲氣的,就像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女人又開始放聲大喊,兒呀,都是我的錯,非要送你回鄉(xiāng)下讀書,我應(yīng)該把你帶在身邊的。女人說完這句話用雙手捂住雙臉泣不成聲。男人用手不斷撫摸著女人的背說,兒呀,叫你別去河邊玩,你硬是不聽。你這一走,叫我們怎么活?女人輕輕推開男人的手說,兒呀,都怪爹娘沒文化才來榕城擺地攤,你在那邊一定要好好讀書,缺學(xué)費了給娘說一聲,我就是再苦再累也會給你多燒點紙錢。

陳大仙的嘴角開始顫動,娘啊,我也想上學(xué),到了學(xué)校門口,校長不準(zhǔn)我進去,說我沒有當(dāng)?shù)貞艨凇?/p>

女人哭得更傷心了,女人說,怎么到了陰曹地府還是這樣,你問校長,要多少錢才可以上學(xué)?

陳大仙的聲音變成了哭腔,爹,娘,我不讀書了,你們回家照顧妹妹吧,你們?nèi)绻嫦胛易x書,就把我的書本全燒給我。對了,在你們床頭柜有我兩張獎狀,本來想你們回來過年時給一個驚喜,但沒法看到了。

女人趕緊問,是哪邊床頭柜?

陳大仙說,就是掉拉環(huán)那個抽屜,一張是學(xué)習(xí)模范,一張是數(shù)學(xué)競賽第一名。陳大仙的聲音變得有點自豪了,同時還有一種嬌氣在里面。

男人哭起來問,就是我喝酒醉時碰壞的那個抽屜?

陳大仙說,對,還脫了一大塊油漆。

女人突然又大哭起來,兒呀,你在那邊冷不冷?要不要給你買件棉衣?

陳大仙沉默了許久才說話,娘,我冷,我好冷。

女人說,娘回去就給你買新衣。

陳大仙說,娘,爹,娘,你們不要哭了,我得走了。

女人突然大喊一聲,兒呀,別走!陳大仙突然脫下道士帽子站起來吹滅了蠟燭,只見頭發(fā)濕漉漉的,冒著一股水蒸氣。

男人趕緊從兜里掏出一沓錢,一塊、五塊、十塊、二十塊的都有。他數(shù)了一百八十塊錢攤在桌子上,又打算再放幾張二十塊的。陳大仙一把抓住男人的手說,夠了夠了。說完又從一百八十塊錢里面抽出一些遞給男人,留下十八塊在手里說,這些得留下,是進貢大師的香燭錢!

離開陳大仙家,鳳英一路想,人死了還能變成鬼說話,真是太神奇了。路過芳芳店門口時,一片樹葉落在腳下,鳳英的心里生出一種莫名的孤獨感。自從開店以來,哪兒也走不了,朋友都疏遠了,也可以說沒有一個交心的朋友。每天打開店門時,朋友們才起床。關(guān)下店門時,朋友們已進入夢鄉(xiāng)。她也想與朋友們一起拉拉家常,一起出去旅游,可生活開支樣樣都要錢,哪能放松自己呢?以前心里有了苦悶,還可以找芳芳說說。自從芳芳開了煙酒店,做什么事情都得防著點。表面上是好姐妹,暗地下卻成了競爭對手。同行是冤家,沒錯,轉(zhuǎn)眼就成了冤家。冤家能說真心話嗎?當(dāng)然不能,一切喜笑顏開都是表面的。

平靜的日子沒過多久果然出了岔子。

那天,鳳英的嫂子聽說小姑子重新裝修了店面,就想來榕城看看,順便買些年貨回去。嫂子已經(jīng)兩年不到榕城了,鳳英決定帶嫂子逛一下街,順便買一些東西孝敬父母,就叫宏亮請半天假看店。在逛街之前,還特意到隔壁囑咐芳芳,宏亮整天在工地干活,不熟悉店內(nèi)業(yè)務(wù),叫芳芳幫看著點。

鳳英上街不久,芳芳就急匆匆跑進店子來。她說有個外地顧客要60條磨砂煙,而芳芳的磨砂剛剛賣完,顧客出125元一條,問他愿意賣不?宏亮盤算一下,60條磨砂一下子就賺到1020元,這樣的生意哪能不做?

可是,半個小時以后,顧客又把煙退回來了。顧客說,我們是修高速公路的,其他采購員已經(jīng)買到煙了,下次采購的時候我們再來跟你購買,但我們也不會虧待你,一條煙少退我20元就成。宏亮還想說什么,芳芳就在旁邊打邊鼓說,磨砂本來就缺貨,這筆交易實際上已經(jīng)賺到錢了,等下一個顧客購買時,你還可以再次賺到錢,何樂而不為?顧客看宏亮還在猶豫,又在旁邊催促說,我們車子停在路邊,交警會貼罰單的,能不能快點呀!

高速公路采購員采購重復(fù)的事情不是沒發(fā)生過,宏亮也聽鳳英說過。經(jīng)過芳芳這么一說,宏亮忙手忙腳地點了一下數(shù)量就把煙放進貨柜里,扣除每條20元后迅速把剩余錢款退給顧客。

顧客剛走不久,就來了四個手拿文件夾的人,其中一個在宏亮眼前亮出證件,說是省煙草局稽查大隊的,需要客戶配合檢查。宏亮又是遞煙又是遞王老吉,但四人好像全成了啞巴,不說不喝,也不說不抽。打開柜子就翻騰起來,很快,被退回來的60條磨砂被稽查員一條條翻出來。

宏亮問,有什么問題嗎?其中一個稽查員說,你自己看看。宏亮看了半天,看不出個所以然。稽查員看了一下營業(yè)執(zhí)照上的名字和代碼,又看了宏亮一眼說,店主呢?宏亮說,上街了。稽查員說,叫她回來。宏亮說,她剛出去一會兒。稽查員說,跟你明說吧,這一堆全是假煙!

宏亮一下子蒙了,迅速打電話給鳳英。

鳳英接到電話火急火燎地趕回店里,一條條仔細(xì)辨認(rèn)后,臉色一下子青了。鳳英顫顫巍巍地說,各位領(lǐng)導(dǎo),我向天發(fā)誓,卷煙是從煙草局進貨的,絕對不是假煙。

一個稽查員說,發(fā)誓也沒用,假煙都擺在眼前了。從現(xiàn)在開始你店里所有卷煙必須封存起來,停止銷售,等鑒定結(jié)果出來再給你處理意見!

稽查員一走,鳳英一下子就癱軟在凳子上說,完了!完了!這下子全完了。

宏亮問,什么全完了?

鳳英說,前幾天我和芳芳去煙草局開年會,劉局長才宣布,販賣五十條以上假煙要吊銷煙草專賣許可證。

宏亮站起來就要走,并憤憤地說,我去找芳芳!

鳳英攔住他,你去找芳芳干嗎?

宏亮說,肯定是她搞的鬼。

鳳英一下子沒明白過來,問宏亮是怎么回事。宏亮才把芳芳推薦顧客買煙又火急火燎地幫著叫他退錢一事說了。

鳳英一聽,蒙了半天,突然“哇”一聲哭了。鳳英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說,宏亮呀宏亮,顧客是芳芳叫來的又是她喊你退錢的沒錯,如果你是細(xì)心人,在煙退回來時認(rèn)真檢查一下,哪會出現(xiàn)這個錯誤?你想想看,我們的煙草零售許可證被吊銷了對誰有好處?

宏亮說,當(dāng)然是芳芳!

鳳英說,知道就好。

宏亮說,叫芳芳給我們作證,是被調(diào)包了。

鳳英說,烏鴉吃到嘴巴的肉會吐出來?

宏亮兩手一攤說,一般不會。

鳳英說,這事先不要聲張,改天我去找劉局長。

多少年來,鳳英從來不讓宏亮單獨看店,沒想到第一次讓他看店就出了這種事。鳳英冷靜了一會兒又說,在煙草局沒有拿出處理意見之前,不能拿臉色對芳芳。

宏亮嘴上是答應(yīng)了,但心里還是不痛快。以前下班回來都要繞過人行道再經(jīng)過芳芳門口跟芳芳打聲招呼才進門來。那天下班回家直接從對面馬路橫穿過來,差點撞上一輛疾馳而過的電動車。

這個舉動很快被鳳英發(fā)現(xiàn)了,鳳英說,一個大男人,能不能有點城府?

宏亮說,反正看到芳芳就來氣。

鳳英一下子火了,捉賊抓贓,抓奸擒雙,你憑什么說是芳芳搞的鬼?

宏亮說,反正不想看到她。

鳳英說,有本事莫租人家房子!

宏亮說,憑什么不租她房子?當(dāng)初裝修店面時已經(jīng)說定我愛租多久就多久。

鳳英徹底無語了。當(dāng)初裝修店面時,鳳英要求芳芳簽一個書面合同。芳芳說,都是好姐妹,到期繳納房租就是。鳳英還想說什么,宏亮卻在一邊附和說,合同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講話算話就成。宏亮總是這樣,凡事又沒多個心眼。假如這次顧客在退貨時留意一下,哪會惹下這么大麻煩?鳳英心里明白,跟宏亮講清道理,比上天還難。

鳳英心里憋屈著,第二天打開店門時,她望著門頭上“好又來煙酒店”六顆金光閃閃的大字,想起剛到篾匠街做生意時的兩手空空到現(xiàn)在有裝修一新的商品房,雖然是按揭的,但每個月還了房貸也還有結(jié)余,再說了,以后女兒上大學(xué)還指望這間店面支付生活費呢。她已經(jīng)把這間店面當(dāng)成了家,當(dāng)成了衣食父母。要是跟芳芳撕破臉皮,以后就沒法再跟她租房子。

鳳英的店面以前一打開就先播放輕音樂,今天卻靜得出奇。芳芳打開店面后,走過來愧疚地望著鳳英說,都怪我一時大意,沒幫宏亮把好關(guān)。鳳英不想理芳芳,故意把目光望向灰蒙蒙的天空說,人在做天在看。

開門一會兒,十幾個顧客都是買煙的??带P英的煙柜空空的都拿著錢到芳芳店里去了。鳳英越想越不是滋味,決定晚上到劉局長家打探一下情況。

下午宏亮下班早,早早做了晚飯。吃過飯后,鳳英就叫宏亮去找劉局長,畢竟他們都是男人,說什么話也好把握分寸。宏亮也答應(yīng)去找劉局長,剛走到門口,鳳英又不放心了。鳳英說,等等,我關(guān)門跟你一塊兒去。

宏亮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完后,劉局長說,你說是被調(diào)包了,有什么證據(jù)?

宏亮說,隔壁芳芳可以證明。

劉局長說,把芳芳的電話給我。宏亮把電話找給劉局長。劉局長撥通芳芳的電話,并按下免提鍵。

喂,我是煙草局劉建國,你是芳芳嗎?

是的,劉局長有什么事?

昨天你隔壁店子賣掉60條磨砂煙時你親眼辨別過真?zhèn)螁幔?/p>

我忙看店,只帶顧客進來就走了。

退回來的時候你仔細(xì)看過嗎?

顧客催促很急,沒細(xì)看。

劉局長兩手一攤說,你們看,不是我不想幫你們,而是芳芳根本無法證明你們銷售出去的卷煙就是被調(diào)包的。唉,劉局長嘆口氣又說,這回是全省交叉檢查出的紕漏,難吶。

鳳英腦瓜“嗡”一下懵了,眼淚不聽使喚地嘩嘩往下掉。

宏亮使眼色叫鳳英別哭,趕快跟劉局長說說好話,讓劉局長想想辦法。

鳳英不理宏亮。

鳳英不想理宏亮有她的苦衷,結(jié)婚以來,家里大小事情都是鳳英一人操心,本以為宏亮高中畢業(yè),還到廣東打工幾年才回榕城,應(yīng)該見識廣,沒想到卻輕而易舉受騙上當(dāng)。鳳英抹了一把眼淚懇求劉局長說,局長大人,您想想,我多年老店,明知走私假煙是要吊銷經(jīng)營許可證的,怎么會自己砸自己飯碗?

劉局長說,話是這樣說,但還是有個別零售客戶以身試法。

鳳英朝宏亮努努嘴,意思叫他也說幾句好話。沒想到宏亮一張嘴就說,天下烏鴉一般黑!

鳳英眼睛一瞪,宏亮,放屁先在肚子醞釀一下,免得放出來熏到人!

鳳英擔(dān)心宏亮說話口氣生硬,把劉局長得罪了。

沒想到劉局長卻給宏亮和鳳英一人倒了一杯茶,然后語重心長地說,如果你們能打通上層關(guān)系,或許這關(guān)能闖過去。鳳英說,我們都是從農(nóng)村來的人,結(jié)交的顧客都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根本沒有深交,哪里有上層關(guān)系?

鳳英想不出上層關(guān)系,就一個勁地哭。

劉局長說,你們先回去吧,有什么消息立刻通知你們。

宏亮在回來的路上說,去年茂林開車撞死人,雖然是死者的責(zé)任,但燒埋費也賠掉十二萬,如果芳芳有困難想趕我們走,可以跟我們明說,沒必要背地捅一刀。

鳳英哭著說,人家就捅你一刀,咋樣?

宏亮說,咋樣?老子就是不搬,以前她說好的,除非我們不想租。

鳳英問,她跟誰說了?有誰聽見了?

宏亮說,你、我和茂林都聽見了。

鳳英說,小孩子過家家呢?當(dāng)時我喊芳芳簽合同,你三杯酒下肚,就不知道東西南北了,這下好了,人心隔肚皮,嘗到辣椒水了吧?

宏亮耷拉著腦袋,不敢說話了。

第三天,劉局長電話來了。

鳳英心跳一下子加速好幾倍。劉局長停頓一會兒說,鳳英呀,事情有點復(fù)雜。

鳳英的心“咯嘣!”一下問,怎么復(fù)雜法?

劉局長說,上面想殺雞給猴看,還是要取締專賣許可證。

鳳英一下子蒙了。店面經(jīng)營主要靠卷煙利潤維持,她做夢都沒想到,煙草專賣許可證說沒就沒了。劉局長嘆口氣說,唉,篾匠街是老城區(qū),又沒安裝天眼,是誰搞鬼只有天曉得了。劉局長說到“天曉得”三個字時,鳳英想到了陳大仙。

宏亮還沒下班,鳳英就把此事用電話告訴了宏亮,并說想找陳大仙問一下鬼。宏亮在那邊說,算一命得一聽,打一卦得一怕,我才不信鬼,長痛不如短痛,干脆搬到新城區(qū)重新開一家。鳳英覺得宏亮說的有道理,芳芳做人當(dāng)面一套,背后不知道又使什么陰招。跟這種人生活在一起說不定都不知道哪天被整死。

第二天,鳳英就到新城區(qū)打聽新門面。位置好的一間店面年租金最少十萬元,加上轉(zhuǎn)讓費、裝修費,沒有二三十萬打整店面,想都別想開張。位置差的地方,百貨的保質(zhì)期又短,過期后莫說減價能賣出去,就是送給別人吃都沒人敢要。

夜深人靜時,鳳英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F(xiàn)在她不是舍不得搬離篾匠街,也不是不敢投資二三十萬,而是這二三十萬拿出來根本沒有回收的把握。

宏亮說,實在不行,我們?nèi)フ曳挤迹笏騻€電話給茂林的叔叔。

鳳英聽宏亮說要去求芳芳,一下子急了。她說,人家想幫你,早主動打電話了,不會等處理結(jié)果出來。

宏亮說,有道理。

鳳英說,她不讓我好過,我也不讓她好活!

鳳英說不讓她好活就是去找陳大仙問鬼。

在決定找陳大仙的頭天下午,鳳英做了兩盤糖醋排骨,叫宏亮端一盤送給芳芳。

宏亮說,黃鼠狼給雞拜年,何必呢?

鳳英咬牙切齒地說,在未搬離篾匠街之前,咱們還是好姐妹。

宏亮把糖醋排骨端到芳芳的柜臺上,芳芳笑嘻嘻地朝正在電腦邊玩游戲的女兒喊道,姍姍,你姨爹又送糖醋排骨給你吃了!宏亮看著芳芳那張皮笑肉不笑的嘴臉,扭頭就走,心里罵道,笑面虎!

第二天一大早,宏亮出去上班,鳳英打開店門一會兒就關(guān)了。關(guān)門時故意在門口喊,芳芳,我出去一下,幫忙看著門口幾根凳子??!

芳芳聞聲走出店門來問,準(zhǔn)備去哪里?

鳳英說,人不肯說真話,只好去問鬼!

芳芳愣了一下,看鳳英手里提著一包米,另一個塑料袋里還有香燭冥紙就笑道,你也信鬼呀?

鳳英冷冷地說,善惡終有報!

這句話鳳英覺得應(yīng)得非常滿意,不能直接罵芳芳,間接罵一下,心里也痛快些。

鳳英回到店面時,頭上的太陽已經(jīng)火辣辣的了。鳳英從包里取出陳大仙給她的一紅一黑兩個錦囊,心里掠過一陣竊喜,但轉(zhuǎn)而又充滿無限悲傷和不安。

按照陳大仙的囑咐,夜深人靜時,篾匠街的人都睡下了,她才抱著念過魔咒的兩個錦囊和宏亮拿著小鋤頭一前一后來到對面的花臺邊。盡管不是盜竊花臺的鮮花,但心還是像做賊一樣“咚咚”跳得厲害,拿小鋤頭的手也不停地顫抖。

挖好小坑后,剛準(zhǔn)備把黑色錦囊放下去,突然一對青年男女打情罵俏走過身旁。鳳英一慌,錦囊從手里滑落,卻不想被一棵玫瑰刺絆了一下,黑紙刺破了,露出一個正方形的木坨來,木坨上寫著三個字:殯儀館。

鳳英莫名地懷疑起來,再打開紅色錦囊,也是一個正方體木塊,上面寫著:屏風(fēng)。

她再也按捺不住,掏出手機給陳大仙打電話,問他這是什么意思。

陳大仙說,按照店面風(fēng)水學(xué)的說法,有人就有生氣,人愈多生氣就愈旺,這就關(guān)系到店面的選擇問題。比如,店子對面是學(xué)?;蛴螛穲?,那么就有人多,生意一定興隆。相反,對面是殯儀館、醫(yī)院、廁所等,一天到晚不是哀號、呻吟就是臭氣熏天,誰愿意去這樣一個地方購物?輕則造成店主生意蕭條,重則造成店主精神不振、心氣不暢,更嚴(yán)重的還會氣絕身亡。

鳳英又問,為什么“屏風(fēng)”要掛在我店門頭上呢?陳大仙說,你想想,殯儀館對著你家,是不是要把霉氣擋回去?鳳英不再懷疑,使勁挖坑,埋好錦囊后,看著新壘砌的土堆,她既開心又不安,自言自語地說,對不起啊,你做初一我做十五。

說完正欲離開。宏亮悄聲說,別動,芳芳來了。

鳳英心里一慌,腳下一個趔趄,順勢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等芳芳在對面人行道走遠了,鳳英才喘著粗氣爬起來。在拍打褲腳上的泥土?xí)r,發(fā)現(xiàn)膝蓋處戳破一個洞,里面還脫了一大塊皮。鳳英一點也不覺得疼,相反還感到高興。她覺得這點疼痛比起芳芳以后的倒霉,簡直就是小菜一碟。

鳳英和宏亮回店里掛完“屏風(fēng)”后已經(jīng)是十二點多,正欲關(guān)門,芳芳手里捧著一碗湯粉回來了。

芳芳老遠看到鳳英就說,喲!兩口子去浪漫來呀!

鳳英心里一慌,就說,哪里,突然覺得餓了,去夜市宵夜來。芳芳上下打量鳳英,看得鳳英兩腿發(fā)麻。芳芳說,別騙我了,茂林剛回來,他說餓了,我才去夜市給茂林買宵夜來,再說了,吃宵夜會弄得兩腳泥巴?

對于芳芳的疑問,鳳英沒有分辯,只是覺得心里空蕩蕩的,有點虛。

鳳英正打算關(guān)門,芳芳回頭又問一句,煙證被吊銷了,房租下個月就到期,還繼續(xù)租嗎?

鳳英心里咯噔一下,心想,狐貍尾巴終于露出來了。她沉默了一陣?yán)淅涞卣f,過兩天答復(fù)你。

關(guān)了店門,宏亮說,煙證沒了,改行做其他買賣試試?

鳳英說,隔行如隔山,其他買賣哪有那么容易?你沒看到篾匠街的店面都貼滿門面轉(zhuǎn)讓嗎?以前一年五六萬的,現(xiàn)在兩萬塊錢當(dāng)倉庫都沒人租,改行做什么生意?

這一問,宏亮又啞巴了。

第二天早上,芳芳又主動找到鳳英。她說你沒了煙證,繼續(xù)開下去只會虧本,不如這樣吧,你店里的貨物全部盤給我,你也能抽出資金做點別的買賣。

鳳英在心里嘀咕:兩面三刀!

鳳英雖然舍不得這間店面,但光賣百貨和酒,連房租都難保證。既然芳芳主動提出幫忙處理存貨,何不退掉店面落個清閑?

退掉店面的鳳英,打算舒舒服服地睡它三天三夜。多年來,她太渴望睡一個自然醒的瞌睡了。如今睡了兩天卻怎么也睡不著,第三天就開始到處找事做。

一年來,她換過七份工作,到美容院學(xué)過美容,到酒店當(dāng)過清潔工,到手機店賣過手機,還到蛋糕店學(xué)過糕點師。不是她做不好,而是想親自體驗一下什么買賣好做,結(jié)果得出結(jié)論,什么生意都有風(fēng)險,還是做煙酒百貨穩(wěn)定。卷煙沒有存貨。特別是近幾年,食品飲料公司像春筍般冒出來,廠家競爭激烈,每天都派專職業(yè)務(wù)員到實體店查看自家產(chǎn)品,發(fā)現(xiàn)快要到期的產(chǎn)品及時更換新鮮日期,再也不愁過期賣不掉。

鐵下心找店面繼續(xù)做煙酒百貨后,她白天到街上尋找合適店面,晚上回來就在家里跟宏亮嘮叨。宏亮說,老板娘變成打工妹,心理不平衡了吧。說實在的,鳳英心里還是很愧疚的。特別是房貸還有十幾萬要還,女兒已經(jīng)接到大學(xué)錄取通知書。宏亮為了多掙點錢,收工后還去車站附近跑摩的到凌晨一兩點。

一天早上,鳳英在一個小區(qū)談妥一家店面回家就接到芳芳打來的電話。芳芳激動地說,鳳英呀,你時來運轉(zhuǎn)了!鳳英說,積點口德吧,托你的福,我都榮升成打工妹了。芳芳急了說,還想賣煙嗎?

不說賣煙還好,一說到賣煙,鳳英的火氣就上來了。鳳英冷笑一聲說,全篾匠街人都知道我販賣假煙被吊銷許可證了,你別告訴我是一個冤假錯案。

芳芳說,恭喜你答對了!走私團伙已經(jīng)捉拿歸案,你的煙證恢復(fù)了,快回來吧。

鳳英愣了一會,不知道如何是好,干脆趴在沙發(fā)上放聲地哭??蘖艘粫海X得應(yīng)該跟劉局長核實一下。

劉局長接到電話后說,你搬走后,我和芳芳一起去省里找過茂林的叔叔,但是他已經(jīng)退居二線,說話不管用了。上個月那幫人準(zhǔn)備再到芳芳店里行騙時,多虧芳芳一眼就認(rèn)出其中一個是跟宏亮調(diào)包的人。這幫人被抓后也承認(rèn)犯罪事實,才洗白你的冤情。如果你想繼續(xù)賣煙,隨時都給你恢復(fù)煙證。鳳英問,不在篾匠街賣煙可以嗎?劉局長說,只要你在榕城范圍內(nèi)找到店面跟我說一聲,分分鐘搞定。

就在鳳英裝修新店面準(zhǔn)備開業(yè)時,芳芳的女兒卻出了意外。

那天夜晚,芳芳的女兒跟同學(xué)聚會回家。她一邊走一邊看淘寶網(wǎng),走到篾匠街第一個紅綠燈路口時,剛好紅燈亮起,她卻徑直往前走。一輛電動車疾馳而過,女孩瞬間倒在地上。開電動車的人見勢不妙,開著電動車就跑。路過的行人只顧拍照上傳網(wǎng)絡(luò),沒有一個上前攙扶。直到交警趕到現(xiàn)場才送到醫(yī)院搶救,醫(yī)生說沒有生命危險,但右腳可能廢了。

鳳英知道這個消息后,心里一震,很快就被內(nèi)疚感覆蓋了。

鳳英趕緊撥打陳大仙電話。

陳大仙很意外,小心翼翼地問鳳英有什么事。

鳳英問,在家嗎?我馬上過來。

陳大仙猶豫了一下說,孩子考上大學(xué)后,我就搬離篾匠街了。

在哪里能見到你?

新城區(qū)農(nóng)貿(mào)市場28號店面。

鳳英來到農(nóng)貿(mào)市場是在掛掉電話二十分鐘后。

陳大仙正在給顧客稱水果,只跟鳳英笑了一下,算是打過招呼。等顧客走后,鳳英問,改行賣水果了?陳大仙說,做水果生意心里踏實些。鳳英又問,是當(dāng)鬼師賺錢多還是賣水果賺錢多?陳大仙笑笑說,父子倆脫褲子比——一樣的。鳳英說,別開玩笑了,趕快幫我解除錦囊魔咒吧。為什么呢?陳大仙歪著腦袋問了一個大問號。目光緊盯著鳳英的眼睛,好像是必須知道答案。鳳英望向那堆金光燦燦的水果說,芳芳的女兒出事了,兩口子就這么一個女兒,以后怎么過?陳大仙說,有因必有果,這就是報應(yīng)。沉默了一陣他又問,你真的相信我能看見鬼?

鳳英肯定地點點頭。

陳大仙沉默了很久,望著遠處的高樓說,人算不如天算,人算就夠了,為什么還要天算?被人算計是可以化解的,而被老天算計,那就無法避免了。

鳳英說,我還是不明白。

陳大仙說,這樣說吧,就算你在芳芳家對面埋上幾千個錦囊,也不會對她造成任何傷害。盡管陳大仙說得非常認(rèn)真,回到家里的鳳英還是覺得無比愧疚,滿腦子全是芳芳女兒拄著拐杖走路的樣子。特別是茂林又經(jīng)常跑長途,萬一出什么意外,自己怎么安心?

當(dāng)天夜晚,估計芳芳關(guān)門后,鳳英一個人悄悄溜進篾匠街。她用盡渾身力氣,挖遍整個花臺,卻找不到“殯儀館”。

鳳英垂頭喪氣地離開篾匠街時,天已經(jīng)麻麻亮了。一群麻雀在桂花樹上嘰嘰喳喳地鳴叫,等鳳英走近時,它們又撲騰著翅膀飛到另一棵桂花樹上。

鳳英一頭撞進家門時,宏亮也滿眼紅腫地從外面進來。

宏亮問,去哪里來?為什么連手機也不帶?害我找你一個晚上。

鳳英沒好氣地說,挖“殯儀館”來!

宏亮沒有言語,但眼里轉(zhuǎn)而流露出滿目柔情,一下子潑灑在鳳英的腳上。鳳英的雙腳全是泥土,地板上有兩排泥巴腳印。

宏亮把鳳英沾滿泥土的雙手放在胸前喃喃地說,傻瓜,在你埋下去的第二天就被我摳出來扔了。

責(zé)任編輯 孫 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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