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悅

和親公主劉細君看到的第一張異族的面孔，應該就是樓蘭人。

據(jù)《漢書·西域傳》記載，“樓蘭國最在東垂，近漢，當白龍堆，乏水草……”在漢王朝打通河西走廊之后，位于羅布泊西北岸的樓蘭，是漢朝的軍隊和使團進入西域的第一個國家。白龍堆是嚴重鹽堿化的雅丹地帶，羅布泊在漢代被稱作“鹽澤”，所以，樓蘭國的大部分土地都是荒漠。這是一個在淡水和草場都嚴重缺乏的沙漠綠洲中艱難求存的小國。

公元前105年，即劉細君遠嫁烏孫的那一年，漢王朝的塞防系統(tǒng)西迄玉門，尚未延伸至羅布泊以西的孔雀河流域。所以，剛剛穿越了白龍堆沙漠的送嫁使團必須在樓蘭國補充給養(yǎng)。在這里，劉細君第一次看到了“高鼻深目”的樓蘭人。

先秦時期，新疆地區(qū)主要是歐羅巴人種各個支系生活的地方。到了漢代，甚至更晚些時候，蒙古人種才開始大規(guī)模西進。

很多人相信，樓蘭是一個盛產(chǎn)美女的地方。因為，羅布泊的古樓蘭人是歐亞大陸上時代最早、分布最靠東方的歐洲人種群，蒙古人種與歐洲人種的分界即在樓蘭與敦煌之間，所以，那些混合了歐亞兩大血統(tǒng)的混血兒一定都美艷無比。

而在史料中，我們也找到了多個西域王公貴族迎娶樓蘭女子的記錄。比如，敦煌漢長城出土的簡牘中即有新莽時期，焉耆王的妻子為鄯善女；《大唐西域記》也記載了東國公主下嫁于闐王的故事。樓蘭在西漢昭帝時期南遷并更名鄯善，而于闐的東邊鄰國即為鄯善。公元326年，割據(jù)敦煌的張駿派軍隊攻打鄯善，鄯善王不得不獻出樓蘭美女，才平息了戰(zhàn)爭……這些史料記錄是否真的說明，樓蘭美女傾國傾城、在絲路上極負盛名呢？

位于塔里木盆地的西域諸國，都是些人口幾千或幾萬人的小國，據(jù)《漢書·西域傳》的記載，鄯善國（樓蘭）的人口僅為1.41萬。通過聯(lián)姻來壯大實力，也是小國家們的生存方式。而不得不用女人來換取和平，這恰恰更說明，樓蘭這個最鄰近中原王朝的西域小國，其生存的艱辛和不易。

唐代史家顏師古在注解《漢書·西域傳》與樓蘭人一樣屬于歐羅巴人種的烏孫人時，這樣說道，“烏孫于西域諸戎其形最異。今之胡人青眼、赤須，狀類獼猴者，本其種也?！弊阋姡跐h唐人的審美觀念中，金發(fā)碧眼、高鼻深目、須發(fā)茂盛的“胡人”絕非“美”的象征，至多有一種異域風情罷了。

我們的細君公主恐怕也無法消受這樣一種“美”。她在遠嫁烏孫后因為無法適應異域的生活，僅僅3年便香消玉殞。

美女，一直都是溫潤的水土滋養(yǎng)出來的。而樓蘭，因為極度干旱，不斷有干尸穿越數(shù)千年的時光，被今天的考古工作者發(fā)現(xiàn)。在新疆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博物館內(nèi)，專門有樓蘭展廳，里面即陳列著多具樓蘭干尸，有小孩、老人、男子，當然，也有“樓蘭美女”。

1927年，斯文·赫定在第四次探訪樓蘭遺址時，發(fā)現(xiàn)了一具棺木，里面有被蓋毯嚴嚴實實從頭裹到腳的女性尸骸。

“我們把裹住頭部的毯子打開，于是看見了美貌絕倫的沙漠統(tǒng)治者，樓蘭和羅布泊湖的女王。”斯文·赫定在《游移的湖》中盛贊自己親手發(fā)掘出的千年古尸，甚至將其冠以“女王”的稱號，“她臉上的皮膚像羊皮紙一樣堅硬，五官和臉部輪廓并沒有在漫長的歲月中變形……唇邊依然掛著許多世紀來未曾消失的微笑，這種神秘讓她更加楚楚動人。”

而席慕容那首膾炙人口的詩歌《樓蘭新娘》里深情而雋永的詠嘆，更讓“樓蘭美女”的形象深入人心，“我的愛人 曾含淚/將我埋葬/用珠玉 用乳香/將我光滑的身軀包裹……”

在詩人熱情的歌詠中，我們很容易相信那些莫須有的浪漫故事。其實，在博物館昏黃的燈光下，他們無休無止地暴露于世人驚異的目光中，擁有的只是枯朽的骨骼和即便存在過也早就殘碎的愛情。

他們，不過是一個失落的古老文明，最后殘存的生動影像。

撇開文化和歷史價值不論，對這些長年暴露在世俗目光中的樓蘭人來說，席慕容那句，“有誰 有誰 有誰/能把我重新埋葬/還我千年舊夢/我應仍是 樓蘭的新娘”，才是他們真正的心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