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眾所周知,甲骨文是我國目前已知的最早的成形文字,自甲骨文誕生以來,諸多學者對其進行了深入研究。以甲骨文書法為研究對象的學者不計其數(shù),著作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其中,陳愛民教授所著的《二十世紀甲骨文書法研究》堪稱甲骨文書法研究領域的扛鼎之作。本文以此作為研究基點,對其學術(shù)著作的五大優(yōu)勢進行了闡述,以此反映該著作在甲骨文研究領域的重要價值。
關(guān)鍵詞:二十世紀;甲骨文;書法研究;文化傳統(tǒng)
對于先秦諸子的產(chǎn)生,《漢書·藝文志》說是出于“王官之學”,《淮南子》則謂之源于“救世之弊”。前者講學術(shù)的歷史承襲關(guān)系,后者則強調(diào)了社會現(xiàn)實的客觀需求。非唯先秦諸子,一切思想、學術(shù)、理論的成果,均不能脫離這兩個最基本的動因。由人民出版社出版的陳愛民教授的學術(shù)著作——《二十世紀甲骨文書法研究》自然也不例外。
我們先看歷史承襲,自王懿榮發(fā)現(xiàn)甲骨文以來,百余年間,甲骨文吸引了大批以“甲骨四堂”為代表的精英學者。通過他們的不懈努力,取得了諸多驚世矚目的成就。治史者從其中探尋殷商史跡,多有新的發(fā)現(xiàn),增益了人們對古代文明的了解;治文字學者,則于古文字之形成、發(fā)展及字源字義詳加考釋,其成果是所謂“三千年一泄其秘”“漢以來小學家若張、杜、楊、許諸儒所不得見者也”。由此種學術(shù)的植基,自然會向藝術(shù)方面延伸,乃至形成許多學者競相摹寫契刻甲骨文的風氣。百年來,由于時勢的因素,雖有波折,而總的趨向則是各種風格、體例競秀,異彩紛呈、蔚為大觀,終成厚重的歷史文化傳統(tǒng)。
在現(xiàn)實需求方面,筆者認為,20世紀對中國影響最大的文化事件,一是馬克思主義的傳入,二是甲骨文的發(fā)現(xiàn)。對前者姑置不論,而后者由于學界精英的努力投入,使中國可考的文明史向前推進了千余年,極大地提升了本民族的文化自信。又由于甲骨文書契藝術(shù)的普及,使其走出象牙之塔,不斷擴大社會影響,遂為民眾所喜聞樂見。然而這段歷史也有令人不堪回首的經(jīng)歷。除了前期外敵入侵及后來的內(nèi)戰(zhàn)對學術(shù)文化造成了一定的沖擊外,最嚴重的傷害乃是“文革”的破壞?;旧献钄嗔思坠菍W術(shù)與文化的正常發(fā)展。所幸“文革”后,撥亂反正,百廢俱興。從20世紀80年代以來,先后形成了3次“國學熱”高潮。期間,甲骨學術(shù)、文化、書藝亦乘勢崛起,相關(guān)社團在各地紛紛建立,開展了大量弘揚甲骨文化的活動,諸如各類包括學術(shù)與藝術(shù)的甲骨文書籍、刊物的出版,小學識字教育,甲骨文進學校,甲骨文進社區(qū),各種甲骨文書法展覽,海峽兩岸交流互動,直至到聯(lián)合國大廳展示甲骨文。近年來,出于復興傳統(tǒng)文化的責任感,習近平總書記也在不同場合多次提倡甲骨文化,以傳承冷門絕學;而最近又欣聞甲骨文入選“世界記憶名錄”,如此等等,洵為百年來未有之際遇。然而,甲骨文字畢竟沉埋3000余年,從其出土伊始,就帶有天然的神秘色彩,故原只有文化精英、學術(shù)通人涉獵其間。就書契而論,他們摹寫、描畫,乃學術(shù)之余,作為翰墨文玩、案頭清供而已。隨著大眾的廣泛參與,一方面導致甲骨書藝盛況空前,另一方面也難免泥沙俱下,產(chǎn)生一些負面效應。由于文字學基礎知識的欠缺,甲骨文書法創(chuàng)作中,錯字、別字、亂通假、生造字及憑空想象的書寫時有所見,亂象叢生?,F(xiàn)實的發(fā)展,置諸多問題于世人之前,它需要說明,需要闡釋,需要回溯,需要指導,需要規(guī)律的探索,更需要對未來作大視野的展望。
陳教授的著作對此作出了學術(shù)、理論上的回應。就這個意義而言,說其應運而生是合乎事實的。而認為這是一部力作,乃是筆者粗讀全書后,對該項研究產(chǎn)生的最直觀的感受。當前學界,對于學術(shù)成果的評析,多著眼于大的方面,以一種宏大敘事的文風強調(diào)其意義與價值,這當然是有必要的;但任何著作或?qū)W理均需依靠細節(jié)來支撐,如框架之合理、邏輯之嚴密、資料之豐富、考證之精審、表達之準確、文辭之優(yōu)雅等,實際上在很大程度上是這些細節(jié)決定了其意義與價值的實現(xiàn),也最終決定了其高度。針對這一觀念,茲略陳鄙見如下:
1 作者具有治史的胸懷與眼光
此書標明“甲骨文書法研究”,但并未局限于技術(shù)的層面,也未局限于藝術(shù)的、美學的或哲學的問題,完全避免了落入“形而上”或“形而下”的窠臼。作者選擇了文化史的視角切入,通過跨學科研究,充分展示了20世紀甲骨文書法波瀾起伏的時空畫卷,回避了諸多不必要的紛擾與糾纏。因為一旦卷入“形而上”和“形而下”的討論,問題之復雜,觀點之紛紜,必然如山陰道上,應接不暇了。我們看其章節(jié)設計:背景、還原、發(fā)生、形成、延續(xù)、轉(zhuǎn)化,基本上是屬于史的框架。竊以為,具有治史的胸懷與眼光,而作專題性的研究,則該研究不僅學術(shù)性大增,且其成果亦必具更強的可讀性。閱此書者,當與筆者有同感。這是筆者首先對此書認同、肯定與贊好的一點。
2 邏輯嚴密,層次井然
一部著作,一個學理,要征服人心,引起共鳴,其思想敏銳、立意高遠必不可少。其中嚴密的邏輯是基礎。前者似價值目標,后者如程序正義。程序缺失,或不正確,目標終難實現(xiàn)。小時候?qū)W幾何,感受不深,長大了才驚嘆歐幾里德之偉大,他通過數(shù)學來展現(xiàn)邏輯的力量。相對于西方,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邏輯是塊短板。所以東方先哲長于悟性而弱于理性,是國情使然?,F(xiàn)實之中,常見有專家學者侃侃而談,感情用事,立言有悖于邏輯而不自知,令人嘆息。而陳教授此書,通篇邏輯嚴密,推理細致,如剝繭抽絲,綿綿不絕。論點、命題之闡述、論證層次井然,無懈可擊。其各章節(jié)之間穩(wěn)步推進,布武堂堂。足見作者安排之匠心。
3 資料豐富,搜羅靡遺
資料豐富,搜羅靡遺,這是本書最顯著的特點。對于文章、論著而言,資料乃是最基礎的東西。譬如蓋房子,少了水泥磚瓦,一切都是枉然。而陳教授為此書所作的資料準備,信息量極大,可以說達到了驚人的程度。書末所列之參考文獻包括作品、圖錄、論著、論文達數(shù)百種。而書中引證資料,遠不只這些。筆者認為,他將百年來所有與甲骨文書法有關(guān)的人和事均“一網(wǎng)打盡”了。許多知名人士出現(xiàn)在論述中,我們以前并不知道其與甲骨文書法的瓜葛,因為未見文獻著錄,卻被此書披露了出來。據(jù)書后鳴謝所云,作者于史料準備已20余年,可見此書資料之充盈,純?yōu)楹穹e薄發(fā)所致。因多年與陳教授的交往,頗知其探尋史料的勤奮與艱辛。當年嚴又陵迻譯《天演論》,嘗有“一名之立,旬月躊躇”之浩嘆,以見譯事之難。而陳氏為蒐集資料,無論寒暑,“上窮碧落下黃泉”,跑遍國內(nèi),兼及港臺,有時且向國外追尋。每見有價值的史料,不惜重金,必羅致之,所費殆以萬計。陳氏這番苦心,終于有成,他手中的資料,必將嘉惠后學,啟迪方來。
4 新見迭出,均有充足的理據(jù)
俗云:有一分材料說一分話,有十分材料說十分話。對于20世紀甲骨文書法,由于陳氏的確掌握了十分材料,自然就有了說話的權(quán)利。在書中我們看到一些匡正舊說的見解,感到順理成章,毫不驚訝。原因就在于,他是憑過硬的證據(jù)說話的。例如,關(guān)于甲骨文入印的問題,通常認為王襄之三弟王雪民為最早,專家據(jù)可靠資料所作考證,亦可信。而陳氏認為羅振玉為“二十世紀甲骨文入印的開山”。從書中體會陳氏的意思,他并非著意推翻成說,而是從所發(fā)現(xiàn)的羅振玉甲骨文印“磬室”的邊款中看到明確的紀年為“辛亥”,即1911年,從而審慎地指出其為“迄今最早的有明確紀年的甲骨文印”。因為事實上,尚未發(fā)現(xiàn)有確證的更早的甲骨文印的實物。他由此進一步推想“或許羅氏以甲骨文入印時間更早”,這也不失為一種合理的揆度。至于“磬室”印以往未被關(guān)注,陳氏認為此印與古璽印風格相近,可能長期遭遇誤判了。又如瑞安孫詒讓于1904年著《契文舉例》,被學界尊為中國研究甲骨文第一人?!镀跷呐e例》為考釋甲骨文最早印行的著作,毫無疑義。其草創(chuàng)之舉,亦居功至偉。而是否界定為研究甲骨文第一人,似應留有余地。書中所引今人王若先生據(jù)新發(fā)現(xiàn)的羅振玉的手稿《置杖錄》所載其1901年研究甲骨文的雜記,證明羅氏應為第一人。實際上,排座次是不必要的,而學術(shù)上,努力接近真實才是有意義的。這些均可見陳氏做學問的求真態(tài)度。諸如此類商兌文字,不煩贅舉,到此為止。
5 行文平實、暢達而不失風雅
孔子云“言而無文,行之不遠”,又云“詞,達而已矣”。這是孔子對文章、言辭表達樹立的兩條標準:既有文采,又要平實??此泼埽鋵嵤恰斑灯鋬啥硕鴪?zhí)其中”的意思,即要求平衡。陳教授此書在行文上做得很到位,作為學術(shù)本位的作品,自不宜花哨。通篇平實、曉暢,凡所論述,既不故作高深,也不蜻蜓點水。令人老眼無花,一讀即懂。在“達”的方面十分成功。而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文雖平實卻又不失風雅,這就難能可貴了。書中對于文化掌故、學界逸聞、名流佳話、魚雁往來多有道及,既有補于信史,又良多趣味。這幾乎在每章每節(jié)均有所見,誠為閱讀此書時的一個興奮點所在。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本書裝幀設計樸素大方合乎學術(shù)著作的品位,出版部門功不可沒。封面題簽及書序均出于徐利明教授手筆,亦足見對著者及該書的充分肯定。
作者簡介:虞友謙,著名學者,江蘇省甲骨文學副會長兼秘書長,曾任江蘇省社會科學院哲學研究所所長、歷史研究所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