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魚,女,1986年生。祖籍福建,現(xiàn)居福州。作品散見于《詩刊》《詩建設(shè)》《福建文學(xué)》《青春》等。
主持人語:
周魚的詩不僅有細膩、敏銳的觸角,更可貴的是她超越女性的情感表達而去傾聽更深沉的部分,那不可表達的部分,就像一個遠鏡頭那樣使詩歌有一種縱深。比如,在《棕櫚樹》這首詩中我們可以看到她的這種寫作所具有的穿透力。在與詩評家木朵的訪談中她談及了廣泛的經(jīng)典化的閱讀帶來的教益,以及通過對寫作技藝錘煉和自身經(jīng)驗的捕捉,為了去見證“世界最大的、最豐盈、最神秘的那個存有,就在那片極其寂靜的空無之中。”這些都讓她成為一個值得關(guān)注的詩人。(江離)
三 次
也許你總需要用上三次的機會:
一次,你看見窗子前立著那棵柿子樹,
一次,你看見那棵柿子樹立在夢中,
還有一次,你自己就是柿子樹;
一次,你驚訝于那個青年美麗的形象,
一次,你懊惱自己只愛他的形象,
再來一次,你才發(fā)現(xiàn)了他的真形象,
那種表面的,也是整體的,音樂的。
棕櫚樹
名畫家或攝影師作品中的
任何一棵樹,都比不上
現(xiàn)在我從它的
幽暗下面穿過的
這棵棕櫚。
它們都活著,活在
畫布上、照片上。
且會一直活。
只有它令我突然感到它
會死,因此它才
在此刻無比真實地活著。
濕氣凝聚在葉片上,吸引
金色路燈光,它微微顫抖,
告訴我這是一個唯一的黃昏。
這里有一個唯一的我。
一個有所缺失的我。那夜
有一個人從我體內(nèi)取走了
一小塊,留在
那條街道。
總有一日它會
從某種定義上回來
還原我。
但請在——
不還給我的時候
就別還給我。
這樣在瞬間里,
這樣在失卻里,這樣和
一棵會死的棕櫚一起
活著,是完整比不上的。
兩種生活
午間,一日里劃出的休止符,
我躺在床上,盯著白色天花板,就在那里有
一種詭譎的光。
好像是事物的真相,會把我看穿、拉伸或融化,
是一種真正的本質(zhì),與在人的夢中
所發(fā)生的類似。
躲避至親之人的探望。當(dāng)父親
的聲音進入這個房間,我就從光的誘惑中
抽出自己,從口中推出鄉(xiāng)音
做一會兒塵世的女兒。
感官世界
因為一位陌生的少年,我又回到
感官的世界里。
我們搭同一輛巴士,他坐在我前座,
穿一身豎領(lǐng)運動衣,卻像是活力在裹著
與自身相同又相反之物。側(cè)臉的
眼睫毛長而濃密,它造出陰影。
我們只有過一次短暫的
目光相接。像星與星交匯的不可能。
同在終點站下車,我們一前一后,
他抽起煙,深藍挎包沉甸甸,
想要把向前走的他拖住。在細雨降落的
大街上,他貢獻這含蓄的感官藝術(shù)。
我熟悉的青春,我逗留過很久的那片海岸,
我曾沉淪于它,現(xiàn)在依然
為之迷戀。海水從不可能徹底退潮。
我所熟知的一種寶貴品格就在
那條藍白相間的遠去的海岸,在
大街上可能突然再現(xiàn)的
生澀的表征里,偷偷地生長。
當(dāng)我拐進小區(qū)弄堂,最后一次回頭
目光穿過一排樹蔭不再看見
他的身影。他是否會想到
一個陌生女人想要為他保存下
一副少年的形象,擔(dān)心有一天他很可能
為它感到憤怒,出于打造它的意圖
而完全毀了它。
睡眠課程
當(dāng)初,我們離開父母的體溫,學(xué)習(xí)
一個人睡。我們漸漸愛上那種感覺:
自由,看著降雪的玻璃球玩具
漸漸合上眼睛,合上這幕
模擬一種空曠與寒冷的劇目。
后來,我們演變課程,
和另一個身體靠近,擦出火花,
在對方的身上尋找到幻想的
地圖,進入夢鄉(xiāng)。
再后來,我們其中總有某一部分人,
因為某些緣由,像長跑又跑過了
一圈,又來到起點,重新體會
自己一個人,并且不再是
某種帶著期待與滿足的演習(xí),而是
在那個空出的面積上,
死與愛,這兩者猶如
兩位熟客,代替了那個原有的
身形,它們糾纏在一起,直到
我們在深夜秒針走動的聲音里
漸漸吞進它們,將它們在胃里
融合得完美、徹底,
消化,毫無所求,到
睡眠的空房子里,
我們的慣性不再說話。
病中,在被窩,想起那些黑鳥
它們才是我的大師,
它們懂得黑,
它們懂得回避清晨與夜晚以外的大街,
它們懂得停在樹下,踩幾步獨舞,
當(dāng)人們的腳步來臨便警覺地
竄向樹梢,懂得
竄向樹梢就可以吟唱。
但它們有時并不飛遠,(在人的房屋內(nèi)
踱步,把具體的家具與語言查看。)
雖然它們也可以飛遠,它們
也懂得明亮,用自己天生的
黑羽毛的方式,它們也會專注地
啄著沒來由的光。
它們懂得季節(jié),就像不懂得。
懂得昨天今天和明天
自己都是同一只。
它們中的這一只
和那一只沒有分別,
都是黑色的,都是同樣的黑。
他們懂得日子本該如此,
懂得自由不是要去成為什么,而是
可以不去成為什么,就是搬動著
黑,從一處挪到另一處。
(慈悲的黑,僻靜的黑。)
再次開始寫作
今晚我弄丟了我的本子,
在夜的紙上,不能擲下一詞。
因為生命已經(jīng)完全占據(jù)我,
不容我分一丁點神,把我的筆
也擠了出去,它處置我
如一塊在手術(shù)臺上正被切割的肉,
只有無聲的呼喊和涌出的血。
生命已經(jīng)太滿,已經(jīng)不著一詞。
直到此刻,從哪里借來的力氣,
我把我暫時抬起來,放在
另一個臺面上。
生命,像有了另一個影子,
像長出另一張嘴巴……
像一個竊賊,盜走詞,
又像一個好心腸的護士,
把那些帶傷口的詞一一點數(shù),再
一一撤走……
女西西弗斯
白色的玫瑰們是前幾日采購的,在這個早上
空無一人的餐廳桌面上,她們稍顯疲倦。
無所事事的女服務(wù)生開始覺得奇異的事情發(fā)生了:
所有的桌椅正在等待著什么,隨之一股沖動
跑進了她的身體,讓她想要去找什么。
然后她幽靈一樣在桌子和桌子之間行走,
這一排與這一排之間,那一排與那一排之間,
最后她明白她要找的只是這尋找的動作,這種行走:
由她切開空氣,然后空氣完好無損。
螢火蟲
我想起我那為數(shù)不多的摯友,
現(xiàn)在我的身邊沒有他們。
我看到前方草堆里有什么升起,交雜,
撲朔迷離的忽閃,忽閃。
這些螢火蟲既真實又是幻影。
好像即刻消失,又重新出現(xiàn)。
我閉著眼,接收附上眼瞼的
它們,就像接收從童年來的
暗喻,這些撩撥靜夜的信號。
我曾捕捉它們裝進紙燈籠里,
看著它們(夜里唯一的語言)
入睡,次日又將它們放掉
——這似乎就是我一生全部的愉悅。
它們像在地上游弋的捉摸不透的星星,
此刻向前遠去,帶著我的驚嘆。并
漸漸在我們之間留出空漠的聲音,在兒時
我聽見過這種疏離。淡月光的草地。
我漸漸確認這些小蟲子,
這些寒冷又明亮的,才是我一生的事業(yè)。
在婚禮上
金魚般順滑,令人不安,
她的手從母親海藍色絲綢裙上
離開。別具意義的一次匆促擁抱。
然后她將轉(zhuǎn)身,背向她少女的時光。
轎車等著她,車窗上映出一只動物的臉,
分不清它的表情是喜悅還是恐懼。
太過短暫的近乎白的
光照,掠過母女身旁草叢。
婚禮的出席者中那一部分已經(jīng)老去的人
送轎車遠去的目光里沒有吃驚,也沒有
斷裂,沒有竄飛起什么,也沒有
灰燼落下。而是像在
望著留在身后的,但
并非出現(xiàn)在這個婚禮上的事物,
時間的帷幔已經(jīng)向他們大敞——
一柄柄郁金香杯盞,而眼前
這一只嶄新的——在這個黃昏
綻開傷心與期待的,只是
龐大數(shù)量之中精致的一個,
無數(shù)的開啟中的一個
開啟,無數(shù)結(jié)束中的
一次結(jié)束。這并不
冷漠。當(dāng)他們忽然一齊投入了
音樂,嗓音不如往昔明亮,但空間的
上下左右被它們撐開,當(dāng)他們
唱這首祝福的民歌,(孩子們
對此并不理睬,投入游戲,
作為被唱進去的一方)
他們也是在唱著
一種總和。
我想起前些日那個受傷的
陌生女孩,我想象她也在這里,
也該享受這比中午冷的陽光,但依然
溫暖。她也該被唱進去。
肉體之詩
——致卡瓦菲斯
讀那些肉體之詩:
好像乘坐電梯,一層層下降。
遠離大街上的注視,深入
被禁止的。那里
沒有五月的陽光散落,只有
吸引我的藍火。
在詩行里,它以危險的純度
取消了危險投下的暗影,呈現(xiàn)出
清澈,如天空和湖泊。
靈魂之先
他的健碩的體格,有力的臂膀,
在黑夜里如一盞礦燈的唇。
這一切都叫人懷念。
肉體在忍受分離之后會更加辨別出
那樣讓人活著的偉大的事物,
并非寄存在肉體中,而就是它本身。
靈魂甘于與它結(jié)合。
他們曾是共同翻越道德藩籬的一對,
在不被人高看的不足十平米的小房間,
將一份權(quán)利摘得,它不會是
地上之物,如同垂掛窗前
向他們友好微笑的星星。
難以馴服的高傲的肉體在敞開,
它像匹烈馬,是它選擇了騎手,在靈魂之先:
更加直接地活著,更加誠實地愉悅
或痛。
在印度
像早先預(yù)料的,在故鄉(xiāng)的
甜蜜與哀愁中,我一定會懷念起
這一種真空:
在印度的十五天,它是沒有回憶,
也沒有未來。沒有需要看穿的景物。
每一條都是明白無誤的街道。
太陽就是太陽。星星就是星星。
紗麗就是紗麗。恒河邊的猴子
就是猴子。禱告就是禱告。
當(dāng)上一個純粹的異鄉(xiāng)人,
而不是在異鄉(xiāng)尋找
自己的人,更不是
身處故鄉(xiāng)的分開的靈魂:重復(fù)地
在每個舊路口捉迷藏般猜測
躲在墻背后那一個自己的身影。
成為一,同時也就成了萬物。
一個純粹的異鄉(xiāng)人,才在衣兜里揣著一張
通往至高故鄉(xiāng)的隱形通行證。
不再尋找自己,于是到處都是你。
不再是與什么不同的一個事物,
而是如此平凡,如此遍布:
你就是響著腳鈴的印度女郎,
你就是滿頭長著虱子的小乞丐,就是
攤子上販賣的各不相同的銀飾
或假銀飾,就是恒河上晨曦中
一艘蒼老而全知的木船,
是被扛著走向火葬場的尸體。
在一與萬之間,沒有第三者。
沒有披風(fēng),無需揭發(fā)。存在與消逝
一齊消失,也一齊存在。
魚在水中,分子
在空氣中,燃燒
與灰燼結(jié)合。
當(dāng)你是每一樣外部事物之所是,你
也就是最里面的那一樣。
當(dāng)你的唇觸碰恒河邊的石階,
你也就觸碰了故鄉(xiāng)那個最熟悉之處的門檻。
當(dāng)你從印度遍地走過,
你也就從故鄉(xiāng)遍地走過。
當(dāng)你在印度,你也就
身處世界的任何一處。
在夜幕降臨時,我拖著自己的影子
走過她沙麗般長長的石路,回到我的旅店,
窗沿上還躍動著一場晚間婚禮
的歌聲,異域的樂器元素交糅著
一張水墨畫。
一種工作
黑船,在江面上航行。就像是
昨晚看見的那一艘,都悄無聲息,
徐緩,不知不覺地捅入夜的內(nèi)臟。
也許就是同一艘。這么
完好。一個永恒、不變的事物正讓我們
繼續(xù),以及不出聲。不因為
別的,它本身就是沉默。
暴雨掌控的時刻
越是暴雨掌控的時刻,
這間屋子越是安寧。
越往風(fēng)雪里行走,我的心門
越是緊閉,窗戶嚴實,里面有我的孩子們,
火爐與音樂不間斷地陪伴著他們,
他們睡著,均勻地呼吸,像是我的上帝。
夜宿漁島
窗外走廊上他們向黑夜
抖落的話語聲并不能夠
使這片港灣動搖分毫。
我的體溫不能再熱,也
不能再涼。在海的中央
一切都在被漩渦吞噬,
除了海浪聲,穿過這所
沙灘上的房子,一陣又
一陣。這永不厭倦的、
敲打著的。它們也是
這樣無數(shù)次朝向我心的
礁石。此時在黑寂之中
沒有形狀與色彩的物質(zhì)。
在白天時,白色泡沫,
跳躍、拍打。但是它們
全不是這些。它們什么
也不是,同時又是一切。
今夜,我再次靜默聆聽
這具身體,今夜,并不
悲哀,所有尖叫在停滿
漂流物的沙地上收回,
在這發(fā)淡光的吞噬邊緣。
又回到了一個人
一只貓從樹叢中踱出,
另一只大點的跟了出來,又結(jié)伴
進入另一片樹叢。它們有
它們的時辰。我一定
也有我的。想起白日
鴿群瞬息萬變的音符,
剛放學(xué)的孩子們煮沸的
嬉鬧聲。夢山閣背著光,
在不遠處露出小小的
一角,給天空貼上黑影。“凡事
皆有定期?!彼鼈冇兴鼈兊?/p>
時辰?,F(xiàn)在我走到了
這兒,夜晚的秋風(fēng)
是我的恐懼,我重新親近它,
衣服與頭發(fā)被牽扯,燭火在
搖晃。清晰的泉水,注入。
恐懼。安然。聽從。
一個人在這兒,
那么,便是與某物同在。
鏤空花瓶
從隱約的視線之中,我看見
那弧度,那彎曲的。
我知道,那喪失的,永遠不會消失掉。
它因此才被稱為“喪失”。
抽離了身子,卻
留出了更多。
看這個花瓶,匠人打造
它其中空著的部分——
來使它成形。多么可怖,
現(xiàn)在,我正望著這部分形狀
在自己身上漸漸成功。
望著命運的手在工作。
公共汽車上
坐在我前面的女孩戴上了她的帽子,
她可能覺得冷,果真如此——
她伸出手用力去推側(cè)身那扇
留著一道縫的窗戶,但
窗子僵硬極了,是推不動的——
我非常清楚這一點。因為
看到這個場景我才恍悟這輛車
就是上周我坐過的同一輛!
那時我就坐在她的位子,
也用力過,也拿那條縫沒辦法,
喝著縫隙傳來的風(fēng)以及
按耐著性子勸服自己
虛心接受它更多空洞的饋贈。
我們在街道上、公園、
百貨商店,對彼此陌生,
我們在交錯的時間層塊上,
在宿命各異的線條里
活著彼此。但,相同的縫隙
在每天做出它的擇選,它把
伸向它的一只手替換成
另一只,用風(fēng)把一顆心的重量
吹向另一顆,另一個人
會在明天成為今天的你,
而你成為別人。
在車站
在一個汽車總站,站著。一切
潔白如新,陽光打在每一輛
等候的車輛與等候的人們身上。
所有現(xiàn)象過于直白,但某種色彩
也許是暗紫色的,闖入我的眼睛,
像繃緊青筋的脖頸與喉頭里還未
發(fā)出的韻母,它卡住并因此
提醒我存在,不在這個被明亮籠罩
的現(xiàn)場。出入口寬大如圣人心腸。
一些車子開走,一輛接緊一輛;
另一些車子陸續(xù)駛?cè)???垂苋藛T的
眼神如槍口,盯緊所有變化。雖然
板報上的日期沒有絲毫變動。一直
有一種奇怪的感覺縛住我:這里
存在著兩個隊列——河流被一條
石頭連成的脊背分開的兩方,
在微妙的落差間朝向相同的方向,
惟一的方向,帶著地球引力決定的
緊迫。當(dāng)我還沒弄清楚這一切,
那輛我應(yīng)該上的車(二十分鐘
以來一直停在角落)此刻開始發(fā)動了,
這只沉睡已久的獸突然被什么叫醒,
喘起氣來,抖動著硬身子走出
它過于嫻熟并熾白的陰森,向我
逼駛而來。那一瞬間,淚水像一群
外來的小生物在瞳孔前聚集,
我知道了——另外的事情也就是
這樣:總該發(fā)生。我知道了,別
企圖一直傻站下去,別懷揣僥幸
也別過份擔(dān)憂—— 那里,巨大的、
無限的車站,那里的時刻表,總在
那兒,我也許害怕的,卻必須
接受的。上車,接受它。
義工日
墓地的磷火,在偷偷閃動,
那天持續(xù)看到,在他們
的眼睛里,它們不依不饒,
不放過我,“小姐”“小姐”,
它們呼喚著,經(jīng)過
他們身邊時,他們的手
幾乎就要握住我的,他們需要
一個支撐,一個活物。否則,
床板與骨架都正在松散。
我明白我在這里的工作
是為了死神,卻也為了
人,為了人在它面前盡量體面。
在加爾各答“垂死之家”,
我樓上樓下忙活,手忙腳亂,
為我的恐懼而愧疚,
我的力量很小,很弱,
平靜的時候惟有在那個
昏暗的廳堂一角,我被分配
折疊那些剛洗完的毛巾、
手巾,必須將它們折得
整整齊齊,然后將它們
一個挨著一個,一疊靠著
一疊,在木櫥里透出色彩,
純藍的,純白的,帶著
皂味,逐漸柔軟,(是的,
它們已經(jīng)準備好“重新來過”)
像一份一份尊嚴。
日 子
他關(guān)上一間里屋的門。憤怒的
最后一聲。另一間,在詛咒之后,在那盞臺燈旁
她繼續(xù)坐到那,試圖忘記晚餐的沉重,
拿起那件沒織完的毛衣,繼續(xù)織,最后放下,
開他的門。這一日快要結(jié)束時,
他和她開始沉默,沖突的浪潮停止,
都沒有想到那里總預(yù)備著第二個日子,一段
副歌部分,會繼續(xù)被那雙手拾起,把他們
填進音符,像將棉花塞進枕套。
他們從不來到屋外
看看那在里面生活的人。
早餐時,大海早已先于他們
醒來,暗中盯視,準備隨時重新沖進他們視野。
致 命
她將在晚年的一天再次想起
與年輕時的她在一起的男人,
將憶起他們,不僅僅是憶起他們之間的
那些愛與被愛的細節(jié),那出走又
和好的故事,那些爭吵,肉體的結(jié)合。
還將憶起的是一種沒有情節(jié)之物,
那把他們在第一時間聯(lián)系在一起的——
此后在所有的紐帶拉緊時總是首先繃緊了,
在所有的斷裂后也依然不會斷的一種無形的存在。
這只屬于一個人一生中的年輕時代。
每逢夜晚開始生長的幼小的獸,
還未被馴服,它的眼睛里
閃爍著最純正的柔光,可用來尋找愛
與傷害,尋找所謂的一生。
少女拎著外賣食物,像只鳥跑過雨后的馬路。
她的白色圍巾向身后飛揚。繞著她的脖子。
街道肅靜、清潔地過分,
但她正不被自己察覺地沖破某場茫茫大雪。
她正掌握著那致她命的。
生活常態(tài)
多年來,我的手套,總是容易丟失一只。
這樣一來,赤裸在冬日的那只手,便可以
在我一邊走路一邊看書的時候,靈活地
翻動書頁,將熾熱的靈魂在寒冷中摩挲個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