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勃

秦趙交戰(zhàn)，趙國連敗，趙王開會要不要和談。虞卿說，和談可以，但現(xiàn)在秦國有必勝的把握，那就沒法談了。大王您應(yīng)該不惜代價去聯(lián)合楚、魏兩國，造成天下諸侯聯(lián)合抗秦的聲勢。這樣和談才能進行。但趙王沒聽，還是讓趙豹去策劃直接和秦國談。虞卿烏鴉嘴：“王不得媾，軍必破矣?！焙驼勔欢ㄊ?，趙軍將會覆滅

公元前262年，已經(jīng)成為飛地的韓國上黨地區(qū)拒絕投降秦國，于是轉(zhuǎn)而投奔趙國。趙國就面臨了一個要不要接收的問題。

著名的平原君趙勝說要，百萬大軍出擊一年，未必能拿下一個城，在家坐著就十七個城進賬，干嘛不要？

他的兄弟趙豹說不要，“圣人甚禍無故之利”，天上掉餡餅，不是好兆頭。然后趙豹詳細分析了秦國有多么強大，對上黨有多么志在必得，秦用牛耕糧食產(chǎn)量有多高，上游打下游水運有多么方便，秦軍將士有多么勇猛……總之，接收上黨就是和秦國對著干，必敗無疑。

結(jié)果趙王聽了平原君的。然后引發(fā)長平之戰(zhàn)，被秦國殺得大敗，被坑殺了趙軍四十萬。

司馬遷批評平原君，認為他是“未睹大體”“利令智昏”。反過來，趙豹就顯得很有遠見。

但現(xiàn)代歷史學(xué)家大多認為，上黨地勢險要，是趙國甚至太行山以東各國的屏障，落入秦國之手后果絕對是災(zāi)難性的。所以，那本來就不是掉餡餅，而是平空掉下一把尖刀，你不撿，別人就要撿起來捅你。

這么看來，趙國接收上黨的決定本來不見得錯，只是仗打得實在難看。兩軍第一次交鋒，是趙軍主動進攻秦軍的一支“斥兵”，也就是偵察部隊，竟然反而被殺得大敗。然后秦軍兩度發(fā)起進攻，都能奪取營壘，斬殺敵將。趙軍只能全面防守不敢反擊。

于是趙王開會，討論要不要打下去的問題。這事記在《史記·虞卿列傳》里。

虞卿說，和談不是不可以，但現(xiàn)在秦國有必勝的把握，那就沒法談了。大王您應(yīng)該不惜代價去聯(lián)合楚、魏兩國，造成天下諸侯聯(lián)合抗秦的聲勢。這樣和談才能進行。

但趙王沒聽，還是讓趙豹去策劃直接和秦國談。

趙國有這個想法，也不算奇怪。畢竟這么多年來，他更習(xí)慣的對外策略就是與秦國連橫，而不是列國合縱。

上溯到商紂時代，秦趙兩國就可以找到共同的祖先，尤其是趙家闊得早，所以秦王曾經(jīng)也喜歡聲稱“姓趙氏”。

現(xiàn)在這位秦王之所以能上位，說起來還離不開趙國幫忙。當(dāng)年是趙武靈王從燕國接了他，護送到秦國的。

秦國南方的大敵是楚國。楚懷王被騙到秦國囚禁起來，后來逃脫，想繞道從趙國回楚國，趙國封鎖關(guān)口不讓他入境，懷王這才被秦國又抓回去。

東方一度和秦國并稱東西二帝的是齊國。《趙世家》里有許多秦、趙聯(lián)合攻打齊國的記錄。甚至于著名的“澠池會”，藺相如好像一再和秦王別苗頭，其實當(dāng)時兩國的關(guān)系友好是基調(diào)，所以也就在那一年，廉頗可以放心帶兵攻打齊國。

有了這么豐富的歷史經(jīng)驗，趙國盡管也時不時跟秦國打兩仗，但對連橫簡直有點路徑依賴。

和談一開始好像還挺成功。趙豹派了一位身份高貴的特使，秦王還立刻就接待了。

趙王又把虞卿找來，問這事你怎么看，言下之意是你說談不成，這不是眼看要談成了嗎？

虞卿還是烏鴉嘴：“王不得媾，軍必破矣?！焙驼勔欢ㄊ?，趙軍將會覆滅。秦王一定會高調(diào)對天下諸侯宣揚趙國派使者求和的消息。楚、魏兩國見到趙國這個態(tài)度，也就不會來救援大王了。而秦國知道天下諸侯不救援大王，那么戰(zhàn)場上穩(wěn)操勝券，還為什么要跟你和談呢？

后來，果然一切都讓虞卿說中。

《史記》有兩處議論挺有意思，但見識可疑。

一是“王悔不聽趙豹之計，故有長平之禍焉”。一開始就高唱失敗的趙豹，還是被認可的。把上黨讓給秦國，然后等秦國如水之就下地打過來，對趙國來說，命運也未見得就比長平戰(zhàn)敗好。但啥也不干等死，這個姿勢好像最能彰顯遠見卓識。

二是趙國“長平大敗，遂圍邯鄲，為天下笑”?！妒酚洝诽貏e喜歡“為天下笑”這句話，有大人物干了蠢事，這幾個字就可能出現(xiàn)。也是，相比嘲笑能帶來的快樂，四十萬冤魂或者其他什么慘痛結(jié)局，多大事呢？

（作者系大學(xué)教師、歷史學(xu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