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仰觀東坡一生的心路歷程,“人生如夢”常出現(xiàn)于創(chuàng)作中,隨之而來的是他對時光流逝、青春不負、死亡將至的哲學(xué)思考。本文分四部分,就東坡受到莊子啟發(fā)而產(chǎn)生的“一世幻夢”如何帶給他悲劇死亡意識作出闡釋,并圍繞“烏臺詩案”前后詩詞探析東坡的死亡意識發(fā)展脈絡(luò),由“先行到死”俯瞰蕓蕓眾生轉(zhuǎn)為在死亡與存在的邊界上抒“真”情。但無論是向生還是向死,仍舊會回歸于一場“夢”。而他于夢中尋覓到了存在的價值。
關(guān)鍵詞:東坡詞;人生如夢(寄);死亡意識;烏臺詩案;生命價值
作者簡介:金陽(1998.6-),女,江蘇無錫人,大學(xué)本科,南京師范大學(xué)在讀,主要研究方向:漢語言文學(xué)。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8)-17-0-01
一、夢中的寄居
東坡以莊子“超然物外”的思想作為自己的精神支柱,但他終究不能“羽化而登仙”,他在《水調(diào)歌頭·明月幾時有》中感慨:“天上是永恒的生存,人間是短暫的寄居,縱使人世有太多悲歡離合,真情依舊是寒冷天宮所沒有的?!痹谔焐先碎g的矛盾中,他還是選擇腳踏四方土地。這份使他留戀的情,除友情、愛情、親情、憂國憂民之情外,還有“人生如夢”。
《莊子·知北游》:“人生天地之間,如白駒之過隙, 忽然而已?!睎|坡早期創(chuàng)作中就已帶上這樣對宇宙宏偉的盛贊、對自我渺小的嗟嘆之情。《和子由澠池懷舊》揭示出了人生無常, 生命短暫。人就像漂泊不定的孤鴻, 不經(jīng)意留下的一絲痕跡, 瞬間就被永恒不變的時空吞沒。
“欲待曲終尋問取,人不見,數(shù)峰青?!保ā督亲印P凰山下雨初晴》)“飛絮送行舟,水東流?!保ā墩丫埂そ鹕剿蛣⒆佑瘛罚┰谛熘輹r,東坡作《永遇樂·夜宿燕子樓》:“古今如夢,何曾夢覺?”人生空幻孤寂,淡漠之感,油然而生。一個人消失了,時光依舊行走,沒有分毫滯留,如此一場短夢,一場寄居。懷著這樣的感嘆,東坡對光陰流逝的悲哀、離別分手的痛楚、年老神衰的抗拒、死亡的提前品味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二、高空的降落
在經(jīng)歷“烏臺詩案”前,東坡的死亡意識就已經(jīng)能達到“先行到死”、“向死存在”的程度了。1079年4月初,向湖州進發(fā)途中經(jīng)過揚州時他受到揚州知府的盛情款待,在席上作《西江月》:“欲吊文章太守,乃歌楊柳春風(fēng)。休言萬事轉(zhuǎn)頭空,未轉(zhuǎn)頭時是夢?!痹诟桧灦鲙煔W陽修的同時,下筆直指虛幻。這是人生如夢的盡頭,也是人生如寄的開端——潛在的死亡。
歷來有很多學(xué)者責(zé)備東坡的悲劇意識,其實是他們不懂東坡之所謂死亡。因為夢的存在本身就是死亡的存在。只有能夠悟及終點的“短暫者”,才能夠在先行到死之后去反觀一切生存,仿佛凌駕于萬物之上,從高空俯瞰萬物。
“烏臺詩案”讓東坡從高空復(fù)降于人世,他瀕臨真正的死亡絕跡邊緣,不能再以“先行到死”的身份去抒寫死亡。東坡在看到誤送的食物中代表自己被判死刑的“魚”時寫下兩首絕命詩:詩意抵達了死亡,不獨糾纏于生存。也許是早就看透了生死,才能寫下這樣至真至純的詩句。詩心的單純,流露到筆端那平靜的絕望,百讀千哀,絕命詩凸顯了人類生存的大情緒。這時候的死亡感慨與之前的大不相同,切身的體會要比遠遠的臆想來得更加真切與動人。
三、向死的向生
“烏臺詩案”的結(jié)局還算可喜。黃州的東坡,不再是站在高空以一個“假”過來人的身份俯瞰眾生,而是站在死亡與存在間抒“真”情。
出獄半年,東坡方能回首感慨:“余生復(fù)何幸,樂事有今日?!辈辉傥蠢舷葢n,生是何其幸運。這里的“生”也不再是平常詩歌中那樣自尋煩惱、苦悶后的鼓舞自己、朋友、兄弟之語,而是深刻的“向死”之上的“求生”。當(dāng)一個人真正面臨了死亡,那份產(chǎn)生于較為安樂中的死亡意識定是不及向生之情來得更真實。
此時的東坡處于“火的冰”的生存狀態(tài):孤獨、彷徨、無助,但生活還得繼續(xù)。他寫下《卜算子》:“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弊詮乃?jīng)歷了差點自殺、可能被殺的絕望后,向死之上又增向生,境界更加廣大。死亡意識不再是孤零零的,“向死存在”也是“向生而死”。
文人若想開懷,要么移情自然,像陶淵明;要么轉(zhuǎn)悟佛道,如吳筠。這很好,然而一旦真正遭遇命運的大坎坷、面對死亡時,就不能沉痛絕望到底,也就不能在真正的死亡意識中展開對人性、人生的無窮追問了。即使這時東坡的詩歌帶著生死之真實,那也是真實的他瀕臨死亡時的心境,遠在我們之上,且一直都在不斷發(fā)展。
四、幻夢的價值
王羲之五十作《蘭亭序》:“古人云,死生亦大也,豈不痛哉!”東坡四十五作《念奴嬌·赤壁懷古》《前后赤壁賦》,將人事與自然相結(jié)合,渺小的自己與廣大的天地相連接,不再是從前的喟嘆,帶著與宇宙共生的達觀心態(tài):“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禪鏡生焉的同時又有幾多對死生的窺探:“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彼郎趬?,終又歸夢。
《臨江仙》:“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夢是“虛無”,江??梢约挠嗌!罢l道人生無再少?門前流水尚能西。休將白發(fā)唱黃雞?!保ā朵较场び翁I水清泉寺》)東坡已從那段黑暗中走出,擺脫了死亡與悲劇的籠罩,人生如寄,何不讓生活充滿希望。但人終究不是流水,心境可回到青春之時,肉體卻不依不饒走向死亡。誰道人生無再少?這是無可奈何之下的自慰,喜悅與鼓舞后是更深刻的悲哀,既然夢一場,意義何在?
于是“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夜來風(fēng)葉已鳴廊??慈∶碱^鬢上?!保ā段鹘隆罚〇|坡重審人生:“人死了,文字總還要活下去,繼續(xù)不平則鳴?!眽粢擦T、死也罷、生也罷,他成功地以另一種方式向宇宙看齊。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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