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立

記得去年中秋節(jié)，單位發(fā)了月餅票，一人兩張。辦公室的小劉進了周副局長的辦公室，好一會兒才出來，然后告訴我周副局長不要。

“為什么，這是單位按規(guī)定發(fā)的，大家都有??！”我好奇地問。“我也是這么說的呀，可他就是不要，說別人領是別人的事，他不想領。人家劉局長、曹副局長都沒說啥，這人小心得有點過了吧?！?/p>

前兩天，由我們經(jīng)濟合作區(qū)出資，請一家單位承辦了論壇活動?；顒咏Y(jié)束后，承辦單位禮節(jié)性地給局里幾位領導各送了一份禮品。

我拎著東西走進周副局長的辦公室。周副局長抬頭見是我，笑了笑，隨即目光落到我手上，瞬間把臉拉下來。

“周局，這是活動主辦方給的?！?/p>

“這樣不行，助長不正之風是要犯錯的……”

周副局長對我好一通教育，我尷尬極了，只能盯著桌上一杯熱氣騰騰的白開水發(fā)呆，然后灰頭土臉地離開。更尷尬的是，當天下班的地鐵上，我又偶遇周副局長。

“周局好！”我硬著頭皮打招呼?！敖裉彀涯闩鷳K了吧？”他笑著問。

“沒有沒有，您說得對，很有教育意義?！?/p>

“言不由衷啊你，從你臉上就能看出來你沒說實話?！?/p>

談話氣氛很輕松，正因如此，我脫口而出：“其實我覺得，收下這點小禮品沒什么要緊。中國自古就是禮儀之邦、人情社會，只要不涉及權(quán)錢交易就可以了。”

周副局長表情立刻嚴肅起來，我紅著臉收住口，暗罵自己言多必失。一直到分別說再見，我們沒再交談。

第二天上午，我在辦公室整理材料，同事進來說周副局長有請。我心中忐忑，猜測他肯定要針對昨天那番話教訓我了。

周副局長示意我坐在他對面，桌上有兩杯冒著熱氣的水，一杯在他那邊，一杯在我面前。

我誠惶誠恐：“周局，對不起，我昨天說……”

周副局長擺擺手，打斷我的話，“你喜歡喝白開水嗎？”

我腦子迅速轉(zhuǎn)著：“還行，挺喜歡的?！?/p>

“我不喜歡，我其實喜歡喝茶。但我現(xiàn)在不喝了，你知道為什么？”

我搖搖頭，周副局長自顧自地說下去。“幾年前，有一家企業(yè)老板知道我喜好喝茶，常給我送茶葉來。我當時想茶葉不過是個小禮品，又不是錢財，也不涉及到貪腐，送就送吧，喝就喝嘛。后來，這老板找我要項目，幾乎是赤裸裸地要。我這才知道，那些茶葉不是一般的貴。我不想把項目給他，那不是我的項目，那是國家的項目?。∷?，我只能把茶葉折算成錢還給他，但我沒錢。于是，我的父親，一個普通農(nóng)民，知道這件事之后，硬是把老家的房子都賣了，湊錢給我還債。從那天起，我戒了茶，哪怕再便宜的茶我都不喝，我戒了一切?！?/p>

我心中震驚，下意識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

周副局長笑了，“我喜歡你的直率。”我說：“這白開水真挺好喝?！?/p>

想不到，我從此成了周副局長的“水友”。他有事沒事總愛請我去坐坐，喝口暖暖的白開水。

五年后，周副局長在任上退休。我去他家看望，他坐在院子里，身邊依然是一杯白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