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堯姆·勒卡普蘭 阿娜伊斯·莫爾丹 倪賽

法國圣西爾軍校預科班里，女生遭受著辱罵、騷擾和性別歧視，姑娘們不堪其辱，而她們的男同學卻不知悔改。直到一名女生寫信給總統(tǒng)馬克龍，這些惡劣的行徑才大白于天下。

20歲的馬蒂爾德是圣西爾專科預備學校預科二年級的一名女生，2017年12月，她給法國總統(tǒng)馬克龍寫了一封信，字里行間充斥著憤怒和酸楚，這封信宣告圣西爾軍校中的一場抗爭正在拉開序幕。馬蒂爾德借由信中的言語將自己在學校中經(jīng)歷的傷痛活生生地展示在世人面前?！拔乙恢便裤竭M入圣西爾軍校學習，但是現(xiàn)在我以進入一支排斥女性的軍隊為恥。我在學校的經(jīng)歷使我明白身為女性就要庸庸碌碌、一事無成?！瘪R蒂爾德曾經(jīng)夢想成為一名陸軍軍官，為此她進入圣西爾?？祁A備學校進行預科學習，這是她實現(xiàn)抱負的最佳跳板，但是兩年預科學習卻徹底擊碎了她的夢想。

自從2016年9月入學以來，馬蒂爾德經(jīng)歷了種種的騷擾、侮辱、排擠和謾罵，她在學校遭一群男同學的殘暴對待。他們?yōu)榱俗屗艞墔⒓邮ノ鳡栜娦５娜雽W考試可以說無所不用其極。

“反動者”

那些故意詆毀和騷擾女同學的男生擁有統(tǒng)一的名號，他們自稱“保守派”。這次他們賭贏了，馬蒂爾德確實在學年末放棄了軍校生活，她已經(jīng)厭惡了軍隊，以及軍隊中存在的對女性的排斥。馬蒂爾德并不是圣西爾?？祁A備學校中唯一的受害者。學校中的一部分學生形成了反動團伙，他們叫囂著性別歧視主義，而預備學校中的大部分女生都為此承受著巨大的心理負擔?！败娦５墓芾聿块T卻對此熟視無睹?！瘪R蒂爾德憤憤不平地說。

馬蒂爾德寫給馬克龍的信承載了滿滿的希望，她希冀著一場抗爭就此來臨。這封信的確掀起了一些小小的波瀾，圣西爾專科預備學校召開了數(shù)次圓桌會議，但是會后卻沒有表明任何具體措施。面對學校的不作為，馬蒂爾德選擇了求諸《解放報》來讓社會關(guān)切這一“帶有反動色彩并且奉行家長主義的自成一派的教育體系”。在馬蒂爾德爆料之后，陸陸續(xù)續(xù)有其他十多位學生也向《解放報》講述了他們在學校中經(jīng)歷的性別排斥，這些事件的持續(xù)時間從2013年至今。大部分向《解放報》講述他們校園經(jīng)歷的學生是女生，也有男生，既有已經(jīng)離開學校的學生，也有現(xiàn)在正在學校就讀的學生，他們一致證實了圣西爾?？祁A備學校存在的性別歧視主義，他們描述了“保守派”如何長期以來在校園中肆無忌憚地排斥女生并且將她們的夢想碾入塵埃，盡管如此卻依舊逍遙法外。

“專屬造型”

2017年11月29日，也就是馬蒂爾德向總統(tǒng)寄出信件的三天前，每年的這一天都是圣西爾軍校的慶祝日。這所軍校保留著對拿破侖的崇敬，學校選擇奧斯特里茨戰(zhàn)役勝利的這一天慶祝并且組織聯(lián)歡，學生們會在聯(lián)歡的過程中表演短話劇。當晚，十多名男生赤裸著上身在舞臺上跳舞，他們在胸膛上彩繪了一個象征歧視女性的符號。一名曾在圣西爾?？祁A備學校就讀的女生表示，這個符號在學校中到處都是，校園中、課桌上到處都刻畫著這一符號。這群男生在舞臺上表演幾分鐘之后，有一名女生自愿上臺，并假裝讓臺上的男生帶發(fā)割掉自己的頭皮，這些男生把她帶到他們的頭領(lǐng)面前，高聲喊道：“割掉她的頭發(fā)！”只聽臺下一部分男性觀眾隨聲附和道：“胖娘們兒！”

在圣西爾?？祁A備學校內(nèi)部的黑話中，“胖娘們兒”指的是年輕女生，因為在“保守派”男生們看來，女生天生就是要被人搞大肚子的。瑪麗向《解放報》如是說，她曾在學校中學習了一年，之后便轉(zhuǎn)學了?，旣愡€說道：“‘保守派們有不同于其他學生的專屬發(fā)型，他們兩側(cè)的頭發(fā)很短，但是會蓄起長長的劉海?！瘪R蒂爾德說：“那天晚上參加聯(lián)歡的女生被臺上的一幕震驚了。我們不知道他們的舉動是為了表明他們不歡迎女生參加還是向我們發(fā)出死亡威脅。不管是何種情況，這都明顯表達了他們對女性的排斥?！?/p>

有一些女生找到學校的領(lǐng)導，對當晚這一短話劇中表現(xiàn)的內(nèi)容表示抗議。在他們看來，短話劇的內(nèi)容事先得到了學校領(lǐng)導的默許，因而他們現(xiàn)在并不能改變自身的立場。一位20歲的名叫歐若拉的女生證實，學校的主管部門曾經(jīng)答復說，女生們不應(yīng)因為同學之間所開的一場玩笑而大動肝火。而法國國防部則向《解放報》表示，圣西爾軍校明年的慶祝日聯(lián)歡會上不再表演短話劇。歐若拉卻質(zhì)疑國防部的表態(tài)：“他們始終帶著虛偽的面具，他們只會眼看著女生吃盡苦頭卻從來不會懲罰那些對她們施虐的劊子手?！?h3>“違反天性”

這些“保守派”們來自極為守舊的家庭，他們每年通過保薦的方式進入學校，他們的家庭不接受女生也出現(xiàn)在預備學校之中。但實際情況是，自從1986年開始，圣西爾軍校就開始正式錄取女性，盡管第一批女生的入學時間是在2000年初。雖然在表面上很難察覺學校里存在著男生結(jié)成的幫派，但是他們之間有著嚴密的組織，然而這種幫派是被軍方明令禁止的。正因如此，他們因未曾被發(fā)現(xiàn)而竊喜，經(jīng)常在宿舍的走廊中揮舞著旗幟，并且用粉筆在教室的桌椅上畫上卍字。在臉書社交平臺上，他們會為倡導反對流產(chǎn)的組織發(fā)布的內(nèi)容點贊。這些年紀在17歲至21歲之間的保守派們懷念宗教國家及殖民地。一位曾在圣西爾?？祁A備學校教學的老師說：“保守派們認為給予男性生育假是一種違反天性的做法?！边@些保守派學生們每周三都在學校做彌撒，每周日到距離圣西爾軍校5公里遠的凡爾賽做彌撒。2013年，保守派的大部分人都參加了支持全性別婚姻的游行，并且將活動的標志貼滿校園。去年，他們卻在校園中焚燒了一面彩虹旗。在2016年學校慶祝日的聯(lián)歡晚會上，有一個短話劇模擬了一位身纏彩虹色帶子的男子被焚燒的場景。

每年的9月份，保守派們會在學校的走廊中巡視并且招納新成員，學員們對這一舉動十分抵觸。一位曾在預備學校學習的名叫皮埃爾的學生說：“不加入他們的人，會被當做懦夫。保守派的邏輯是，如果你不和我在一條戰(zhàn)線上，那么就是與我為敵。不加入保守派的學生在接下來的一年時間里都會被冷落。但是看到保守派對女生們的所作所為，我卻不能為她們打抱不平。”他們打擊的目標是女生，當被問及為何針對女生時，他們的理由是：女生擠占了他們考入圣西爾軍校的珍貴名額。但是一位學校內(nèi)部人士卻不這樣認為：“事實上，在他們看來，女性是奇妙、溫柔、賢惠的生靈，但是她們最好待在家中帶孩子?！币晃粚W校的老師批評道：“他們對感性和性別一無所知。在一些軍校的學生看來，女性只能扮演姐妹或是母親的角色?！钡窃谲娦Ｖ械呐院瓦@兩種角色沒有絲毫關(guān)系。

“女生，去死吧”

向《解放報》爆料的多位證人都提到了學校中確實存在對女生的厭惡和針對她們的冷暴力。保守派們晚上會用腳踹女生宿舍門，以干擾她們?nèi)胨?，在她們的房間門前排便，拒絕在食堂中與女生共用一張餐桌，向女生們發(fā)出要割掉她們頭皮的威脅，在校園中貼滿寫著“女生，去死吧”的布告牌，當女生與伴侶并肩行走時，保守派們還會在他們面前唱起歌詞中滿是臟話的歌，因為這個學生很有可能與自己的伴侶保持著性關(guān)系。此外，保守派們長期以來無視女生的存在，并且對其施加冷暴力，具體表現(xiàn)為他們從來不和自己的女同學說一句話，他們從不向女同學們轉(zhuǎn)達學校的指令，也不會告知她們考核的時間，他們之所以這樣做，就是為了干擾女生繼續(xù)學業(yè)。

圣西爾?？祁A備學校的一位內(nèi)部人士稱，女生們經(jīng)常在走廊中哭泣，她們隨時準備中斷學業(yè)。女生們一方面承受著巨大的學業(yè)負擔，另一方面遭受著性別歧視，她們中的大多數(shù)人都抑制不住自己沮喪的情緒。當歐若拉談及自己在校園內(nèi)遭受的性別歧視時，她毫不避諱地說：“我因自己身為女性而感到羞恥，并懷疑自己是否有權(quán)利身處校園。我的遭遇使我的身體感到不適，我長時間感到惡心、腹痛，并且渾身無力。我曾到醫(yī)院問診，醫(yī)生說這些身體上的不適都是心理作用?！崩棕惱?016年6月從圣西爾專科預備學校退學，放棄參加圣西爾軍校的入學考試。在她看來，保守派的目的就是讓女生們在預科第一年結(jié)束時放棄自己的學業(yè)，她曾在預備學校學習了3年，其中留級了一年。她曾經(jīng)夢想著成為軍人，但是現(xiàn)今這一職業(yè)卻使她感到厭煩。曾在預備學校學習的諾埃米也身處同樣的境遇，她曾經(jīng)夢想成為空軍飛行員，但是后來她對自己完全喪失了信心。她曾經(jīng)是年級中唯一一位女性學生代表，正因如此，她遭到了其他男性學生代表和保守派的仇視?！半m然在30個人的班級中只有6個學生是保守派，但是他們對我的詆毀也影響了其他人對我的看法。一些同學說我水性楊花并且成事不足。因此，我經(jīng)常暗自流淚，我總是想回到家中。保守派們成功擊碎了我的夢想，我認為自己沒有成為軍人的能力，因此我選擇了退學?！?img alt=""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18/08/14/qkimageshwwzhwwz201808hwwz20180822-2-l.jpg"/>

卡拉莉在圣西爾?？祁A備學校中熬過了3年預科學習，并且通過考試進入了圣西爾軍校，但是在軍校學習數(shù)月之后，她依舊選擇了退學?！霸陬A科時期，我不允許自己崩潰，因為我以為進入圣西爾軍校之后，保守派們將不再大行其道。我以為可以擺脫他們，但是我后來發(fā)現(xiàn)自己的想法錯了?！爆F(xiàn)實情況是，即使在圣西爾軍校中，這些保守派也不在少數(shù)?？ɡ蛟谶M入軍校后依然遭受著保守派的性別歧視，被排擠和蔑視的感覺使她身心俱疲，終究她沒有自己想象的那般堅強，選擇了退學。

“視而不見”

法國國防部對軍校中保守派的存在早已有所了解。從2014學年開始，軍事學校要每年例行專項檢查，以整治現(xiàn)有的性別歧視歪風。2015年，圣西爾?？祁A備學校中的經(jīng)濟科學隊因涉嫌歧視女生，行為過分而遭到取締。法國陸軍的新聞發(fā)言人將其稱之為嚴厲舉措，并認為這一舉動大大改善了學校之中的氛圍。法國陸軍分管軍事學校的負責人則表示，保守派的惡意只是男生們做的蠢事和跟風行為，他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處于嚴密的監(jiān)視之下了。

但是向《解放報》爆料的女生卻認為，軍校的領(lǐng)導們說一套做一套。不可否認，每年開學時學校的教導員都會警告新生成為保守派所帶來的害處，受害的女生卻認為，學校的領(lǐng)導只是表面上表示采取措施，但實際對校園中的性別歧視視而不見，他們只是在開學時表現(xiàn)一下反對保守派的姿態(tài)，但是在其余時間的不作為從根本上來說就是對保守派的縱容和默許。去年，十多位學生曾向?qū)W校反映自己遭到了保守派的性別歧視，但學校沒有采取任何懲罰措施。大多數(shù)爆料者認為，如今的這種對保守派的百般縱容，根源在于學校的高層。

歸根結(jié)底，當今軍校中保守派橫行的原因很簡單，軍事預科學?？偸且詷O為強勢的男生為中心，大部分女生和部分男生難以完成學業(yè)，而保守派們總是能成功躋身軍校并在畢業(yè)后成為軍官。當他們成為軍官之后，很有可能繼續(xù)訓練軍校新生，因此他們在職業(yè)生涯中會對保守派奉行的性別歧視視而不見，甚至保守派的一些做法會讓這些軍官們回憶起自己的青蔥歲月。一些從軍事預科學校退學的女生不禁嘆息，如果自己不曾面對校園中的性別歧視主義，興許自己會有截然不同的人生境遇，但軍校負責人的默許和不作為助長了這股歪風。馬蒂爾德在給馬克龍總統(tǒng)的信中有一句話格外刺眼：“這里只有兄弟義氣，因為這里沒有他們的姐妹?！?/p>

[譯自法國《解放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