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弋迪
攝影在日語里漢字寫為“寫真”,最早出現(xiàn)在日本的時候被稱為“光畫”,雖然在1932年的時候確實出現(xiàn)過名為《光畫》的攝影雜志,但是現(xiàn)在想要買一本攝影集的話,不能說我想要一本光畫集,得說我想要“寫真集”。之所以要在文章開頭強調一下“寫真”與“寫真集”的名稱,是因為“寫真”在中文的攝影術語中也同樣存在,而含義更多地被大家理解成人物的肖像,甚至會被腦補成泳裝和裸體攝影。這里要和大家討論的寫真集是不折不扣的攝影作品集。攝影師作為攝影作品的生產者,沒有他們的拍攝,攝影集制作出版無從談起,而書店則是連接攝影師與讀者的生命線。攝影師、攝影集與攝影書店—可謂是日版攝影出版的三個關鍵詞。
各具特色的日本攝影書店
在日本,攝影傳播最廣泛最有效的途徑就是攝影集(像網上傳播的掃描一整本攝影集發(fā)布的行為在日本幾乎沒有),而傳播的線下場所就一定是各式各樣的書店。普通人想要與攝影產生聯(lián)系,去一家書店顯然是最便利、最廉價的方式。雖然在日本的綜合類書店中也可以找到滿滿幾書架的攝影集,但是想要滿足對于攝影的熱情還是得去那些主營攝影的藝術書店看看。
作為日本的政治和文化中心,大部分優(yōu)秀的書店自然是聚集于東京都內。最近國內知名度非常高的蔦屋書店就是行業(yè)中的佼佼者,經營著攝影設計類書籍的同時,也將餐飲與攝影器材的經營完美地融入在了書店中,顧客們可以在書店中邊喝啤酒邊看自己中意的攝影集。而去年在東京銀座新地標“GINZA SIX”開業(yè)的蔦屋書店新店鋪更是將展覽甚至是奢侈品手表的展臺加入進了書店。所以與其說蔦屋書店是在銷售書籍,不如說它是在販賣一種人們向往的生活方式。
由于日本成熟的二手書回收機制,古書市場在日本也是非常的發(fā)達。攝影書籍一次出版的印刷量非常少,一旦絕版就很難再買到,多虧了東京數(shù)量眾多的專業(yè)二手攝影書店,讓我們有機會接觸到那些早已絕版的寫真集。如果說普通的攝影書店販賣的書籍都大同小異的話,那去中古攝影書店一定會讓你充滿尋寶的驚喜。 中古攝影集行業(yè)中的翹楚就非小宮山書店莫屬了。位于東京古書一條街神保町的小宮山書店是一家創(chuàng)辦于1939年的老店,走進去會被老板驚人的攝影集收藏所折服,不僅僅局限于那些稀有的日本攝影集,珍貴的初版歐美攝影集也是隨處可見。當然你也可以輕松地選購到許多價格相對低廉的中古攝影集,不定期地大甩賣也是愛書人淘寶貝的好機會。所以不管是揮金如土的收藏家還是囊中羞澀的學生們,都可以在這里感受到攝影書籍的魅力。小宮山書店最早由于收藏有大量的三島由紀夫藏品而聞名。而小宮山書店與攝影的結緣來自1963年出版的一本傳奇攝影集—《薔薇刑》,內容是細江英公拍攝的三島由紀夫,初版的薔薇刑則非常豪華地擁有著這兩位大師的雙簽名,而小宮山書店正是從那時開始將精力投向了中古攝影集的販賣以及收藏。如今的小宮山有著令人驚愕的藏品。荒木經惟1971年自費出版的《感傷之旅》,1970年代傳奇攝影志《挑釁》,1986年蒼穹社出版的深瀨昌久的《鴉》。甚至傳聞連荒木經惟傳說中的復印機寫真集《施樂寫真貼》小宮山都有收藏?!妒穼懻尜N》是1970年荒木經惟使用施樂復印機手工制作,一套26冊,一共制作了70套,并沒有進行販賣,而是寄給了當時的社會名流、雜志編輯等人,據說當時很多人并沒有在意甚至是直接丟進了垃圾桶,導致這套攝影集數(shù)量極度稀少,現(xiàn)在可以考證到的是這套攝影集僅有兩套存世。
提到荒木經惟這套《施樂寫真貼》,不得不提一家同樣位于神保町的中古攝影書店—喇嘛舍。對于這家書店,大部分人對于它知之甚少,現(xiàn)在走進店中也是一派蕭條的氣息,可是這家書店在上個世紀竟然奇跡般地集齊了一套《施樂寫真貼》(直到今天,筆者也僅僅見到過一冊非賣的《施樂寫真貼》),當時美國的攝影收藏機構立刻前往東京想要購買這套稀世珍品,最后成交價格高達上千萬日元,震驚了世界攝影集收藏圈。像喇嘛舍和《施樂寫真貼》這樣都市傳說般的趣聞在神保町還有很多,等待著各位前去發(fā)掘。
不僅僅是傳統(tǒng)的古書街,在東京年輕人愛去的澀谷、中目黑、下北澤等地,也很容易找到主營攝影集的中古書店,書店的設計以及經營的書籍范圍也會和老板們的年紀一樣更加年輕化。書店的聚集區(qū)甚至會印刷一張名為“古書散步”的手繪地圖,來方便大家邊散步邊逛中古書店。在這里購買一本二手的攝影書,與買一件古著和挑選一張黑膠唱片一樣別無二致。所以在東京買一本攝影書的過程有時候甚至會比攝影集本身更加迷人。位于高円寺的小書屋blind books,因為老板的視力非常低,甚至到要失明的程度,所以他把自己的書店帶點黑色幽默又有些自嘲地命名為盲人書店。30平方米左右的空間里融入了書店、酒吧和展覽場所??赡艽蠹視幸蓡枺@么小的地方真的可以做展覽嗎?當你走進盲人書店僅僅2平方米的廁所中的時候你就會恍然大悟,原來這個展場是在廁所里??刹灰】催@間廁所展場,在這里甚至做過森山大道的攝影展!而每次展覽的海報也會一絲不茍地貼在廁所入口。每次去盲人書店買書時,我都會打心底里驚嘆:真是魅力十足的一家書店?。?img src="https://cimg.fx361.com/images/2018/08/17/qkimageszgsezgse201803zgse20180329-4-l.jpg"/>
尾仲浩二與佐內正史的攝影集
得益于日本發(fā)達的出版行業(yè)與印刷行業(yè),攝影集的出版變得相對簡單。日本國寶級攝影師荒木經惟不光在情色攝影上聞名于世,瘋狂出版了近500本攝影集的壯舉也是堪稱空前絕后,并且這個數(shù)字每年還在繼續(xù)上升,真是怪物一般的存在!不僅僅是自己的重要作品要集結成冊,記錄自己一年里大事小事的“攝影日記”也是每一年都會出版。而另一位國寶級大師森山大道于1972年出版的《寫真,再見》也是非常好的一個例子,即使在自己準備要告別攝影的時候也不能忘記出版一本攝影集。雖然上面說的都是日本攝影集與出版業(yè)發(fā)達成熟的地方,但是有一個殘酷的現(xiàn)實卻是,日本的攝影書籍產業(yè)在日益萎縮,像老牌的攝影出版社蒼穹社,愛做攝影新人作品集的赤赤舍也是相繼傳出財政赤字的消息。我認為這與泡沫經濟后,日本經濟的一蹶不振還有日本多災的地理環(huán)境有關,大家更加愿意把有限的金錢投入到及時行樂的消費行為中去,而與傳統(tǒng)藝術門類相比本身就更為小眾的攝影藝術,在這樣的大環(huán)境下,攝影書籍消費市場的日益萎縮也能夠被理解了。但是即使是在這樣不景氣的大環(huán)境下,日本攝影師們制作攝影集的熱情卻是絲毫不減,每年依然有著大量的攝影集被出版,放上攝影書店的書架,像荒木經惟與森山大道這個級別的攝影師想要出版一本攝影集自然不是一件難事,出版社和攝影機構都會爭相合作。
大部分攝影師制作一本攝影集可沒有這么輕松,接下來想要介紹兩位日本攝影師與他們的攝影集給大家,分別是森山大道的學生尾仲浩二與荒木經惟的學生佐內正史,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日本戰(zhàn)后攝影黃金年代的火炬正在以某種方式傳遞到他們的手中,他們會以自出版的方式出版攝影集,而在攝影集的制作上兩位也是各具特色。
首先想要介紹的是攝影師尾仲浩二。尾仲浩二1960年出生于福岡縣直方市,1980年代森山大道在東京寫真專門學校任教,當時作為森山作品“粉絲”的尾仲浩二考入了東京寫真專門學校向森山學習攝影,雖然崇拜著森山大道,可是為了擺脫老師黑白作品強烈的氣場,尾仲在2000年后徹底摒棄了黑白攝影的創(chuàng)作,轉向了彩色攝影以及彩色暗房的制作,之后創(chuàng)作出個人風格十分強烈的彩色作品,被人贊譽為“尾仲調”(オナカラー)。尾仲浩二目前在東京中野的一個地下室里經營著一家名為“街道”的畫廊(這家畫廊1988年在東京新宿創(chuàng)立,1992年倒閉,在2007年重啟),不光展出自己的作品,還帶著十多位攝影同好一起參加“街道”的攝影活動。自費出版“街道”系列的攝影作品集的同時,也為“街道”的成員們出版季刊《街道雜志》,以記錄平時的攝影活動,不光是每個月的最新展覽,平時大家的一次聚餐也能成為攝影雜志的內容。不管是嚴肅的攝影作品集還是略顯輕松的攝影雜志,尾仲浩二都展示出了在攝影書籍制作出版上的極大熱情。除了自費出版,他與出版社及圖書制作機構的合作也并未停止。2017年來中國游玩時也是靈光一閃,與無錫的無像工作室合作,復刻再版了自己的黑白攝影集《慢船》(Slow Boat,這是第三版,首版于2003年由蒼穹舍出版,第二版為2008年在德國出版),就這部作品,無像還在畫廊空間為尾仲浩二舉辦其在中國的首個個展。而不管是彩色作品還是黑白作品,制作上尾仲始終偏愛于制作小尺寸的輕量攝影集。方便攜帶,易于傳播,能讓更多人可以欣賞到自己的作品是尾仲浩二制作攝影集的初衷。
而第28屆木村伊兵衛(wèi)攝影獎(2002年)得主佐內正史的攝影書卻是如同異類一般的存在。與尾仲浩二相反,佐內正史出版的攝影集大多尺寸巨大,拿在手中非常厚重。這在書籍尺寸原本就偏小的日本顯得更加特立獨行。佐內正史1968年出生于靜岡縣靜岡市,24歲開始攝影。佐內正史與荒木經惟結緣于1995年佳能寫真新世紀獎,當時作為評委的荒木經惟選擇了與自己風格并不相似的佐內正史作為獲獎者,之后佐內正史就一直稱荒木經惟為老師。佐內正史早期的攝影集都是與各大出版社合作出版,但是為了制作自己真正喜歡的攝影集,2007年的秋天佐內正史上線了自己的自主出版品牌—“對照”。攝影集的內容的選擇上,佐內正史也是非常任性,自己的紅色轎車(攝影集《赤車》),咖喱和拉面的特寫(攝影集《拉喱》),甚至是Eva(日本動畫片《新世紀福音戰(zhàn)士》)主題的彈珠機,都能成為他出版攝影集的內容。如果說尾仲浩二的攝影集是為自己的“粉絲”與讀者們設計制作的話,那佐內正史的攝影集制作過程更像是他自己一個人的狂歡,或許是因為這種略帶偏執(zhí)但又一鼓作氣的精神,佐內正史的攝影集深受大家喜愛,銷量也還算不錯,但是有時候在書店里我確實會因為他攝影集的尺寸過于巨大而放棄購買。
寫在最后
在去年9月份的東京藝術書展上,我看到了非常多的新人攝影師帶來了他們制作的攝影集前來交流與販賣,而更為讓我欣喜的是,結伴前來參加藝術書展的觀眾年齡層都十分年輕,東京藝術書展儼然成為了一場文化園游會,之前對于日本攝影出版的擔心也煙消云散,有著這么多努力的年輕攝影師,攝影出版社以及這么多年輕的讀者觀眾,攝影界與出版業(yè)前輩們的光輝一定能夠被繼承下去。
(作者旅居日本,矚目于日本的攝影集、展覽以及原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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