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到姐姐家去

2018-08-17 05:59李云雷
長江文藝·好小說 2018年8期
關鍵詞:門板白楊樹姐夫

李云雷

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春天,我們剛剛脫了厚棉襖,身上很輕松,跑得很輕快。我和三見哥在村子里互相追逐著,一會兒就跑出了一身汗。跑累了,我們坐在三奶奶家門前的麥秸垛上,商量到哪里去玩。去河邊吧?三見哥說,我站起來,跟著他往河邊走。我們來到河邊,那時水上還結著冰,日光一照,薄薄的冰面上反射著亮亮的光,晃人的眼,這時的冰不能踩,一踩人就會跌下去,水里的魚也很少,我們看了一會兒,覺得沒什么意思。我們去爬樹吧?三見哥又說,我們來到河堤上。河堤上有一排排的白楊樹,細小的葉子剛長出來,嫩嫩的,一小片一小片的綠。我們很快爬上了一棵樹,各自跨坐在一個樹杈上,四處張望著。河的南岸,遠處有一些小黑點,那是大人在田野里勞動,近處有一群小白點,那是六成叔在放羊,遙遙傳來他忽高忽低的唱歌聲。我們站起來,手攀著枝條,再向更遠處眺望,可以看到一片矮小如薺菜的遠樹,在天邊抹上了一層淡淡的綠色,那已經越出我們村之外了。遙望著那么遼遠的曠野,三見哥說,“不知道那遠處都有些什么?”我凝望著遠方,搖了搖頭。他又說,“要不咱們去看看吧?”我說一聲好,從樹上飛快地溜下來,三見哥也從樹上滑了下來,我們兩個向東走,到了小橋邊,跨過小橋向南走。

從我們村向南走,一里多路就是三里韓村,那時沒有柏油路,只是一條機耕道,大約兩三米寬,路上坑坑洼洼的。路兩旁種的也是白楊樹,樹都不高,夏天的時候我們到這里來摸過知了,這里已出了村,人來得少,所以我們在這里能摸到很多,尤其是后半夜,拿手電筒一照,正有一個知了在脫殼,那白嫩的身子和薄薄的蟬翼剛剛從殼里掙脫出來,微微顫動著,還不能飛,我們就跑上去,將它捉住,放在隨身帶的空罐頭瓶里,再去摸下一個。路的盡頭是一個丁字路口,再向南就沒有路了,有一條東西向的舊柏油路,向西一直通到縣城。我們那時摸知了,走到這條路就不再向前走了,而是返回來,從路的另一側向回摸。這一天上午,我們走到路的盡頭,還不想往回走,我對三見哥說,“要不咱去我三姐家吧?”三見哥是我叔叔家的孩子,我三姐結婚的時候他也去了,知道我三姐家在張義堡,離我們村大約七八里路,中間隔著三四個村。他想了想說,“家里人會不會找我們,要不要跟家里說一聲?”我說,“咱們快去快回,跟家里說,大人就不讓我們去了。”三見哥想想我說的也是,就跟我一起向西走。

我三姐是年前結的婚,我跟我爹娘一起去過她家,但是沒有獨自去過,不過去她家的路我都記得。我從小是三姐帶大的,跟她的感情很深,那時候我爹在果園,我娘和大姐下地干活,三姐比我大十多歲,小時候她經常帶著我玩。三姐一結婚,我感覺生活中似乎少了一點什么。此時一想到三姐,我恨不得馬上飛到她面前。我和三見哥從那條舊柏油路向西,走了大約一里多路,向南有一條路穿過三里韓村。沿著這條路一直向南,再穿過五里韓村、七里韓村和花留莊,就到我姐姐那個村了。我姐姐村里有一個蘋果園,我想現在正是蘋果花開的時候,如果我們看到一大片蘋果花,就找到她家了。

走到三里韓村的路口,我們轉而向南。三里韓村路口的西南角,有一棵高高大大的榆樹,樹干又粗又壯,枝葉在半空中微微晃動著。那時正是初春,榆錢開得正茂盛,我們看見滿樹的榆錢在微風中翻滾著,空氣中飄蕩著甜絲絲的氣息。我們看著這棵樹,很想爬上去,但又有一些膽怯,倒不是這棵樹很難爬,而是突然來到了外村,感覺像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心里有一些拘謹,不像在我們村那么無拘無束。我們走到這棵樹下面,仰頭看著滿樹綠色的榆錢,心里癢癢的,躍躍欲試,正當我們摩拳擦掌準備爬樹的時候,突然從旁邊院子里竄出來一條狗,汪汪地叫著沖我們跑來。三見哥一見不好,從地上抓起一根棍子,我也連忙撿起一塊磚頭,那條狗跑到離我們一米左右的距離,只是汪汪叫,并不向上沖,而是圍著我們轉,我和三見哥手里拿著武器,緊張地跟它對峙著。正在這時,一個白胡子老頭拄著拐杖顫巍巍地從院子里走出來,喝住了那條狗,和藹地問我們,“你們是誰家的孩子呀?”三見哥說,“我們不是這個村的?!卑缀永项^說,“你們是哪個村的,你爹叫什么?”三見哥跟他說了,白胡子老頭呵呵笑了起來,說,“你爹我認識,沒想到他的孩子一晃就這么大了?!闭f著,白胡子老頭向我們招招手,讓我們跟他向家走。到了他家,他從柜子里拿出兩個紅紅的柿餅,遞給我們說,“拿著吃吧,吃完了就趕緊回家?!蔽覀冎x了這個老爺爺,拿著柿餅走出來,沒有回家,而是繼續(xù)向南走。他家那條狗跟著我們走到院門口,蹲下來,遠遠地看著我們越走越遠。

三里韓村小學在村子的南邊,我們走到那里時,正好有幾個小孩在學校門口玩打尜(音ga),跑得氣喘吁吁的。打尜我們也經常玩,“尜”是一根短木棍,兩頭削尖,玩的時候平放在地上,手里拿一根半米長的木棍,用力向下一擊,“尜”便跳在了空中,這時再用木棍用力一抽,“尜”就向遠方飛去,誰的“尜”飛得遠,誰就贏了。打尜要在空曠的地方,要不“尜”飛過來打在人身上,很容易把人扎傷。我們走過時,正好一個“尜”飛來,碰在了我的頭上,我痛了一下,也沒覺得有什么,可是三見哥看了看我,卻叫了起來,“你頭上流血了!”我用手摸了一下,看手上沾了一點血。這時打尜的那個小孩飛快地跑過來,說,“打在你哪里了,沒事吧?”我用袖子抹了一下,說,“打在頭上了,流了一點血?!闭谶@時,又跑來了一群小孩,一個小胖孩見我們不是這村的,想要欺負我們,大聲喊道,“你們是哪里的,跑到我們村來干什么?”我一聽也很氣憤,沖他們嚷,“你們打傷了人,還有理了?”三見哥怕我吃虧,緊緊地護在我前面。這時,一個騎自行車的人在我們面前停了下來,沖那幾個孩子說,“你們又在這兒打架,還不快回家!”那些孩子一見到他,喊著老師好,紛紛跑遠了。這個老師看了看我受傷的頭皮,說,“只是傷了一點皮,沒事,跟我來?!蔽覀兏@個老師走進學校,他將自行車停在院內的一棵楊樹下,領我們進了辦公室,拿出紫藥水,在我的頭上抹了抹,說,“沒事了,你們快回家吧?!蔽液腿姼缰x了這個老師,走出學校,沿著那條向南的大路繼續(xù)向南走。

出了三里韓村,再往南走我們就更陌生了。我們沿著那條大路,一直向南,路兩邊是高大的白楊樹。那時候我們縣防風固沙,到處種的都是毛白楊,村與村之間,道路兩旁,種滿了白楊樹。我們沿著白楊樹走了一陣,看著白楊樹外一望無際的綠色田野,心里充滿了歡喜,我跟三見哥說,我們到地里去走走吧。三見哥說好,我們就甩開大路,向西,跨過路邊的小溝,來到了田地上。地里種的都是冬小麥,小麥剛熬過凜冽的冬天,泛出青色的綠,在遠處田埂的陰面,還殘留著暗白色的殘雪,一道道,遠遠看去,仿佛一個個階梯。我們的腳踩在土地上,能感受到土地松松的,軟軟的。春天來了,冰雪融化之后滲入泥土中,大地好像也蘇醒了過來,空氣中散發(fā)著好聞的氣味。

我們兩個沿著田埂,深一腳淺一腳,向著西南方向走。邊走邊看著那些青色的小麥,小麥長得還只有一拃長,緊緊貼著地面,但那些嫩苗卻伸著小手,在微風中輕輕搖擺著,像是在歡迎我們。三見哥在前面,我在后面,我們哼著歌謠一起向前走,明媚的陽光照耀著我們,將我們的影子印在大地上,一跳一跳的。走了一會兒,三見哥突然停下腳步,對我說,“快看!”我連忙順著他的手指去看,只見一只黃色的野兔從斜刺里跑來,猛然見到我們,一愣,匆忙折身向西跑去。我和三見哥一看,連忙撒開腳丫去追,那只野兔驚慌失措,疲于奔命,跑得很快,一會兒向西,一會兒向東,想把我們甩開,我們在后面緊追不舍,可是野兔跑得太快了,我們也沒帶著家里的狗,追了一陣追不上,眼看著它像箭一樣消失在麥苗叢中了。

我和三見哥跑得累壞了,大口喘著氣,渾身都是汗,我們在田埂上坐著歇了一會兒,才慢慢歇過來。我們站起來繼續(xù)向前走,但是我們剛才胡亂跑了一陣,已不知現在跑到哪里了。東邊的白楊樹,西邊的人家,看上去都很遙遠,我們辨別了一下位置,覺得似乎已經走過了兩個村,再走過一個村,等看到蘋果園,就到我姐姐家了。我們在田野上繼續(xù)向前走,走著走著,驀地在前面看到了一株黃色的小花,明亮地照耀著我們的眼睛。這時候天才剛剛解凍,地上還殘留著不少積雪,麥苗也才舒展開葉子,竟然就有花開了?我們走過去看,只見那株花長在田埂上,比麥苗要高出一頭,那些花很細碎,很小,但是明晃晃的,像金子一樣。我們都不知道這是什么花,三見哥說是油菜花,我說更像薺菜,我們兩個爭論了一會兒,也沒什么結果,但是在田野里見到明晃晃的花朵,卻是我們在那個春天里感受到的第一縷春意,那株細小的花朵在微風中輕輕搖擺著,照亮了我的眼睛,也照亮了整個世界。

走啊走,走啊走,當我們覺得走累的時候,仍然沒有看到那片想象中的蘋果園,在田野里走累了,我們又返回到大路上。走到哪里了?我們也不知道。三見哥說,要不我們問問人吧,可是放眼望去,四處看不到一個人。我們繼續(xù)向前走,來到一個村口,才看到一個放羊的老頭,我們上去問,老大爺,這里離張義堡還有多遠呀?老大爺穿著一件羊皮大襖,手里拿著一根小皮鞭,沖我們嘿嘿一笑,你們從哪里來的?我們指了指來的方向,他笑著說,那就是張義堡啊,我們順著他的皮鞭一看,就在我們的西北方向,大約一兩里遠,原來剛才我們走過頭了。我們問這個老大爺,不是說張義堡有很大一片蘋果園嗎,怎么不見了?老大爺說,誰說不見了,那不是?我們轉臉看去,只看到一片光禿禿的樹,老大爺說,現在剛開春,蘋果花還沒開呢,等再過一個月,那就到處都是花了。

告別了放羊的老頭,我們返回去向北走,又在一個路口向西,走了大約一里路,就進了村。進村之后,我以前來過的印象蘇醒了,我們在一家小藥鋪之后向南拐,順著一條胡同走到頭。這條胡同西邊有一個大坑,東邊就是我姐姐家,不過我姐姐家的大門是向東開的,我們要從胡同盡頭的那條東西路繞過來。遠遠看見我姐姐家的房子,我的心就激動起來,走了這么半天,我們都又渴又累,到了我姐姐家總算有個歇腳的地方了,我想姐姐見了我,一定會很驚喜。我心里想著,嘴里喊著“姐姐,姐姐”,就進了我姐姐家的大門。但是我喊了幾聲,卻聽不到動靜,只有她家的狗沖我們汪汪叫了幾聲。這條狗是從我家?guī)淼?,見到是我,沖我搖起了尾巴。我走上去摸了摸它,又去堂屋門前掀開門簾一看,門上落著鎖,竟然是鐵將軍把門!

我姐姐不在家,這是我們所沒有想到的。她去哪兒了,我們怎么辦?我和三見哥坐在門前的臺階上,商量著。我姐姐家是一個四方的小院,院子東側是土墻,西側是狗窩、雞窩和羊圈,還種著幾棵梧桐樹,樹已經長得很高了,寬大的葉子遮住我們的頭頂上方,陽光透過來,斑斑駁駁的。她家的正房是三間抱廈房,門前有一個走廊,有立柱,有臺階,下雨的時候可以在走廊上避雨。臺階下堆著幾根檁條,那是他們?yōu)樯w新房準備的,我們用腳踢打著檁條,猜想我姐姐是下地干活去了,還是去趕集了?是去串門了,還是去走親戚了?猜了半天猜不到,我們站起來在院子里轉了轉,羊拴在圈里,咩咩叫著,雞散在院子里,四處踱著步,狗見我們四處走動,又汪汪地叫了起來,像是要告訴我姐姐去哪兒了,可惜它說的話我聽不懂。跑了一上午,我們的肚子早餓得咕咕叫了,怎么辦?突然我想到了一個主意,那就是偷偷鉆到屋里,去找點吃的。三見哥聽了,猶豫著說,那不好吧?我說,有什么不好的,我姐姐家還不跟我家一樣,我說了算。

那時候在我們那里,鎖門大都是用一根鐵棍穿過門上的鎖鼻,再掛上一把鎖。如果把門用力向里推,兩扇門向里去,就和上方的門框之間形成了一個三角形的空隙,我們個子比較瘦小,可以從那里攀爬過去。在我家,我娘忘了帶鑰匙的時候,我經常鉆過去拿。這一次,我讓三見哥推著門,我踩著他的肩膀,扒住了鐵棍,他緩緩站起來,我又扒住了門的上邊,使勁向上攀登著,我的腳踩在了鐵棍和鎖鼻上,但是再怎么用力,也穿不過上面那個三角形。后來我才知道,那時候我三姐結婚不久,他家的房屋和門窗都是新的,留下的空隙很小,但那時我心里卻很著急,隔著門縫,我已經看見了我姐姐家的鍋碗瓢盆,似乎也嗅到了飯菜的香氣,但就是鉆不進去。在半空中徒勞地折騰了半天,三見哥說讓我下來,他上去試試。我爬下來,蹲在地上,讓他踩在我肩膀上,我緩緩站起來,三見哥扒住門,用力往里鉆,他雖然比我靈巧,但是骨架比我大,也鉆不進去。他氣喘吁吁地跳下來,皺著眉頭,跟我一起頹然坐在檁條上,一籌莫展。折騰了一番,我們不僅沒有吃到東西,肚子里的饑餓感反而更加強烈了。

這時候我又想到了一個主意——卸門板。那時我們那里的門都是木門,上面是一個鐵環(huán),下面是一個石頭的凹槽,上門板時將門板的軸穿過上面的鐵環(huán),下邊放在凹槽,門就可以自由轉動了。要卸門板,只需要用力將門板的軸搬離凹處,向外一挪,就能在門板與門框之間形成較大的空隙,我們就能鉆過去了。那時候我們那里,不少小偷都是這樣鉆進別人家偷東西的,我沒偷過東西,但是也卸過自己家的門板。三見哥聽到我這個主意,點頭應允,我們兩個便來到門前,相了相,感覺東邊那扇門似乎輕一點,他力氣大,在前面,用力扳住門板靠近軸的那邊,我在他旁邊扳著門的這一角,兩個人一起使勁,門向上去了一點,但就是挪不出那個凹槽。我們兩個放下,歇一會兒,這時才發(fā)現,剛才我們向上攀爬時,將鐵棍推到了最里處,這就將兩扇門的重量連在了一起。我們把門向外拉了拉,哐啷一下,鐵棍、鎖鼻和門板不再緊密相連了。我們兩個再去搬,扳住門板的下邊用力向上一頂,這次果然輕了不少,我們咬著牙,繃著勁,眼看著門板的軸一點點脫離了石頭凹槽。正在這時,身后傳來了一聲怒吼,“你們是誰,在干什么?!”

我們一下子受到驚嚇,趕緊松了手,門框又砸在了石頭凹槽,發(fā)出咚的一聲鈍響。我們忙轉過身來,只見一個小伙子正警惕地看著我們,手里還抓著一把鐵锨。

“你們是誰,從哪兒來的?”

這個小伙子盯著我們,顯然他將我們當成了小偷,但是瞅著似乎又不像,不免有些猶疑。這個小伙子我隱約認識,他是我姐夫的弟弟,以前我來姐姐家時見過他,但沒有跟他說過話,不是很熟。看著他步步緊逼過來,我硬著頭皮跟他打招呼,“四哥,是我呀。”

“四哥?”他愣了一下,看著我,“你是誰?”

“我是哪哪村的”,我不好意思地瞅著他,“是你嫂子的兄弟。”

“哦哦——”他似乎猛地想了起來,突然改換了一種表情,熱情地笑著說,“大老遠的,你們咋來啦……”,說著他將鐵锨靠墻立住,快步走過來,哈哈笑著,“我聽著這邊動靜很大,還以為招了賊,趕緊過來看一看,沒想到接到了親家呵?!?/p>

“我姐姐去哪兒啦?”

“我也不知道”,他笑著說,“你姐夫在學校呢,你們在家等一會兒,我叫他去。”說著他走出院子,跨上自行車,匆忙騎車向東去了。

我和三見哥在門前的臺階上,坐下來靜靜地等,那條狗也安靜了,臥在那里呆看著我們。我們抬頭看看太陽,這時候已過正午了。

那時我姐夫在村里的小學當老師,離家并不遠,平常里他上課的間隙,也會到地里去干活。我們等了沒多久,我姐夫就騎著一輛自行車,風風火火地來了。一來就問我們,吃飯了沒有,怎么來的,跟誰來的等等一大串問題,聽說只有我倆,是走著來的,他很吃驚,連忙到窗臺的雞窩里拿了鑰匙打開門,讓我們進了屋——那時候,我們那里的人出門,把門鎖上,通常就將鑰匙放在窗臺或者墻角處,家里人回來就能找到,早知道鑰匙就在窗臺上,我們也不必卸門板了。

我問姐夫,我姐姐去哪兒了?他說,你姐姐今天說要回娘家,一早就走了,你們來的時候沒碰上她嗎?原來姐姐去我家了,我回想了一下,在路上沒有看到她,或許在我們跟三里韓村的小孩爭執(zhí)時,追逐那只野兔時,或者看那株明晃晃的黃花時,跟她錯過了。一想到姐姐去了我家,我突然有點后悔來這一趟了,現在我姐姐或許正跟我爹、娘和其他姐姐圍坐在一起,說笑著,玩鬧著,我本來應該在他們中間,跟他們在一起,怎么跑到這里來了?

聽說我們還沒有吃飯,我姐夫又匆匆忙忙走出去了,一會兒跟他一起回來的是他弟弟——那個去叫他的小伙子,兩人各自拎著一兜東西,是在村里小賣部買的燒雞、豬臉、牛肚和各種青菜,他弟弟還拎來了啤酒。我姐夫把燒雞撕好,豬臉切好,牛肚拌好,先擺在桌子上,說,“你們先墊吧點,我去炒兩個菜,很快,讓你四哥先陪著你們。”說著他走進了西邊那間屋子,開始切菜,洗菜,炒菜。油熱了,菜一下鍋發(fā)出一聲響,蓬勃的香氣引得我們的胃里饞蟲涌動。

這邊飯桌上,四哥請我們兩個坐在上首,他給我們拿來筷子,倒上酒,笑嘻嘻地說,“你倆都餓了吧,快先吃點東西,待會兒我再給你們敬酒?!闭f著他將兩個雞腿,分別夾在我和三見哥面前的碟子上,一人一個。我們本來餓得肚子咕咕叫,見他這么鄭重,反倒有點不好意思了。我姐夫炒好了一盤蒜苔肉絲,端上來,對我們說,“別愣著,快吃啊,我一會兒就來?!彼母缒闷痣u腿,塞在我們手里,說,“你姐姐家就是你家,還客氣啥!”我拿著那個雞腿不知所措,放下不是,拿著也不是,跟三見哥尷尬地對視一眼,埋下頭啃了起來。等我們啃完雞腿,我姐夫又炒好了兩個菜,擺放在桌上,他也拉了一個板凳,在我們對面坐下來。他說,“沒啥好菜,你們就湊合著吃點吧。”這本來是大人之間的一句客氣話,但我和三見哥沒經歷過這樣的場合,不知道說什么好,只是傻傻地笑著說,“很好吃,很好吃?!?/p>

我姐夫笑著說,“你們兩個是你姐姐的娘家人,也是第一次到我家里來,來,我們干一杯!”那時候我還很少喝酒,我爹喝酒的時候逗我,偶爾會讓我喝一點,但那一點就辣得我狂吐舌頭,那時候我們那里還很少喝啤酒,啤酒算是剛在鄉(xiāng)村興起的新鮮東西。見到我們猶豫,我姐夫說,“沒事,你們兩個還小,不會讓你倆多喝,這啤酒也沒多大的勁,你們嘗嘗就知道了?!币娝@么說,我們小心翼翼地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啤酒果然不像白酒那么辣,但是有一種怪味。喝了酒剛放下酒杯,我姐夫又說,“快夾菜,快夾菜?!闭f著又往我們碟子里夾了不少菜。正吃著,四哥又站起來給我們敬酒,說,“你們是我嫂子的娘家人,以后咱們就是親家,就是一家人,我敬你們一杯!”說著跟我們碰了一下,一仰脖,將一杯啤酒咕咚咕咚灌了下去,隨后一抹嘴,將杯子往前一伸,“先干為敬!”

我姐夫見我們?yōu)殡y的樣子,說,“你們兩個還小,就別干了,抿一口就行。”我們兩個抿了一小口,放下了酒杯,又開始吃菜。喜歡喝酒的朋友都知道,我們山東人喝酒有很多規(guī)矩,尤其在我們魯西北,喝酒有一套又一套的說辭,非要讓你喝下去不行,直到客人被灌醉一個,酒桌上才算圓滿了。那天也是這樣,雖然我和三見哥年齡小,我姐夫照顧著不讓多喝,但是在酒桌上一來二去,也喝得暈暈乎乎的。

吃完飯,已經下午兩點多了,我姐夫說他下午學校里還有課,讓我們在他家里睡一覺,等他下課后再送我們回去,然后他扶著已有點醉意的四哥出去了。我和三見哥躺在床上,說著話,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等我醒來時,一縷金色的陽光正灑落在我旁邊的席子上,明晃晃的,一瞬間我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置身何處。我睜開眼,看見三見哥正站在我面前,手里拿著一根狗尾草,正在我鼻子上掃著,難怪我覺得有點癢癢呢。我一把搶過狗尾草,跳下了床,問他:“這是在哪兒?”

三見哥說,“在你姐姐家呀,你忘了?”

“你早醒了?”

“早醒了,要不等你我早走了。”

“現在什么時候了?”

“半天夕了?!?/p>

“我姐夫咋還不放學?”

“要不咱走吧,別等他了?!?/p>

我想了想,說,“那也行?!蔽覀儍蓚€走出屋,看看太陽,正掛在西邊的半天空,時候也不早了,我們兩個將屋門鎖上,將鑰匙放在窗臺的雞窩里,就走出了我姐姐家。

我們依稀記得來時的路,從東西路走到大坑邊,在那里向北走,穿過整個胡同,走到那家小藥鋪,從那里再向東走,走到大路上,沿著這條兩旁種滿白楊樹的大路一直向北走,就可以走到三里韓村那條柏油路。我們在路上走著,東看看,西看看,也不覺得累,只是覺得很好玩,我們從來沒有走這么遠過,周圍的景致都很新鮮。下午時分,太陽暖洋洋地照在我們身上,照得我們身上熱乎乎的,走了一會兒,我們都出了一身薄薄的汗,身上也逐漸興奮起來,開始在路上你追我打。白楊樹的影子落在地面上,像一級級的臺階,我們在路上奔跑著,身影也落在了那些臺階上。

走著走著,我突然發(fā)現周圍的景致變了,田野里不再是莊稼,而長出了密密麻麻的高樓大廈,那是工廠和住宅樓,再一看,我發(fā)現腳下的路也變了,不再是黃泥路,而是硬實的柏油路,又寬又長,筆直地通向遠方。這是在夢里嗎?我問自己,可是太陽依舊掛在天上,照得周圍的建筑輪廓分外鮮明,也照得我的影子長長的,很孤單。這是哪里呀?我問三見哥,一轉身,發(fā)現三見哥也不在我身邊了,前面很遠處有一個小小的黑色身影,好像是他,于是我奮力向他追去。

跑了一會兒,我們的腳步慢了下來,看看前面,還有很長的路,我們的心也安靜下來,這時我突然想到了那株小黃花,說我們去找一下那株小花吧,三見哥擔心家里的人找我們,但是看看天色還早,便跟我一起跨過小溝,來到了田野中。我們按照記憶中的方位,在麥地里兜兜轉轉,終于在田埂上又找到了那株明晃晃的小黃花,那些小花在風中搖擺著。我們看到這株花也很高興,圍著它看了半天,我們發(fā)現這些花比上午的時候開得更茂盛了,星星點點的小花,像一點點碎金,在陽光下閃著亮光。走的時候,我小心翼翼地從上面摘了一朵,我想回到家戴在我姐姐頭上,一定會很漂亮。

我和三見哥繼續(xù)向前走,前面不遠就是三里韓村小學了。我們走累了,坐在路邊休息。這時從學校里走出來兩個小孩,他們徑直向我們走來,走近了,我才看清是上午打尜的男孩和那個小胖子。我和三見哥以為他們又要找茬,呼地一下站了起來,“你們要做什么?”小胖子憤憤地說,“你們來這里做什么?動不動就找到學校來,算什么本事啊,有種我們打一架。”那個打尜的男孩拉了他一把,搶上來向我們道歉,“不好意思,上午打尜崩著了你的頭,現在沒啥事了吧?”

三見哥一聽就笑了,說,“我們不是來找你們打架的,路過這里,走累了,坐下歇歇,看你們緊張成啥了?”小胖子一聽轉怒為喜,不好意思地搔搔后腦勺,嘿嘿笑著說,“你們不是來找茬的呀?上午因為要跟你們打架,我被老師狠狠剋了一頓。你們要去哪里呀?”三見哥說,“我們去他姐姐家玩了,現在要回家。”打尜的那小孩悄聲問我,“你的頭上,沒什么事了吧。”我胡亂摸了一下頭發(fā),說,“早沒事了,你要不說,我都想不起來了?!闭f著我們四個人向前走,走到村里的路口,他們倆跟我們道別,說前面就是他們家了。我們看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在西邊的胡同里,繼續(xù)向前走。前面就是那條柏油路了,我們已經看到了路西側那棵高大的榆樹了,金色的陽光灑落在嫩綠的榆錢上,看上去很美,我們不禁朝前飛奔起來。

正跑著,忽聽身后有人喊,“你們等等,你們等等”,我們停下來,轉身一看,看到那個打尜的小孩和小胖子正在追我們,他們跑到了我們面前,累得氣喘吁吁的,直喘粗氣,打尜的小孩說,“你們咋跑得這么快啊?我回家跟我娘說打傷了你的頭,我娘說讓我拿幾個雞蛋給你?!蔽液腿姼邕B忙說不要不要,這時小胖子搶上來,不由分說,將手里抓的雞蛋塞在我的兜里,又把打尜那小孩的雞蛋塞在三見哥手里,說,“不要也得要,我們走啦”,說著拉起打尜那小孩的手,一溜煙跑走了。

我和三見哥站在那棵榆樹下,直到他們的身影不見了,才轉身向東走。剛走沒多遠,就聽見一個聲音說,“你倆原來在這兒呀!”我們抬頭一看,只見我姐姐騎著自行車,正站在馬路對面,她三步兩步跨過馬路說,“你們跑哪兒去了?一整天,家里人找不到你們,都急壞了?!蔽艺f,“我們去你家了?!蔽覍⒙飞系母鞣N情形講給她聽,我姐姐聽著,掉轉車頭,說,“我送你們回家。”她讓我坐在自行車的前梁上,騎起來,又讓三見哥從后面躥上車后座,便蹬著自行車向東走,走不多遠,在路口那里向北走,再騎一會兒,就看到我們村的小橋了。過了小橋,三見哥跳下車,回家去了。我從前梁上下來,跳上自行車的后座,我姐姐便騎車帶我向家走。

那天發(fā)生的很多事我都不記得了,我爹不知我跑哪兒去了,又氣又急,要打我一頓,被我娘和姐姐拉住了;我姐夫下課后找不到我們,匆忙騎車找到我家,見到我才松了一口氣,卻又因為中午勸我喝酒,被我姐姐狠狠數落了一頓。我只記得,我偷偷別在我姐姐鬢邊的那朵小黃花,在漸暗的天色中一跳一跳的,是那么美。如今過去了二十多年,我無數次去過我姐姐家,也眼看著從我家到我姐姐家的那條路,從黃泥路變成了柏油路,從曲曲彎彎變成了一馬平川,周圍的風景也從一望無垠的麥田變成了一座座工廠和高樓,但是我印象最深的卻是那一個春天,我和三見哥的長途跋涉,以及那一株在風中搖曳的小黃花。

選自《江南》2018年第4期

原刊責編 高亞鳴

猜你喜歡
門板白楊樹姐夫
半塊老門板
白楊樹染綠了夏天
戲臺
會唱歌的樹
校園里的白楊樹
漫長的收買行為
一塊門板折射清代外交困境
喝醉的代價
扛著門板上警署
你昨晚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