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愛琴
《赤壁賦》是蘇教版必修一中的一篇重要文言文。一提到《赤壁賦》,教師們都會想到要知人論世,即要聯(lián)系“烏臺詩案”,認(rèn)為即使是“烏臺詩案”這樣的挫折也壓不跨蘇軾的精神支柱。因為蘇軾的樂觀開朗、豁達(dá)通脫、狂放不羈、瀟灑超脫是天生的,是從骨子里透出來的。但筆者以為,這些并非天生的,而是在身處逆境、心有悲情時不斷超脫和化解中養(yǎng)成的、練就的。試看看《赤壁賦》一文中的四種悲情意蘊。
一、從山水之樂中尋求超脫而不可之悲感
一個“烏臺詩案”,讓宋神宗惱怒不已,一紙詔書就把蘇軾貶謫到了黃州。蘇軾何其冤枉啊,簡直比竇娥還冤。自己的詩文被何正臣、舒亶等人無限上綱,曲解附會,本無不臣之意和反朝之心的,偏偏就成了用語暗藏譏刺朝政。被貶黃州的蘇軾,面對依然如故的政治險惡,未曾始料的生活困頓,心中的那種被冤屈之感,天涯淪落的悲苦孤寂之情與日俱增。胸中塊壘如何排遣,那就去游山玩水吧。
黃州赤壁景色優(yōu)美。有“清風(fēng)徐來,水波不興”之靜美,有“月出于東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間”之動美,還有“白露橫江,水光接天”之朦朧遼闊之美。面對如此美景,蘇軾曾有那么一刻,產(chǎn)生羽化而登仙之幻覺。可是,這種幻覺也就只有那么一刻。很快,他就由樂而生悲,聽著那如怨如慕、如泣如訴的洞簫聲,不禁產(chǎn)生嫠婦之泣啊。可見,蘇軾并沒有從山水之樂中解脫出來。同樣的遭遇,同樣的心境,蘇軾卻沒有柳宗元之幸,能找到知音西山,能從“恒惴栗”的心理狀態(tài)中得以解脫。胸中塊壘無法消釋,冤情悲苦孤寂之情無從排解,蘇軾的悲感油然而生。
二、想忠君用世而不能之悲苦
蘇軾十六歲聽母親程氏教其漢書《范謗傳》,就發(fā)誓長大了要做范謗(忠孝難兩全時,選擇辭母離家去濟世振民)。可見,想忠君用世濟世振民的思想是深入蘇軾骨髓的,浸入蘇軾血液的,滲入蘇軾靈魂的?!懊烀熨庥钁?,望美人兮天一方”即是最好的明證。那美人當(dāng)指賢明的君主吧,或者我們可以理解為蘇軾殷切地希望宋神宗是一個賢明的國君。可事實上,盡管宋神宗欣賞蘇軾的才氣,不還是把蘇軾貶謫到了黃州嗎?那么強烈地渴求建功立業(yè),渴求“致君堯舜上”,卻被現(xiàn)實的一盆冷水澆了個透心涼。被貶到黃州的蘇軾,離京城東京那樣的遙遠(yuǎn),真是“懷帝閽而不見,奉宣室以何年”啊。他那些遠(yuǎn)大理想不都成泡影了嗎?無怪乎蘇軾會發(fā)出凄涼悲苦的一聲“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天一方”的感嘆。
三、欲遺世獨立卻不可驟得悲慟
蘇軾深諳儒家思想,所以他正視人生?!按笳煞蛞蕴煜聻橐讶巍薄案F則獨善其身,達(dá)則兼濟天下”等思想在他身上烙下深深的印跡。當(dāng)“烏臺詩案”像烏云一樣莫名其妙降臨到他身上時,他既不像屈原那樣自沉泊羅江,用生命去殉自己的道與理想;也不像李商隱寫下“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借賈誼抑郁而終的悲劇來抒發(fā)自己壯志未酬、懷才不遇的怨氣。而是想到在困厄中繼續(xù)保持自己的獨特人格——遺世獨立,希望能“挾飛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長終”。可是,佇立于滾滾東流的長江之畔的蘇軾明白:“知不可乎驟得,托遺響于悲風(fēng)?!焙靡粋€“托遺響于悲風(fēng)”,此中真意,只有蘇軾明白。貌似灑脫的托悲風(fēng)中,包含了多少無奈、辛酸和悲慟啊。
四、非吾所有,一毫莫取悲楚
面對客人因憑吊歷史人物曹操的興亡而發(fā)出人生短促與變化無常的感慨時,蘇子勸慰客人說:“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茍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蘇子的這句話,譯為現(xiàn)代漢語是:“況且世間的萬事萬物,都各有所屬,假如不是我所有,即使是一絲一豪也不能獲取?!边@就有意思了,按照后文所寫,只有以江上清風(fēng)和山間明月為代表的大自然的寶藏是我們所共同享用的東西。試問,蘇軾有多少東西是非他所有,卻又很想獲取的呢?他拋妻棄子來到了黃州,他自己和家人的基本物質(zhì)生活保障,這總是他想獲取的吧。一個男人,連自己的妻子兒女的基本物質(zhì)生活都無法保障,還談什么治國平天下呢?他想忠君用世濟世振民,也得有基本的人力、物力和財力做后盾吧。1090年,蘇軾任杭州知州,為解除當(dāng)?shù)厝嗣竦募部?,興修水利,浚湖筑堤,終于在西湖留下了長長的生命堤壩——蘇堤。這可謂是蘇軾生命歷程中濟世振民的一個偉大工程。這一工程的完成,怎么離得開人力、物力和財力的后盾呢?他又何嘗不想皇帝能重新任用他,讓他能有一番作為呢……太多太多,都是非他所有,卻又很想獲取的東西。所以看似輕松瀟灑的一句“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茍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此中多少酸楚苦楚悲楚。
總之,蘇軾在《赤壁賦》中寄寓著自己從山水之樂中尋超脫而不可之悲感;想忠君用世而不能之悲苦;欲遺世獨立卻不可驟得之悲慟;非吾所有,一毫莫取的悲楚。這四重悲情,如余音繞梁,久久縈繞在這個大詩人耳際。蘇軾就是蘇軾,他在儒釋道三家思想間游刃有余。所以,當(dāng)他的儒家入世夢想遭遇挫折時,他總能借釋道思想讓自己峰回路轉(zhuǎn),讓自己豁達(dá)、灑脫、瀟灑、狂放不羈起來,吟上一句“寓身此世一塵沙”,只愿“笑看潮來潮去,了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