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建芬
【摘 要】 歷代詩人常以美人自況,托思婦以抒懷,借他人之酒杯澆胸中之塊壘,故春女與秋士,往往物化為一,互為表里。這樣的形象賦予了古典詩詞以獨特的審美體驗和永恒的藝術(shù)魅力。
【關(guān)鍵詞】 古典詩詞;審美體驗;藝術(shù)魅力
一、美人自況,自傷身世獨憔悴
溫庭筠《菩薩蠻》一詞極寫女子姿容服飾之美:小山,鬢云,蛾眉,意象綿密,錯落有致;香腮雪,照花鏡,繡羅襦,交相輝映,綺麗香艷。飛卿此詞可謂鏤金錯彩,極盡鋪陳之能事。如此秾艷華美之詞,如許美人正芳齡,并非刻意求取芝蘭“雖處幽林與窮谷,不以無人而不芳”的清高自守,而是獨處深閨因無人欣賞而幽怨惆悵,那定睛處的“雙雙金鷓鴣”,則泄露了佳人的落寞情懷: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傷心人別有懷抱,這又何嘗不是自覺滿腹經(jīng)綸而累舉不第、坎坷終生的詞人的心聲?
“月橋花院,瑣窗朱戶”(賀鑄《橫塘路》),環(huán)境之幽美,居室之華麗,烘云托月,以美顯佳人才貌之美,猶屈原筆下集芙蓉為裳,以秋蘭為佩的仙子?!板\瑟華年誰與度?”“只有春知處”,惜佳人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無人遇合,空老幽閨,清冷孤寂。詞人反顧自身,雖兼屈子之“內(nèi)美修能”,以王佐之才自命,終歲不與我,沉淪下僚不被知遇,錦瑟華年虛擲,只能中夜徒自嗟嘆。此情此景,比之屢遭貶謫、閉居孤館的秦觀,在日暮斜陽、杜鵑啼血中一點一點終老,其失意悵惘之情,凄迷渺茫之感,如出一轍。“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故春女善懷,秋士易感,殊途同歸。
“還與韶光共憔悴,不堪看”,無情最是西風,青春在指顧之間,暮年并不遙遠,李璟筆下的美人容顏憔悴,芳華不再。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評價此詞:“南唐中主詞‘菡萏香銷翠葉殘,西風愁起綠波間,大有眾芳蕪穢,美人遲暮之感。”深以為然。想必“多少淚珠無限恨”中,不只是道出思婦寂寞自守的哀怨,更是寄寓了詞人暮年之際面對這繁華已逝、“猶余剩水殘山”的破碎家國,卻無力挽狂瀾于既倒的身世之悲吧!
二、托詩以怨,抒不平與悲慨
“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古代知識分子“安社稷,濟蒼生”的理想,必須建立在君王恩遇的基礎(chǔ)上,然而,“黃鐘毀棄,瓦釜雷鳴;讒人高張,賢士無名”(屈原《楚辭·卜居》),古代中國的官場向來波譎云詭,以“驚風亂飐芙蓉水, 密雨斜侵薜荔墻”喻之,絲毫不為過。于是,在晨曦暮靄中,見棄于君王的遷客騷人,神態(tài)凄惶,瘦馬枯韁,循著一條漫長的西風古道,在窮山惡水間踽踽獨行。他們蜷縮于荒僻的驛館,日暮途窮,迷不知所如。朝奏夕貶,韓愈八千里路風餐露宿,雪擁藍關(guān),老馬不前,前路莫測?!办F失樓臺,月迷津渡。桃源望斷無尋處”,秦觀夢斷郴州,反躬自省,無理問天,難耐冤謫飄零之孤苦抑郁,終客死他鄉(xiāng),情何以堪!“關(guān)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他們顛沛流離,形銷骨立,一腔經(jīng)國濟世之抱負,無處投遞。不見容于朝廷的失意彷徨,英雄失路之悲憤,以備受冷落的怨女思婦之口吻傾訴,哀而不傷,怨而不怒, 猶不失中和之美。
“想佳人、妝樓颙望,誤幾回、天際識歸舟”(柳永《八聲甘州》),佳人正獨倚危樓,望穿秋水,多少無望的等待啊,其“過盡千帆皆不是”之肝腸寸斷,分明就是詞人自己未名未祿,落拓江湖,渾不知何處是歸程?!按绱缛崮c,盈盈粉淚。樓高莫近危闌倚。平蕪盡處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歐陽修《踏莎行》),閨中思婦,極目遠眺,春山已非目力所極,行人更在春山之外,渺不可尋。時值詞人被貶夷陵令,言閨人之悵望,猶言遷客之登高臨遠。因而在佳人對意中人的癡情守望中,凝聚了詞人對朝廷君恩的幾多企盼!
三、語意雙關(guān),寄寓理想追求
“神光離合,乍陰乍陽。竦輕軀以鶴立,若將飛而未翔”(《洛神賦》)的洛水女神,令曹植傾心愛慕、寤寐思服,詩人感慨系之,聊以抒懷,歌以詠志。此時既美且德的“美人”,早已超越傳統(tǒng)君臣遇合的政治托喻,既隱喻詩人對內(nèi)外兼修、至善至美的理想人格的追求,更成為可望而不可及的愛與美的理想境界的象征。詩中傳遞的人生理想與追求徹底幻滅的悲愴以其特有的美感效應(yīng),千百年來激起了多少才人志士的共鳴?!傲璨ú贿^橫塘路。但目送、芳塵去?!保ā稒M塘路》),賀鑄正是以曹植邂逅洛神為比,佳人驚鴻一瞥之后,迅速消失于蘅皋彼岸,詩人悵然癡立,直至暮靄漸生,此理想失落之悲,惟河岸瘋長之青草、滿城紛飛之柳絮、漫天飄零之梅雨差可比擬。
以“峨眉曾有人妒”自比的辛棄疾,將“那人”置于“東風夜放花千樹”的元宵盛會,讓她在眾多寶馬雕車笑語盈盈的盛妝女子中脫穎而出,那不從流俗、孤高自許的女子,恰是詞人鶴立雞群、不同流合污的理想人格的寫照。恥于求田問舍的稼軒,因見棄而賦閑,只剩一管羊毫軟筆,空有《美芹十論》,“卻將萬字平戎策,換得東家種樹書”,雖只能在夢里奔突千里,躍馬橫刀,也要“眾里尋他千百度”。念念不忘,必有回響,那人于燈火闌珊處的回眸,恰是對欄桿拍遍的無言應(yīng)和,剎那即永恒。
北方有佳人,臨水而棲,令山窮水盡之詩人,心之所向,素履以往,向理想的彼岸漫溯,為心靈尋覓止泊的樂土。在精神沉醉與自我吟哦中,從現(xiàn)實的廢墟進入詩的殿堂,在藝術(shù)慰藉中完成自己的審美超越,實現(xiàn)靈魂的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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