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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楊勇一拉開房門，就被一陣風夾雪吹得差點打個趔趄。他罵罵咧咧地踢了一腳漫過門檻的積雪，然后向著還在飛揚的大雪吐了口唾沫。他關上房門，走到火爐邊準備生火。等他揭開爐蓋才發(fā)現(xiàn)爐子里除了滿滿的煤灰一?；鹦嵌紱]有！

楊勇氣惱地捶了捶自己的腦袋。昨夜這場雪來得實在突然，晚飯后他剛?cè)ソ稚涎策?，就看到轄塘草原的西北方向壓過來一團又一團的烏云，緊接著，一陣狂風卷起漫天沙塵遮蔽了整個大地。他還沒有來得及走到派出所門口，就被一陣劈頭蓋臉的暴風雪堵在路上了！

夜里，楊勇聽著大風飛卷落雪的聲音，他的心中開始犯愁。這樣的雪天，不知又會壓倒多少牲畜。雖然每年冬季政府都會給牧民發(fā)放一些草料用于應急，可誰家沒有幾百頭牦牛和上千只羊？那些有限的物資不能從根本解決問題。加上冬季是偷牛盜馬案件高發(fā)期，很多慣偷就會瞅準這樣的惡劣天氣伺機作案。

僅入冬以來，發(fā)生在他轄區(qū)內(nèi)的偷盜案件就有七八起了。目前，一個案子都還沒有偵破。他的兩個手下又被抽到縣上集訓，自己既要維護當?shù)刂伟?，還要處理打架斗毆、尋釁滋事、鄰里糾紛這樣沒完沒了的事情。一個人的精力哪里夠得上對付這么多的雜事！

可是，此刻，最讓楊勇犯愁的還是擺在眼前的生火問題。平時，他在睡覺前都要往爐子里扔幾塊煤炭，這樣，屋子里的溫度就可以維持到他起床前。他只需將砍得細細的木柴放在紅彤彤的煤塊上就可以燒起一爐暖暖的大火了。

昨晚，因為雪來得突然，加上外面的大風吹得人睜不開眼睛，他就早早地縮進了被窩?，F(xiàn)在，他不僅發(fā)現(xiàn)爐子里沒有余火，鐵框框里沒有燃料，他還想起外面的牛糞棚棚里同樣沒有一點兒可以取暖的東西了！

想到這里，楊勇的心中竄出一股無名的火來。他的腳跟和肛門也傳來一陣陣撕心裂肺的疼痛！這個降雪的早晨，寒冷、痛風和痔瘡像是有意和他作對，全都一股腦兒地發(fā)作開來。他由此特別生兩個手下的氣。本來，他們上縣前就一再囑咐買幾袋過冬的煤炭捎下來。每天從縣城到鄉(xiāng)村都有一班客車和好幾輛私人出租?？蓛蓚€愣頭青到了花花綠綠的縣城就忘記了鄉(xiāng)村的酸甜苦辣。若不是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雪，楊勇自己也幾乎忘記了買煤炭的事情。這不！連日的忙碌使他根本沒時間考慮這些瑣事！

楊勇發(fā)了會兒呆，他黑著臉打開櫥柜取出糌粑口袋，他想早上就喝點熱茶對付饑餓算了。等他端起龍碗撒上糌粑去提屋角的熱水壺時，才又發(fā)現(xiàn)空空的水瓶像在譏諷似的在他的大手中晃蕩！

那一刻，楊勇憤怒得真想扇自己一記耳光！平時自己做事是很細心的。每天晚上他會準備好第二天用的燃料、熱水和食物。他像個父親一樣照顧著所里的年輕人。他一直隱瞞著自己的痛風和痔瘡。無論是走訪百姓還是外出巡查，他都精神抖擻地帶領著大家。因為這樣，大家特別敬重他。

楊勇想不起自己昨晚睡覺前在思考些什么，他只記得狂風和暴雪砸在門窗上的聲音不停地攪動著夜半的夢境。

“楊所長！楊所長！開門哪！”

一陣疾風驟雨般的喊叫打破了大雪天的寧靜！楊勇的心忽地提到嗓子眼上！這大清早地跑來敲派出所的門一定有什么緊急情況！他快步跑過去取下掛在墻上的頭盔和警棍，穿戴整齊后沖過去拉開房門——一個人影正好和他撞個滿懷！

“哎呦呦！”撞過來的人影一把扶住楊勇。等他站穩(wěn)身子警覺地觀察著外面的動靜時，那個滿身雪花的人又齜牙咧嘴地咋呼起來：“哎呦呦！楊所長??！你咋還全副武裝了呢！這個大雪天的早晨，誰還來襲擊你派出所不成？我是看到你的房頂沒有冒煙的跡象，就帶著孫女給你背來幾袋牛糞。那天我過來報案時就發(fā)現(xiàn)你的牛糞棚棚差不多空了。如果家里那些肥壯的牦牛不被盜走，給你送個十馱八馱燃料都不成問題??！唉！該死的盜賊們！”

來人一邊說話一邊拍打皮襖上的雪花。他見楊勇似乎還沒有回過神來就回頭沖站在院子里的另一個雪人喊道：“還在院子里發(fā)什么呆呢？你難道還想變成這個雪天里的一根木樁不成？趕快把背上的牛糞卸在棚棚里，然后給所長生一爐子暖暖的大火！”

那家伙說完又朝楊勇咧嘴笑了笑：“我聽現(xiàn)在的年輕人說，那個什么打火機也會產(chǎn)生高原反應。這不，我還帶來兩盒火柴哩！這大寒的天氣，怎么都得讓你喝上熱騰騰的馬茶和糌粑呀！”

楊勇剛剛還在撲通亂跳的心總算平息了。他沒有想到這個大呼小叫的老人早早地趕到這里是惦記著他的冷暖。他的心里涌上來一股暖流。他一把拉起老人扶進屋里：“哎呀！您老頂著這樣的雪天給我雪中送炭真是太難為您了！這么厚的雪別說是步行就是騎馬都難呀！您這個歲數(shù)還這樣折騰，倒是讓我不安呀！”

把老人扶到椅子上坐穩(wěn)后，被罵成“木樁”的女子已經(jīng)利索地生好了火。轟轟作響的爐子很快就在屋子里散發(fā)出一陣陣的暖意。

楊勇的心情一下子好起來。他給老人和女子都撒好糌粑，親自為他們倒上馬茶。在草原上，牧人都有喝早茶的習慣。他們通常把糌粑、酥油和奶渣放進龍碗，然后倒上金黃的馬茶，他們不急于把糌粑攪成糊糊，而是悠著性子慢慢品茶。楊勇在草原生活了很多年，早已習慣了牧區(qū)的生活方式。他覺得倒一碗馬茶，然后用右手五指扣住碗口端到嘴邊，一邊吹氣一邊喝馬茶的過程實在美妙。那樣的過程會讓任何一個枯燥的清晨都變得充實和生動起來！很多時候，楊勇就是在這樣喝早茶的過程中突發(fā)靈感，沖破了一層層縈繞在腦海中的迷霧。

楊勇愜意地吹去浮在茶水上的酥油，大口地喝起金燦燦的馬茶。他的臉上蕩漾起一絲溫暖的笑意。來人見所長的臉上泛起了紅光，就又興奮地指揮著自己的孫女：“快點把那桶酸奶和羊肉拿過來，所長就喜歡吃六成熟的羊肉。如果我沒有記錯，去年我們在轄塘草原野炊的時候，他小子到我的帳篷一口氣吃掉半個羊腿。嘿嘿嘿！真不愧是我們草原的漢子！”正在擦拭爐子上的灰塵的女孩趕緊起身走到門口把一張半新的褡褳拖過來放在老人膝前。

楊勇見狀趕忙制止：“班登甲大叔??！您不必這樣客氣呀！現(xiàn)在我正喝著的馬茶不就是您送來的牛糞給燒開的嗎？您家里也沒有幾頭牲畜了，要儲存些過冬的用品喲！”說到這里，他的肛門口又一次撕心裂肺地疼痛起來！

楊勇放下手中的碗，他轉(zhuǎn)過頭去不讓老人覺察自己的不適。他微微抬起屁股，讓那陣痛苦慢慢消散后才又對著老人笑起來：“再說，我現(xiàn)在的身體不適合吃上火的東西。牛奶和羊肉都屬于忌口的食品。您的好意我心領了。這頓溫暖的早餐是您給予我的呀！說實在的，我剛才為了這頓早餐，發(fā)了好一會兒的愁緒哩！”

“對呀！”被楊勇尊稱為班登甲大叔的老人用食指和中指沾了幾滴酥油，然后抹在手心使勁勻開后開始擦臉?！拔疫@次去縣里辦事時碰到你的兩個伙計，他們還給我?guī)Я丝谛拧Ｕf他們訓練安排得很緊，暫時沒時間買煤炭。我說需不需要幫忙買下去，小伙子說我買下去報不到賬，等他們下來時還得隨帶開發(fā)票。我搞不懂你們所里的規(guī)矩，擔心有什么影響你們工作的事情，就空手回來了！”

老人把一張油光發(fā)亮的臉對著窗外嘆氣：“這樣的天氣，我怎么能安心睡在床上。這幾袋牛糞你對付幾天還是沒有問題的?！卑嗟羌渍f完后滿足地喝起馬茶來。

楊勇著實感動，他知道班登甲是個忠厚耿直的人。他是有幾十年黨齡的老干部。他一直沒有結(jié)婚，聽當?shù)厝苏f他是個徒有外表的男人，大凡入眼的女子都被他的風流韻事嚇跑，那些歪瓜裂棗他連眼皮都難得睜開看一下。后來，他干脆就選擇了獨身，一匹駿馬和帥氣的外表根本擋不住他隨意鉆帳篷找情人。他的女兒就是在草山上與一名挖藥材的外地女人一夜情后的結(jié)晶。兩年后，那個女人托人把兩歲的女兒送到了他的家門口。說是自己還要嫁人，不能因為一個孩子耽誤終身幸福。

班登甲倒是因為憑空得來一個女兒驚喜不已。他堅定了獨身的決心，把全部精力放在撫養(yǎng)孩子上。偶爾，他也會召喚那個住在半山腰的寡婦澤秋幫忙照看孩子，夜里也陪他排遣一下心中的寂寞。他們默契地保持著那種似明似暗的關系。后來，班登甲還為相好修了兩間磚房，親自操辦了她兒子的婚禮。兩個家庭就有了割不斷扯不清的關系了。

班登甲的女兒長到17歲時，美得像仙女下凡。這可招惹了不少草原小伙子的傾慕。明里暗里打她主意的人簡直數(shù)不勝數(shù)。就在他精心挑選著心中的準女婿時，女兒卻跟瑪曲河那邊的一名山歌王子私奔了。無論他怎樣尋死覓活女兒就是鐵了心要做別人家的媳婦。絕望之后，他又過起了獨身生活。

一年后，女兒破天荒回到了班登甲的身邊。她說自己懷了別人的私生子，這絕對不能讓現(xiàn)在的丈夫知道。她瞞著他回到父親的身邊生孩子。還說自己生下私生子是為了替她給阿爸養(yǎng)老?？吹脚畠和纯蘖魈榈哪樱男能浟?。他收回準備抽女兒耳光的大手，默默地走上山岡傷心地坐了一整天。

孫女出生后，他狠心地宣布他們的父女之情到此結(jié)束。他要女兒遠遠地滾出自己的視線。他知道這是宿命。自己只有撫養(yǎng)私生子的命運。他無法逃脫命運的捉弄。孫女長大后，依舊出落成大美人。這多多少少又揪起了他的心病。他擔心自己的孫女也會重蹈她阿媽的劣跡覆轍。因此，他對她的管教非常嚴厲。他暗下決心，在招到一個上門女婿前，絕對不讓她接觸任何一個男人！好在孫女倒沒有繼承她母親和外婆的水性楊花，老老實實守著自己的外公。他們也置辦了一個小牧場，養(yǎng)了一批牲畜，日子過得也算油光水滑了?？墒?，就在今年秋天，班登甲準備賣掉一批牦牛建造一棟樓房給孫女招夫婿時，一伙瘋狂的盜賊把他們家的牦牛全偷走了！一起遭殃的還有同村和鄰村的牧人。

那天，班登甲和幾個被盜的牧人氣急敗壞地沖到派出所，要求楊勇立即組織警力追擊?？僧敃r他們派出所的車正好拉到縣城修理，除了一輛舊摩托沒有任何交通工具。楊勇好不容易打燃火騎上摩托和幾個牧人一起追了幾十公里以外的瑪曲河邊?？赡腔锉I賊將牲畜連夜運到外地，別說是抓人，連一根牛毛都沒有找到！

從那以后，這些人便三天兩頭往派出所跑，有些哭天搶地地說日子沒法過了，有些捶胸頓足地罵警察是飯桶。也有自告奮勇跑來提供線索并愿意協(xié)助楊勇調(diào)查案情的。如此種種把他搞得暈頭轉(zhuǎn)向。

那些天，楊勇徹夜難眠，他苦苦思索著怎樣才能幫老百姓追回損失，將歹徒繩之以法。他和手下每天走村入戶，以明察暗訪的方式調(diào)查作案者的去向。可有些線索剛到手又被掐斷。他原本想帶兩個有經(jīng)驗的牧人便衣出行到鄰縣追查，可幾起打架斗毆事件又耽誤了他的行程。再說到了冬季，牧人們都從夏季牧場遷回了定居點，到鄉(xiāng)村流動的人員多起來。一些慣偷也趁機搞點偷雞摸狗的事情。千頭萬緒的事情他都得親力親為。

縣上下來檢查的工作組除了安排這樣那樣的工作就是要求上報一大堆沒完沒了的材料。而他的痔瘡和痛風恰好也在關鍵時刻雙管齊下，把個一米八二的男人折磨得形銷骨立了！

對班登甲的造訪，楊勇除了感激還有很深的歉疚。他默默地喝完一碗馬茶后真誠地對老人說：“班登甲大叔啊，我也知道你們心里燃燒著一把火。案子發(fā)生到今天也過去兩個多月了，我想那些牲畜是再也不能追回來了。但無論如何，我們不會放過這些該死的盜賊，總有一天會把他們緝拿歸案的。這兩個多月的時間我可真是沒有睡過一次安穩(wěn)的覺，夢里都在追擊可惡的盜賊們??！”

“我知道我知道。我今天來就是要給你說這個事情。當然，送牛糞是主要來意。”班登甲不自然地抹了把剛剛擦了酥油的臉繼續(xù)說，“上次你們不是抓過一次從瑪曲那邊來的小偷嗎？他前天夜里又到我們村里行竊，結(jié)果被幾個半夜醉酒回來的小伙子抓了個正著。他們把他捆在電桿上，恐嚇說要凍死他。哪知道那小偷竟供出了我們意想不到的消息?！?/p>

班登甲說到這里喝了口馬茶，他抬眼觀察著楊勇的表情，他想知道這個消息是否可以讓派出所所長緊皺的眉頭有所舒展！

楊勇著實吃了一驚，這個消息讓困惑了他兩個多月的心里照進來一絲光亮。班登甲要說的難道與那起盜竊案有關？他放下手中的碗，用灼熱的目光催促老人趕緊說下去。

“那個小偷說，我們幾家牲畜被盜的頭天晚上他正好在小鎮(zhèn)的茶樓上喝茶。當時他是坐在靠窗的位置，想居高臨下觀察誰家的鋪子有機可乘?？呻S后走上茶樓的幾個操外地口音的男子引起了他的注意。因為他看見為首一個穿藏袍的男子腰間別了把匕首。如果是平常的匕首倒也罷了。關鍵是那把匕首只有半尺來長，且上面鑲嵌的全是紅珊瑚，刀鞘正面用黃金打制了一只飛鷹。那小偷當時眼睛都看直了。他在流竄很多地方偷竊的時候曾聽聞過瑪曲草原有個令人聞風喪膽的盜馬賊。他作案時非常神速。通常，草原上的放牧人只會聽到一聲劃破天際的呼哨，隨即，一批批牦牛和駿馬就像閃電一樣消失在黑夜里！”

楊勇眼中的迷霧隨著老人的講述越來越深?！靶⊥蹈嬖V小伙子們，那個被稱為‘飛鷹的盜馬賊腰間總是別著獨特的匕首，那上面有只黃金的飛鷹。據(jù)說此人心狠手辣，飛鷹匕首使他如虎添翼，知道他的人根本不敢和他發(fā)生正面沖突！”

聽到這里，楊勇總算明白了班登甲大叔的意思。就是說，他們的牦牛很有可能就是被這伙“飛鷹”團伙盜去的。難怪這么大規(guī)模的偷盜案無聲無息地發(fā)生在他的眼皮底下，竟然不留一絲痕跡！

班登甲大叔說到這里似乎也陷入了某種回憶。突然，他的眼里綻放出一絲光芒：“哎呀呀！說來也真是湊巧了！那天，我也正好去小鎮(zhèn)喝茶。天快黑時才回牧場。在經(jīng)過依爾村寨的時候，看到三個騎摩托的小伙子向措瓊湖方向駛?cè)ァＮ耶敃r還納悶！這個時候怎么還有人往湖邊去呢？現(xiàn)在想來一定是先過來踩點的盜賊，我怎么把這么重要的細節(jié)都給忘記了！”

班登甲懊惱的樣子把楊勇給逗樂了。他重新端起龍碗，輕輕地喝起熱騰騰的馬茶。他的心中漸漸出現(xiàn)了一副清晰的輪廓。每當他凝神喝著馬茶的時候，很多零碎的畫面和情景就會隨著裊裊茶香慢慢組合成一組完整的場景。他幾乎可以隨著這樣的脈絡讓很多疑點浮出水面！

而此刻，楊勇一面喝茶一面把困擾了他兩個多月的疑點一一地粘貼起來！轄塘草原、措瓊湖、雪夜、外地人、飛鷹匕首、小偷！當然，最重要的是這樣龐大的偷盜必須有大規(guī)模的運輸車隊，他們會在沿途留下蛛絲馬跡的！只要抓住一個切口，就一定能順藤摸瓜找到罪犯的老巢！

對于“飛鷹”，楊勇是早有耳聞的?，斍菰P于他的傳聞到了神乎其神的程度！由此可見，此人作案的手段的確非同尋常！如果在他轄區(qū)內(nèi)盜走大批牲畜的果然是他的話，那么真得費一番功夫才行??！

“班登甲大叔，上次來派出所愿意協(xié)助追蹤盜賊的那幾個人還在村上嗎？”楊勇的思維停在被他梳理出來的畫面上。他的雙眼因為興奮而熠熠生輝！

“這、這個我不是很清楚。你的意思是？”班登甲被楊勇的提問給弄糊涂了。他不知道所長突然發(fā)亮的眼睛代表什么！

“我想這樣，今天您回去后打聽一下他們是否在村上。您選兩個人，一個要沉穩(wěn)勇敢的，一個得會花言巧語的。我看等這場雪停下來，我們就先去瑪曲河那邊尋找一個突破口?！?/p>

“那么，我老漢也算一個吧。這樣的大雪天，我是有經(jīng)驗的。不管是騎馬還是步行，我都能找到最好的捷徑。勇敢和花言巧語的人我再想想給你物色吧?！?/p>

2

“珍珠部落”是個六層樓的小酒店。一樓是西北風味餐廳和川菜館，二樓到五樓均為客房，頂樓是陽光茶坊帶藏餐廳。這個位于城西的酒店位置雖然偏了點，但生意紅火。到這里來吃飯住宿的多是牧人和小商販。這里聚集著來自川甘青三省的各類人物。做皮毛生意的、去拉卜楞寺朝覲的、跑運輸?shù)?、販賣酥油奶渣佛經(jīng)法器的多如牛毛。

酒店老板是西藏阿里人。別看此人個頭矮小，形象猥瑣，可他在E城很有名氣。據(jù)說他是阿里地區(qū)落魄貴族之后，從他祖父的祖父開始往返于西藏與印度之間販賣緊俏貨物而發(fā)財。到他爺爺這一代，卻因紈绔子弟們的揮霍無度，把家基本敗光了。后來，他的父親帶著他一路南下，四處謀生，漸漸地走上正軌。父子倆靠著巧舌如簧的口才和精明的頭腦，終于在E城靠收購藥材扎下了根基。

這天，大雪再次像沒有節(jié)制的蕩婦，把個E城的大街小巷裹了個密不透風！隨著年關的逼近，街道上的行人明顯減少了?？烧渲椴柯涞拈T庭絲毫不見冷落。跑長途運輸?shù)乃緳C們一股腦兒地往這里擠。這不僅是因為酒店的消費適合大眾水平，主要還是這家酒店有幾個姿色不錯的女服務員。而且，酒店老總會給這些老顧客們一些特別關照的。

有時候，他會適當?shù)亟o那些出手闊綽的商人免費提供一次“艷遇”，或往他們的房間送一盤精美的藏餐，使這些在旅途中倍感孤單寂寞的客人感受到溫暖！

快到中午的時候，珍珠部落的樓道里傳來美艷女子們招呼客人的媚笑聲。一老兩少打扮得很闊氣的客人上了五樓。他們在酒店總臺要了一間高級套房。那個留著絡腮胡子的老漢趾高氣昂地走上樓梯，他看都不看一眼涂脂抹粉的姑娘們。緊跟在他身后的兩個英俊小伙子同樣用傲慢的眼光斜視著殷勤的女子們。他們肩挎精致的褡褳，高檔的羔羊皮袍和腰間的昂貴藏刀顯示出不同尋常的身份。

三個人在姑娘們擠眉弄眼的目光中進了房間。而這一切，早已被站在頂樓鳥瞰著酒店動靜的老總丹曾嘉措盡收眼底。

晚上7點，住店的客人陸陸續(xù)續(xù)多起來。那個住進三個人的客房緊閉著房門，墨綠色的金絲絨窗簾拉得嚴嚴的。有兩個想打探一下這伙人的來路的姑娘幾次以端茶倒水的借口敲門都被拒于門外。無奈之下，她們只好收斂起興奮的媚笑，滿臉失望地關注著其他客人。

這時，一個高大的漢子出現(xiàn)在五樓樓梯口，他東張西望地尋找著房卡上的門牌號。那個正想退回服務間的女子見狀趕緊迎過去把他帶到客房門口。高大的漢子一個勁地向服務員道謝。他操著不太純正的牧區(qū)話說自己在雪地里轉(zhuǎn)悠了一天，眼睛都被雪光刺壞了。

他問漂亮的服務員酒店是否可以給房間提供送餐服務？得知樓上就有自己喜愛的奶茶和羊肉，漢子的眼里流露出饑渴的光芒。他忙不迭地從錢夾子里掏出五張百元大鈔交給女子說，這兩天就在房間用餐。除了扣除餐費，其他的就是她的服務費了?？粗訚鉂庵巯卵诓夭蛔〉捏@喜，有點駝背的漢子帶著感謝的微笑進了房間。

“你們真的弄清楚了這些人的身份？確定不是帶著危險信號的人物？”在丹曾嘉措的會客室里，三個打扮得妖艷的女子匯報著各自了解的情況。她們眉頭上的喜悅說明今天來住店的人都是些老顧客和可能出手不凡的商人。那個叫做梅朵的女子告訴老板，她發(fā)現(xiàn)住在608房間的黑衣男人帶了密碼箱，他的腰間鼓鼓囊囊的像捆著錢袋子。

“一定弄清楚這些人的來路。從他們操著的口音來看肯定是轄塘草原那邊的人，以后，我們的生意還要擴大，要爭取在四川境內(nèi)打開市場。我一直想在那邊物色幾個可以合作的人。說不定這些人能起到作用！記住，今晚你們就不要去司機們的房間了，給他們送份免費的晚餐就可以了。這樣的雪天，他們的運輸也該停到明年開春時節(jié)。梅朵和阿瑤想辦法接近618客人。如果方便，留下他們的號碼。那個黑衣男子暫且不管。我總覺得這個人一身黑色著裝讓我不安?！?/p>

丹曾嘉措不無憂慮地請姑娘們離開了會客室。墻上的時鐘正好敲響10點，他起身走到窗前靜靜地欣賞起E城的夜色。院子里除了巡邏的保安，就是白晃晃的積雪和昏暗的燈光。

3

兩天后，雪終于停了。E城的天空像浸染了海水一般湛藍。由于天氣寒冷，大卡車的司機們不敢輕易啟程，生怕冰雪路上遇到意外。他們整天叼著紙煙，在茶樓的包間打牌賭博以打發(fā)無聊時光。這期間，那三個住在高級套房的客人偶爾也上樓喝馬茶，吃吃藏餐。為首的老頭還是一副目中無人的高傲樣。不過，他身邊的兩個小伙子卻耐不住寂寞了，時不時和幾個漂亮妹子打情罵俏亂開玩笑。漸漸地倒也熟悉起來。畢竟是年輕人，大家在一起混熟了，也就買些酒肉零食討她們歡喜。

這天中午，兩個年輕人趁老頭外出辦事，就在房間里大擺筵席。他們讓藏餐廳做了一桌酒菜，然后邀請三個漂亮的服務員一起狂歡。酒至酣處，長得濃眉大眼的小伙子情不自禁地摟住梅朵的脖子問她是否愿意嫁給他。他微閉著眼睛觀察著姑娘的反應。見梅朵一副情癡迷亂的樣子，小伙子偷偷拿出一把銀制的匕首，說如果她答應自己的要求，就以此為訂婚憑證。被英俊的帥哥撩撥得不能自已的姑娘順勢倒在他的懷里，就在她用眼波勾引他去別處私會時，一下子看到了匕首上鑲金的飛鷹。姑娘頓時花容失色。她的酒都給嚇醒了一半。她慌忙掙脫了大眼小伙子的懷抱，然后過去拉起同樣爛醉如泥的兩個姑娘說老板知道她們和客人喝酒會扣她們的工資，然后跌跌撞撞地逃出了房間。見姑娘們離去，兩個小伙子從杯盤狼藉的桌子上慢慢抬頭，然后相視一笑。

4

在丹曾嘉措的會客室，正飄升起一縷縷香熏的味道。他倒背雙手，在昂貴的大理石茶幾前來回踱步。這間會客室在整個酒店算是最高檔的房間了，用于裝潢的材質(zhì)都是經(jīng)過他精心挑選出來的上品。丹曾嘉措很鐘情于自己的杰作。這里是他打發(fā)許多輝煌時光和沉淀更多煩悶的居所。他是個孤僻內(nèi)向的商人。祖輩的經(jīng)歷讓他時刻警示自己做一個沉穩(wěn)的生意人。

在E城，他已經(jīng)打下了雄厚的基業(yè)，建造這個酒店不過是用于掩人耳目罷了。大凡知道他的人，都認定他是個勤儉節(jié)約、一心向佛的人。他每天6點準時起床，然后去城區(qū)北面的寺院轉(zhuǎn)經(jīng)、煨桑。他定期給寺廟敬獻財物，還接濟一些貧困的朝覲者。

應該說，在這個位于青藏高原北部的小城，丹曾嘉措算得上是一個人物了。誰也不知道，他那只總是撥動著黑色檀香佛珠和辨別各種名貴藥材的手，其實緊緊地掌控著這個高原城池最黑暗的一支經(jīng)濟脈絡。

梅朵進來的時候，丹曾嘉措的思緒還停留在多年前自己與父親一路南下，艱苦謀生的回憶中。那時候，他們比乞討者好不了多少，他們在為別人打工的時候受盡苦難和侮辱。他永遠不能忘記，在一次去百貨商店老板那里領取工錢時多看了一眼他身邊漂亮的妻子，就招來一頓譏諷，“你那雙卑賤的眼睛沒有資格看我高貴的妻子！”

老板從鑲嵌著兩顆金牙的嘴里冷冷地吐出了讓丹曾嘉措一生都難以原諒的話。他流著眼淚祈求父親回到故鄉(xiāng)阿里，他只想做一名勤勞的農(nóng)民，用自己的雙手耕耘幸福和尊嚴?？墒牵赣H卻告訴他，有些路既然走了就沒有回頭的機會。他要兒子接受這樣的磨難。他說，這些現(xiàn)在看來令人絕望的經(jīng)歷只會歷練他的心智。他威嚴地告訴兒子，人，只有經(jīng)歷了痛苦才能懂得幸福的來之不易。他拍了拍拴在腰間的皮袋子，說他們還有一線希望。他之所以沒有草草賣掉這些寶物，就是要鍛煉兒子吃苦耐勞、逆風而上的堅韌毅力。

后來，父親根據(jù)從拉卜楞寺高僧那里得來的占卜圖，決定把E城作為他們父子東山再起的發(fā)祥地。他們?nèi)缭敢詢數(shù)匾詮淖孑吺种袀鞒邢聛淼你y圓換取了足夠的人民幣，并正式以商人的身份出現(xiàn)在人們的視線中……

“你真看清了那把匕首上有飛鷹的標志？”丹曾嘉措聽完梅朵的匯報后微微皺起了眉頭。“這是千真萬確的。我還裝糊涂問過那個小伙子匕首上面怎么會有一只雞？他卻笑著告訴我‘傻呀！這分明是鷹。看清楚了！”漂亮的服務員說完自己看到的情景后驚恐地退到一邊候著。

“我聽說‘飛鷹是個陰鷙歹毒的人。從你的描述來看，倒像個多情公子。他怎么會那么輕易地暴露自己的身份呢？他可是獨霸一方的盜馬賊??！經(jīng)他手中流過的黑錢起碼可以壘筑一座銀山了。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著這條大魚！這其中是否有詐？”“再說，以他闖蕩江湖的時間來推斷，他應該早就有了家室呀！”丹曾嘉措像是在問梅朵，又像是在問自己。他走到窗前，望著城區(qū)一片銀白的雪光陷入了沉思。

5

在608房間，楊勇扯掉頭上的假發(fā)。他沖到衛(wèi)生間洗了個澡，然后痛快淋漓地吃了頓美餐。這是上午他去寺院和班登甲碰頭時得來的美食。老頭子知道楊勇整天窩在房間，不好明目張膽地到處走動，更談不上到樓上大吃大喝。這個高大的派出所所長把他們?nèi)齻€人帶到E城，要他們裝扮成富賈巨商，成天招搖過市，為的是引出暗藏在這座城市的飛鷹團伙。

那天，楊勇在派出所安排好兩個手下的工作后，召集班登甲和兩個小伙子布置了這次任務。他根據(jù)行竊的小偷提供的信息得出一個結(jié)論：牦牛被盜案與飛鷹團伙密切相關，他們的聯(lián)絡點和地下黑市就在瑪曲河以北的E城。憑借三省交界的地理位置，楊勇推斷這里一定潛藏著龐大的交易市場。他們的幕后黑手是否就是人稱“飛鷹”的那個盜馬賊？或者他的背后還有更為隱秘的運營機構？

從他們?nèi)胱≌渲椴柯涞浇裉?，他們基本掌握了這家酒店的運作規(guī)律。白天，這里聚集著各種人物，他們基本上是本地人，除了吃飯喝茶斗地主，就是在天黑之前準時回家。可到了晚上，一些神秘的人物就會進入某個包間或客房。從他們的裝束和口音來判斷，他們不是生意人就是頗有來頭的地頭蛇。

班登甲身邊的小伙子說，這幾天他們和大卡車的司機們也混熟了。其中有兩個果洛地區(qū)的男子透露他們經(jīng)常幫這家酒店的老板運送牲畜。他們不知道這些牲畜從什么地方來，運到什么地方去，每次都是在指定的地方接貨下貨。見年輕小伙子一臉驚羨的樣子，一個司機還得意地對他耳語，說如果他想發(fā)大財，不妨也搞一批“廉價”的“珍珠”（黑市暗語，指牛馬羊）之類的貨提供給他們。當然，何為廉價，他們自然知道是靠偷盜行為去獲取。這個消息讓楊勇很興奮，看來他的推斷沒有偏離軌道。如果他們在E城多待幾天，說不定就能釣上大魚了。

第二天，楊勇收拾行李搬到城區(qū)中心的一家小賓館，他擔心在珍珠部落住久了會引起懷疑。他在總臺結(jié)賬的時候故意在電話里談生意。他壓低聲音問對方要多少蟲草，他愿意以最低的價格交易。

安插在總臺的耳目把聽到的情況一字不漏地匯報給丹曾嘉措。他總算放下心來。這個一身正氣的黑衣漢子原來真是個商人，他還聽梅朵她們說，每隔一晚都有小姐模樣的女子被他召喚進房。

6

丹曾嘉措舒心地笑了起來。這個大雪紛飛的季節(jié)，他就要碩果累累了。眼下，黑珍珠莊園里那批雄壯的牦牛和馬匹，就要運往新疆和內(nèi)蒙古地區(qū)了。它們將以“河曲之神”的名義為他創(chuàng)造更多的財富。他的父親，當初之所以看好這個市場，是因為他們在四處奔波的路上看到了廣闊草原上那一匹匹矯健的河曲馬和肥壯的牦牛以及肥美的綿羊。它們是上天賜予高原地區(qū)的搖錢樹啊！而那些和曾經(jīng)的自己一樣的窮鬼們，總會想盡一切辦法搞到這些寶貝！

父親以他精明的頭腦為兒子勾畫了一張宏偉藍圖。他們用慈善的偽裝隱藏起走私、販賣、倒運的真相，做起了名副其實的地下黑市老大。

丹曾嘉措真是不負父親的殷切期望，他不僅傳承了父親的精明、強悍，還蓄意塑造了一副忠厚善良、勤勞上進的偽善形象。看到兒子的事業(yè)如日中天，做父親的終于放心地回到故鄉(xiāng)頤養(yǎng)天年了。

“讓旺修嘉措著手準備長途運輸事宜。我們就是要趁這次嚴打把最后這批‘珍珠運往外地。等會兒你通知莊園的阿海兄弟，三天后正式啟程。”

丹曾嘉措交代完事情，他看梅朵潮紅著一張可愛的小臉猶豫在那里，他知道這個女子是想要他的一場纏綿。作為他親自培養(yǎng)的心腹，對梅朵他是滿意的。她不僅長得漂亮，還有聰明機智的應變能力。她用自己的優(yōu)勢為他爭取了很多獲取金錢的機會。他十分慶幸自己當初在寺院門口因為接濟了她瞎眼阿媽去西藏朝拜而贏得了她們母女的感恩?；貋淼穆飞希范涞哪赣H請求丹曾嘉措，為女兒找一份可靠的工作和婆家，她們不想回到那個倍受歧視的家鄉(xiāng)。

梅朵的阿媽就在寺院過起了乞討的生活，她說自己這輩子瞎眼是因為前生作孽才遭到報應。她要用余下的生命為寺院掃塵、祈禱以贖罪孽。

丹曾嘉措的心里生出一絲憐憫。他使勁捏了捏梅朵豐滿的乳房，在她紅潤的唇上親吻了一下后讓她離開了房間。待梅朵出了房間，丹曾嘉措撥通了一個號碼，然后說出了與剛才梅朵對話時完全相反的決定。

7

夜里，E城的天空又籠罩起一層層的烏云，城市的燈火在冰冷的空氣中有氣無力地閃爍著。這時，幾輛打著篷布的大卡車出現(xiàn)在城西的濱河路上，他們在過了第二個紅綠燈后停留了幾分鐘，然后尾隨一輛白色面包車慢慢駛向郊外。

楊勇是被房間的座機鈴聲震醒的。他下意識地跳起身子接過電話。這個房間的電話只有助手李敏和E城的刑警大隊隊長馬道明知道。這個時候打房間的電話，一定有什么重大事情。果然，打電話的是馬大隊長，他通知楊勇說接到可靠情報，今晚有一批大規(guī)模黑市交易活動。目標在離城區(qū)30公里的白蘆葦草場。前去裝貨的卡車已經(jīng)出發(fā)了。他要楊勇帶上自己的人隨行動小組一起出發(fā)。馬大隊長說集合時間在凌晨2點，地點在E城公安局大樓。

楊勇趕緊撥了班登甲的手機，把接到的任務告訴他們，要他們做好準備?？衫项^子提供給他的消息頓時讓他慌了手腳。

班登甲說，晚上吃飯的時候，酒店老總丹曾嘉措突然來訪。他說梅朵是自己表姐的女兒，她托付給自己的不只是她的生計問題，還有婚姻大事。那天，梅朵把大眼睛小伙子求婚的事情告訴他了。經(jīng)過幾天的觀察，他認為他們至少是富甲一方的好人家，既然兩個年輕人兩情相悅，他愿意把梅朵許配給班登甲的兒子做媳婦。丹曾嘉措還要求小伙子兌現(xiàn)承諾，以那把飛鷹匕首作為訂婚憑證。

“只隔著一條河呢！梅朵可以經(jīng)常回到我這里。以后我們就可以常相來往了?！钡ぴ未肟吹桨谅陌嗟羌籽壑辛髀冻鲶@慌的神色，他溫厚地拍了拍兩個小伙子的肩膀，又向老頭子投去一縷模棱兩可的淺笑就走出了房間。

“我覺得事情沒有表面這么簡單。他一定是覺察到了什么。剛才，我準備出門找你匯報情況，可他們以‘今晚有大雪，我們要為你們的安全負責為借口而不讓我出門。我感覺他們實際上已經(jīng)把我們?nèi)齻€監(jiān)控了?！卑嗟羌椎恼Z氣充滿憂慮。

“你們是否在炫耀匕首的時候露出了馬腳，或者他們偷聽了你們的談話？”楊勇在電話里急急地問道。

“這個不太可能，大眼睛說他亮出匕首的時候幾個女子已經(jīng)大醉，再說她們也不可能知道匕首的真假。她們之所以倉皇逃離肯定還是懼怕‘飛鷹的陰毒。聽傳言，‘飛鷹在玩過那些女子后會給她們的肉體留下一些印記。大凡知道他的人都不敢和他接近。”

楊勇聽完老頭子的匯報后掛掉電話，他得用最少的時間想出一個對策。李敏早已安排在E城公安局等候命令。三個協(xié)助他調(diào)查案情的牧人看來派不上用場?？伤麄冞@段時間搜集提供的情報非常重要。他預感到，珍珠部落的老總絕非善類。盡管他以一種仁慈的面孔示人，可從方方面面搜集的情報來看，他一定有著不為人知的身份。他隱隱地感覺到，他和頻頻發(fā)生在草原上的偷牛盜馬案件有著某種關聯(lián)。至于他與飛鷹團伙是否有聯(lián)系目前還是個謎。

楊勇打開床頭柜上的藥瓶，迅速倒出幾?！皵嘀谈背粤讼氯ァＫ闹摊徳贓城變本加厲地折磨著他。他都不敢去衛(wèi)生間解便了，因為每次只要坐上馬桶，一股股的血就會隨大小便噴涌而出。如果不是遇到這么個要命的偷盜案，他是得聽醫(yī)生的勸告去省城做手術！

8

在E城公安局三樓刑警大隊辦公室，一個二十人組成的行動小組齊刷刷站在那里。隊長馬道明見楊勇青紫著一張臉，趕緊為他遞過來一杯熱騰騰的咖啡要他提提神。他轉(zhuǎn)身從辦公桌上拿起一張地圖指著上面的幾條紅線說：“從我們掌握的情況來看，今晚有一批卡車駛向了白蘆葦草場。他們其實是過去探路的先鋒。他們的車上裝的全是百貨。他們會在那里逗留到明天中午前。如果這個時候我們的人去突擊檢查就正好中了他們的詭計。今天下午，我們提審了一個青海的毒販，他給我們提供了重要情報。他說珍珠部落的老板丹曾嘉措是獨霸一方的黑市老大。從甘肅、四川和青海流動的黑貨全都得經(jīng)過他的過濾。他不僅掌控著黑市上大大小小的貨物流通，還盯上了販賣牲畜這塊肥肉。他知道這個人的原因是他的一個小兄弟曾被債主追殺時逃竄到了他的黑珍珠莊園，結(jié)果被他的手下打成瘸子。他在那里看到了讓他瞠目結(jié)舌的情景。一大批一大批從各地運送過來的牲畜被隱藏在那里，然后以高價出售。這些牲畜從盜賊們手里買過來時都很便宜，可它們被販賣到外地的價格幾乎可以翻倍。那個被打成瘸子的小偷后來趁黑混進裝牛的卡車才逃過一劫?！?/p>

馬大隊長見楊勇一臉迷茫接著說：“其實，我們盯上珍珠部落也不是近期的事情。E城的很多案子包括人命案我們都曾懷疑與其有關。只因沒有確鑿的證據(jù)難以下手。每年秋季到冬季這個期間，發(fā)生在草原上的偷牛盜馬是最讓我們頭痛的事情。牧人們遭受的經(jīng)濟損失難以估量。這次冬季嚴打，總部要求我們揪出隱藏在黑暗中的犯罪團伙首領，徹底搗毀他們的黑市老巢！還人民群眾一個和平安寧的家園！”

楊勇的心里涌上來一陣激情。他原來的想法也太簡單了，他以為憑自己的機警和三個牧人的智慧可以把偷盜案追查到底。他們在E城已經(jīng)有重大發(fā)現(xiàn)。他只想等到最后的證據(jù)到手就向上級請求援助。

可就在一個小時前，他帶來的人就被控制在了珍珠部落。那一刻，他突然感覺到自己孤立無援了！好在E城公安局早有部署，且從現(xiàn)在的情況來看，他們已經(jīng)掌握了有力證據(jù)并實施抓捕了！

楊勇幾口喝完咖啡，他認真地聽著馬大隊長分派給大家的據(jù)點和任務，他迅速在筆記本上記下幾條重要線路。

9

位于小城東北部的白蘆葦草原，早已被大雪封鎖。夏天，這里是水美草豐的夢幻仙境。這里屬喬柯爾大濕地重點保護區(qū)域，原始野生動植物在這里得到空前的繁殖。由于政府出臺的相關規(guī)定，牧人們早就不在這塊仙境一般的地方放牧了。這里逐漸變成人跡罕至的原始荒原。成群的野生動物、飛禽成了這方土地的主人。

這個神秘的莊園，以牧場的形式存在于不為人知的秘密中。成群結(jié)隊的牛羊和河曲馬被商販們偷偷運到這里，以最快的速度再度運送至外省。

在黑珍珠莊園南端，一個由土坯壘筑的簡易作坊也在熱火朝天地運作著。這里的工作主要是加工死牛羊肉。工作人員晝夜不停地加工這些劣質(zhì)肉品，把用鹽水浸泡和清洗過的肉切塊裝箱封存，再由專運車送到各個市場，以鮮肉的價格出售。

別小看這個小小的作坊，從這里流出去的貨物換取的利潤相當可觀。它幾乎可以是莊園經(jīng)濟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在這里工作的人，個個都是劊子手。他們在常年手起刀落的血光中泯滅了良知。更可怕的是，他們因為遠離了外面的文明世界，整天與屠刀和血腥為伍，性情變得日益暴虐。打架斗毆甚至動刀傷人是家常便飯。

盡管這樣，他們的收入完全抵得過平常的勞累。因此，沉默是他們獲得生存的唯一選擇。況且，來這里的人根本不知道這個地方位于地球的哪個方向。從來到離開，都有專門的人員護送他們。而且每次都是在黑漆漆的夜里坐在黑漆漆的車里什么都看不見！

楊勇在地圖上尋找著黑珍珠莊園的位置，他的眼前閃過一道道疑慮。馬大隊長出發(fā)前告訴他說，莊園里這批牲畜有些幾個月前就運到這里了，只是因為今年路上卡點多，檢查嚴格，加上盜賊常走的舊路破損嚴重，大車行駛困難，所以才沒有輕易拋貨。

他分析說，這批牲畜之所以留到現(xiàn)在，說明是上等貨。莊園主人是想在最合適的時間拋出最高的價格。據(jù)說，有些賽馬，在外省可以賣幾十萬元呢！

如果班登甲大叔他們丟失的牦牛還在就好了。雖然抓獲盜賊已是勢在必得，但能夠把活生生的牲畜趕回他們的牧場，一定比賠償金錢還要使他們高興！楊勇在心里默默地祈禱著。再往前幾公里，他們就要兵分兩路，劉副隊長帶領一組埋伏在莊園附近等待真正運貨的大車，他和其他人員要扮成迷路的貨車司機潛入莊園附近觀察動靜。

10

夜色越來越深，一彎殘月從云層中悄悄探出頭來，似乎要窺視大地的一次陰謀。丹曾嘉措站在窗前，他的左手撥動著黑色檀香木佛珠，右手撫摸著略微凹陷的雙頰。再過一刻，他的黑珍珠莊園就要與那支裝備精良的警察們進行一次戲劇性的對話。他們將會被他精心設計的“空城計”搞得狼狽不堪！

就在三天前，他取消了苦思冥想了幾個月的計劃。他通過內(nèi)線得到確切消息：今晚，一支特別行動小組將直奔黑珍珠莊園，徹底搗毀他經(jīng)營多年的自由王國！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的黑道生涯可能由此受到嚴重威脅！父親從遙遠的故鄉(xiāng)躺在病床上給他捎來兩句遺囑：金蟬脫殼！棄車保帥！

丹曾嘉措知道，黎明前的這段黑暗過去之后，他將迎來一個嶄新的世界！他會以一個正義商人的身份藐視那些無端誣陷自己的警察！在E城，他的威望和為人會以這場驚心動魄的戰(zhàn)斗而提高！在以后更為漫長的人生旅途中，他會以慈善和博愛的面孔笑傲江湖！他的那些隱藏在黑暗中的市場，會讓金錢繼續(xù)滾滾而來。他在商界，將獲取更高的美譽和榮耀！

想到那幾個裝扮成富商模樣的牧人被困在自己的酒店，丹曾嘉措的臉上露出了猙獰的冷笑！和我斗！這不明擺著是自尋死路嗎？作為酒店老板，他不能明目張膽地對付他們。他只需將他們扣留在酒店，等待這個漫長的黑夜過去就放了他們。那個時候，他們對他再也構不成威脅。他們充其量不過掌握了一些蛛絲馬跡的證據(jù)而已?？杀绕鹱约旱睦现\深算，這些所謂的證據(jù)簡直不值一提！如果不是大眼睛小伙子草草亮出飛鷹匕首，他或許會被他們蒙蔽一段時間的！

丹曾嘉措歷來堅信自己的直覺。自從黑衣大漢在他的酒店住下來之后，他全身的神經(jīng)像是觸動到電流一樣痙攣起來！他曾努力控制自己的感覺，可越這樣越不安。特別是黑衣人離開飯店搬到市中心之后，他的這種擔憂越來越甚。以至于寢食難安！他不得不派暗探跟蹤。果然，就在他以為一切不過是自己的幻覺時，黑衣大漢露出了馬腳。他讓那個裝扮成小姐的女子從房間出來后，在以為沒有盯梢的情況下走進了E城公安局大樓。

丹曾嘉措倒吸一口冷氣！對手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活動！如果不是直覺提醒了他，他是沒有理由懷疑到黑衣大漢身上的。他看起來有些邋遢甚至病怏怏的！他的外表就是一個行走江湖的粗魯人！他和所有男人一樣，除了賺錢就是沉溺于美色當中！他終于明白，那個扮成賣淫女的年輕人居然是警察！他們通過這樣的方式在傳遞情報！

于是，在讓梅朵給莊園那邊發(fā)出了運輸信號后，他實施了第二方案。準備提前運走那批牲畜?？山酉聛淼那闆r迫使他調(diào)集畢生所有智慧，他不得不出臺第三方案。

丹曾嘉措派人和素無來往的“飛鷹”取得聯(lián)系，以最低的價格賣掉黑珍珠莊園里所有牲畜，并強令他們于當日離開白蘆葦草場。他給加工廠那邊的工人發(fā)了有史以來最高工資讓他們處理掉剩余的貨物并毀掉所有建筑！

丹曾嘉措默默地凝視著遠方，一道時明時暗的光亮在云層間起伏著。那是一種勝利即將到來的預兆！他從未像現(xiàn)在這樣淡定過，他完全陶醉在自己的喜悅中。他突然很想念已經(jīng)走進天國的父親。這條道路是父親一手為他鋪出來的！

這條路他已經(jīng)走得很遠很遠以至于再也找不到回歸的起點了！他必須扭轉(zhuǎn)這個迫在眉睫的危機！只要能保住自己的黑市，他愿意付出任何代價！

此刻，那批肥壯的牦牛和河曲馬，早該運往內(nèi)蒙古境內(nèi)了！“飛鷹”恐怕也迫不及待地在某個豪華酒店數(shù)著大把的鈔票了！當然！這個喜悅會被突然出現(xiàn)在他面前的警察給沖得煙消云散！他怎么都不會想到，他歷盡千辛萬苦從轄塘草原偷來的牲畜，竟然再度轉(zhuǎn)到自己的手中并親自把它們變賣成厚厚的人民幣！他更不會想到，黑珍珠莊園里那一車車連夜運出去的牲畜正把自己引向一條不歸路！

想到自己策劃的這個計謀，丹曾嘉措真想開心地大笑一場！他恨不得找個地方好好喝一頓酒以慶賀自己的成功！

11

楊勇呆呆地看著大雪中橫七豎八的廢墟，他的臉瞬間失去血色！到場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張大了嘴巴！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十多分鐘前，他們按計劃裝扮成迷路的貨車司機，隨著一道道亂七八糟的車輪印子靠近了黑珍珠莊園。可擺在他們面前的是一片空曠的雪原和煙熏火燎的殘垣斷壁！那些從E城趕往這里運送牲畜的大車像在人間蒸發(fā)了一樣不見蹤跡！

楊勇心里一著急，一股溫熱的血從肛門里流出來，然后順著褲頭流到大腿上。那一刻，他真希望自己就倒在雪地里死了算了。身體和心靈遭受的痛擊使他頭暈目眩！他努力搜索著記憶想找出些計劃中的破綻。他們究竟錯在哪里了？難道馬大隊長他們?nèi)鱿碌木蘧W(wǎng)竟網(wǎng)不住一個盜馬賊？他們出動那么多的警力奔赴的是一場“空城計”？

楊勇的心在不斷地下沉，他的眼里全是絕望和痛恨！他不知道該怎么面對翹首以待的老百姓！他雄心勃勃參加E城公安局的抓捕行動本以為勝券在握，誰知道迎接他們的居然是個天大的諷刺！

行動小組受此挫折，個個都泄氣了！組長徐強用拳頭狠狠地砸著車頭！

楊勇退到一塊土坡后面，迅速解開褲子擦干凈血跡。他灰心地想著這個要命的痔瘡說不定哪天真會讓自己趴下！他一邊提褲子一邊想著班登甲大叔那邊的情況，要是他們有什么閃失，自己就真沒有臉面回到轄塘草原??！

就在這時，班登甲的電話來了！他壓低聲音告訴楊勇，原先住在珍珠部落里的三名大車司機，突然走了。他從窗子里看到丹曾嘉措親自把他們送出了大門。奇怪的是，梅朵也跟隨那些司機離開了酒店！

“不知道這些人又在搗什么鬼！”老頭子在電話里氣憤地說道。

哎呀！這就對了！問題的癥結(jié)就在這里了！楊勇心里豁然開朗！狡猾的丹曾嘉措不僅設了“空城計”，還同時上演了“調(diào)虎離山計”！他企圖將矛頭轉(zhuǎn)向飛鷹集團，自己來個金蟬脫殼。他分解了行動小組的力量，讓大家把目標鎖定在“飛鷹”和黑珍珠莊園上！

從目前的形勢來看，丹曾嘉措肯定做好了坐收漁翁之利的打算。他想等“飛鷹”落入法網(wǎng)后，再慢慢計算黑珍珠莊園的重創(chuàng)，他一定會有更好的方法挽回自己的經(jīng)濟損失！

楊勇狠狠地數(shù)落著自己。那幾個來自果洛的司機一直都沒有離開過酒店。他怎么就沒有想到是丹曾嘉措留著他們派更大的用場？他們成天在酒店吃喝玩樂，還免費享受著女人們的服務，如果沒有重要作用，那個貪婪的老板怎么舍得如此揮霍錢財！

楊勇幾步跑回隊伍準備匯報剛剛得到的消息時，徐強手中的對講機也響起來了！是馬大隊長要求他們撤離白蘆葦草場的命令！看著大家愣神，楊勇說出了自己的判斷。他認為真正轉(zhuǎn)運貨物的應該就是珍珠部落里的那些大車。如果沒有推斷錯，他們運走的一定是比黑珍珠莊園里的那批牲畜還要重要的東西！

楊勇趕緊搶過徐強手中的對講機，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了馬大隊長?？蓪Ψ街皇侵貜土艘淮纬冯x的命令后就掛斷了！

無奈，大家只好清點人數(shù)準備撤離?？删驮谶@時，從白蘆葦草場北面的雪原中，響起了汽車馬達的轟鳴聲。緊接著，一輛輛大車從雪原深處像螞蟻一樣爬出來！大車們慢慢朝黑黢黢的廢墟開過來。

楊勇和所有隊員立即警戒起來！他們退到一截長長的土墻后面觀察著來路不明的車隊。

為首的是一輛白色面包車，它的車頭有幾處刮破的痕跡。一只前胎似乎也被嚴重挫傷。

面包車在離廢墟20米遠的地方停下來，幾分鐘后一個小平頭男子從車里走出來四處張望了一下后，打開車門請出一個高大英俊的男人。此人穿著嶄新的羔羊皮藏袍，黃色印花緞子上衣和真皮長靴給整個人增添了一點兒飛揚跋扈的氣息！接著，另外幾個小伙子也耷拉著腦袋走下車來。

那個穿藏袍的男人看見了埋伏在土墻后面的警察，他的嘴角露出了一絲譏諷的笑意。他對著白茫茫的雪原伸了個懶腰。然后抽出腰間的匕首對著楊勇他們喊話：“我就是‘飛鷹！我是來自首的。有些話我要和你們的頭頭談談。請你們派個代表過來！”

楊勇看了看徐強猶豫的神色，他拉拉他的衣角示意蹲下來商量對策。楊勇告訴徐強，“飛鷹”突然返回來自首，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他要求自己過去和他談判。徐強擔心“飛鷹”以談判為借口劫持人質(zhì)?？蓷钣抡f沒有時間做更多的考慮。他讓徐強把這里的情況馬上匯報給馬大隊長，然后整理好衣服走了過去。

楊勇繞過廢墟中的幾截燒斷的木樁，乘機觀察了后面車隊的情況。他發(fā)現(xiàn)“飛鷹”后面的車隊至少有15輛，司機們沒有熄火，似乎做好了隨時開拔的準備。他還注意到從面包車上走下來的幾個人，臉色幾乎全是土灰色。他看出了他們強忍的疲憊與頹廢?！帮w鷹”盡管是一副驕傲自大的樣子，可楊勇還是看出了他眼里的沮喪和憤怒！

“我就是代表，有什么話請跟我講！”楊勇一只手揣進口袋，他不能不做好拔槍應對突變的準備。

“哎呀！原來是楊所長啊！你不遠千里追蹤盜馬案到瑪曲河這邊，也算得上是鞠躬盡瘁了！”“飛鷹”的嘴角仍然是不無嘲諷的冷笑。不等楊勇開口，他接著說道：“用這樣的方式把自己送到警察的槍口下，我實在不甘心哪！可是，有人不惜一切代價栽贓陷害于我，逼迫送我去見閻王爺我又怎能上他的當！”

“飛鷹”的眼里爆發(fā)出兇狠的目光：“本來，我親自去轄塘草原盜去那批牲畜，是為自己金盆洗手前送的最后禮物。我想等這批貨脫手了，就告別江湖，踏踏實實過日子。可誰知道，有人暗中和我較勁，把這么個濃墨重彩的戲分派給我演！若不是我派去的探路人發(fā)現(xiàn)了警察，我還真以為上天都不愿意斷我最后的財路！”

“飛鷹”說上癮了，他把代表自己身份的匕首重新插回刀鞘。然后認真地看著楊勇繼續(xù)說：“我以這批牲畜做條件請求你們，能否將功贖罪，不抓我進監(jiān)獄？雖然我承認其中有一部分牲畜我參與了偷盜，可所幸它們沒有被送進屠宰場。你可以將他們完整地還給你的百姓們！白蘆葦草場把它們滋養(yǎng)得比原先還肥壯了！”

“飛鷹”說到這里的時候，倒像是在炫耀自己做了件十分了不起的事情一樣。他完全忘記了這批牲畜的失竊給牧人帶來怎樣的打擊！

楊勇很氣憤，他真想沖過去把這個橫行霸道的盜馬賊立即抓起來！可他馬上又冷靜下來，他要等到“飛鷹”亮出最后的底牌才好對付。

于是，楊勇冷靜地蹲下來點燃一根煙，他想用這樣的姿勢分散“飛鷹”的注意力：“你能夠幡然醒悟說明還有救。自首對你有幫助的。只是，你得先跟我們?nèi)ヒ惶薊城公安局?！?/p>

“什么？什么？是我聽錯了還是你說錯了！我把這么多的牲畜都給你們送回來了，你一定知道它們值多少錢！我‘飛鷹從15歲開始闖江湖，偷過賣過的牛羊有多少自己都數(shù)不清了！本來，不是這個背后使壞的人把這個贓物硬塞給我，轄塘草原的偷盜就是我最后的行動！如果我還得跟你們?nèi)ス簿?，這不明擺著要把我投入監(jiān)獄嗎！那么我眼巴巴地回來自投羅網(wǎng)有什么用！說真的，如果我真想把這些貨物賣出去，我有自己的方式。只是我不甘心被人耍，我想借你們的手揪出那個想置我于死地的惡魔！”

“飛鷹”咬牙切齒的樣子好像他是個滿腹委屈的受害人。楊勇乘機把煙頭甩到“飛鷹”的腳邊，然后要起身過去踏滅火星。他得找個機會先把他制服。對這樣一個兇狠的盜馬賊，講道理根本沒用。他一定不會乖乖就范。

果然，“飛鷹”警覺地倒退一步，他的眼里露出了比狼還兇惡的綠光，他抽出鑲嵌著飛鷹的匕首指向楊勇：“收起你幼稚的想法，如果你想過來抓我，我手中的匕首一定會刺穿你的心臟，再讓你的血流干在這個荒無人煙的雪地里！如果你沒有權力答應我的條件，讓你們當中管事的過來談！浪費時間對大家都沒有用！”

楊勇埋下頭，他齜牙咧嘴地蹲在雪地里，然后苦笑著望向“飛鷹”：“我剛才是痔瘡痛得惱火才把煙頭甩那么遠的！既然你誠心將功贖罪，那么不要太過咄咄逼人。我們帶你走不是為了抓你進監(jiān)獄，這么龐大的案子，我們得按程序調(diào)查，錄口供、提取證據(jù)。你把這么十多輛車的牲畜甩給我們，我們怎么知道它們的來龍去脈？你不是想揪出陷害你的人嗎？最少，你要弄清楚自己為什么要被別人陷害的吧？你難道不愿意跟我們一起去解開這個謎團？”

“飛鷹”見楊勇很誠懇，就朝他笑了笑：“痔瘡那東西我也痛過。特別難受！”他說這話的時候嘴邊的笑意很深，似乎聯(lián)想起某種令他回味無窮的浪漫事。

楊勇發(fā)現(xiàn)，“飛鷹”是個難得一見的美男子。他的身材偉岸挺拔，五官突顯俊氣。一把蓄意塑造的胡子給他增添了男人的特有魅力。如果他不是個盜馬賊，不知道有多少女人會為之傾倒！他想起了班登甲大叔，那個和自己并肩作戰(zhàn)的草原漢子，他們有很多共同點，英俊、挺拔、豪放、不羈。只是“飛鷹”不幸誤入歧途，成了惡貫滿盈的盜馬賊！

“我不管你們什么程序，我主動把這么多的牲畜還給你們，就是為了立功。以后，我們之間再無瓜葛。我只想守住自己的草場。等你們抓到這個案子的罪魁禍首，我會用自己的方式向他討回公道的！要錄口供是嗎？我正在說的這些你都把它記下來不就得了？至于證據(jù)，這15輛大車上的牦牛和河曲馬不是證據(jù)嗎？”

楊勇苦笑著搖搖頭，他知道“飛鷹”這樣的盜馬賊根本就是個法盲。他以為憑手中的這批貨就可以抽身而退！他不會想到幾十年的偷盜生涯早就夠他在獄中度過余生了！如果他知道那些為追蹤自己的牲畜而被他打傷打殘的不下百人，那么他的良心是否會有所驚醒，他的靈魂是否會為之懺悔？

楊勇一邊暗咒“飛鷹”的罪孽，一邊用眼睛的余光尋找著靠近他的機會。只要能挪到離他兩米遠的距離楊勇就有辦法制服他。但是，冒險會帶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他想最好找到他的軟肋說服他真正投降。

于是，楊勇扯開了另一個話題，他要弄清楚“飛鷹”的底線：“你是如何把這批貨拿到手上的？這里面有三分之一的牲畜是你們潛入轄塘草原偷走的?！?/p>

“飛鷹”的態(tài)度總算緩和下來，他似乎正想談這個話題：“三天前，我和伙計們準備回鄉(xiāng)過年了?？捎袀€操果洛口音的商人突然找到我。他說自己一直做倒賣牲畜的生意。今年秋天，他從幾個商販手中購買了一批牲畜，并先后將它們?nèi)︷B(yǎng)在兄弟的牧場里。只等時機成熟，就把它們賣給內(nèi)蒙古的牛販子。其中盈利十分可觀?？涩F(xiàn)在，家里出了點意外，他得回去處理。目前手中資金緊缺，他不得不折價處理這些牲畜。于是他找到了我?！?/p>

略頓，“飛鷹”繼續(xù)說道：“本來我還有點猶豫，對這個不起眼的商人有過懷疑?？伤酉聛淼脑捠刮以谝环昼娭畠?nèi)就決定接過這批貨。那個人告訴我‘你不會想到吧？這些眾多的牲畜中有你親自從轄塘草原偷過來的牦牛。特別是幾匹河曲馬，在內(nèi)蒙古，起碼可以賣到三四十萬一匹！我還聽說，轄塘草原那邊的警察已經(jīng)潛入了E城。如果不趕緊處理掉這些寶貝，后果不堪設想哪！”

他倆在藏袍袖子里商定了價格。

“飛鷹”喘著粗氣。他打量著仍然蹲在雪地上的楊勇。他同樣搞不懂這個有點邋遢的警察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時間就在滴答滴答的秒針中流逝。廢墟背后的徐強用不耐煩的咳嗽提醒楊勇當機立斷?？墒聦嵅]有他想的那么容易。如果魯莽行事，“飛鷹”手中的匕首會立即沾染血腥。他孤注一擲說明已經(jīng)拼上命了！

果然，“飛鷹”見楊勇半天都不表態(tài)就嗖地跳到一截朽木上，惡狠狠地大喊道：“你是為了拖延時間的話就滾回你的隊伍中去！我數(shù)一二三，你不因我的誠意放我一條生路的話咱們只能魚死網(wǎng)破了。你沒有看到大卡車中間還有幾輛面包車嗎？上面全是我的兄弟。幾十年來他們跟我走南闖北，吃香喝辣享盡榮耀。在生死關頭，他們會跟我一起拼命！”

“飛鷹”寒著臉，他揮手讓趴在雪地里的伙計們包抄過來。那把代表身份和威名的匕首再次出鞘！

見此情景，楊勇果斷地站起來，他知道沒有時間再和“飛鷹”周旋了。他乘“飛鷹”轉(zhuǎn)頭指揮他兄弟的瞬間挪到離他一米多的地方了。這個距離他完全可以靠擒拿動作制服他。他正氣凜然地逼視著兇相畢露的盜馬賊說：“如果你選擇流血的話你就沒有回頭路！為你的家人想想吧！你還年輕。即使坐牢也有出頭之日。我只能逮捕你，沒有權力給你判刑！那是檢察院和法院的事情！現(xiàn)在，你必須跟我們走！你不僅要承擔自己所犯下的罪行還要配合我們尋找這個陰謀背后的黑手！投降是你唯一的出路！我保證，一定會給你爭取寬大處理的！”

楊勇知道“擒賊先擒王”的道理，只要“飛鷹”就范了，那么他的手下就會繳械投降！他寧可擋住“飛鷹”的屠戮，也要為背后的同志們爭取機會！他知道從雪地里沖過來的盜賊們逼到跟前，就只能和行動小組展開激烈的搏斗了！

見楊勇一改剛才的頹廢逼到眼前，“飛鷹”的臉頓時慘白起來。楊勇指著遠處說道：“你沒有看到埋伏在雪地里的警察嗎！他們在這里守候你們很久了！不要做徒勞的反抗！為自己為兄弟們都留條后路吧！”

楊勇看到“飛鷹”的眼里露出了驚慌的神色，他乘“飛鷹”回頭分神之際一步跨到他面前扼住了他的咽喉！與此同時，“飛鷹”手中的匕首也以強勁的反力刺進了楊勇的前胸！土墻后面的徐強大吼一聲沖了過來！

楊勇只感覺到一陣錐心的刺痛，他無法分辨自己身上的劇痛是來自痔瘡還是隨“飛鷹”的匕首刺穿皮肉深處帶血的刀尖！他強忍住身體各部位因抽搐而帶來的痛苦，硬挺著等徐強他們制服了這伙盜馬賊才昏了過去！

12

雪，紛紛揚揚地從山頂飄下來。遠山和荒原因飄雪而更加朦朧起來！過了瑪曲河以后，轄塘草原的輪廓便躍入了大家的視線。前面的馬隊有條不紊地前進著。上百頭牦牛和河曲馬在小伙子們響亮的呼哨中雄赳赳地前行著。

“哎呀呀！你個臭小子，真把我給嚇壞了！那天看到你渾身血污地從擔架上抬下來，我以為你沒得救了！”班登甲大叔見楊勇從熟睡中醒來，趕緊為他掖了掖被子。他轉(zhuǎn)過頭望向蒼茫的雪原掩飾著眼里的淚水！這個倔強的老人，在經(jīng)歷了這場戰(zhàn)斗后，對派出所所長的機智勇敢很是敬佩！

“哪有那么容易就死了呢！我記得在病床上昏迷時你說要把孫女許配給我呢？”

楊勇握住老人伸進被子的手，動情地開著玩笑。

楊勇是在病床上昏迷了三天三夜后才醒過來的。E城公安局的領導和一起參加戰(zhàn)斗的警察都來看他了。等大家離開了病房，馬大隊長才握著楊勇的手說出了抓捕丹曾嘉措的詳細過程。

他們在追查盜馬案時無意中配合E城公安局偵破了那么大的案子，可謂戰(zhàn)功赫赫了！丹曾嘉措就是在E城公安局欲擒故縱的計策中親手把自己送上了斷頭臺！而“飛鷹”這個毒瘤也被徹底鏟除了！

楊勇很欣慰，他們這次總算沒有白跑。如果他們只是抓住盜馬賊而所有牲畜都被宰殺了的話，下一步還得進行追蹤賠償?shù)纫幌盗械某绦颉Ｋ删爝@么多年最驕傲的也是這次的跨省追擊盜賊。他能想象到這批黑珍珠一樣的牦牛突然出現(xiàn)在牧人的家門口會使他們生出多少驚喜！想到那個情景，楊勇的心就像車窗外那一片片婀娜的雪花一樣飄渺起來！他想起了家鄉(xiāng)那位青梅竹馬的女友。雖然當初他被分到高原工作，兩個人的距離越來越遠?？砂V情的女子不改初衷。

“是該給她一個家了。無論她是否愿意陪我守候在這片淳樸的草原。我再也沒有理由漠視她的真情了！”楊勇默默地下了決心。

前面的馬隊已經(jīng)走出很遠?？吹贸鰜恚桥笠埠蛶洑獾男』镒觽円粯託w心似箭了！

楊勇和班登甲彼此欣慰地對視著。就在他們乘坐的警車駛上轄塘草原廣袤的雪原時，前面的馬隊中傳來小伙子們深情的牧歌：

靜悄悄的雪

從古老的瑪吾山頂飄來

俊朗朗的河曲馬

在無垠的轄塘草原馳騁

??！遠方的姑娘

你是否已經(jīng)梳妝？

我多想在靜悄悄的雪里

為你唱一首深情的牧歌……

作者簡介：扎西措，女。藏族。筆名：阿蘭。四川阿壩州人。阿壩州作家協(xié)會會員，四川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少數(shù)民族作家學會會員。魯迅文學院第20期學員。發(fā)表有《野妹》《新娘饃》《云朵上的夢》《啟明星》《王妃的咒語》《走進中國最美濕地》《清明》等小說、散文、詩歌。小說《啟明星》于2009年在《民族文學》第九期國慶六十年大慶?？觥疤貏e推薦”作品并獲2010年阿壩州首屆“豐谷杯”文學獎?，F(xiàn)供職于若爾蓋縣旅游發(fā)展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