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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干什么(小說)

2018-09-10 19:08:12索南才讓
青海湖 2018年12期
關(guān)鍵詞:巡山

金蓋跟我夸他的靴子。仿佛這雙飽經(jīng)滄桑舊得離譜的靴子是他兄弟。

“我穿了十年,還是老樣子。”他斜躺著抽煙的時候說,“我用一盒子彈換來的?!?/p>

我說:“照現(xiàn)在來說有點虧了?!?/p>

“不。你得看是什么情況?!彼四R,用大衣里子拭了拭鏡片,“當(dāng)時要沒有這靴子,我怕是走不出去?!?/p>

“那就值了?!蔽乙贿吜鳒I一邊說,“用害命的換保命的?!?/p>

“你還吃嗎?”他坐起來,從懷里掏出塑料袋子,里面有切好的鍋盔饃饃。

我把大茶缸遞給他。我的眼睛疼痛難耐,感覺下一刻就會有血水流出來。

“吃完睡一覺再走好了?!彼豢诮右豢诘睾戎?,喝了一半后遞給我。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趕得上。”

“我知道散布德,他肯定會睡一覺的?!?/p>

“那不一定,他這人很荒唐?!蔽艺f著也躺下,把圍脖從脖頸處拉上來,蒙住了臉,然后靜聽呼呼的風(fēng)聲和金蓋越來越均勻的呼吸。忍受分分秒秒來自眼睛內(nèi)部的活躍。心里咒罵該死的雪。也生氣自己愚蠢,居然給雪傷了眼睛。我從來都不知道被雪灼傷了眼睛會這么難受。我已經(jīng)夠小心了,搞不清是什么時候受的傷。昨晚半夜里感到不對勁,迷迷糊糊的沒在意,今早就覺得疼,難受,淚流不止。眼淚是滾燙的,帶著刺膚的詭異力量。

金蓋宛如雕塑似的睡了40分鐘,醒來后我們默默地吸了一根煙。他問我好點了沒。“不行的話先回去,別硬撐著。”

“回去也一樣,一閉上眼就不行。還不如走一走,吹吹風(fēng)好受一點?!?/p>

“隨你,不過就我所知是沒用的?!?/p>

他認真地戴好又笨又大的狐皮手套,扶了扶墨鏡。我們以不緊不慢的速度走過山坡,然后揀沒有雪或者雪淺的地方走過陰坡。前面有一個牛場的窩子,沒人。地窩的門被雪封住了,結(jié)冰了。小窗戶也被堵了。我們圍著地窩轉(zhuǎn)了一圈,就知道了是誰的場窩,惡作劇地在門口撒了一泡尿,接著趕路。離會合的地點還有相當(dāng)長的一段路程。金蓋曾經(jīng)折過的腿開始有反應(yīng)了。即將翻過另一個山頭時他說需要休憩一會兒。我們找了一塊干燥的沒有雪的草地坐下。已經(jīng)沒有茶水了,他捏了一塊雪塞進嘴里,那雪塊在他的嘴里像老鼠似的滾來滾去,好一會兒才消去。金蓋哈著氣說:“現(xiàn)在要是有一匹馬就好了,我這條腿永遠在找我的麻煩,上輩子可能不是我的東西?!?/p>

我檢查了鞋底,用石片把沿在鞋底的泥團刮掉。然后蒙上圍脖,瞇了眼。只有在這種有風(fēng)吹進來,有點光線卻又暗淡的環(huán)境里,眼睛才鬧得松一些。我不是不想回去,問題是回去的路同樣漫長,我這一天憂心忡忡,更不愿意一個人走路了。

我從一條縫隙中看見外面的世界反而更真實了。

金蓋問我愿不愿意聽他講一講關(guān)于他傷腿的往事。他笑呵呵說:“它代表我的歷史,我永別了一些東西。這也許是我最后一次講,你也許是最后一個聽的人。我從來沒有完整地跟別人講過?!?/p>

“為什么是最后一次?”

“前天完地說了一句話,你聽見了嗎?”

“哪句?”

“他說他再也不想做讓自己難過的事情了?!?/p>

“他做夢呢,哪有那么美的事。”

“但有些可以自己做主的事是可以不做的。”他伸直了傷腿,目光炯炯地盯了一會兒,“就比如這條腿的事,我不說沒人會從我嘴里挖出來?!?/p>

“嗯?!蔽野迪胨鞘裁匆馑?,他糊里糊涂的話是什么意思。

“沒人那么干,但我就是想說。每說一次我都好像重新經(jīng)歷了一遍,我用這種方式提醒自己記住它?!?/p>

“為什么?”

“我每到自己麻木的時候就驚醒了,就重新講一次。如今感到受不了了?!?/p>

“再不管了?”

“我想已經(jīng)被刻到骨頭上去了。”

“你講吧,我倒要聽聽?!?/p>

“咱們邊走邊說吧?!彼蝗骋还盏刈摺_@回我走在前面,但很快就不得不停下來。我走著走著就把他給甩下了。于是我走在他后面,按照他的步調(diào)走。他斷斷續(xù)續(xù)地開始了講述。

“1996年,我家老頭病了。那一年轉(zhuǎn)場的時候偏偏是我家的馱牛最壞的一年,反正啥都不順,路上的磨難比石頭多。呵呵??斓搅说臅r候,就出事了。馬受驚了。我的‘白一點,那匹大黑馬你知道吧?”

“知道,參加過好多比賽。”

“就是它。”金蓋停下來喘氣,“就在過河的時候,一頭牛不知怎的把水里的一塊塑料給挑了出來,我剛好在邊上,紅色的塑料袋剛一出水面,我的‘白一點就嚇到了,這個膽小的畜生,它接連蹦跳了幾下,輕輕松松把我扔入水中,正好把這只耳朵砸在水里的石頭上,從那時候開始我的這只耳朵就不行,后來就廢了?!彼呐挠颐娴亩?。

“原來是這樣,再也治不好了?”

“根本沒去醫(yī)院,找赤腳醫(yī)生看了,說算是廢了?!彼e望遠鏡瞄向右側(cè)的一片灌木林,看得很仔細。

“有沒有?”我說。

“沒有。估計他們也是一無所獲?!苯鹕w揉捏著傷腿說。

“你的腿既然不利索,又干嗎來巡山隊?”

“這不是我要說么。這條腿,和巡山隊的關(guān)系大著呢?!?/p>

“你來巡山隊多久了?”

“很長時間了?!?/p>

“是他們打殘的?”

“嗯。是他們打的。”

“什么時候的事?我怎么一點兒也沒聽說過?”

他吞吐著藍色煙霧說:“就是1996年的事兒?!?/p>

“四年了。那年你可夠倒霉的?!?/p>

“誰說不是呢?”

“用槍打的?不對,不是槍。”

“是刀?!彼f,“捅了兩刀,傷了筋骨?!?/p>

“你要報仇?”

他斜瞥著我:“你看呢?”

“我覺得是?!?/p>

他咳嗽著:“沒那機會,那些混蛋……”

“你找這些人,似乎———”

“反正都不是好東西。你以為?!彼驍辔业脑捳f,“你以為我錯了?”

“我們都犯了一個錯誤?!?/p>

“嗯?”

“我們不應(yīng)該拿這把破槍?!?/p>

“至少可以裝個樣子,起到一些警告的作用?!?/p>

“聽說你跟丟了兩次?”

“當(dāng)你一個人的時候,最好不要逞強,那只會害了你。”

“懂了,好漢不吃眼前虧?!蔽尹c點頭,“可真的可以完全避免嗎?”

“快別做夢了?!?/p>

“嚯嚯。”

“在這里人的膽子會越來越大。也會變壞。”

“嗯。”我嘟囔道,“過幾天你回去干嗎?”

“我可能會出門一趟?!?/p>

我“哦”了一聲。心想你騙鬼呢。我們翻過兩個山頭,跟著一條干枯的河床向上游移動。離目的地越來越近,他說最后休息一次。

“我第一次來巡山隊后,和旦加、道爾吉他們在一起,那時候道爾吉雖然也酗酒但沒有他死之前那么厲害,而旦加和現(xiàn)在一樣,一點兒也沒變。我們仨那天喝了酒,酒是從家里帶來的,是誰的我記不清了。喝完酒我睡了一覺,醒來時天也亮了,拾掇一番,就去巡山了。那天他倆難受得要死,在半路上不走了,我們商量著那天我一個人去,然后我可以休息兩天。于是我一個人去走完剩下的地方。所以,事情就發(fā)生在剩下的路上,我在桑赤灣里碰上那些人,他們有六個人,出來兩個把我抓住了。年輕的那個人一把漂亮的匕首搭在我的脖子上,威脅我說出其他人在哪兒。另有兩個人分別跑向附近的兩個山頭,去查看四周的動靜。我看到他們給下面的人打手勢,然后年輕人松開了我。我跟著他們往桑赤灣的深處走去。他們一句話也不說,我也探不出什么。等到了一個臨時的營地,他們好像在商量要把我怎么辦。我以為他們鬧分歧了,但沒有。其中過來一個戴著賊娃帽子的人,在我的大腿上捅了兩刀,一刀很深,我清晰地感覺到大腿被穿透了。他們這么做的目的就是不讓我去報信,要是我死了,那就是活該了?!?/p>

“在荒無人煙的地方,人更容易產(chǎn)生邪念,膽子更大?!?/p>

他默然點頭:“他們走的時候拿走了我的槍。那是我最珍愛的東西。”

“你有槍?對,你肯定有槍!但你怎么不開槍?”

“開槍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做到的。”他看著我,那眼神中含有很多意思。

“然后他們一直往山上去,很快翻過去不見了。我一直眼睜睜看著他們離開,這才怒不可遏地喊叫起來,但誰聽呢?嘿嘿!”

“你首先應(yīng)該處理傷口?!蔽夷涿畹刂?,仿佛他的遭遇妨礙了我什么事。

“我用圍巾把傷口扎住,但效果不大,我以為就這樣完了,因為我什么都沒帶。但過了一會兒,血不怎么流了,我又覺得或許還能活下去,于是我找了根樹枝,一瘸一拐地朝營地走。但太遠了,我開始思考如何度過接下來的殘酷的夜晚?!?/p>

“你暈血嗎?”

“什么玩意兒?”

我改口說:“我說你怕血嗎?”

“我想是有一點兒的,不然我就死了。當(dāng)時有一點兒暈,其他的倒沒什么,連痛都不怎么痛?!?/p>

我感同身受地說:“荒山野嶺一個受傷的人,難!”

“到了后半夜,我看見手電的光。他們在山口哇哇地叫。我搭了老命地喊,才讓他們知道我在哪里?!?/p>

“你應(yīng)該點一堆篝火?!?/p>

“你以為他們會把火柴給我留下?”

“呃,也是。他們是專業(yè)人士?!?/p>

“我第一件事就是把道爾吉和旦加叫到跟前來,給了幾巴掌。道爾吉捂著臉吭哧著,把我背上了?!?/p>

“你沒說你逞能的細節(jié)?!?/p>

“算了,不說了?!?/p>

“說說嘛?!?/p>

“羞愧,不說了?!?/p>

“說來說去,這傷就是因為巡山而留下的?!?/p>

他哈哈一笑,嘲諷地說道:“怎么回事?巡山隊都是我的家了,還有誰比我更上心?”

聽完了他簡單的故事我們一口氣走了兩公里多。然后在一片灌木林里躲藏起來,他用望遠鏡搜查西面一個山坳,神情很凝重。他拍拍我,悄然地往更隱蔽處退去。直到我們看不見那邊了,他才說:“是他們。你看那片林子。”他指著從我們處身之地平行過去一公里的地方,“那里肯定有鹿,他們在對面埋伏。肯定有好槍,不然打不了這么遠?!?/p>

“我什么也沒看見?!?/p>

“他們很有經(jīng)驗,都是老手。”

“會合地不遠了,咱們快過去。”但一看他的表情就明白了?,F(xiàn)在怎么走都有被發(fā)現(xiàn)的可能。他們的狡猾不用懷疑,一點風(fēng)吹草動都會驚動他們。返回,再迂回的話,時間上來不及。他們會待多久?我沒什么好主意,只好看他怎么說。他抹了手套,而后非常耐心地檢查別的地方有無異常,他爬到一簇高山柳下,在高山柳的掩護下四處搜索。我緊趴在他身后,用手捂著眼睛,抓緊時間讓眼睛休息。

接下來該干什么我毫無頭緒,也不想問這個。我只要跟著他就行啦。金蓋兩次有機會逮住盜獵者,但都沒成功。按他的說法是失去了先機,他追不上,只能遺憾地放棄。但根據(jù)散布德得到的說法來看,是他太過謹慎了,等于是故意放走的。

“他從那次就已經(jīng)嚇破膽了?!钡罓柤f起來很有一番得意的意思。我不知道他得意什么。我覺得事情并不那么簡單,不然他又回巡山隊干什么?散布德說,也許他還不愿意承認自己被嚇破膽了。

我有些心虛地注視著金蓋長長的背脊,這會兒他把望遠鏡對準(zhǔn)了很遠的地方,那里一片銀輝閃耀。那里和我們沒什么關(guān)系。

他收起望遠鏡,戴上墨鏡說:“我沒搞錯的話,他們已經(jīng)得手了?!?/p>

“什么時候?”

“應(yīng)該是早上。他們想再干掉一個。”

我們向山坡下滑去,他提醒不要揚起雪。他在關(guān)鍵時刻比我敏捷,我要全力以赴才能跟得上。我們來到灌木林的另一邊,離他們更遠了。金蓋說出他的主意:“要是再過一會兒還沒有響動———我估計不會有了———到時候咱倆鬧一鬧。”

“怎么鬧?你說了不能逞強?!?/p>

“驚動他們,讓他們不知道我們有多少人。”

“哦。好吧?!?/p>

“我們開一槍。槍一響,散布德他們就會過來。”

“他們可能已經(jīng)在往回走了。我們遲到了兩個小時?!?/p>

“我們必須試試?!?/p>

金蓋帶著我到他們右面的一個山梁上,是在他們的斜對面。這個角度不易被發(fā)現(xiàn),我們藏在柳林里,匍匐著前進了一會兒。金蓋稍稍抬頭,他在找一個合適的角度,既可以清清楚楚看見他們,又不會被他們發(fā)現(xiàn)。他再次往前挪了一點,然后朝我點點頭:“就這兒吧,你不要老是抬頭,當(dāng)心被發(fā)現(xiàn)?!?/p>

這兒周圍都是雪,我們在一個剛好露出一小片草地的地方。我不敢到處看,擔(dān)心眼睛的傷勢加重,只好趴在那兒瞇著眼。

那邊有兩個人站起來,似乎已經(jīng)放棄了第二只獵物。隱隱約約聽到說話聲,其中一個聲音非常尖銳,像摩托車的喇叭一樣,另一個好像是在尿尿。接著又站出來兩個,他們一起朝這邊走來。

金蓋一哼,也立馬站起來,用槍對準(zhǔn)了他們。我沒動。接著我悄悄地跑向山頂,在石頭后面藏起來。然后我把一個臉盆大小的圓石頭向山下滾去,石頭越滾越快,發(fā)出極大的動靜。他們分開了趴在地上。金蓋換了一個地方趴下,舉槍瞄著那邊。

一段長時間的沉默。金蓋很有耐心,好像這么永遠等下去都無所謂。對面最終還是開口了。

“對面的兄弟,那位朋友?!币粋€男人喊道,“我們沒有槍,你看見了嗎?我們沒有槍。”

金蓋沒說話。他在等他們接著說,好從中得到一些信息。但我認為沒多大用處,他們不會說他想知道的,更有可能會混淆視聽。那邊的人等了一會兒,又出聲了:“我們沒干什么。我們沒有皮子?!?/p>

這時金蓋說了:“那頭鹿還是麝,難道是自殺的?把你們的槍扔過來?!?/p>

“我們根本沒打。”

“扔出來?!苯鹕w喊道,“你們最好搞清楚。”

“算了。麝香是你們的了?!蹦侨苏f。

“我開槍叫人了,我的同伴就在附近??旖怀鰜??!苯鹕w看起來威風(fēng)凜凜。

那邊站出來一個人。

“別動,把槍扔下,然后滾!”金蓋慢慢地往前走。那邊的人丟下了槍,其他人站起來,分散著退去。

我替金蓋捏把汗。竟然用一條破槍把他們唬走了,還繳獲了一把槍和獵物。我一直躲著沒動,我不相信他們只有一把槍,真正的槍手說不定就在某個地方瞄準(zhǔn)了我或者金蓋呢。

半個小時后金蓋和我來到那些人待過的地方,雪地上有一個很小的腳印,看著像女人的。金蓋說就是女人的。接著我們到了麝香跟前。

金蓋一邊抽著煙,一邊檢查繳獲的槍:“點火,讓散布德他們過來。”

“槍怎么樣?”

“一把好槍!”他說。

“他們可能沒子彈了,不然不會離開的?!?/p>

“管他呢?!?/p>

點燃的木柴很快濃煙滾滾。我們在另外一個小火堆上烤饃饃。我的眼睛又開始鬧騰了,只要一閑下來,它就不會放過我。我特別想去追蹤他們,看看有沒有新的發(fā)現(xiàn),但又想立刻回去,蒙頭睡個一天一夜。

金蓋在暮色中沉默,一根接一根地吸煙。

“這麝怎么辦?”

“抬回去,交給他們?!苯鹕w說。

“聽說從明年開始森林派出所的人就不來了?!?/p>

“胡扯的,都傳了幾年了,還不是年年來?!?/p>

“聽說這次是真的。要出新的政策?!?/p>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還是我們自己的辦法最管用?!?/p>

“可不是?!蔽艺f,“實干起來才知道怎么做最好!”

我想那個小腳印,不明白女人來這兒干什么。這讓我更想去追蹤,想找到她,問問她。

吃了烤得焦黃酥脆的饃饃,喝了在鐵茶缸里燒開的雪水。我倆斜躺著抽煙。篝火最旺的那會兒過去了,火星子飄上天,四處散去。漆黑的夜晚星星格外多,仿佛越冷,星星就越高興,就越愿意出來亮個相。

來的是道爾吉一個人,他悄無聲息地突然出現(xiàn)在火光中,把我驚嚇得不輕。按他的說法,是在考驗我們的警覺性。他認為根本不合格。然后說了獨自前來的原因?!吧⒉嫉伦分恍┠_印去了?!彼粗晗阏f,“我就知道這里有事?!?/p>

金蓋有些生氣:“難道你們沒看見煙火?”

“看見了呀,所以我過來了?!?/p>

“他什么時候過來?”

“兩個小時內(nèi)他會返回,來不來這里我就不知道了?!?/p>

金蓋把繳獲的槍背上,把舊槍給了道爾吉:“你在這兒守著,我和巴圖去追追看。看看能不能找到他們的老巢?!?/p>

道爾吉撇撇嘴,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他們不可能在一個地方待著超過三天。再說今天被你一驚,他們肯定是不會回去的?!?/p>

“告訴散布德,今年能不能超過索朗扎西他們就看這次了。”

“干嗎非得和他們慪氣?!?/p>

“我也想知道,但他們就是這樣對待我們的。你想怎么樣?”

道爾吉點點頭。他的臉上露出一種古怪的表情,好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秘密似的笑起來。他自個兒哈哈笑了一會兒,然后用一種“你懂得”的眼神看著金蓋。

我和金蓋再次出發(fā),行走在淡紫色的夜幕中。道爾吉點起的火光紅彤彤地照耀著那邊的天空和大地。

那伙人是往南走的。而我和金蓋卻朝東而去。金蓋和白天比起來判若兩人,他在黑暗中凝聚的力量和自信讓我目瞪口呆。我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沉湎在了一個非??膳碌幕镁持?,他在自我陶醉著……

為了防止意外我出聲打斷了他的這種狀態(tài):“你真的能找到他們?就算找到了又能怎樣?!?/p>

“嘿嘿,找到我一個一個打死他們。”他說,“一個一個干掉他們?!?/p>

“你瘋了吧?”

“哈哈,別擔(dān)心。”

“我想咱倆配合起來效果更好?!蔽覒n心地說。

“你知道今晚為什么不是很冷嗎,就是為了方便我們干活?!?/p>

“已經(jīng)夠冷了,我都凍僵了?!?/p>

“你里面穿皮夾子了嗎?”

“沒有?!?/p>

“那就活該了,你怎么不穿,你難道沒有?”

他停下來給我看他的皮夾子,是用狼皮做的。一看就知道夠暖和。

我本來覺得皮夾子是多余的,白天要是穿著走路就太熱了。但我沒想到連晚上也要工作,這是我始料不及的?!耙蝗凰懔?,咱們回吧。我的眼睛還難受呢。”

“眼睛沒事,誰沒經(jīng)歷過這一關(guān)?過一陣子就好了?!蔽覀冋驹谝蛔鶊嚎谏?,金蓋讓我噤聲。他放開感官去捕捉,過了一會兒說:“到了這會兒咱們就不要半途而廢了,堅持就是勝利啊!”

“我總覺得你在拿命開玩笑?!?/p>

“閉嘴吧小子,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p>

“那你說說具體的,說說你的細節(jié)?!?/p>

“你干脆去問問他們有沒有計劃好了?!彼尤挥贸爸S的語氣說,“計劃沒有變化快。只有傻子才會浪費時間在狗屁計劃上?!?/p>

入夜以后,他自負到了難以相處的地步。我在他的不斷的變化中發(fā)現(xiàn)他對追蹤的興趣遠遠要超出這件事的本身。似乎只要他高興(就像現(xiàn)在這樣),其他的就顯得無所謂了。所謂的報仇就是一個噱頭,他很有可能在報仇的過程中將本質(zhì)變異了。最讓人可氣的是他竟然一副享受的模樣而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yán)重性?;蛘咚缇兔髅靼装椎模瑓s不割舍,裝糊涂。

十年前金蓋的黃金時代。他一夜間變成了游手好閑、吃喝玩樂的令人羨慕的“享受”人。他好端端的父親突然去世了,把守得緊緊的財產(chǎn)全部留給了他。這些財富是500多只羊,160多頭牛,32匹馬,3000多畝草場和4萬元的存款。另外還有放出去的兩萬元的高利貸。他簡直富得流油了。一覺醒來,壓在身上的大山?jīng)]了,他覺得自己的時代來臨了。他歡呼雀躍地、迫不及待地買了一臺心儀已久的摩托車,又買了一身名貴的衣服。

他一點兒也不在乎老父臨終前的威脅:要是你敗家,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他根本就認為老父在瞎操心,他怎么會敗家?這種傻事是他這么聰明的人會干的嗎?因此他把父親的骨灰撒在牧場上的時候,他還開玩笑說,你就這兒看著,看我是怎么敗家的……為了顯得更有誠意,他把少得可憐的骨灰撒滿了牧場的角角落落。他高高興興地這么干了,全然不顧別人的反對。他以一句“他要求這樣”,頂回了所有的聲音。他發(fā)現(xiàn)死去的人依然有用,只要運用得好,真的不失為一個殺手锏。他打算好好利用一下,父親生前的時候總是在利用他,現(xiàn)在他還回來是天經(jīng)地義的。他得意的是自己的聰明才智總會在不經(jīng)意間給他驚喜。

他處理完老父的所有后事,已經(jīng)是晚春了。為了徹底把自己從枯燥無聊的放牧生活中解脫出來,他果斷地雇了一個放羊娃。至此,他抓到了兩個名聲:第一個不自己擋羊的人,第一個騎了5000多元錢的摩托車的人。那段時間他走到哪里,都有人在議論他,議論他閑適的優(yōu)哉游哉的生活和那臺惹眼的黑色摩托車。

接下來,他騎著摩托車到處跑,到處瞧。見識世面。他的心越來越活絡(luò),越來越飄蕩了?;貋砗笥X得這里的每個人都土得掉渣,讓他沒有一點兒想交往的心思。至于掌家一年就花掉了老父十年也不一定能花出去的錢,他打心底里就不當(dāng)一回事。他始終覺得只要自己認真起來,那些錢照樣會乖乖地回到自己的口袋里來。他已經(jīng)在謀劃一件事情了,這是他遠足后的一個重要的收獲。

在他講述的間隙,我忍不住問道:“你那一年到底花去了多少錢?”

“算上擋羊娃的工錢,大概過了三萬元?!?/p>

“你哥也不管管你?”

“他早就分家了憑什么管?”

“怎么說也是哥哥?!?/p>

“那時候我們不對路,說不上三句話準(zhǔn)吵架?!?/p>

“現(xiàn)在也吵?”

“幾個月前死了。是胃癌。”

“我都不知道。”

“除了我,誰管他?!?/p>

我們躲在一個凹地中。沒有風(fēng),格外安靜。安靜到只要你出聲了,即便再細微也能聽得清清楚楚的地步。他盤腿坐著,用大手揉著膝蓋,他接著說:“接下來的事……你知道嗎?”

我搖頭表示不清楚。

“后來我結(jié)婚又花了一些錢。賣掉了一些羊,也把剩余的存款全花光了?!?/p>

“你是什么時候離婚的?”

他示意我安靜,伸著耳朵聽。然后指著遠處的一個方向說:“你看他們在吃飯,你看那邊,天空的顏色和別的地兒不一樣,是有了火光的緣故?!?/p>

我看了半晌,沒瞧出有什么不一樣的。他打斷了我的詢問:“一時半會兒他們也走不掉。我再說一說,說完了咱們就走?!?/p>

他再次沉湎于歲月的海洋中,那些往事如同浮游生物一樣圍繞著他,別人看不見,但他自己感受得清清楚楚。

盡管他瞧不上家鄉(xiāng)的人,但也還沒有自大到無邊無際的地步。他知道要娶老婆,還是家鄉(xiāng)的靠譜。那時候他24歲,老父在生前考慮過他的婚事,現(xiàn)在有兩個姑娘在不出任何意外的情況下供他挑選。他見過她們,差別很明顯。老父不知安的什么心思,給的選擇看上去好像是不用選擇的。只要腦子沒毛病,任何人都會選擇漂亮的那個。雖然另一個也不能說丑,但人和人就怕比較,一比較就有意思了,一比較他就徹底對另一個失去了興趣。連稍微了解一下的興趣也沒有。這是他后來特別后悔的一件事。不過他也說了,即便當(dāng)時他了解了她,知道她有很多優(yōu)點,明白了她才最適合做媳婦……即便是這樣,他也一定會娶漂亮的那個。誰不想自己的老婆漂漂亮亮的。而且她當(dāng)時看起來也挺賢惠的。

金蓋懷著天降大喜的快樂娶了漂亮的媳婦,正如他現(xiàn)在對她一點兒不在乎一樣,當(dāng)時他娶她花了幾萬塊也是一點兒都不在乎。他甚至覺得有些委屈她了,因為他沒有把自己漂亮的老婆娶到一棟新房子里來。所以在新娘對他露出甜美的笑容的時候,他一激靈,就打算蓋房子。他才不管老房子其實一點兒也不老,它正是幾年前老父給他蓋的新房。

他的行為在別人看來就是在抓名聲,就是在敗家。

不過聽他的言外之意,其實真正的原因是因為妻子對死過人的房子充滿了恐懼,這種恐懼里起初帶著敬意,敬意綿綿成怨、成恨。等到初春,她便再也不肯踏進房門一步了。

他說一拆一建,又花了幾萬塊。他隨心所欲地揮霍著家產(chǎn),做事從不愿意多動動腦筋。他把財富的收獲寄托在根本就沒譜的事情上,比如母羊產(chǎn)下300只羊羔,這是一筆財產(chǎn),母牛產(chǎn)下40頭小牛犢,這是一筆……再有幾匹小馬駒,這又是一筆……

愿望美好,只有成為現(xiàn)實才是真正的美好!那年春天連著刮了70天的大風(fēng),大風(fēng)時而堅壁清野,時而沙塵滾滾,所有的羊羔都死了個凈光。大羊也死了不少,活著的也就是在茍延殘喘。接著有牛死去,有馬死去,所有的畜生都是一樣的,它們和人一樣要看老天爺?shù)哪樕^活。所以在老天爺?shù)呐鹣裸郎缬趬m埃也是理所當(dāng)然的。對此金蓋不能責(zé)怪老天爺,因為老天爺做什么事都是有道理的。他當(dāng)然也不能責(zé)怪畜生,因為它們自始至終都是沒有發(fā)言權(quán)的。難道要責(zé)怪自己?但他覺得自己并無過錯(他如今也好像這樣想),又憑什么責(zé)罰。但罪名,總是要有去處的,他思來想去,認為罪魁禍?zhǔn)撞皇莿e人,正是他美麗的妻子、漂亮的老婆!他先是大吃一驚,隨后越想越覺得有道理,越想越覺得自己蠢。終于某一天他受不了了,在一種灼燒的屈辱感中把她痛揍了一頓,趕走了。

他趕走她和娶她一樣沒有道理(這是他的原話)。他有一種原始的上當(dāng)受騙的憤怒。他再也不想見到她,再也不要她了。即使她趕走他的一半財產(chǎn)他也在所不惜。直到這一刻他才意識到,原來日常生活居然有如此巨大的能量,他所謂的夢想就是幻想。他固執(zhí)而帶有慣性的潛意識頻繁出來搗亂,讓他應(yīng)接不暇,以至于在好長一段時間內(nèi)分不清生活的真?zhèn)巍?/p>

也正是在那一段時間,盜獵者出現(xiàn)了。村里和鄉(xiāng)政府組織牧人“自己守護自己的家園”,他和一些人來到夏營地,開始了巡山。這樣過了兩三年,每年冬天他都會要求來巡山隊。他在這里認清了自己的本質(zhì)。但他也詫異地發(fā)現(xiàn),自己又非常不幸地陷入了酒精的圈套中不能自拔。這次他可是清清楚楚的,所以他的執(zhí)著和果斷派上了用場,他把酒戒了。他環(huán)顧周圍,一切都變了。曾經(jīng)的一切過眼云煙,恍若夢一般。他再也沒有了一只羊、一頭牛、一匹馬。他在連自己都不清楚的某一天醉醺醺地把草場租給了別人十年,得來的錢以液體的方式進入了他的身體,刺激著他、麻痹著他、迷幻著他。有誰能比得上他?他的豪放把自己給放倒了。所謂的敗家子真不足以形容他的所作所為。

他再次認識了世界。認識了自己的世界。

于是他唾別了過去的生活,背起行囊進了大山,成為永遠缺少人員的巡山隊的最固定的一員。

他點了一堆火。由于位置巧妙地處在一片凹陷的石崖內(nèi),所以只有很少的一點火光出現(xiàn)在外面,而且超過一定的距離就什么也看不出來。這就是一種極為有用的本事。不是誰都能做到的。

“火光一碰到石壁,就會產(chǎn)生一些變化,除非是非常有經(jīng)驗的人,而且還要運氣好,正好在一個恰好的位置上,否則發(fā)現(xiàn)不了。”他平靜地說。

“我應(yīng)該當(dāng)成一個故事隨便聽聽呢,還是當(dāng)成你真正的過去?”

“過去的可不就是故事嗎?講述過去的人,其實都是在講一個故事?!?/p>

“有朝一日,這些故事也許就會成為傳奇了。”

“我什么也沒留下,但倘若以后有我的一些傳說,也挺好。你說呢?”

“好氣魄!我愿意幫你一把。但今天你給我講的故事,似乎包含的意義很多?!?/p>

“在晚上講故事,永遠比別的時候更有意義。尤其在這樣一個寒冷荒涼、枯寂的冬夜。”“我真不敢相信你以前是那樣的人。是過去的經(jīng)歷讓你變得像哲學(xué)家了嗎?”

“要不怎么說苦難才是最好的老師呢!”

“苦難折磨人,會把一個正常人弄瘋了、弄死了?!?/p>

金蓋鄙夷地撇撇嘴:“好了,你去拿些木柴來?!?/p>

“我說得不對?”

“能熬過去的人才值得我們尊敬,那些沒能過來的……不說也罷?!?/p>

“咱們什么時候過去看看?他們不會已經(jīng)走了吧?”

“你的眼睛還疼嗎?”

“疼死我了。又癢又酸,又困又疼。”

“我們回去罷!”

“好啊?!蔽艺f,“把火撲滅嗎?”

“不用,把柴火都放上去?!?/p>

我說:“好啊?!?/p>

金蓋沒再說話,他朝黑暗中眺望。那邊有一個若隱若現(xiàn)的亮點。

作者簡介:索南才讓,蒙古族,1985年生于青海省海北托勒草原,現(xiàn)居青海,游牧人。在《青年作家》《民族文學(xué)》《青海湖》《滇池》《文學(xué)港》《雨花》等報刊發(fā)表作品。曾獲第六屆青海青年文學(xué)獎,青海省“五個一”工程獎。出版小說集《存在的豐饒》《我是牧馬人》,長篇小說《野色失痕》《小牧馬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魯迅文學(xué)院第34屆高研班學(xué)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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