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娟娟
那盞燈綻放在歲月深處,從不曾熄滅。
那年夏天,父親執(zhí)意要我轉(zhuǎn)到縣城的學(xué)校里念初中。他賣了房,將田地出租,而后帶著我和母親在小城一隅定居。初來時,我們?nèi)松夭皇?,輾轉(zhuǎn)良久,終于買了個便宜的二手兩居室,我就在離家七八里遠的中學(xué)念書。
父母沒有工作,為了養(yǎng)家,父親頂著烈日四處找工作,母親在家里接些織帽子、毛衣的零活補貼家用。屋里光線不好,盛夏屋外炎熱,母親就把過道的日光燈打開,坐在通風(fēng)的地方織帽子、毛衣。母親常常一坐就是一整天,所得不過四五元錢。
我常陪著母親坐在燈下,安靜地看書,寫作業(yè)。每當有微弱的穿堂風(fēng)吹來時,我便會想起父親,他必定還在某個地方淌汗,我這樣想著,避開母親,輕輕嘆了口氣。
幾天后的一個晚上,父親樂呵呵地公布了他再就業(yè)的消息——販賣蔬菜。他拍著胸脯,大聲說:“我一定會在這里拼出一片天地!”那一刻,我和母親激動得熱淚盈眶。
第二天,父親就像上了發(fā)條般,準點去批貨販賣。父親舍不得在外面吃飯,三餐都喝照得見人影的白粥,說白粥止熱解渴,那些賣不掉的蔬菜就是我們第二天的菜。起初,父親沒摸出門道,總要等到晚上七八點才收攤,我和母親就一直在燈下守候。
后來,父親想多掙點錢,就買了輛三輪車,四處吆喝兜售。晚上,我做作業(yè)時能清楚地聽到父親的叫賣聲:“豆芽喲,百葉喲,新鮮的青椒西紅柿哎——”那聲音由遠及近,水綢子般穿梭在大街小巷。每日,父親的衣服緊貼在身上,頭發(fā)跟水洗了似的,嗓子也干得冒煙,可遇到迎面問價的,父親還是猛咽一口唾沫,笑臉相談。
父親擔(dān)心我到新學(xué)校不適應(yīng),每日按時接送我,笑瞇瞇地和我的同學(xué)打招呼??擅舾械奈覅s漸漸覺得他的三輪車過于礙眼,貼在身上的衣服不夠好看。一路上,我沉默不語。當父親像往日一樣談笑風(fēng)生,讓我分享學(xué)校的新鮮事給他時,我撇過頭,也不應(yīng)答,只嘀咕道:“你的三輪車能不能放在離校門遠些的地方?”父親沒有應(yīng)答,用力蹬著車,騎得飛快。那晚,月涼如水,父親一個人坐在陽臺上發(fā)了好久的呆。臨睡前,母親和我商量:以后我可以上完自習(xí)再回來,她代替父親接送我。
那時的路燈少得可憐,大街上隔很遠才有一盞,小巷子里幾乎沒有,母親只好把手電筒綁在車架上,借著手電筒的微光前行。我們要花比平時多一倍的時間才能到家,奇怪的是,我們每次到家都看不見父親的身影,但當我開始盛飯時,他又會準時出現(xiàn)。
一個雨點開如花的夜晚,眼前一團模糊,母親急著趕路,忽然,一腳踩空,我倆結(jié)結(jié)實實地摔倒了。書散了,車鏈子掉了,電筒也壞了。母親盲人摸象般裝著車鏈,完全扣不準,我跑到路邊大聲呼喊,希望有人來幫忙??烧l會在黑漆漆的雨夜外出呢?
就在我們?nèi)f分沮喪時,一道亮光射來。“芬芬,別怕,爸爸來了!”一個熟悉的黑影出現(xiàn)在我的眼前,父親拿著手電筒,利索地修好了車鏈。父親沒穿雨衣,衣服緊貼在身上,我坐在三輪車上,母親騎車跟在后面。雨點如珠,濺在身上噼啪作響,砸得臉生疼,車輪在水里艱難地滾動著。父親全然不顧,埋頭弓腰,兩腿使勁,雨忽大忽疾,每潑灑一次,我的心就揪一次,這一路,何其漫漫。
原來,父親一直在默默地守護著我們;父親忙于奔波,就是為了我和母親現(xiàn)世安穩(wěn)。曾經(jīng),我們在燈下等待,如今,他在我們身后為我們照亮前方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