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酷熱難耐,嘴里沒味,不想吃東西的時候,總是很想念漿水菜。
這個時候,我就會滿大街的去尋找漿水菜,吃上一碗漿水菜的手搟面,或者是一碗漿水魚兒,那甭提有多爽了,頓時身心舒暢,滿心清涼,夏日的酷熱一掃而光。
在西北,吃漿水菜,已經成為一種習慣和本能,尤其是七零后長大的孩子,對這種記憶雋永而刻骨銘心,家家都有吃漿水菜的傳統(tǒng)和習慣,個個孩子都是吃著漿水菜長大的,這種口味積久成習,已經成了舍不去的味覺習慣。
時下,滿桌的美味佳肴,還是最喜歡桌子上的那盤漿水菜涼粉和漿水菜糍粑,當別的菜還是滿桌子滿碗分毫未動的時候,那一盤漿水菜的菜肴竟是席間人眼中最可口的美味與美食,人們趨之若鷹,三下兩下,頃刻間便被一掃而光。
可見,北方人對漿水菜的鐘愛。
漿水菜,是一種書面語,其實在很多的地方的城市和農村,是叫“酸菜”的,戲文里有唱道:“翠花,上酸菜啦!”說的就是這道漿水菜。在解放前,漿水菜是普通老百姓餐桌上的家常菜,也是老百姓日常生活中必備的食用菜,因為其口味顯酸味,人們親切地稱之為“酸菜”。
酸菜是一種經過發(fā)酵后泡制成的菜,無鹽,呈酸味,做得好的漿水菜,其中的酸水,就是一種口味很好營養(yǎng)極豐富的飲料,淡淡的,酸酸的,清涼涼的,細膩,潤滑,口感特別好。在夏天的中午,煩熱之時,喝上半碗,頓時清涼無比,通體舒暢。因為經過發(fā)酵,它含有豐富的乳酸菌,因此,也是一種很好且極富營養(yǎng)的家常飲品。
在我小的時候,日子還很艱苦,漿水菜便成了家中必備的菜,什么菜沒有,都不可以沒有漿水菜,特別是在冬日,青黃不接的時候,啥菜都沒有,只要有一壇漿水菜,就可以做飯,會烹飪的人,仍然可以將飯做得有滋有味,生津爽口,要不然,飯就嚼不出個味來。
母親是泡漿水菜的高手,她做的漿水菜,總是口味純正,酸性濃郁,非常的可口爽口,就算不用鹽,這種菜吃起來,也特別的有滋味,因此,在沒有零食可吃的時候,我們就會時不時地打開漿水菜的壇子,撈上幾片吃吃,慰口潤心。
做漿水菜的原料很多,有白菜、青菜、蓮花白,還有芥菜、蘿卜櫻子,這些蔬菜都是泡制漿水菜的原料,當然,在菜蔬欠缺的時候,也會在山上采來一些野菜泡制漿水菜,比如說野韭菜啦,藤葉啦,野芹菜啦,石臘菜啦,等等。
關于石臘菜,這里我要說一點的是,石臘菜是一種高寒山區(qū)才有的菜,它性寒,多長在海拔1000多米以上的山坡上和溝坳里,這種菜由于性寒、耐旱、耐夏,它常被泡制漿水菜的人所青睞,因為用這種菜泡制的漿水菜夏天里不會腐敗,泡上一大壇子,可以吃整整一個夏天,因此,每年的夏天,就有婦女成群結隊相約進到深山大溝里采摘石臘菜,打上一個蛇皮袋子,回來泡了,分送親戚與諸友同食。
其實,在艱苦年月里,印象最深的還是白蘿卜纓子,也就是蘿卜葉子,估計是因為它的葉子長而成撮,形似紅纓,所以,人們又叫它“蘿卜纓子”。母親年年都會種蓮花白,種蘿卜,這是母親經年不變總種的菜,蓮花白常用來腌菜,而蘿卜拔了之后,這蘿卜纓子便成了我們每年做漿水菜的主要原料。
每年的冬天,進九之后,母親就開始操勞著腌菜,撈漿水菜,對于農人,多是深懂節(jié)令的,知道什么時候該干什么,掌握得絲絲入扣。母親常說,進九后做的菜好吃,爽脆,不易變質和腐爛。因此,一進九,母親就開始忙碌了,她匆匆地腌了菜,就開始操弄著撈漿水菜了,母親召集我們家里的人,一起將蘿卜拔了,切下蘿卜纓子,準備開始撈漿水菜。
一些家庭圖簡單,都會將蘿卜纓子整個的撈了,待吃了再切,而做事細致講究的母親,總會不厭其煩,將蘿卜纓子切成半寸長的小段,一棵一棵的洗,一棵一棵的切細,然后一籃子一籃子的倒在鍋里用滾開的水撈至半熟,然后用籃子盛起,瀝干水,倒進缸里,一籃子一籃子的壓實,最后壓上一個圓形的薄石板,將菜全部的壓在石板底下,再灌進調制好的漿水飲子,至此,一缸漿水菜就算做成了。
揭開漿水菜的缸,菜已變黃,發(fā)脆,并且漿水已經能牽起長長的透亮的水晶絲。母親就會欣喜地說,漿水菜撈好了,可以吃了。
于是,這缸漿水菜就會伴著我們度過一個漫長的清冷的冬天。
在那時,生活是單調且乏味的,但是母親卻能將漿水菜做出諸多的滋味,母親給我們做漿水撈面、漿水面片、漿水魚兒、還給我們做酸菜粉條包子、酸菜米面、酸菜糊湯、酸菜拌湯,母親的一雙巧手,總能讓生活變化多端,滋味無窮,甚至有時,一鍋酸菜洋芋片,或者是一鍋酸菜洋芋絲,甚至是一鍋酸菜洋芋蒸飯,都能讓我們吃得心花怒放,樂不可支。
奇怪的是,我們見天吃酸菜,上頓吃下頓吃,一年四季吃酸菜,可是,我們個個身體都健健康康,沒見誰老有這病那病的,天天忙著干活,天天忙著勞動,還勁頭十足??墒窃跁r下年月,人們的生活多豐富呀,頓頓雞鴨魚肉,滿桌子滿碗的各類紅紅綠綠的菜肴,可是人們卻經常這毛病,那毛病不斷,是吃的太好,太豐富,還是養(yǎng)尊處優(yōu),養(yǎng)壞了?抑或者是現(xiàn)在的食品安全保障太低,各類假冒偽劣食品太多,導致了人們的健康系數(shù)降低?
后來,接觸了一些醫(yī)藥常識,談到人要多食用堿性的食物,堿性的食物對人的身體健康有好處,而且還能防癌抗癌,因為人體常處于酸性環(huán)境中,只有人體內保持酸堿平衡,人才會不生病,或者說是少生病,這又讓我聯(lián)想到了我們常常吃的漿水菜,用蘿卜纓子泡制的漿水菜,大概就是這個原因吧,蘿卜纓子呈堿性,因而我們常年吃,月月吃,非但沒有吃壞,反而仍一直健康著,這可能跟蘿卜纓子本身的特性有關,任何一種蔬菜,我們只要掌握了它的食用特性,合理的加以烹飪,都會對人的健康有益的。
住進城里以后,最初的幾年,我仍然會學著母親的習慣做漿水菜,因為三口之家,人少,已沒有那么大的食用量,再加上現(xiàn)在的飲食結構的調整,各類蔬菜街上都有賣的,生活,也便不再以單純的漿水菜為主了,所以,也不再像母親那樣一次做上一大缸。我買了一個小壇子,咖啡色的,上面有著些奶白色的圖案,小巧精致,上面有一個碗形的蓋,可以將這一壇子漿水菜封閉很嚴嚴實實,這樣密閉嚴實的菜不容易壞。
別看漿水菜是一種很普通的菜,但想要做好,卻非常的不容易,從小到大,我吃過很多人家的漿水菜,有的酸味太淡,有的酸味過濃,有的根本就沒有酸味,有的略帶酸味,卻又夾雜是壞味和臭味,想要吃上一口正宗的純正的可口的漿水菜,還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因此,在某地吃到哪家的菜好了,就會忍不住的夸贊,這個酸菜好,味正,好吃。主人家就會開心地說,多吃點!夸酸菜,其實,也是夸做飯人的手藝。
而母親撈的酸菜,一般情況下,都不會壞,或者說是很少壞,主要是母親做事肯動腦子,講方法,又不怕麻煩,冬天吧,天冷,氣溫低,菜不易壞,耐放,可以多做一些。而一到夏天,氣溫高,菜不耐放,不能撈太多,所以,就現(xiàn)吃現(xiàn)撈,而且吧,碎菜容易浮出水面,一浮出水面,天一熱,接觸空氣,就氧化了,菜就不好吃了,疲了,軟了,于是,母親就會撈制整菜,將一棵一棵的菜實實地用圓石板壓在壇子里的水下面,以使菜能夠與空氣完全隔絕,因而就不會壞,并且總能保持脆生生的,保持著酸菜最純正的口味。就算不吃,母親也會天天拿著筷子在漿水菜壇子里攪動幾下,母親說,勤攪動,菜不壞。母親這是遵循“流水不腐”的道理。我沿襲了母親的傳統(tǒng)和做法,做些漿水菜,分享給機關大院里的人們,大家沒時間做的,吃到爽口的漿水菜,偶爾開開胃,也會很開心。
再后來,因為工作忙,孩子住校,家里常住人口減少,再加上偶爾又在單位上吃飯,食用漿水菜的時候便日少,漿水菜少了沒法制做,做多了,又吃不了,因此,便不再做漿水菜了,即便如此,對于這種口味這種味覺總是無法割舍,它始終誘惑著我,讓我一想那酸酸爽爽的漿水菜,就會滿口生津,思念不止,思念極了,就去街上買上一斤,或者說是去哪個口味好的餐館吃上一碗,以解相思之渴。
或許,或許,在有生之年,漿水菜一直都會是我無法變更的誘惑,它誘惑著我的思緒和味蕾,讓我一想到它,就想到母親,一想到它,就忍禁不止,一飽衷腸。
而我的思念與渴盼,一如歲月般余味悠長。
漿水菜,你是我的誘惑,你是否也是多數(shù)北方人的誘惑呢?
想必,有北方人的地方,都是有漿水菜的!
【作者簡介】徐禎霞,女,筆名秦揚、徐禎燮,陜西省柞水縣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魯迅文學院29屆全國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學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中國詩歌學會會員。第八屆冰心散文獎獲得者,陜西省文化廳百名藝術人才。2008年開始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迄今為止,已有1000余篇作品刊發(fā)《中國作家》《北京文學》《美文》《散文百家》《延河》《四川文學》《高中語文天地》《小品文選刊》《海外文摘》《中學生文摘》《第二課堂》《思維與智慧》《百花園》《知音》《文藝報》《中國藝術報》《中國文化報》《人民日報》及海外版等各類雜志、報刊,其中包括散文、詩歌、小說等各類文學題材,50余次獲獎,公開發(fā)表作品300余萬字,作品入選十多部散文選本,多次入選中學語文試題和中小學生教輔讀物,出版散文集《煙雨中的美麗》和《生命是一朵盛開的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