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鵬程
1929年8月24日,這是上海特別悶熱的一天。這天下午周恩來要去參加一個秘密軍事會議,胡雄一早就對出行的汽車進行了特別檢查,確定沒有差錯,才放下心來點了根煙。胡雄是周恩來在上海的保衛(wèi),他原本是“紅隊”的一名副隊長,每次周恩來在上海工作,他臨時抽調來做外圍保鏢。時近中午的時候,周恩來把胡雄叫去,說他臨時有件重要事情要處理,不能去參加會議了。他讓胡雄去開會之地,把這個情況告訴同志們,并有一份重要文件傳達給大家。
秘密會議在白鑫家召開,白鑫是當時中共中央軍委秘書。白家在上海一條僻靜馬路邊上的石庫門。胡雄陪同周恩來去過白家,拐進小路穿過弄堂前面就是白家了。大暑天帶來的熱浪讓胡雄揮汗如雨,知了沒完沒了的聒噪,讓胡雄有種不祥之感。憑著職業(yè)的敏感,他隱約發(fā)現弄堂四周有一雙雙窺視的眼睛和游蕩的身影。他放慢了腳步,走出弄堂時,他確定身邊有不少特務。他心中一驚,對面就看得見白家的石庫門大門,兩扇漆黑的大門靜靜的關閉著。他的雙腳遲疑地停下了,是進去把這個情況告訴里面開會的同志們,還是暴露自己把敵人引向自己,給屋里的同志報警。就在胡雄猶豫的一瞬間,突然警笛大響,大批軍警和特務涌向了白家,站在外面的胡雄,隱隱聽見里面特務喝斥的聲音:“誰是周恩來?誰是彭湃?誰是楊殷……”
胡雄驚出一身冷汗,特務是有準備而來,而且指名要抓捕周恩來。幸好今天周恩來臨時有事沒來參加會議,要是來了,也難逃敵人早就布好的這張網??粗锩娴耐疽粋€個被押上警車,胡雄第一反應,他要趕緊把這情況報告周恩來,讓他迅速轉移。
周恩來聽到這個消息,非常震驚。馬上找來中央特科負責人陳賡,要他趕緊查清事情的原委。
就在這時,正在門口警衛(wèi)的胡雄見一輛黑色轎車急駛面來,“吱”一聲停下。胡雄正想上前盤問,只見里面拉著的窗簾后傳來一陣吟誦聲:“小園芳草綠,家住越溪曲?!?/p>
“楊枊色依依,燕歸君不歸?!焙圳s緊答道。這是緊急聯絡暗號,胡雄趕忙打開車門,只見一個戴著禮帽,一身雪白西裝的男子,用帽子半遮住自己的臉匆匆往里面而去。胡雄認出了那是我黨安插在國民黨高層的特工楊登灜。沒有火燒眉毛之事,他是不會親自出馬的。
“是不是黨內出叛徒了?”周恩來見著楊登灜第一句話,就需要答案。楊登灜點點頭:“是?!?/p>
周恩來和陳賡也不和他寒暄,要他直接報告彭湃的情況。楊登灜帶來的消息是:白鑫叛變,以在他家召開秘密中央軍事會議為由,誘捕開會人員。要不是周恩來這天有事,他也差點被捕。周恩來一掌狠狠拍在桌上。被捕的彭湃同志是中央政治局委員、中央農委書記兼任江蘇省軍委書記。楊殷和顏昌頤、邢士貞也都在中央軍委擔任重要職務。白鑫曾經在周恩來和彭湃身邊做過秘書。
“現在首要的任務……”周恩來剛要布置任務,楊登灜急切地打斷說:“現在首要的任務,我怕這個叛徒還知道你們的住所,你要趕緊轉移,他們的目標可是盯著你?!?/p>
“好,我馬上安排?!标愘s應聲就往外走,周恩來叫住了他,轉身對楊登灜說:“老楊,你馬上了解彭湃關押地點,陳賡作好營救準備。”
楊登灜沉默一會說:“蔣介石已經下了命令,就地槍決彭湃等同志……”
“什么時間?”周恩來問。楊登灜答:“8月30日……”
“拿地圖來?!敝芏鱽硎忠恢?,陳賡已經把地圖擺在桌上。
8月30日是個大熱天,一早火辣辣的太陽照得人腦袋發(fā)暈。在從外白渡橋去龍華的一個十字路口,到處可見特務的明崗暗哨,沿途重兵把守,這是彭湃等同志押赴刑場必經之路。突然,吵吵鬧鬧來了一隊電影攝影隊,他們推著拎著各種攝影器材和道具,在馬路上擺開了陣勢。就在導演一聲令下叫開拍的時候,突然一輛大卡車搖搖晃晃開過來,拋錨在路中央,拍電影的和卡車司機當場爭吵了起來,一個要他開走,一個說汽車壞了沒法開走。一幫警察用槍頂著讓他們趕快讓開路,導演和卡車司機與警察對上眼了……站在不遠處的茶館二樓窗戶后面的陳賡正瞧著這一切,胡雄突然心急火燎跑來,伏在陳賡耳旁報告:“今天一路上都布滿了軍警特務,檢查特別嚴格,那輛裝著槍桿的板車根本進不來……”
原先的計劃是,由于敵人盤查嚴格,人車分開走,人先進入埋伏地點,然后槍枝再運進來。現在看來情況有變。
陳賡聽得胡雄這么說,還沒發(fā)聲,十字路口又一片喧嘩,只見大批警察涌了過來,說是沿路戒嚴,強行把停在路中間的卡車給推走了,拍攝電影的那撥人也被他們用槍頂著趕到路邊,緊接著又大批軍警沿線布警,如臨大敵。
一聲聲尖銳的警笛由遠漸近,一輛鐵甲般的囚車在眾多摩托和軍用卡車、吉普車“前呼后擁”護送下,隆隆開來。陳賡的臉慢慢轉青了,他舉著的右手停在空中,遲遲不能往下揮去——這是他發(fā)出營救命令的行動暗號。可是,現在槍枝運不進來,面對荷槍實彈人數超過他們幾倍的軍警特務,他不能讓同志們的血肉之軀往敵人槍口上撞??墒?,他又怎么忍心瞧著自己的同志就這樣被押赴刑場,英雄就義。陳賡舉著的手在發(fā)抖。
胡雄著急地低聲發(fā)吼:“再不下命令來不及了……”
囚車發(fā)出轟隆的聲音,震動著石子路,連茶樓的窗戶都在微微顫動。陳賡張開的手慢慢緊攥成拳,狠狠砸向桌子……
周恩來得知彭湃等同志在龍華被殺害,極其悲痛。彭湃是我黨早期重要領導人,他含淚向陳賡下了死命令:“迅速查清叛徒的行蹤,定殺不赦!”
陳賡把這次行動命名為“紅色絕殺令”,他讓胡雄帶“紅隊”執(zhí)行。“紅隊”是周恩來在上海組織的中共中央特科第三科行動隊的別稱。
范公館是一幢巴洛克風格的歐洲別墅,他的主人是國民黨上海黨部情報處長范爭波。別墅外面和普通的住宅沒什么區(qū)別,里面卻是明崗暗哨,守備森嚴,叛徒白鑫就躲在里面。
上海八月的天氣又悶又熱,樓頂的三層閣太陽直直照下來,到了晚間像個蒸籠,熱得透不過氣來。白鑫在此待了一個多月了,越待心里越是發(fā)慌,半夜不是睡不著就是不斷被噩夢驚醒。他知道他出賣了彭湃等同志,罪不可赦。
白鑫是湖南常德人,早年憑著一腔熱血加入了革命隊伍,1926年被黃埔四期錄取,參加過南昌起義。1929年初被組織派往上海,任中央軍委秘書。大革命失敗以后,敵人對共產黨人進行大肆屠殺,那天他在接頭的時候被特務追殺,瞧著和他聯絡的同志倒在敵人的槍口下,他嚇得尿了褲子,回到家里還顫抖個不停。他想尋個出路保住自己的性命,他的哥哥在南京被服廠當廠長,認識上海黨部的情報處處長范爭波。
范爭波起先并不看好白鑫,見面時正眼都不瞧他。白鑫著臉說,他能抓到伍豪他們。伍豪是周恩來的化名。范爭波這才精神一振,直直地盯著白鑫。白鑫說:“8月24日,中央軍委將在我家召開軍委會議,周恩來也要出席,只要到時候……“
白鑫和范爭波湊在了一起,一張悄悄張開的網,就在白鑫和范爭波的密謀下悄然布下了。
自從住進了范公館,白鑫開始有頭痛的毛病,每晚痛起來頭像裂開來一樣,抱著頭在床上翻滾。白鑫向范爭波提出他要看病,范爭波不同意。半夜時分,一聲聲鬼哭狼嚎的叫喊打破了范公館的安靜。范爭波知道白鑫的頭痛病已經折磨得他夜不能寐。范爭波只得同意讓白鑫外出看病,為了安全起見,他們選了一家離范公館比較近的達文診所。
達文診所的柯達文大夫在上海灘也算得上是個名醫(yī)了,那天快下班的時候,一個病人在幾個人的簇擁下走進他的診室。這些人的眼睛漂移不定,柯達文一看就知道他們是什么人了。聽著白鑫的病情講述,柯達生一邊按脈一邊看著他的臉色,說:“先生沒什么大病,主要是休息不好,加之心里的不安因素,導致你的頭痛病犯了。”
“那你這里有什么好藥,只管給我用上?!卑做沃幌胫M快解除病痛,柯達文點頭:“好,有幾味藥在樓下,我這就給你去取?!?/p>
柯達文急步下樓,確定身后沒有人跟著,閃進旁邊的藥庫,抓起了電話。原來,柯達文也是我黨地下黨員,達文診所是我黨的一個秘密聯絡點。由于白鑫在黨內職位比較低,來上海時間不長,對上海地下黨的許多秘密還不知曉??逻_文電話打給了陳賡,報告白鑫出現在他的診所。陳賡一邊讓柯達文穩(wěn)住白鑫,一邊讓胡雄趕緊領紅隊隊員趕往達文診所。
這一個月來,胡雄幾乎把上海翻了個遍,運用了所有能用的關系,但白鑫如同在人間蒸發(fā)一般,音訊全無。這會兒得到他的消息,胡雄把這一陣子來所有的仇恨,都化在急速的行動之中。趕到達文診所時已近傍晚,診所四周靜悄悄一片,胡雄做了個手勢,紅隊隊員以包圍之勢向診所圍去,胡雄動作敏捷地躍上二樓,猛地推開診室大門,只見屋內只有柯達文一人坐在診桌前。胡雄上前,輕聲問,“人呢?”
“我回來的時候,他已經溜了?!笨逻_文也輕聲回答。
原來早已成了驚弓之鳥的白鑫,見著柯醫(yī)生取藥不歸,慌亂中有種不祥之感,急忙帶著特務離去。等柯達文回來,他早已跑了。
胡雄狠狠一揮手,他怪自己來的太晚。柯達文拍了拍胡雄,說:“我看他是病得不輕,估計他還會出來看病?!?/p>
胡雄點了頭,至少他們現在有了白鑫的線索。胡雄把情況向陳賡作了匯報。陳賡指示,讓胡雄蹲守達文診所,并指示柯達文,如果白鑫再來找他,必須想辦法弄清他的住地。
一個星期過去了,白鑫沒有再在診所出現。又一星期過去了,這天,柯達文快下班時,突然沖進來兩個黑衣人,架起柯達文就走??逻_文大叫著:“干什么,你們這是干什么?”
柯醫(yī)生這么一叫,胡雄和診所的其他人都出來了。
“你怕什么,我們是請你去看病?!币粋€黑衣人見這么多人攔在門口,生硬地說??逻_文認出了這兩個黑衣人就是那天跟著白鑫來診所看病的人。他向胡雄使了個眼色,大聲喝道:“你們慌什么,這位先生請我看病,我去去就來?!?/p>
柯達文提起藥箱,跟著那兩人上了外面的黃包車,胡雄悄悄跟在后面。
黃包車轉了幾個彎,他們又讓柯達文換了輛黃包車。幾經轉換,最后黑衣人帶著柯達文到了一家飯店,推開包房的門,白鑫坐在里面,另外幾個特務用槍指著柯達文。白鑫湊過頭來,說;“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柯達文心中一驚,叛徒認出自己了?但是,他馬上又冷靜下來。白鑫剛來上海不久,他不認識自己,最多也只是猜疑??逻_文有些生氣地問:“我是醫(yī)生啊!你們不是讓我來看病的嗎?”
“那天你說給我下樓去取藥,怎么我等你半天不見你來?!卑做伍W爍著狡黠的眼睛,盯著柯達文??逻_文一笑:“噢,那天藥庫里沒有這藥,我只好去隔壁西藥房借了一盒,等我拿來時你怎么走了?”
柯達文邊說邊從藥箱里拿出藥,放在白鑫跟前。白鑫細細看著藥,然后哈哈大笑:“對不起,柯醫(yī)生,我錯怪你了?!?/p>
白鑫生性多疑,就從他接柯達文來飯店看病,可以看出他的謹慎和害怕??逻_文臉也掛下來了:“先生,你要是不信任我,可以找其他醫(yī)生,我告辭?!?/p>
柯達文說完就要走,白鑫急忙攔住,態(tài)度也變客氣了:“柯醫(yī)生,不要生氣。我是誠心誠意請你來看病的?!?/p>
柯達文心里明白要不是白鑫的頭痛病折磨得他痛苦不堪,他是決不敢出來看醫(yī)生的??逻_文也不多言,像平時出診那樣給白鑫診病開了處方。拿著處方,白鑫讓人守著柯醫(yī)生,囑咐半個小時以后才能放柯醫(yī)生回去,他自己帶人先離去了。
胡雄早已守候在飯店門口,看見白鑫從里面出來。他想下手卻怕自己一人勢單力薄,打蛇不成反而驚動于他。瞧著白鑫被好多個特務保護著坐上黃包車,他暗暗一直跟蹤,直到他們進了霞飛路和全坊4弄3號。
霞飛路和全坊4弄3號就是范公館,總算找到了白鑫藏身之處??墒?,現在的問題,白鑫躲在里面不出來,外面有再大的勁也是使不上。
通過各種關系,胡雄結識了一個為范公館送菜的老鄉(xiāng)。這個老鄉(xiāng)是地下黨一個同志的表哥。胡雄要這個老鄉(xiāng)帶他去范公館。老鄉(xiāng)猶豫了半天,說他是愿意的,可是范公館最近盤查的很嚴,外人是輕易不讓進的。胡雄說這個你不用管,我自有辦法。
第二天,胡雄跟著老鄉(xiāng)來到范公館后門。一進去就有人叫住他們,一個特務模樣的人問干什么的?老鄉(xiāng)急忙說這是他的表弟,今天送的菜多請他臨時來幫個忙。特務上下打量著胡雄,胡雄暗暗塞上幾張票子。特務怪怪一笑,押著老鄉(xiāng)和胡雄進了后面的廚房。廚房在后院的一個角落里,前面看得見別墅的主樓,要去主樓卻要通過前院的一個小花園。胡雄探頭望了下,正想著怎么往前院探路,緊跟在后面的特務叫住了他,說前院不能去。胡雄笑笑說,他只是好奇,這有錢人家的院子怎么這么大。胡雄搬菜進了廚房,遞了根煙給胖廚師。從廚師的話中,胡雄得知,最近新來的一個神秘人物住在樓上閣樓,只要人一上去,樓梯就給抽掉了,下面再由人把守,一天三頓飯都是有人送去的,只有范爭波來家里了,這個神秘人物偶爾會下來與范爭波一塊吃個飯??磥矸豆^防備森嚴,沒有十足的把握不可在這里貿然行動。
胡雄從范公館出來,把這情況匯報給陳賡,也把他的計劃報告給陳賡。白鑫住在閣樓,他以為只要人不著地,我們就對付不了他。胡雄已經打探清楚,這閣樓有個老虎天窗,他不著地,我們就從天而降,想辦法從屋頂上面進到閣樓,對白鑫下手。陳賡認為這計劃不妥。范公館不是一般民宅,它是一幢獨立的別墅,不和其他樓房頂層相接。如何上得屋頂就有難度。要上到樓頂首先得進入范公館,范公館里外防守,豈是輕易進得?就算進去了,如果情況有變,白鑫的行蹤被暴露了,他一轉移再要尋找,敵人會更加小心,難上加難。見著陳賡還在猶豫,胡雄急切求戰(zhàn):“成與不成讓我們一試。如果放任叛徒在外,黨的組織就更多一份危險。”
陳賡想了想說:“可以一試。但是,在沒有確切的把握下千萬不要貿然動手。切記,我們的目的是一次成功,不要打草驚蛇?!?/p>
入夜,范公館圍墻外,突然閃過兩個矯健的身影,剛上墻頭就見院里樹叢下跳出兩人喝道什么人?兩個身影伏在墻上一動不動,見那兩人走近,后面又跑出一大群特務,墻上的人只得悄然翻下墻去。
胡雄只得如實向陳賡匯報,別說從樓頂上潛入閣樓,就是要進入范公館這個特務老窩也是難上加難。
陳賡沉吟半晌,道:“里面動手不成,只能把他引出來了?!?/p>
“那我們在外面死守。我就不信他一輩子躲在里面當‘縮頭烏龜?!焙蹫橥瓴怀蛇@任務心急,說實話,就是搭上自己的性命他也要干掉這個叛徒。陳賡用手阻止了胡雄:“引出來,只有把他引出來才好下手。”
“那引出來,我們也得知道他里面的情況啊,我們不能做睜眼瞎?!?/p>
“我想到了一個人……”陳賡眼睛一亮。
胡雄忙問:“誰?”
“你認識?!标愘s說,“他一定在想辦法?!?h3>4
“處座,我申請去意大利的事情,到底批下來了沒有?”白鑫每次面對范爭波提出此事,聲音一次比一次放低。
“白先生急什么啊。委員長還等著接見你,給你封賞呢!”范爭波知道蔣介石為什么還留著白鑫,上面是希望他還能抓住周恩來。雖然白鑫抓捕彭湃有功,可是從這個叛徒身上榨取更多的“油水”是范爭波目前更大的目的,不然也不會費這么大人力和精力,來保護這個他打心眼里看不起的“鄉(xiāng)下巴子”。
白鑫見范爭波這么說,心里也明白,他們到底要干什么。他說話聲音放低了:“你們也知道,周恩來可不是那么好抓的。別的不說,先前我聽和他一起工作的人說,他的住處每一個月就要換一處,再說他是中央特科的負責人,他身邊的那些人,個個厲害……”
“當初你來找我的時候,可是拍著胸脯說你能抓到伍豪,我們才……”范爭波話還沒說完,白鑫就急著道:“可我?guī)湍銈冏プ×伺砼人麄儭?/p>
“可你說的話還沒有完全兌現。”范爭波笑臉即刻變成了一張黑臉,白鑫嚇得趕緊從座位上跳起,低下頭來。他聽外面?zhèn)髡f,只要范爭波變臉,就會死人,不是槍斃人就是外出抓人。
見白鑫如此害怕,范爭波哈哈大笑:“白先生別怕,你去意大利申請我已經遞上去了。想想也是,你在家里藏著也不是個辦法,共產黨早晚會找上你,他們是不會放過你的。遠走高飛是最好的辦法。”
“謝謝,謝謝處座的關心和厚愛?!卑做蔚难劢堑偷皖┫蚍稜幉?,他不知道他說的哪一句是真話。
白鑫剛要說什么,手下人進來,報告說楊登灜來訪。
范爭波連聲說著幾個請字。話音未落,楊登灜已是到了客廳。楊登灜和陳立夫關系非同一般,范爭波當然不敢怠慢。楊登灜看到白鑫站著,隨便地問:“請問這位是……
范爭波趕緊把白鑫介紹給楊登灜。楊登灜點了下頭,白鑫趕忙向楊登灜伸出手去:“早就聽說楊先生大名,幸會幸會?!?/p>
楊登灜是國民黨中央組織部黨務調查科駐上海特派員,他是唯一一個不是中共黨員的中共特工人員。他早年留學日本,因為與陳立夫關系非同一般,而進入國民黨高層,同時,他同情共產黨人,所以又為我黨工作,他暗中給我們傳遞過不少情況和救過我黨同志。這次就是陳賡同志讓他去范公館,了解白鑫的行蹤。
白鑫見著楊登灜這個大官,當然想著巴結。
“白先生啊,你在國民黨這邊是立了大功,可是共產黨那邊是不會放過你的。范兄啊,你就打算一直把他藏在你這里?”楊登灜點著頭又搖著頭。白鑫一聽這話,臉都發(fā)白了,聲音顫抖地差點向楊登灜跪下:“楊特派員,你救救我……”
楊登灜抬頭,問范爭波:“范兄有什么好辦法?”
“這不,白先生申請去意大利呢?!狈稜幉ㄕf。
楊登灜問:“打算什么時候動身?”
“動什么身……這上面還沒有批下來呢?!卑做慰迒手樲D向楊登灜,“楊特派員,你給想想辦法,要不先讓我去南京,這地方再待下去,我會瘋了?!?/p>
“南京的事……可以考慮。不過去意大利的申請,范兄,你也得抓緊辦?!睏畹菫妓髦浦稜幉?,“要不要我這邊也幫著想想辦法?”
楊登灜知道,只要把白鑫引出范公館,紅隊就有下手的機會,范爭波顯然不滿白鑫見著楊登灜就套近乎,似乎又有改換門庭之嫌。他陰沉下臉:“白先生申請去意大利的事情,我會盡力而辦。白先生就不用讓楊特派員費心了?!?/p>
白鑫聽出范爭波話中有話,有些惶惑,沖著楊登灜尷尬一笑,楊登灜卻是哈哈大笑。
十一月的天氣在上海說不上太冷,晚間夜風吹來,還是有陣陣寒意??斓阶右沟臅r分,胡雄還不敢打盹,眼睛一眨不眨盯著范公館。昨天楊登灜告訴周恩來和陳賡,白鑫已獲得批準赴意大利去避風頭。
那天楊登灜正好去范公館,范爭波、白鑫和楊登灜一起商討起白鑫出逃的計劃。11月11日正好十六鋪碼頭有條船去意大利。上海到意大利雖說有航線,可是一月只有一個班次。范爭波提出的方案有兩個,一是坐這條船走,二是轉道其他城市再去意大利,到底怎么走,范爭波還沒最后決定。白鑫惶惶不可終日,早一日能逃早一日是好,當然急著要走,范爭波怕共產黨得知消息,會就此下手,所以猶豫不決。
楊登灜聽他們這么一說,故意沉吟一會說:“拖到下個班次,白先生怕是要急出病了。轉道其他城市再走,更不安全了。只要我們保護措施得當,我的意見是讓白先生坐這趟船走吧?!?/p>
白鑫一聽點頭如搗蒜。
“好是好,我是怕……共產黨的紅隊很是可怕?!逼鋵嵎稜幉ㄐ睦镞€在打著自己的小算盤,他知道白鑫還有利用價值,也許還能從他身上抓到其他共產黨人,特別像周恩來這樣的中央高級領導人,所以他還想留著白鑫。
“這樣吧,范兄,你的人負責把白先生從你們家送上碼頭,這沒問題吧。在碼頭上我也派我們調查科兄弟守在那里,和你一起把白先生送上船?!睏畹菫@樣做也是有他道理的,這個叛徒不除,中共就多一分危險,而如果要除掉白鑫,范公館壁壘森嚴難以下手,只有把他引出來,才有機會動手。
聽到楊登灜這么一說,范爭波沒有再推卻的理由了。笑著說:“好,那就這樣決定了。白先生坐11日的那班船走,晚12點我把車停在我們家大門口……”
“這是不是太招搖了,你這不是告訴別人你們要行動了呀?!睏畹菫孟裾媸窃跒榘做沃胍话?,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這樣,范兄把車開到弄堂口。12點準,從你們家到弄堂口也就只有五十米距離,這樣不會讓人懷疑。”
楊登灜表面上是在為白鑫安全考慮,其實他是在為除掉白鑫做準備。如果汽車停在范公館大門口,那么我們的同志下手就有難度了,停在弄堂口走過去只有五十米,可這五十米正好給下手留了空間。
夜,越來越深了,胡雄已經有點著急了。時間已經過了晚上12點。本來說好是汽車在12點來接白鑫,可是,現在范公館門口寂靜一片,沒有車開來也沒有車停在附近,范公館里面還是漆黑一團,沒有任何動靜。難道楊登灜情報有誤?還是白鑫他們臨時計劃變了?一旁的隊員有些著急,胡雄觀察著范公館,讓他們再等等。
這時,守在范公館后面的小組傳來報告,有輛小車正從里面開出……為了防止白鑫從后門逃跑,胡雄早在那里也埋伏了紅隊隊員。胡雄早就給過他們命令,讓后門那組隊員先不要動手,要確認白鑫在里面再實施行動。后門出來的那輛車沒開出多遠發(fā)現輪胎不對勁,這是后門組隊員早已在汽車路過的馬路上,撒下釘子把汽車輪胎扎了。就在司機下車檢查漏氣的輪胎時,紅隊隊員悄悄接近車子,確定這是一輛空車。趕快把這消息傳給胡雄。
調虎離山?!胡雄一聲冷笑,命令大家做好戰(zhàn)斗準備,看來大蛇要出動了。就在這時,一輛車在前面的弄堂口停了下來。范公館的大門緩緩打開,幾個鬼鬼祟祟的人影慢慢走向停著的汽車。
“白鑫,哪里走……”如同一聲巨雷響起,擊破寧靜的黑夜。白鑫一個哆嗦,還沒等他回過神來,幾個魁梧的身影已經向他走來,他返身想往回跑,剛一轉身,胡雄擋在他面前,罵道:“白鑫,你這個敗類,你的死期到了。”
旁邊的幾個特務正想舉槍,胡雄的槍響了,同時幾個紅隊隊員一起開火。白鑫還沒有喊出聲來,和他一起的幾個特務和前來送行的范爭波弟弟,就倒在了血泊之中。
槍聲驚動了法租界的巡捕,等到他們趕到時,只留下白鑫他們的尸體橫在那里。敢在法租界大特務頭子范公館門口殺人,這次事件轟動了整個上海灘。法租界巡捕和國民黨警察到處捉拿兇犯,結果是一無所獲。
陳賡把叛徒白鑫被除的消息,報告給周恩來。周恩來沉默不語,他推開窗,天邊烏云滾滾,又一場暴雨將至。白色恐怖下的上海,共產黨人時刻面臨著一場場生死之戰(zhàn)。
(責編/鄧亦敏 插圖/桑麟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