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芒種

2018-10-11 05:18李曉東
啄木鳥 2018年10期

李曉東

五月節(jié),謂有芒之種谷可稼種矣。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

郭燕燕要是知道自己會在四十歲生日這一天成為殺人犯,她絕對愿意把四十年的日子全部推倒,像洗牌一樣重新整合。

在安徽南部的這個小鎮(zhèn),一個還不算老的女人殺了人,肯定稱得上一樁大新聞。郭燕燕當然失去了自由,她不再可以行動自如地走在青石板鋪地的街上,踩著腳下濕漉漉的雨水,像所有無人注意的普通女人一樣采買閑逛。

石橋鎮(zhèn)屬于余水縣轄區(qū),距余水縣縣城七十公里。鎮(zhèn)子四面環(huán)山,三水(灃河、洋河、潞河)合一,穿鎮(zhèn)而過。河多,橋就多,有名的、沒名的,平橋拱橋洞橋大大小小長長短短有幾十座。鎮(zhèn)子規(guī)模不算小,但是缺乏整體規(guī)劃,看上去比較零散,像個迷宮。數(shù)不清的巷子,本地人也未必都能說得清巷子的來去走向。巷子處處相通,七彎八拐總有出口。腳下清一色的石板路,踩磨得溜光锃亮,像是鋪了一路的鏡子,不消說,一看就是有些年頭兒的老鎮(zhèn)了。

石橋鎮(zhèn)的老式民居鱗次櫛比,黝黑的屋瓦,淺灰色的馬頭墻連成一片,屋頂上都生了蓬草。女人在河邊洗衣,黑狗在巷中慢走。房屋與房屋離得稍遠些的,一長溜兒屋檐和另一長溜兒屋檐之間空出的地界,就算街道。兩側(cè)挨擠著門板墻裙擺放了雜七雜八的物品,攤主并不叫賣,有的半躺在藤椅上閉目養(yǎng)神,有的就地坐在青石臺階上發(fā)呆,有買主比畫著物件問上幾聲,攤主才懶洋洋如夢初醒。

鎮(zhèn)子里的民居多為古宅,皆為多進式,或三進,或四進,進間有四水歸堂式的天井,沿天井二樓廊廓置有美人靠。條石砌就墻基,柱基多為圓形雕石,墻體青磚,屋上黑瓦,翹角飛檐。雙披屋頂半掩半露,躲在重重疊疊的山墻后面。山墻有云形、弓狀、階梯式,墻頭呈翹首長空的馬頭狀。古宅的門框均為花崗巖,屋內(nèi)進深和開間都很大,天井有一字形或四字形的。古宅的門坊、墻裙、柱礎(chǔ)、窗欞和門楣上,都有雕飾,人物、鳥獸、山水、花卉,千姿百態(tài)。門窗扇格的木雕,廳堂柱礎(chǔ)的石雕,門樓門匯的磚雕,這是徽派建筑中的“三雕”。古宅顏色一律青黑,這是因為舊時色彩使用上嚴格的等級區(qū)分。平民百姓,縱使有萬貫家私,也不允許在住宅上使用各種金碧輝煌的彩畫與裝飾,這也很隱晦地說明了石橋鎮(zhèn)自古以來就沒有出過什么顯赫人士。

石橋鎮(zhèn)多水,石渠繞家家戶戶逶迤而流,郭燕燕的家就在洋河邊上,正對著門洞的是一座石拱橋,橋體上苔痕斑駁,藤蘿纏繞。

不,如果讓郭燕燕講她的故事,她一定不會從石橋鎮(zhèn)開始,雖然,她在這里出生,在這里結(jié)婚,在這里生下女兒。

每個人的記憶中,都有一個或者說至少有一個刻骨銘心的地方,這個地方曾經(jīng)和自己相關(guān)的人和事,必然是最為難忘的,最不應(yīng)該忘記的,也是最無法忘記的。有的人是因為這個地方承載過他的幸福和快樂,有的人是因為這個地方讓他感到痛苦和屈辱,郭燕燕就屬于后者。

這個地方就是上海。

就地理意義而言,石橋鎮(zhèn)處于蘇浙皖三省交界處,距離上海不到三百公里,只有兩個多小時的車程,所以,這些年去上海打工的石橋人越來越多。男人大多是靠力氣吃飯,在建筑工地上當工人,極少數(shù)有手藝的也可以靠技術(shù)謀生。女人的情況就復(fù)雜些,年輕有姿色的,當然靠臉蛋兒吃飯,其中細節(jié)不可描述,總歸是掙了不少錢。逢年過節(jié)回石橋鎮(zhèn)穿金戴銀招搖過市的,都是二十歲上下的妹子。像郭燕燕這樣有家有孩子的女人,大都搞家政,或者在一些小飯館幫廚。

五年前,郭燕燕和丈夫大勇一起到了上海。按照郭燕燕事先的計劃,他們找到活兒后,在干活兒的附近租一間小屋子,就跟城里人一樣,白天兩人分頭上班,晚上回到家,一起做飯過小日子,多美??墒?,上海不是石橋鎮(zhèn),哪兒能由著她的性子想咋樣就咋樣呢?

首先說工作。帶他倆出去的老鄉(xiāng)一到上海就像變了個人,原來說好的一家工地,突然變卦了,老鄉(xiāng)幫大勇又打聽了幾家,都不招新手。老鄉(xiāng)自己已經(jīng)開工了,不愿意再陪著他們到處碰運氣,他倆有些不高興,老鄉(xiāng)也沒好臉色,三個人不歡而散。

郭燕燕和大勇開始在上海街頭瞎轉(zhuǎn)悠。比起石橋鎮(zhèn),上海大得讓他們害怕。郭燕燕緊緊相跟著,唯恐他倆走散了。高聳入云的樓群,人山人海的街道,急速穿梭的汽車,大勇攥著郭燕燕的手,兩個人的手掌心都是汗津津的。他們不辨東西,沿街打聽,走到哪里算哪里,結(jié)果,反倒是郭燕燕先找到了工作。

是在一條窄窄長長的弄堂里。頭頂上橫七豎八搭滿竹竿,竹竿上掛著五顏六色的床單衣服,踩著拖鞋搖著蒲扇的老人慢悠悠走著,看到郭燕燕和大勇兩張陌生的面孔,他們互相交換著眼神。成群的小孩子你追我趕打打鬧鬧飛奔著遠去了?;瓓y穿著高跟鞋的姑娘打著太陽傘從身邊經(jīng)過,灑下一路淡香。兩側(cè)的門面房一間緊挨著一間,有的門口放了大木盆,水面上跳起白肚皮的鯉魚;有的門口放了燃氣灶,灶上的砂鍋里滋滋溢著水汽。敞開的窗戶里聽得見叮叮當當鍋碗瓢盆的聲音。還有簡易的蔬菜攤、發(fā)廊、音像店、藥店、文具店、咖啡屋、玩具店,有的門店里飄出音樂,有的門店里亮著彩燈。數(shù)目最多的是小飯館,這從路邊上隔三五步就豎立著的菜品招牌上就能看得出來。

白斬雞、酸辣土豆絲、土豆燉牛腩、醬爆豬肝、十三香螺絲、香酥小牛排、剁椒魚頭、糖醋排條、蔥油雞、外婆紅燒肉……郭燕燕心里默念著菜單,一家家走過去,感覺肚子越來越餓。她扯了扯大勇的衣角,悄悄說,你餓不餓?大勇很響地咽了一口唾沫,沒有說話。郭燕燕知道,他比自己更餓。早上吃了一籠水煎包子,喝了稀飯,然后就一直走走走,這都下午三點多了,能不餓嗎?郭燕燕說,要不,咱進去吃點兒?大勇遲疑了一下,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又往前走了幾步,是一家面館,郭燕燕說,面條便宜,咱進去吧。兩人進了面館,沒想到門面看著低小,里面還挺寬敞。方方正正的廳堂里,擺著十幾張方桌,一律本木色,再看墻壁上的字畫,柜臺邊的瓷瓶,顯然走的是中國風路線。郭燕燕心里想,上海就是上海啊,就連弄堂里的小飯館都這么講究,這么干凈。大勇應(yīng)該也沒想到里頭這么正規(guī),表情有些拘謹。也是,他倆活到三十多歲,也就去過縣城,在縣城路邊的小攤子上吃過飯,哪里進過這么高級的飯館呢?

午飯時間已過,晚飯時間還早,現(xiàn)在還不是飯點,飯館里安安靜靜的,只聽見低低的古琴聲。郭燕燕和大勇相互對視了一眼,彼此都讀懂了對方的眼神,都是有點兒后悔進來的意思。兩人正要轉(zhuǎn)身離開,從里間出來一個二十多歲身著藍色小碎花中式套裝的姑娘,滿臉陽光招呼他們,兩人只好訕訕地坐下。小姑娘一邊說著客套話一邊遞過菜單,郭燕燕目光只是一掃,心就咯噔一聲,沒想到一碗面條都這么貴。她拿著菜單,從第一頁翻到最后一頁,又從最后一頁翻到第一頁,紅紅綠綠的菜品看得她眼花,菜品的價格看得她頭暈。小姑娘一直微笑著,半俯著身子耐心等待。郭燕燕實在不好意思再磨蹭了,點了兩份雪菜肉絲面。小姑娘細聲細氣地問,不要點菜嗎?郭燕燕臉上一燒,裝出大大咧咧的樣子擺了擺手,不啦不啦,我們還趕時間,隨便先吃點兒。小姑娘依然笑瞇瞇的,又給他們送上茶水。

目送小姑娘進了里間,郭燕燕壓低嗓門兒說,一碗肉絲面,你猜猜,多少錢?大勇一副放大了膽子的樣子說,八塊?郭燕燕搖搖頭。大勇說,十塊?郭燕燕不說話。大勇說,十二?十五?郭燕燕拿手指頭一比畫:二十!大勇嘴一撇,說,二十就二十吧,這里是上海啊。郭燕燕嘆了口氣,唉,照這個樣子,身上帶的這點兒錢撐不了兩天,工作沒著落,今晚還不知道住哪里呢。一碗面都要二十,住一晚上那不得二百?嚇死人了。大勇說,先吃飯吧,吃飽了就有力氣了。咱們再問問,再找找,總能找到活兒干的。

說話間,肉絲面端上來了,兩人一邊吃飯一邊繼續(xù)剛才的話題。

二十塊錢一碗的雪菜肉絲面,味道倒也不錯,分量也足。雪里蕻很新鮮,沒有老咸菜的陳腐味,肉絲裹了芡,軟香嫩滑,湯頭應(yīng)該是加了雞湯的,很鮮。料酒、醬油、姜末的用量也都把握得恰到好處。郭燕燕有一手好廚藝,邊吃邊品,邊給大勇介紹,兩個人說著話,不知不覺中碗已見底,吃得是心滿意足。

小姑娘訓(xùn)練有素,一會兒送來兩份小碗紫菜湯,一會兒遞上幾張餐巾紙。兩人哪里享受過這種待遇,雖說有點兒受寵若驚不好意思,但是心里甚覺舒坦。待到結(jié)賬時,里間走出一位白白胖胖的中年女人,看小姑娘低眉順眼的樣子,肯定是老板娘。

從郭燕燕兩口子的談話中,小姑娘聽出了端倪,情況匯報給老板娘,老板娘就出馬了。當然,這個細節(jié),是之后郭燕燕聽小姑娘說的。

事情進行得很順利,郭燕燕的年齡、相貌、談吐都很入眼,老板娘很爽快地就招錄了郭燕燕。更讓他們驚喜的是,老板娘有個親戚是建筑商,在浦東正進行一個項目,答應(yīng)明天就派人帶著大勇去上班。

小姑娘名叫吳倩,現(xiàn)在,她算是郭燕燕的舍友了。郭燕燕跟著吳倩七拐八拐穿過幾條弄堂,最后來到一幢老舊的樓房里,七層高的樓房,樓道里堆滿雜物,墻上涂涂畫畫污漬斑斑,歪歪扭扭的粉筆字寫著些罵娘的臟話。樓梯陡峭逼仄,兩個人無法并行,郭燕燕仰起頭,幾乎要挨到吳倩的屁股上。那被窄窄緊緊的一步裙緊裹著的屁股,圓圓的,翹翹的,有著年輕女孩兒囂張的彈性,隨著攀爬的節(jié)奏扭擺。郭燕燕挪開視線,看著黑黢黢的樓道,各層堆積的面目不清的雜物,聞著魚腥味兒、刷鍋水味兒、洗頭膏味兒、爛菜葉味兒、餿味兒、霉味兒,心想,樓房舊是舊了點兒,還好,老板娘說了包吃包住,舊就舊吧,她也不是多么嬌氣的女人。

爬到七樓了,吳倩并不止步,拐了一個彎,面前是一段更陡更窄的空心樓梯,吳倩輕車熟路跨了上去。即便是如她一般身量嬌小,也將扶梯擠得滿滿當當。郭燕燕提心吊膽地看著吳倩大紅色的高跟鞋松松地掛在腳面上,一踮腳,粉白的腳后跟就脫離了鞋子,又細又長的鞋跟不穩(wěn)當?shù)鼗紊蠋谆?,郭燕燕心里捏了一把汗?/p>

站在閣樓入口處,郭燕燕傻眼了。這是一個斜頂閣樓,坡度很大,最低處兩人須得彎了腰,縮著脖子。閣樓沒有窗戶,難怪吳倩一進門就開了燈。熱騰騰的暑氣在閣樓里亂竄,郭燕燕的額頭很快就汗津津的。木地板上鋪了一張雙人涼席,涼席之外的空間也就只有巴掌大了。吳倩一腳踢掉高跟鞋,四仰八叉躺到?jīng)鱿?,伸伸胳膊伸伸腿,長舒一口氣,哎呀媽呀,總算能躺下了,這一天下來,累得人腰酸背痛。她拍拍涼席,招呼郭燕燕快躺下,郭燕燕看看空無一物幾無立錐的四周,除了躺下,也別無選擇了。

閣樓間的每一縷空氣就是一縷小火苗,滿滿一閣樓的火苗中,郭燕燕大汗淋漓。身邊的吳倩已經(jīng)入睡,聽著她氣息均勻的呼吸,郭燕燕想,年輕就是好啊,咋樣都能睡著。她想到了大勇,大勇今晚被安排在飯館里留宿,飯館里除了桌椅,也沒見有床鋪啊,他睡哪兒呢?郭燕燕心里猜測著。

早上,郭燕燕到飯館時,大勇已經(jīng)隨了中間人去往浦東了,這一去就是三個月,兩個人再見面時,已經(jīng)是秋天了。

郭燕燕沒有休息日,按老板娘的說法,她的工資是按天計算的,要休假,可以,休幾天扣幾天工資而已。郭燕燕舍不得,所以也就一直沒有休息過。自從飯館里新添了早點之后,郭燕燕就沒睡過一個好覺。每天凌晨四點,她就得開始幫工。擇菜、和面、切菜、包包子,廚房里所有活計,她都得干。這就是小飯館之所以小的原因吧,不像大飯店那樣白案紅案分工明確。夜里回到閣樓躺下時,往往已經(jīng)過了十二點。好在,辛苦是辛苦,三個月里,存折上的數(shù)字也噌噌地躥上去了。

早在十幾天前,郭燕燕就聽說老板娘的母親要過七十大壽,她要回娘家去拜壽。老板娘的娘家在蘇州,怎么算,她也得耗上一天時間。本來,老板娘不在,飯館照樣可以營業(yè),不過老板娘說了,老娘過壽,這是大喜事,大家都得沾點兒喜氣,所以打算讓大家休息一天,也算是討個彩頭,為的是給老娘添福添壽。

郭燕燕早早地就給大勇捎了口信兒,再三交代了她休息的具體日期,好讓大勇提前安排。換班也好,請假也罷,總之是要騰出一天時間見見面的。

從大勇的工地到距離最近的地鐵站,坐公交少說也得兩個小時,乘地鐵到了浦西,再坐公交輾轉(zhuǎn)到達郭燕燕所在的地方,又得花一個多小時,前前后后加起來,花在路上的時間就要將近四個小時,再加上大勇返回時同樣需要的時間,兩頭一扣除,中間留給兩個人的時間實在少得可憐。郭燕燕反反復(fù)復(fù)算了又算,越算心里越難過。

僅僅只是一觸到大勇的目光,郭燕燕就像被灼傷了一樣,心里猛地一熱又一疼。她太熟悉這目光了,想起來已經(jīng)很遙遠了,但是異常清晰,對,那是在十多年前,兩個人的新婚之夜,大勇就是這么看她的。

說起來,郭燕燕和大勇也稱得上是青梅竹馬了。兩家人都是世世代代的石橋鎮(zhèn)人,大勇幼年喪父,和母親相依為命。郭燕燕姊妹三個,兩個姐姐都遠嫁外鄉(xiāng),只有她的婆家和娘家僅隔一條洋河。郭燕燕剛出嫁的兩年,每天都要回娘家看看,可惜父母都不長壽,前幾年先后離世,娘家大門落了鎖,從此就閑置了。

一轉(zhuǎn)眼,女兒都十歲了,郭燕燕嫁給大勇也有十多年了。當初成親時就是你情我愿兩廂歡喜,郭燕燕骨架小,秀氣,大勇卻是南人北相,一米八二的個頭兒在當?shù)啬腥酥幸俗⒛?,肩寬臀窄,濃眉大眼,模樣很招女人喜歡。窗紙上大紅色的喜字褪了色,兩個人的感情倒是不見淡漠。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缺錢,日子總是緊緊巴巴,只是指著大勇時不時打個零工掙點兒花銷。石橋鎮(zhèn)就巴掌大,也沒多少活兒可干,看身邊很多人都去上海打工,小兩口一合計,這才雙雙來到上海,女兒就交給大勇六十多歲的母親了。

在上海的這三個月,辛苦勞累都不算啥,最讓郭燕燕難過的是和大勇見不著面。白天忙得團團轉(zhuǎn),顧不上多想,到了夜里,想起大勇,郭燕燕就像喝多了二鍋頭,說不清楚是燒心還是燒胃,哪兒哪兒都不舒服,只覺得小小的閣樓悶得慌,低低的樓頂壓得她喘不上氣來。

今天,當大勇出現(xiàn)在面前的一瞬,看到大勇充血的眼睛,郭燕燕渾身轟然一下就著了火。兩個人不說話,郭燕燕喉嚨里干干的,使勁兒咽也咽不出一點兒唾沫。大勇在前面急吼吼走著,他穿了工裝的背影比以前更壯實了,兩條長腿緊繃繃的像要把褲子撐破,郭燕燕小跑著跟在大勇身后,兩個人氣喘吁吁慌里慌張。

直到所有的撞擊交纏撕咬砰然爆裂成無邊無際一波又一波擴散的暈眩痙攣,郭燕燕和大勇還是沒有說話。兩個人平躺在大床上,有著抵達目的之后的虛脫和失落。郭燕燕這才開了口,舒服嗎,你?大勇嗯了一聲,懶洋洋的聲音里浸泡著疲憊。郭燕燕也覺倦意如泉,兩個人沉默著,只聽見墻上的掛鐘急急忙忙奔跑著……

突然驚醒的郭燕燕猛地坐起來,一看掛鐘,心里一驚,趕忙推推大勇,大勇掙扎著睜開眼睛,勉強撐住的眼皮用著力氣。郭燕燕說,糟了,怎么睡著了,已經(jīng)一個小時了,快,快起床。大勇面上先是一緊,之后又是豁出去了的表情說,反正已經(jīng)過了一個鐘點,不如湊夠兩個鐘點吧。郭燕燕說,兩個鐘點,那得多少錢呀!太不劃算了。大勇說,鐘點房就是這樣,你心疼也沒用,反正咱們也就奢侈這么一回。說話間,他半坐起身,一手將郭燕燕攬到懷里,腦袋拱到郭燕燕的脖頸間,嘴唇含住了郭燕燕的耳垂,郭燕燕熱血上涌,渾身觸電,她伸出胳膊環(huán)住了大勇,兩個人雙雙倒下。

退了房,他們在路邊店里吃了小餛飩,說了些閑話,一看時間,已是下午三點鐘了。郭燕燕說,你現(xiàn)在就回去吧,路上折騰來折騰去,到工地也就天黑了。大勇一邊四處看著,一邊心不在焉應(yīng)承著??创笥伦呗返姆较虿粚Γ嘌喑读顺端男渥?,示意他往公交車站走,大勇說,還早呢,再逛逛,再逛逛。

大勇東張西望走走停停,郭燕燕也就隨了他。

深秋時節(jié),天氣轉(zhuǎn)涼,前兩天還都是大晴天,有太陽,還感覺暖洋洋的,今天突然降溫了,吹來的風里已經(jīng)有了濕冷之氣。人行道上依然摩肩接踵,一幢緊挨著一幢的高樓里,吞吐著衣著光鮮的男女。郭燕燕看著那些妝容精致身著套裝的職業(yè)女性,低頭看看自己身上劣質(zhì)的呢子大衣,袖口上綴著的毛球,自慚形穢地加快了步子。

跟著大勇走進植物園,看到遮天蔽日的綠植、花叢草地、樓臺亭榭、小橋流水,郭燕燕精神一振。這里的草木風景,讓她好像回到了石橋鎮(zhèn),又親切又傷感。大勇慢了下來,一邊走進葉寬樹密的小徑深處,一邊撥開樹葉探頭探腦。郭燕燕不解地看著他,問他找什么,大勇嘿嘿一笑,他狡黠的神情是郭燕燕熟悉的,她突然明白了大勇的意圖,趕忙四下里看看,臉上熱熱的,心里慌慌的,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

鵝卵石鋪地的長徑最深處,已經(jīng)能看到植物園的外墻了,香樟、龍柏、銀杏、桂花樹之類高大喬木組成的綠色屏障將此處包圍得嚴嚴實實。側(cè)前方是一個大水池,太湖石駁岸,水生植物鋪滿水面,使這一地帶自然形成一個無人區(qū)。大勇在前面開路,左沖右撞,兩個人鉆進了深處。

還沒等郭燕燕回過神,大勇一把將她扯到懷里,昏天黑地里,郭燕燕的唇齒間盡是樹葉的清香和苦澀。粗硬的樹枝劃過她裸露的肌膚,郭燕燕顧不了許多,大勇的手忙腳亂無休無止讓她應(yīng)接不暇,大勇的造型各異花樣翻新讓她驚喜又困惑,兩個人廝殺得難分難解,最后都是在不知不覺中丟盔棄甲片甲不留。郭燕燕看著大勇黝黑的胸膛上全是咬痕,難為情地轉(zhuǎn)過臉去,趕緊從地上撿起衣服,兩個人這才感到渾身發(fā)冷。哆哆嗦嗦穿好衣服,郭燕燕將披散開來的長發(fā)用手指梳攏,皮筋又找不見了,大勇在地上摸索了半天,最后揪下一片大樹葉,撕掉葉片,長長的軟軟的筋絡(luò)松松地挽住郭燕燕的頭發(fā)。

時間已近傍晚,郭燕燕催促著大勇,兩人從植物園深處往外走著。郭燕燕瞥了大勇一眼,咬咬嘴唇說,你學壞了。大勇啊了一聲,沒有反應(yīng)過來。郭燕燕停下腳步,盯著大勇的眼睛,你原先沒這么花哨的,今天怎么了?從哪兒學來這么多花樣?大勇嬉皮笑臉地攬住郭燕燕的腰,你不舒服嗎?要不要再來一次?郭燕燕推開他,正色道,你少打岔,我問你呢,你那些招式都是打哪兒學的?大勇不以為然地說,你舒服就行了,問那么多。郭燕燕說,你是不是找過壞女人?我告訴你,你可別騙我!大勇看見郭燕燕真生氣了,趕忙賠著笑臉說,瞧你,想哪兒去了?我是那樣的人嗎?滿工地都是大男人,我上哪兒去找壞女人喲。就是大家晚上沒事干,有的工友搜了毛片,大家一起看看解解悶唄。郭燕燕說,你們工地上有電視啊?大勇笑了,我的傻老婆,現(xiàn)在誰還看電視啊,一個智能手機,想看什么就看什么,全搞定了。

郭燕燕心里一軟,聲音溫和了許多,要不,咱也給你買一個手機吧?這樣聯(lián)系起來也方便。大勇趕緊擺擺手,不要不要,一個手機,得多少錢啊。咱掙錢不容易,攢著,到過年時給媽和玲兒買些穿的用的,哦,我想好了,今年過年我一定要給你買一件羊皮大衣,我看人家城里女人都穿呢,你這身材,穿上一定好看??粗笥潞诤诹亮恋难劬?,正當最好年紀的體格塊頭,想起剛才的纏綿,郭燕燕心里熱乎乎的,忍不住踮起腳親了親大勇,兩個人摟抱著,身子緊挨著身子出了植物園。

那是郭燕燕記憶中最幸福的一個春節(jié)。

石橋鎮(zhèn)在過年的熱鬧里依舊沉靜,斑駁的高墻,矮矮的拱橋,默默流淌的河水,還有石板街上無所事事的小黑狗,河邊上蹣跚的白鵝,它們是石橋鎮(zhèn)必不可少的組件,它們又都跳脫事外,以一種局外人的冷靜注視著石橋鎮(zhèn)人的日子,日子里的瑣屑、平庸,還有,罪惡。

五十多歲的柴叔,和大勇家做鄰居很多年了,這也是一個闖過上海灘的人,在上海沒有落下腳不說,還瘸了腿丟了老婆。他從腳手架上摔下來,一條腿廢了,老婆也跟一個外鄉(xiāng)人跑了,無兒無女,孤零零一個,靠一點兒救濟金過日子,偶爾,也會攬一點兒不需要腿腳的手工活兒。

大勇家過年,一定少不了柴叔,這也是很多年的事情了。大勇媽耳朵不好,心眼好,看柴叔冰鍋冷灶的,實在可憐,平日里做些好吃的,便差孫女玲兒給柴叔送去些。

十歲的玲兒,在這個春節(jié)里收到的禮物是石橋鎮(zhèn)所有孩子都沒有見過的,是最新款的小飛機,它成功吸引了全鎮(zhèn)孩子,他們都巴結(jié)討好玲兒,為的只是親手遙控操作一把??粗★w機起起落落,騰空旋轉(zhuǎn),機體的LED指示燈紅綠閃爍,孩子們歡呼雀躍,尖叫一片。在大家簇擁中的玲兒,小臉漲得通紅,小飛機帶給她的快樂彌補了她大半年見不到父母的缺憾。

穿著大紅色羊皮大衣走在石橋鎮(zhèn)的郭燕燕,在女人們羨慕的眼神中心滿意足。男人們則都沖著郭燕燕身邊的大勇說幾句恭維話,郭燕燕情不自禁抱住了大勇的胳膊,公開場合如此親昵的動作,也是郭燕燕以前不敢的。但是,現(xiàn)在,她和大勇的親密恩愛,在石橋鎮(zhèn)老派人眼里似乎都變得順理成章了:上海來的人嘛。

柴叔坐在大勇家的酒桌旁,頻頻舉杯,感激涕零。說到激動處,落了淚。飯桌上的菜品,當然是往年無法相比的。那些寒酸的、不見油水的過往,在這個春節(jié)都變成了墻上的老照片,所有人奔著彩色絢爛的新日子去了。

過完年,回到上海的郭燕燕手腳更麻利,干活兒更勤快,給客人笑得更甜,老板娘主動給她加了薪。至于大勇,也當上了工地的小隊長,工資也漲了。小兩口心勁兒越來越大,一年半載見不上面,在郭燕燕看來,也就算不上什么事了。

不算什么事?怎么會?當郭燕燕突然意識到,和大勇的長年不在一起,其實是比天還大的事情時,一切都已經(jīng)不是她能掌控得了的了。

在上海的五年,大勇的工作地點換了又換,沒辦法,蓋房子嘛,不可能一輩子守在一個工地上,哪里有活兒干就去哪里,這是郭燕燕完全能想通的。好在這些年他倆都添了手機,微信視頻啥的上手就會。每天晚上睡前說說話,解解悶兒,郭燕燕覺得很滿足,她曾經(jīng)以為大勇也很滿足了,可是如果大勇真的滿足了,又哪里會去睡別的女人?

關(guān)于大勇和那個女人的事情,郭燕燕是從大勇的工友嘴里得知的。彼時,她已經(jīng)在大勇的工地上瘋瘋癲癲轉(zhuǎn)悠大半天了。在林立的腳手架之間,在堆積如山的建筑材料旁邊,郭燕燕神經(jīng)錯亂逮人就問。大勇失聯(lián)三天了,電話關(guān)機,全無消息,郭燕燕心里實在害怕,這才摸索到大勇的工地。工地遠在崇明,郭燕燕跌跌撞撞到達時,已經(jīng)筋疲力盡了。

偌大的工地里,能找到和大勇相熟的人,也算運氣。他們都看過大勇存在手機里的照片,所以對郭燕燕很熱情,只是在說到大勇的事情時有些吞吞吐吐。郭燕燕的聲淚俱下讓他們于心不忍,于是將大勇的事情和盤托出。

果然,大勇是帶著一個女人走了。

雖然郭燕燕從工友們的表情中早有了預(yù)感,但是,當她真真切切聽到事情的全部時,她還是懵了。女人很年輕,二十多歲,四川姑娘,在工地上做飯。聽他們的口氣,她和大勇在一起應(yīng)該有兩年了,大勇和她一起消失,是因為那個女人懷了大勇的孩子。

已經(jīng)是臘月,工地馬上要停工了,工友們都已經(jīng)歸心似箭,他們要忙著采買,忙著拾掇,郭燕燕看他們確實不知道大勇去了哪里,也就不再追問。

郭燕燕像一攤爛泥一樣摔打到地鋪上時,已經(jīng)是凌晨一點了,她的身體軟得像面條,沒有一絲力氣,腦子里卻異?;钴S。她反反復(fù)復(fù)撥打大勇的手機,直到手指酸痛。她豎起耳朵聽著手機提示音,幻想著能收到大勇的微信,她不知道自己是睡著了一會兒還是一直醒著,反正很快就天亮了。

郭燕燕的魂不守舍讓她在飯館里屢屢出錯,老板娘的不滿是顯而易見的,郭燕燕已經(jīng)顧不了那么多了。她之所以還要在飯館里守著,是擔心大勇會來這里找她。

三天后,一切如常。郭燕燕死心了,看來大勇是真的不會在上海再出現(xiàn)了,現(xiàn)在,唯一的希望就是石橋鎮(zhèn),也許,能從那里找到大勇的線索。

年關(guān)迫近,在外打工的人紛紛回家,石橋鎮(zhèn)里家家張燈,戶戶烹煮,只有大勇家里冷冷清清。大勇媽原來只是耳朵背,這兩年眼神也越發(fā)不濟了,能操持好她和玲兒的一日三餐就算不錯了。兒媳婦的歸來,讓她喜出望外。她絮絮叨叨說著,我天天扳著指頭數(shù)日子呢,還想著你們怎么說也得過幾天才能回來,怎么今年回來得早了些?咦,大勇呢?大勇咋不跟你一起回來呢?不用細問,郭燕燕知道,大勇根本沒回來過。她一邊收拾屋子,一邊有一搭沒一搭應(yīng)付著婆婆的詢問。

鎮(zhèn)子上的學校早就放了寒假,也不知道玲兒去哪里瘋玩了,掌燈時分,郭燕燕才見到了玲兒。

大勇家的老屋子早已翻蓋成了兩層的小洋樓,玲兒和城里孩子一樣,有了自己的臥室。平日里,奶奶住在一樓,她住二樓,今天媽媽回家了,玲兒自然要和媽媽睡在一起。

其實,從一見玲兒的面,郭燕燕就察覺到了異常,轉(zhuǎn)過年,玲兒就十五歲了,她綜合了爸爸媽媽的優(yōu)點,生得眉目如畫。和往年相比,玲兒眉宇輕鎖,眼睛似乎也不再清亮,籠上了一層薄霧。她也沒有從前愛說愛笑了,媽媽問一句,她答一句,或者只是搖頭點頭。

待到母女二人脫衣上床,郭燕燕只是一瞥,瞬間五雷轟頂。

白天,穿了棉衣看不出來,現(xiàn)在只穿一件小背心的玲兒,迎面郭燕燕,指向一個讓她魂飛魄散的事實。玲兒一直很瘦,一直平平板板的肚子有著明顯的隆起。郭燕燕的手顫抖著從玲兒的肚子上劃過,手底下的感覺準確無誤地落實了她的判斷。

一看到破門而入的郭燕燕,柴叔腮幫子上耷拉的皮肉不由抽搐起來,他呆立在床邊,沒來得及穿上的棉衣拎在手里,瘦骨嶙峋。他嘴唇哆嗦著,想說什么又沒說出來,驚恐地瞅著郭燕燕。

郭燕燕冷著臉坐到條凳上,柴叔手忙腳亂穿好衣服,一邊訕笑著說,我這里太亂了,讓你見笑了。一邊手足無措地拿起這個,放下那個。

天剛擦亮,屋子里不甚明朗,只感覺到堆滿了含混不清的雜物,一股酸腐的氣息從大開的門里躥奔而出,郭燕燕厭惡地環(huán)視一周,低吼一聲,你這個畜生!

話音未落,柴叔兩腿一軟就跪下了,他左右開弓,一邊扇著臉一邊帶著哭腔說,我不是人,我不是人!郭燕燕沒有料到柴叔完全沒有抵賴狡辯,先是一愣,繼之悲從中來,捂了臉,壓抑著哭聲,淚水從指縫間涌出。

柴叔依然跪著,鼻涕眼淚糊了一臉,低三下四地說,玲兒她媽,都怪我糊涂,做下了禽獸不如的事情,要殺要剮,都隨你,我沒話說。他這么一說,郭燕燕倒不說話了。從昨夜聽到玲兒哭訴始末,她就像一頭暴怒的母獅子,恨不得立馬將這個老男人撕得粉碎。她大睜著兩眼,好不容易熬到天剛亮,就殺進來了。

至于到底應(yīng)該怎么解決這事,到底要柴叔怎么做,郭燕燕完全還沒顧得上想。但是,在柴叔家里,郭燕燕本能地壓低了嗓門兒,她心里最清楚,芝麻大的石橋鎮(zhèn),東家雞叫一聲,西家就是狗吠一片,女兒還不到十五歲,這種丑事是萬萬不可聲張的。柴叔顯然也是清楚這一點的,他討好地對郭燕燕說,千錯萬錯都是我一個人的錯,現(xiàn)在最關(guān)鍵的問題是玲兒的肚子,眼看著一天天大起來了,我倒是沒什么,光棍兒一個,老臉皮,厚實,可玲兒還小……郭燕燕氣不打一處來,掄圓了胳膊劈手就是一巴掌,柴叔疼得齜牙咧嘴,沒敢再說下去。郭燕燕打歸打,氣歸氣,但她不得不承認,柴叔說到了她的痛處。她騰地站起來,咬牙切齒說,你等著,這事兒沒完,回來我再和你算賬!

從縣城回來,郭燕燕沒有馬上去找柴叔,她需要冷靜冷靜,需要思考下一步到底該怎么辦。這兩天時間,她精心烹飪,殺了雞,燉了湯,看著玲兒乖乖地喝了雞湯,乖乖地躺在床上,郭燕燕心里寬慰了許多。從玲兒目前的情況看,縣城那家私人診所的技術(shù)還不錯,手術(shù)成功,處理得很干凈。坐在手術(shù)室外,郭燕燕想了很多,對柴叔,她固然充滿了仇恨,但是,把對玲兒的傷害盡可能降到最低,把事情傳播的風險降低為零,這是她的唯一目的,其余,都必須為此讓路。

去縣城的時候碰到幾個熟人,郭燕燕都說是帶女兒進城逛逛,置辦點兒年貨,理由很自然,沒有人會懷疑什么?;貋淼臅r候,她也真的給玲兒買了新衣服,給婆婆買了足浴盆??粗畠捍┝诵乱路d高采烈的樣子,郭燕燕心里酸酸的。不管怎樣,玲兒肚子里那顆定時炸彈總算解決了,這讓她一陣輕松。

回家之后的突發(fā)事件,讓郭燕燕顧不上再去想大勇,當務(wù)之急是,柴叔這個王八蛋,該怎么處理?報官?當然不行,一報官,自己苦苦隱瞞的就會大白于天下,所有人都會知道這件丑事,到時玲兒怎么辦?私了?怎么了?無非就是要柴叔拿出一筆錢來,這又是郭燕燕不屑的。她要的是公道,要的是說法,拿錢解決,不光侮辱了她,更侮辱了女兒。說起來,這大概也是郭燕燕與其他石橋鎮(zhèn)女人最根本的不同了。

思前想后,郭燕燕決定咽下心頭的惡氣。玲兒是她的命根子,她再不能把玲兒扔給耳不聰目不明的老婆婆了,她決定不去上海了。過完年,她就帶著玲兒和婆婆搬到縣城去,租一間房子,她再找一份活兒干,陪玲兒在縣城中學念書,遠離石橋鎮(zhèn),遠離柴叔。想到柴叔,郭燕燕心里恨意難消,她不想讓事情鬧大,這并不是說她要放過柴叔,而是要放過玲兒,不再讓這個噩夢糾纏玲兒。

正月初六早上,郭燕燕決定最后再去找一趟柴叔,事情可以不再追究,但話必須要說清楚,然后,她們一家三口就該動身去縣城了,租房,找活兒干,聯(lián)系學校,趕在開學前她們必須在縣城安頓妥當。

正月初六午后,成為殺人現(xiàn)場的柴叔家已被掛了警戒線,線外看熱鬧的石橋鎮(zhèn)人里三層外三層,線內(nèi)有警察把守,還有警察在勘查現(xiàn)場。

被殺者是柴叔,現(xiàn)場并無打斗痕跡,柴叔身上血肉模糊,顯系亂刀砍死,一把沾滿血跡的菜刀被扔在一旁。殺人者也無懸念,就是郭燕燕。她用菜刀剁了柴叔之后,用臉盆接了水,洗干凈自己臉上手上身上的血跡,又去隔壁自己家里換了一身衣服,梳理了頭發(fā),這才去了石橋鎮(zhèn)派出所投案自首。鎮(zhèn)派出所只有一個值班警察,被郭燕燕的砸門聲吵醒。聽郭燕燕說她殺了人,小警察一開始還不相信,后來越聽越毛骨悚然,馬上打電話叫人,派出所所長率一干人馬趕到,立刻控制了郭燕燕,封鎖現(xiàn)場。又向縣局報告,縣局也派人趕到了石橋鎮(zhèn)。

之后,縣中級人民法院出示的公告上是這樣說的:

被告人郭燕燕,女,1976年2月13日出生于安徽省余水縣石橋鎮(zhèn),漢族,初中文化程度,農(nóng)民,戶籍地:余水縣石橋鎮(zhèn)石橋村橋頭屯2號。因涉嫌故意殺人罪,于2016年2月13日被余水縣公安局刑事拘留,同年同月20日逮捕。現(xiàn)羈押于余水縣看守所。

指定辯護人黃巖,安徽中億律師事務(wù)所律師。

郭燕燕殺人案,是石橋鎮(zhèn)有史以來最驚悚的殺人案,案件本身已夠刺激,案件背后的隱情更是讓石橋鎮(zhèn)人像打了雞血一般,街頭巷尾,人人交頭接耳,個個眉飛色舞,眾福爾摩斯推演出了諸多版本——

版本一:郭燕燕要求柴叔拿三十萬元私了,柴叔拒絕,于是郭燕燕憤而殺人。

版本二:郭燕燕本已打算放過柴叔,沒想到柴叔言語傲慢,口辭多辱,于是郭燕燕羞而殺人。

版本三:郭燕燕去找柴叔談判,柴叔色心突起,欲行不軌,于是郭燕燕怒而殺人。

版本四:郭燕燕和柴叔早已勾搭成奸,孰料柴叔又占了玲兒的便宜,于是郭燕燕妒而殺人。

在眾人的口舌中沉默著的石橋鎮(zhèn),依然重復(fù)著它一貫的秩序,河網(wǎng)如織,舟船吞吐。推理演繹之后的人們,依然各自走散,分頭忙乎自己的吃食。鎮(zhèn)子口上的牌坊,據(jù)說是為明代某位貞節(jié)烈女所立,在一個大雨滂沱的夜里,轟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