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
期末一考完,我便迫不及待地去找她,純粹地想見她一面。那天天氣極好,陽光懶懶的,風輕輕的,云朵慢悠悠的,甚至還有停留在花叢中成對的蝴蝶。然而路過它們的時候,我卻總感覺自己仿佛丟了些什么,心里空蕩蕩的跟水洗過似的。
出門前,特地檢查了背包,里面的發(fā)圈發(fā)卡都在,前幾天特意買的,想送給她。還是那條熟悉的路,我坐在自行車上跟坐在棉花糖上一樣,飄呀飄的,思緒也在飄。
記憶中的她,總是有各式各樣的衣服,牛仔褲、短褲、蓬蓬裙,這些衣服是年少家里一貧如洗的我可望而不可即的,這些衣服的背后、肩上或衣角或裙邊總會點綴著一支精致的蝴蝶結(jié),或大或小,或粉或白。最令我羨慕的不是她有我沒有的漂亮衣服,而是她那雙天生長而卷的眼睫毛,一張一合的就像蝴蝶的翅膀。在我眼里,她就像是一位高貴的公主,蝴蝶公主。我們幼兒園便認識了。說來好笑,上學(xué)前班的我竟不會唱歌,不會唱歌就得吃板子,當時就結(jié)結(jié)實實地吃了音樂老師好幾板子。其他的小伙伴都唱完歌過關(guān)下樓等家長了,就我一個人像個丑小鴨一樣坐在座位上,音樂老師于是叫前排的她來教我唱歌。那種情況下,對我來說她就是救命稻草,就是天使啊。在她耐心的指導(dǎo)下,我終于順利通關(guān)。但當時臉盲的我并沒有關(guān)注她,真正關(guān)注她是在另一天——那天發(fā)著高燒的我卻渾然不知,只覺得異常難受,加上前桌和后桌的同學(xué)要么使勁兒往后往前挪,中間的我就好像夾心餅干里的夾心一樣,擁擠加深了我難受的程度。我小心翼翼地往前挪,她察覺到動靜后輕聲地問我,是不是她的桌子太靠后了弄得我沒位置了。我點點頭,她很自覺地將自己的桌子用力地往前挪,地板與桌子摩擦聲在我聽來似乎是另一種音樂。放學(xué)后的我可以說意識混沌到可能隨時倒下去。巧的是她剛好站在我后面,觀察到我的不正常,她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轉(zhuǎn)過去,她問:“你沒事吧?要不要去喝點水?”時隔多年我依然記得那時她擔憂的神情,就像一只美麗的彩蝶猝不及防地闖入了我的世界。
想到這些,我更加期待和她的見面。待會兒見到她要說些什么呢?問問她剛剛上高中生活是否習(xí)慣?還是問問有沒有交到新的朋友?我悠悠地想著,一時入了神,路過一個個巷口,竟讓我一時記不清她家的地址。
小學(xué)時的我們很要好。她經(jīng)常找我玩,我們會去逛公園,買一大堆的零食,圍坐著大吃特吃;她會做小賀卡送給我,告訴我要活潑一點不要那么文靜;她會邀請我到她家為她慶生,我們一起唱生日歌、一起穿好看的裙子、一起吃蛋糕、一起玩游戲;每年我的生日,她總是會送各種可愛的毛絨玩偶,制造各種驚喜給我;每當我心情不好時,她總是會主動跑過來安慰我,跟我講許多道理開導(dǎo)我;我們曾一起寫匿名信給班上的男同學(xué),她寫一個字我寫一個字,目的是不讓那個男同學(xué)認出字跡;我們還一起編排小品,我們的小品得了第一,我還記得她那時的笑臉;我說我要寫小說,她特別支持,還說會幫我打印寄到出版社;她說我就是她的知己……那六年時光,我身邊都有她的陪伴,她總會牽著我的手,帶我穿越人海走過世界,好像我跟著她也長出了蝴蝶般的翅膀……
七拐八繞來到她家門前。鐵門的下端罩著張灰黑的網(wǎng),有一小部分還破了口,上面還黏著泥沙。我在門外喊她,幾聲后,她在三樓的窗口探出小腦袋,似是吃驚:“你來找我?”我說:“對的,要不要一起去圖書館?”她說等她幾分鐘,她要換身漂亮衣裳。
樓下的我百般無聊地溜達著,不覺間又想起了過去。自從上了初中,她和我就成了兩個世界的人——她依舊笑靨如花,成績依舊甩我?guī)讞l街,可是她開始交了新的朋友,和幾位男生曖昧不清,和我講話也總是唉聲嘆氣,這是怎么了?別人口中的她,矯情虛偽圓滑有心機,我不想觸碰不敢承認。盡管她還會在晚自習(xí)放學(xué)后找我一起回家,還會和我吐槽班里的小八卦,但我知道,我們之間明顯有了距離。從那之后,我始終沒來得及告訴她,我也曾認為她是我的知己,也曾為她制作過小賀卡,只是沒有送出去。那個昔日滿臉笑容、笑起來眼睛特別好看、總穿著有美麗蝴蝶結(jié)衣服、扎著高高馬尾辮的蝴蝶姑娘,不再留戀最初的花朵了,飛向了她更向往更遼闊的花海。
很殘忍地,時間這個漂白粉使我們的友誼褪了色。
我打量著這棟熟悉的房子,那里是否還有兩個小女孩玩飛行棋的身影,是否還留存下真誠的生日歌聲?我不得而知。房子、樹一如既往,才發(fā)覺原來“物是人非”這個詞有多殘忍。
我們并肩走在街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再無從前那般熱絡(luò)。我還記得小時候她很愛牽我的手,從小學(xué)到初中,我似乎早已習(xí)慣她的主動,習(xí)慣她給的溫暖。而如今,沒有牽手沒有單純的笑臉。我的心,有個地方,空空的。分別時我將提前買好的發(fā)圈發(fā)卡一并送給她,她的臉上并沒有露出特別驚喜的神情,我想也許是我的禮物有些廉價了。
兩天后,我想起她邀請我去參加她學(xué)校的校慶活動。我起了個大早,換了一身自以為很干凈的衣服,對著鏡子照了幾遍。然后等她來找我,可是從早上等到中午,始終沒有等來她的身影。忍不住給她發(fā)了條短信問她是不是忘了,可是很多天過去了,她始終沒有回信。
我盯著手機屏幕,兀自地笑了,恍惚間,看到一只美麗的蝴蝶停在窗前。小憩了一會兒,半晌,蝴蝶姑娘毫無留戀地飛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