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紅
摘 要:《梓潼帝君化書》是一部中國道教經(jīng)籍,里面蘊含了豐富的文化信息。從深度翻譯的視角來分析美國漢學家克利曼的《梓潼帝君化書》英譯本進一步可以加深對這部經(jīng)典的認識,并為中國典籍的翻譯和傳播起著借鑒作用。
關(guān)鍵詞:《梓潼帝君化書》;深度翻譯;文化
一、《梓潼帝君化書》及其譯者簡介
文昌帝君是中國唯一的本土宗教——道教的重要宗教信仰神祇,掌管文昌府事及人間祿籍。文昌帝君原為蜀地梓潼的地方神,后附會民間傳說并吸納融合雷神、蛇神、樹神等氐羌人的原始圖騰信仰,經(jīng)由儒釋道三家合力推崇,歷代帝王對其不斷加封,元延佑三年(1316年),元仁宗封梓潼神為“輔元開化文昌司祿宏仁帝君”,梓潼神與主管文運的星神——文昌神正式合為一神,成為天下共祀的全國性大神——文昌帝君,專職司祿主文運。《梓潼帝君化書》又稱《文昌化書》、《文昌忠孝化書》,是宋元道士假托梓潼文昌帝君降筆扶鸞,按時間順序以自傳體的形式敘述文昌帝君在神界和人界之間的若干輪回和歷世顯化的事跡?!惰麂劬瘯酚泻芏喟姹?,“最早為七十三化系劉安勝‘扶鸞運筆成書,因此爾后不斷有人也藉由‘扶鸞而増飾之,于是有七十九化、九十三化、九十四化、九十七化、九十九化等等多種版本,其中九十七化則是馮如意扶鸞而成”。(楊晉龍,2001:588)南宋時期出現(xiàn)的《文昌帝君本傳》和元初出現(xiàn)的《文昌帝君七十二化》、《文昌帝君九十七化》等諸多流傳于民間不同版本的故事即為該書的雛形。
美國漢學家克利曼(Terry Kleeman)是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博士,現(xiàn)為美國科羅拉多大學東亞語言與文學系教授,負責教授該校的東亞宗教課程,其研究重心主要在于道教天師道及中國民間宗教。巧合的是,另外一位致力于研究中國民間宗教的專家薛愛華(Edward Hetzel Schafer1913—1991)也曾任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教授并被授予伯克萊最高榮譽獎,在《梓潼帝君化書》英譯本的譯者序言中,克利曼就談及他在翻譯該書時受到了薛愛華的影響。克利曼是當代“西方研究文昌文化最為熱忱”的學者(王興平,2001:36)。克利曼致力于撰寫文昌論著、翻譯文昌經(jīng)籍,并于1994年出版了英譯本《梓潼帝君化書》,這是文昌文化在西方傳播的重要經(jīng)典文本??死摹惰麂劬瘯酚⒆g本中有譯序、導論、評論及大量的注釋和索引等等,這些都顯示出典型的深度翻譯的特征。本文試圖借助于深度翻譯理論,來分析和研究克利曼的《梓潼帝君化書》英譯本中所呈現(xiàn)出來的深度翻譯現(xiàn)象,希望能借此豐富典籍英譯理論與實踐,將包括文昌文化在內(nèi)的中華民族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以更好的面目呈現(xiàn)在世人眼前,講述好中國故事,為促進中外文化交流、提升中國的國際軟實力做出貢獻。
二、《梓潼帝君化書》英譯本中深度翻譯現(xiàn)象分析
作為一種翻譯現(xiàn)象,深度翻譯由來已久。但是作為一個術(shù)語,最早卻是由美國政治哲學家、文化理論家和小說家夸梅·安東尼·阿皮亞(Kwame Anthony Appiah)于1993年提出的,深度翻譯的“內(nèi)涵是闡釋性文本材料,其表現(xiàn)形式為腳注、尾注、文內(nèi)釋義、文外說明、序言、案語、附筆等延展手段,其主旨是為譯文讀者提供背景知識信息,便于讀者的理解鑒賞?!保ㄖ芊街?,2011:44)深度翻譯“強調(diào)的是文化再現(xiàn)”,是“再現(xiàn)中國文化的恰當策略”。(張佩瑤,2012:52-53)文軍和王斌兩位學者在分析了中國學者對于深度翻譯這一理論的研究成果基礎(chǔ)之上,提出了深度翻譯的三個層次:正文深度翻譯、緊密型深度翻譯和疏離型深度翻譯(文軍、王斌,2016:111)本文采用文軍和王斌對“深度翻譯”的這三個層次的提法,選取《梓潼帝君化書》英譯本所體現(xiàn)出來的典型的深度翻譯現(xiàn)象進行分析研究。
(一)正文深度翻譯
1、增譯
克利曼在翻譯時大量使用了在正文中增添信息以補足譯語讀者認知語境的做法。例如:
①見鄉(xiāng)人以旱,祈雨于土木。(水漕第七十二)
I saw the men of my district during a drought pray to wooden and clay images for rain. (Terry Kleeman,1994:288)
克利曼在此處增添了兩個信息,一是英語句子的主語“I”。這源于英漢兩種語言在句式上的差異。英語句式具有“聚集型”(compactness)特征,句子有嚴謹?shù)闹髦^結(jié)構(gòu),主語不可或缺,主語和謂語動詞搭配形成句子的核心;而漢語句式呈“流散型”(diffusiveness),不受形態(tài)的約束,沒有主謂協(xié)調(diào)一致的關(guān)系。(連淑能,1993:29-38)因此克利曼在處理“見鄉(xiāng)人以旱”這個句子的翻譯時,根據(jù)該句所處的前后文所提供的語境信息,增添出“予”(I)這個主語,作為“見”(saw)這一動作的施動者,構(gòu)成主謂結(jié)構(gòu),從而使譯文更加符合譯語讀者的閱讀習慣和思維模式??死鎏淼牡诙幮畔⑹菍⒃摹巴聊尽保╳ood and clay)增譯為“wooden and clay images”。祈雨是中國古代農(nóng)業(yè)社會重要的祭祀與禮儀活動,“祈雨的本質(zhì)是原始信仰,通過宏偉的祭壇、豐盛的祭品、壯觀的舞樂、殷切的祈禱以及肅穆的氛圍等一系列儀式化的符號和象征行為,祭祀天帝及相關(guān)神靈,祈求風調(diào)雨順,五谷豐登?!保ü暾?,2012:70)深受祈雨文化侵染的源語讀者自然知曉中國古人祈雨的儀式,在讀到“祈雨于土木”時就會下意識地在頭腦中呈現(xiàn)出古人對著泥塑木雕的神像祭拜的畫面,但是大部分西方讀者卻缺少這一文化背景信息,因此譯者在翻譯時必須考慮到譯語讀者在文化背景知識方面的缺失,在譯文中對這一缺失進行補充,加上“images”一詞,使得譯語讀者獲得了和源語讀者相似的語境信息。很顯然克利曼使用增譯的手段達到了補足讀者背景信息知識的作用。
2、意譯
《梓潼帝君化書》成書年代久遠,隨著時代的變遷,一些漢語詞匯的內(nèi)涵也發(fā)生了變化。這就要求譯者在翻譯時要敏銳地感知這種變化,選擇恰當?shù)赜⒄Z詞匯來對應翻譯,以確保原文所表達的意思以及原文所傳達的文化內(nèi)涵在譯文中得到準確地再現(xiàn)。
②女告以姑,請以歸寧。(明冤第三十五)
His daughter announced this fact to her mother-in-law, and asked permission to return to her maternal home.(Terry Kleeman,1994:173)
“姑”一詞在現(xiàn)代漢語中主要是指“父親的姐妹”,對應的英語翻譯應該是“aunt”,但是結(jié)合該詞在原文中所處的語境來看,已嫁作他人婦的女子侯氏由于其父親病重要求同丈夫一起回娘家去看望父親,因此她告假的對象應該是她的公婆而不是她公公的姐妹;此外,《說文》中對“姑”解釋為:“姑,夫母也。從女,古聲?!闭f明古漢語中“姑”有“丈夫的母親”即“公婆”之意,克利曼在處理“姑”這個稱謂詞時沒有簡單地翻譯成其對應詞“aunt”,而是通過對上下文的分析挖掘出“公婆”(mother-in-law)的含義,使得譯文更加貼近于原文。
3、文內(nèi)加注
在不影響讀者閱讀流暢性的前提下,克利曼還采用了在正文內(nèi)加注的方式,對一些簡單的文化現(xiàn)象加以說明,例如:
③妾與姑老甚不得已,則待姑百年,改卜未晚也。(殞賊第四十)
If I have no choice, then it will not be too late if I waited until my mother-in-law has lived out her allotted hundred years (i.e., died). (Terry Kleeman,1994:187)
“百年”的字面意思是one hundred years,但是在古漢語中,“百年”卻常常被用做“死”的委婉用語,比如“百年之后”、“百年歸老”等等,克利曼采用了直譯加注的方式,首先是直譯出“百年”的意思,然后緊接著在正文內(nèi)加括號進行簡單地注釋,解釋“百年”在這里的意思是“死”(died),通過這種文內(nèi)加注的方式,讀者的閱讀體驗不會中斷,而且還對“百年”一次所蘊含的文化內(nèi)涵就有了明晰的了解。
(二)疏離型深度翻譯
疏離型深度翻譯和緊密型深度翻譯的差異之處在于其與正文之間關(guān)系的緊密程度?!惰麂劬瘯酚⒆g本的疏離型深度翻譯主要有譯序(Preface)、導論(Introduction)、插圖(Illustrations)、語言縮寫(Abbreviation)、附錄(Appendix)、參考書目(Bibliography)以及索引(Index)等。
1、譯序和導論
漢學家們在翻譯中國古代典籍的時候一般都會編寫詳盡的譯序和導論,以幫助譯語讀者更好地閱讀和理解譯文。在本書的譯序中,克利曼首先對文昌帝君身份和文昌信仰做了概述性介紹,然后著力介紹和本書翻譯相關(guān)的方面,諸如《梓潼帝君化書》的重要地位、源語文本的選擇(克利曼的英譯本只選取翻譯了七十三化,基于1181年的《化書》版本)、翻譯策略和致謝。其中在談到翻譯策略時,克利曼強調(diào):“Translation is always a struggle to maintain fidelity to the original while making the text comprehensible to a modern, nonspecialist audience”。(Terry Kleeman,1994:xiii)由此可見克利曼預設(shè)的譯語讀者是現(xiàn)代的普通讀者,因此在竭力使譯文忠實于原文的基礎(chǔ)之上還要考慮到譯文的可讀性。這也在一定程度上解釋了譯文中出現(xiàn)大量深度翻譯現(xiàn)象的原因。除了譯序外,克利曼還精心編寫了本書的導論,這部分所占的篇幅極大,一共有83頁,將近占翻譯正文部分三分之一(翻譯正文部分共207頁),詳細介紹了梓潼文昌崇拜發(fā)展的歷史沿革,交代了《梓潼帝君化書》這部道教典籍的構(gòu)成及結(jié)構(gòu),書中所體現(xiàn)出來的“三教合一”的思想及其《梓潼帝君化書》對后世文學的影響,同時導論部分還描述了《梓潼帝君化書》在1181年之后的版本擴展、修訂及重印情況,以此勾勒出文昌信仰在中國的流變。
2、其他疏離型深度翻譯
插圖部分一共有四幅圖片,分別為:矯詔驅(qū)虎圖、誅易化支圖、神兵執(zhí)崇圖和隸掌桂籍圖。這四幅插圖再加上封面圖片(身著官服的文昌帝君反身拉弓)以直觀的方式展現(xiàn)出文昌帝君的形象以及文昌帝君顯世歷化的故事,讓遠隔重洋的異域讀者有機會進入到中國古代神話的神秘世界,同時,插圖的使用,也降低了本書的閱讀難度,增加了本書的趣味性。附錄部分主要是收錄了《化書》一些現(xiàn)存的不同版本的詳細的版本信息,附錄和參考書目以及索引放在正文的翻譯之后,這一部分內(nèi)容主要是為本書的學者型讀者提供進一步研究的相關(guān)資料。語言縮寫部分介紹了三個在英譯本中出現(xiàn)頻率較高的參考書籍,即《梓潼帝君化書》、《文帝化書》和《蜀中廣記》,這種縮寫的處理方式使得本書保持了簡潔的風格,使讀者不至于產(chǎn)生厭倦之感。
(三)緊密型深度翻譯
《梓潼帝君化書》英譯本的緊密型深度翻譯最重要的表現(xiàn)形式有譯注和評論。
1、譯注
譯注是深度翻譯最重要的表現(xiàn)形式,“譯者為了達到翻譯目的在譯文以外的注釋增厚加重源語及其文化的氛圍,深入其文化內(nèi)涵,盡可能讓源文化的信息、色彩和程度增量”。(黃小芃, 2014: 75)《梓潼帝君化書》英譯本正文翻譯部分共有注釋396條,其內(nèi)容和功能主要有以下幾類:
1)標明不同版本的差異,例如:
⑤終不主幼而笞也。(尚義第五十八)
You cannot grant precedence to the junior and whip the senior! (Terry Kleeman,1994:247)
在這一頁底部的注釋(第316條)中,譯者給出了原文“主”在另外一個版本中的不同表達,即“立”同時分別對這兩個詞語進行了解釋。由于《梓潼帝君化書》成書年代久遠,加之流傳甚廣,不斷有人對其加以修訂,同時古代書籍的傳播方式的局限,也難免使其在流傳的過程中產(chǎn)生一些誤差。這種類型的注釋在本書注釋中占有絕大部分,不僅體現(xiàn)出了譯者的博學更反映出譯者嚴謹?shù)闹螌W態(tài)度。
2)解釋文化專有項
在處理文化專有項的翻譯時,譯者主要采用的方法是直譯加注,例如:
⑥久之,巴都守相伊庭儀,以太守疾攝事。(巴都第四十九)
Sometime thereafter the Vice Protector of Badu, Yi Tingyi, assumed the responsibilities of the Grand Protector. (Terry Kleeman,1994:213)
太守是中國古代特有的官職名稱,在翻譯時,克利曼首先在正文中將其直譯為“the Grand Protector”,然后在以腳注的方式標出該詞的拼音和漢字(taishou 太守),并對這一官職進行解釋說明,“the civil and military head of a commandery”,這種處理方式讓譯語讀者從音、形、義三個方面對“太守”一詞有了全方位的立體感知。
2、評論
克利曼《梓潼帝君化書》英譯本的一個顯著特點就是在正文每個小的章節(jié)結(jié)束后還附上譯者的評論,這些評論主要有幾方面的作用:1)概述本章節(jié)的內(nèi)容,更為詳細地交代故事發(fā)生的前因后果,例如“北郭第四十一”的評論部分;2)對正文進行闡釋性補充,例如“奉先第二十二”中出現(xiàn)的“肺石”一詞,在翻譯時譯者將其處理為“the Lungstone”,“肺石”對于西方讀者來說是一個陌生而奇怪的文化意象,因此譯者在第131頁的評論里借助于《周禮》對“肺石”的外形和功能進行了闡釋性補充,以便于讀者更好地理解原文;3)對正文進行引用性補充,例如“慈訓第二十八”的譯者評論(第152頁)中就引用了《太上老君內(nèi)觀經(jīng)》中的一段經(jīng)文,呼應了正文中所提到的《內(nèi)觀經(jīng)》,并讓讀者對正文中帝君母親對帝君的臨終教導有著深刻的感悟。
三、結(jié)論
作為一部成書于十二世紀初期的道教經(jīng)籍,《梓潼帝君化書》“這部經(jīng)書的時空跨度極大,遍布神話傳說,牽連政治、軍事、宗教、文化,行文撲朔迷離,體裁散韻并用,其翻譯難度之大可想而知,而克利曼最終能排除障礙,將其順利完成,不能不令人驚嘆?!保ㄍ跖d平,2001:35)”克利曼在翻譯正文時采用增譯、意譯、文內(nèi)加注方式并使用大量的副文本,如譯序、導論、譯注以及正文每個章節(jié)之后插入的譯者評論等,由此顯示出典型的深度翻譯的特征,這些手段的使用,或引經(jīng)據(jù)典或旁征博,將帶著濃郁中國風的中國宗教以及中國古代歷史文化知識呈現(xiàn)在西方讀者面前,既方便了讀者進行順暢地閱讀,同時還為有興趣做進一步擴展閱讀和研究的讀者提供了豐富而詳實的背景資源。這對于中國典籍英譯尤其是宗教典籍英譯而言具有重大的借鑒意義。
參考文獻:
[1]Kleeman Terry, A Gods Own Tale: The Book of Transformations of Wenchang, the Divine Lord of Zitong, Albany: 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1994.
[2]郭宏珍.古代官方祈雨考述[J].廣西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2(2):70-77.
[3]黃小芃.再論深度翻譯的理論和方法[J].外語研究,2014(2):72-75.
[4]連淑能.英漢對比研究[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3.
[5]王興平.文昌文化在西方社會的傳播和研究[J].中國道教2001(4):35-38.
[6]文軍、王斌.《芬尼根的守靈夜》深度翻譯研究[J].外國語文,2016(2):110-116.
[7]楊晉龍.《文昌化書》內(nèi)《詩經(jīng)》資料研究[A].第五屆詩經(jīng)國際學術(shù)研討會論文集[C],2001:583-598.
[8]張佩瑤.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之間:中國譯學研究新途徑[M].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12.
[9]周方珠.厚翻譯述評[J].宿州學院學報,2011(1):44-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