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中國傳統(tǒng)民間文化里,“鬼”是一個不容忽視的文化現(xiàn)象。中國現(xiàn)當代小說創(chuàng)作將這一現(xiàn)象納入視野中,鬼是人的威脅,也是人的工具;是客觀的觀察者,也是主動的參與者。鬼在人的生命認知中起著推波助瀾的作用,將世俗生活復雜化,并俯瞰人不自知的境地。鬼魂敘事既有對地方文化現(xiàn)象的書寫,又以鬼的視角開拓了敘事方法。人與鬼的互動關系不僅反映出人對超自然力量與傳統(tǒng)權力的態(tài)度,也體現(xiàn)出人存在的價值取向與生命的荒誕性、宿命性。
關鍵詞:人鬼互動 權力工具 文化書寫 敘事策略 存在意義
“鬼”作為民間文化的一部分,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頻繁出現(xiàn),它不僅記錄著文化的特征與演變,而且反映了自然與社會的力量對人的制約。古今中外,人與鬼的互動從未停止,從純粹崇敬鬼的力量到利用鬼的威望來愚弄百姓,人既敬畏鬼又利用鬼。中國人有祭祀祖先的傳統(tǒng),古人為逝去的祖先舉行祭祀儀式以祈求祖先魂靈的庇佑。清人蒲松齡在《聊齋志異》中寫了不少人鬼相戀的故事。在現(xiàn)當代小說作品中,有關鬼的描寫為塑造人物、結構故事與表達思想提供了有效的資源,也從鬼的視角出發(fā)開拓新的敘事策略。這種新異的講述方式更加全面客觀地展現(xiàn)著現(xiàn)世人們的復雜生活,比如王十月的《米島》、方方的《風景》等。外國文學中也存在“鬼”的因素,比如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托妮·莫里森的《寵兒》等,弗雷澤在《金枝》中也記載了民間故事與習俗里靈魂寄存于體外的觀念。曾經(jīng)為人的鬼對人世生活的參與和審視,還包含著對存在的意義問題及其空間性與時間性問題的檢視。在兩個不同體系的世界中,人的生命顯現(xiàn)出脆弱與短暫的特點,從而生活的繁雜讓生命變得荒誕、無助,甚至隨波逐流。這種生命的消極感如何產(chǎn)生,又如何在頹廢中追求生存的積極動力?從作家筆下的故事里,也許能找到相應的答案。
一、社會權力工具中的鬼
隨著社會文明的向前推進,當鬼魂敬畏與統(tǒng)治者的權力緊密地結合起來時,一方面為社會的發(fā)展提供了秩序上的保障,另一方面又助長了統(tǒng)治階級的肆意妄為,造成了社會的不公平。在中國走出封建王朝統(tǒng)治的階段后,以鬼來愚弄百姓的事情仍然存在,甚至化身為各種權力的幫兇在民間猖獗。蕭紅在《呼蘭河傳》中記述了東北地區(qū)有關鬼的民間文化,講述了常遭到婆婆厭惡的團圓媳婦的悲慘故事。婆婆請?zhí)笊竦慕o她趕鬼治病,反而使她的病情加重了,便不能再讓她去“出馬”(蕭紅在文中解釋,“出馬”就是當跳大神的),要設法把她從大神那里要回來。有人主張扎個谷草人或紙人來做她的替身,周三奶奶則提出吃一只全雞的方法?!八幕觎`里邊因此就永遠有一個雞存在著,神鬼和胡仙黃仙就都不敢上她的身了。傳說鬼是怕雞的。”西院楊老太太的偏方是吃二兩黃連與半斤豬肉焙過壓成的面兒,據(jù)說專治驚風和掉魂。對鬼魂的畏懼促使人們將不明就里的事情歸結于鬼魂的糾纏和報復,產(chǎn)生了諸多不科學的可怕方法。婆婆不喜歡團圓媳婦,行使出家庭長輩的威嚴權力,以驅鬼的方式折磨著她的身體與精神?!吧鐣罘绞降难永m(xù)取決于結構的延續(xù),即取決于人事關系安排的延續(xù)?!惫韰⑴c到社會秩序的排列中來,即改變了人與人之間的關系,造成對平等和諧的破壞。
當團圓媳婦被折磨得愈加病重時,婆婆決定用大缸給她當眾洗澡。她被強行撕掉了衣裳,在裝滿“滾熟的熱水”的大缸里掙扎,卻沒有人救她。即便是扎了替身紙人也沒能留住她的生命,她最終被視為妖怪。愚昧而專制的家長權力扼殺了一個正值青春年華的鮮活生命,鬼魂作祟成了這一謀殺的幫兇,可主謀卻以“為了媳婦好”而順利脫身。在這一慘痛事件中,不管是婆婆請來的跳大神的,還是懷著幫忙驅鬼的好意的鄰居們,都扮演了幫兇的角色,他們并沒有為團圓媳婦的死而愧疚,麻木地認為鬼執(zhí)意要帶走她。他們反倒因為她的死而心安,因為邪惡的鬼魂隨她而去。這是所謂的社會正義力量對弱小個體的壓迫與殘害,借助鬼的形式達到權力掌控的目的,所以團圓媳婦不僅是家長權力的犧牲品,也是冷漠而殘酷的社會集體權力的犧牲品。這種對罪惡失語的集體無意識行為助長了依附于鬼的勢力,而團圓媳婦的個體無意識也增加了悲劇的無奈性,她不得不相信自己被鬼附體了。人對鬼既心懷畏懼,又有過分的幻想。這種民間行為本意是“轉移邪惡”,在摻入復雜的世俗關系后,變得不再純粹而與社會權力的分配相關,進而將弱肉強食的法則演繹出來。
然而也有另一種借助鬼來反抗權力禁錮的叛逆行為。鬼的傳說在一定程度上有很大的威懾力,有人借此宣泄對權力控制的不滿,并以離奇與反常的方式實現(xiàn)自己的理想。唐代陳玄佑的傳奇小說《離魂記》寫倩娘的魂魄離開肉體隨心愛之人而去,彰顯出勇敢的女性沖破禮教的束縛去追求愛情與自由的執(zhí)著,當然也是一種曲折的反抗方式。清人蒲松齡在《聊齋志異》中所寫的《小謝》是人鬼戀情對封建社會婚姻倫理的反抗,而《席方平》一篇則揭露了封建官府的黑暗,席方平的鬼魂來到冥間為被受賄的冥間獄吏冤死的父親告狀,申冤不成反遭毒刑。作者借助鬼故事來諷刺現(xiàn)實,嬉笑怒罵不露痕跡。余華的《第七天》是現(xiàn)代版的“神曲”,描寫剛死去不久的鬼在火葬場的所見與所聞,表現(xiàn)出三六九等的人在死后所受的待遇截然不同。比如市長和壓根沒有墓地的人之間的天壤之別:作為貴賓的市長用的是進口爐子,悼念的人有一千多,送行的轎車有幾百輛;沒有墓地的人卻是空號,沒有棲息的骨灰盒,只能四處游蕩。在商場火災的事件報道中,政府為了不影響市長書記們的仕途而壓低了死亡人數(shù),依然有很多被隱瞞的死亡者。諸如此類的殘酷不公的社會事實在鬼魂的眼里反映出來具有強烈的諷刺意味,為人時難以抗爭,做鬼后仍然無能為力。作者在眾多死于非命的鬼魂的對話中鮮活地呈現(xiàn)出現(xiàn)世的人生苦難,這是對世俗權勢的批判與反諷。
二、文化神秘主義中的鬼
鬼的因素參與到文化生活中來,不僅使世俗人生復雜化,也使生命認知神秘化。小說作品有關人與鬼的描寫反映出人對超自然力量的想象和態(tài)度,即鬼使人在神秘主義的文化氛圍中對自我生命的認知產(chǎn)生偏差,陷入消極虛無的泥沼。蕭紅描寫過喧鬧的跳大神場面,筆鋒一轉:“請神的人家為了治病,可不知那家的病人好了沒有?卻使鄰居街坊感慨興嘆,終夜而不能已的也常常有。”大神唱得好聽,卻使人生出一種悲涼的情緒。這夜半的悲涼是生命的悲涼,籠罩著超脫不了生老病死的哀傷,沒人再去跟那些做過法的神婆較真,下次還要按這傳統(tǒng)來辦事。她還寫到民間的鬼節(jié)習俗“放燈”,以幫助鬼脫生:“大概從陰間到陽間的這一條路,非常之黑,若沒有燈是看不見路的。所以放河燈這件事情是件善舉。”當河燈飄走了,熄滅了,也真的像被鬼一個一個地托著走了。人對死后世界的想象和對逝去親人的思念都寄托在這些為鬼引路的河燈上,人與鬼的互動是和平而善意的,其中有很多生前的情愫在。在放燈的儀式里存在諸多的象征意義,比如河是連接陰陽兩界的路?!斑@些象征具有兩個共生的作用:溝通與功效。”放燈不僅是人與鬼溝通的方式,也是實現(xiàn)人與人溝通的契機,尤其是在代與代之間,因為在放燈時,長輩常常會給晚輩講起故去的親人的事。
人甚至可以把現(xiàn)實世界與想象中的鬼魅世界混淆在一起,賈平凹筆下的廢都簡直是“鬼魅橫行的舞臺”:天空中出現(xiàn)了四個難辨新舊雌雄的太陽,皆是發(fā)白,“什么就也看不見了,完全的黑暗人是看不見了什么的,完全的光明人竟也是看不見了什么嗎”?人被現(xiàn)世的混沌所困擾,仿佛生即是死,死即是生。莊之蝶的老岳母就習慣睡在棺材里,并稱人一老就有了溝通陰間與陽間的本領,說著“活活死死”的人話和鬼語,似乎真的能和周遭“鬼的世界”交流。在柳月和老太太的對話中,“廢都”從某種程度上顯露了“鬼城”的面目:
柳月說:“現(xiàn)在街上有什么人?是鬼看的?!”
老太太卻說:“是鬼,滿城的鬼倒比滿城的人多!這人死了變鬼,鬼卻總不死,一個擠一個地扎堆兒?!?/p>
民間文化中有陰陽眼的說法,老太太顯然把自己想象成看得見鬼魂的人。作者不僅借此來表現(xiàn)人的混亂與虛妄,也富有深意地諷刺著:人世即鬼世,甚至不如鬼世。人生苦短而及時行樂,鬼世永恒卻鬼滿為患,人活成了鬼而墮入鬼世,更是擁擠地難以超生?!八囆g特別指涉周圍世界的審美狀態(tài),從觀察世界的方式出發(fā),到存在的模式,再到特定的交互作用,藝術與現(xiàn)實糾結難解?!弊髡呙翡J地察覺到現(xiàn)實的混沌,以人物想象中的鬼世來諷喻世道衰敗。
鬼具有威懾人的力量,而這力量正是人所給予的,為地方文化傳統(tǒng)增加了神秘色彩。劉震云在《一句頂一萬句》中描寫了“喊喪”的傳統(tǒng)習俗,這一儀式借助死者亡靈的權威和人對鬼魂這種超自然力量的畏懼來規(guī)范人,以神秘主義來引起人的歸順。喊喪人在這場儀式中化身為鬼的“代言人”,自然而然就有了鬼的權威。小說中的羅長禮就是個喜歡喊喪的人,喊喪能讓他心生驕傲,可“喊醋”不能,醋一天三頓離不開大家的飯桌,死人就沒有這么頻繁了。作為喊喪人,羅長禮站在普通村民之外,又與鬼魂有別,他是自由的,是溝通人和鬼的使者。他身上既有鬼性又有人性,在喊喪的儀式中,產(chǎn)生了神秘的光環(huán),成為一個神圣的存在。村民們則是這一神秘儀式的觀眾,他們觀察且感受著生命的無常與死后的虛無,卻無法深入現(xiàn)象的背后確切地體悟眼前儀式的意義。劉震云把羅長禮、楊百順、秦曼卿等人物都描繪得富有鬼性,正是“喊喪”這一傳統(tǒng)習俗賦予他們生命的神秘性。人成為被命運主宰的對象,難以自我救贖,鬼的參與使人想要掙脫命運牢籠的救贖活動具有虛幻性,人在其中無能為力。
伽達默爾在《真理與方法》中認為藝術作品中的世界是一種完全轉化了的世界,“每個人正是通過這世界認識到存在的東西究竟是怎樣的事物”。正是在人與鬼互動的世界中,人更清楚自身的欲望和力量,并對文化神秘主義籠罩下的鬼魂發(fā)起挑戰(zhàn)。陳忠實在《白鹿原》中寫出人對鬼魂的情感的變化:由敬畏走向懷疑,由恐懼走向反抗。在白鹿原的瘟疫中,死去的田小娥借鹿三之身與人對話,要求村民“在她的窯畔上給她修廟塑身,對她的尸骨重新裝殮入棺,而且要族長白嘉軒和鹿子霖抬棺附靈,否則就將使原上的生靈死光滅絕”。鹿三被附體后忽然變出一副油滑的腔調(diào)開始破口大罵,這不得不讓人相信田小娥真的回來了。然而白嘉軒并沒有被嚇倒,反而堅決地建了鎮(zhèn)妖塔,把田小娥的骨灰埋到塔基底下。奇異的事情發(fā)生了,“雪后枯干的蓬蒿草叢里,居然有許多蝴蝶在飛舞”。匠人封底后,“十只青石綠碡團成一堆壓在上面”,意味著“永世不得翻身”。鬼魂復仇的神秘性擾得人心惶惶,人對鬼權的反抗也在一定程度上消解著這種神秘力量,改變了傳統(tǒng)文化習俗中人們逆來順受的軟弱性。
三、小說敘事策略中的鬼
從表現(xiàn)鬼到以鬼敘事,作家成功地在這一文化現(xiàn)象中開辟了新的創(chuàng)作路徑,并能透過鬼的眼睛直抵社會現(xiàn)象背后的本質(zhì)內(nèi)容。在以鬼作為敘事者的小說中,鬼既是一系列事件的客觀觀察者,也是一些活動的主動參與者。獨具慧眼的作家以鬼魂的視角記錄活著的人的現(xiàn)世生活,這是一種特異的敘事策略,通過這種敘事方式可以感受到人與鬼時空的同在性與差異性。人是時空中脆弱的存在,而鬼則更加長久,甚至永恒。以鬼的眼睛來審視人世,產(chǎn)生出對存在的質(zhì)疑,哪一世才是真正值得存在的?余華在《第七天》中通過鬼魂的視角呈現(xiàn)出的世界變幻于真實和虛幻之間,真實存在的是冰冷而痛苦的,虛幻縹緲的卻是寧靜而美好的,縱然有很多鬼魂無家可歸,但游走的過程是一場漫長而平和的修行。在復雜交錯的時間結構里,鬼的形態(tài)不是生命的終結,而是新生的起點,前面是望不見盡頭的時空。人生在世沒有機會體悟、沒有能力參透的,在鬼魂的世界里皆能知曉。方方的《風景》中敘事者是被父親埋在窗下的死嬰的鬼魂,她見證了這一家人度過的艱難歲月和好轉后肆無忌憚的生活。存在即享受,但人的訴求并非為鬼,卻是后繼有人。二十多年過后,舊房拆遷使這個享受了熱烈親情的小鬼魂要與家人分離,她想起了七哥說的話:“生命如同樹葉,所有的生長都是為了死亡。殊路卻是同歸……你把這個世界連同它本身都看透了之后你才會弄清楚你該有個什么樣的活法?!笨墒裁炊疾皇堑乃廊挥X得活著的人畢竟幼稚而且膚淺,只有她是冷靜的、永恒的。她面對家人的坎坷命運無能為力,她在不停地成長,使敘述不至于變得那么不可靠,甚至她已經(jīng)超越了活著的人。
托妮·莫里森的《寵兒》同樣講述了死去女嬰的鬼魂見證家族苦難和變遷的故事,其中鬼對人的生活的參與度更高。比如寵兒一直陰魂不散,十八年后重回這個家,向母親索取過去欠下的愛,摧毀母親好轉的生活。這是一段源起于奴隸制的悲劇,絕望的母親為了女兒能夠逃脫奴隸的悲慘命運不惜親手殺死自己的骨肉,在黑暗的時空里死亡遠比活著更加幸福。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也打通了人與鬼的界限,人能夠死而復生,鬼可以從陰間重返陽間,回家探親的亡靈甚至和親戚朋友對話。人與鬼的互動超越了生死阻隔,鬼對人的影響愈加直接。王十月則在《米島》中別出心裁地以一棵樹的視角講述了一個虛構地的群鬼的故事。米島的開荒元老米南村橫死后陰魂不散,繼而,越來越多的橫死之人心有不甘。在他的教唆下,這些陰魂不上天堂也不下地獄,卻以一棵老樹為家,成為游蕩在陰陽之間的鬼魂,他們不用吃喝,無休止地爭吵。這棵樹是米島的見證者,它說:“當我主持調(diào)解時,總是要從遙遠的從前說起,把他們之間的恩怨的根由指出。”老樹帶著眾多鬼魂重溫了過去歲月里的米島人,他們在雜亂無章的生活中活得不像人,親情在人性的自私面前也退避三舍。智慧的老樹像是隱含作者的代言,使鬼的錯位認知不斷地被糾正。生活的荒誕更加強了鬼魂的存在感,鬼以上帝的視角俯瞰全局,以“旁觀者清”的優(yōu)勢做出貌似超乎世人的評判。
當人追問存在時就已經(jīng)在存在之中了,生存著的人對鬼的懷疑肯定了鬼的概念的存在,而鬼的敘事則肯定了鬼的存在,海德格爾有言:“認識是在世的一種存在方式?!毙≌f中鬼的力量是實在的,與人對立且相互影響。在現(xiàn)代與后現(xiàn)代的文學語境中,鬼的出現(xiàn)吸引著讀者跳出人的世界,站在一個新的角度審視小說故事,這是一種歷經(jīng)生死的兩世體驗。在張存學的《輕柔之手》中程紅纓含冤死后心有不甘,她的鬼魂化作一團“白光”,帶著愛與悲傷留在家中撫慰痛苦的親人。她以鬼魂的形式繼續(xù)彌留世間,點亮了活著的人的生存希望,給悲涼的存在帶來溫暖。敘述在人性層次上將白衣天使的形象進行到底,人們與女鬼為鄰,當聊起她時仿佛只是個貼心的鄰居。在她作為亡靈的獨白中母愛深厚似海,她鼓勵孩子發(fā)現(xiàn)自己并走進自己的內(nèi)心,這是她成為亡靈后才明白的一切。她幻化的“白光”甚至能與啞了十年的女兒對話,她對孩子們的執(zhí)著守護像一雙輕柔的手撫摸著他們。作者將客觀敘事和主觀獨白交叉進行,逐漸揭示出“文革”時期人們跌入泥淖的境地和錯誤選擇后的悔意與愧疚。敘事文本在維護道德規(guī)范上發(fā)揮著重要的作用,一定程度上使作者的創(chuàng)作意圖不至于被閱讀完全顛覆。小說傳達出積極的能量,即使在一個極度顛覆的年代里,真與善的人性光芒也能夠照亮絕望的生命。“敘事特有的變化將時間分割成斷續(xù)的單位:純連續(xù)時間不同于敘述事件的時間。”以鬼為視角的小說敘事具有此特點,因其貫穿時間的不滅性將生前的回憶與死后的見聞相交織,創(chuàng)造出一個更廣闊的視域。
四、結語
鬼作為權力的工具兼具反諷權力的作用,它是民間文化的重要因素,也為中國現(xiàn)當代小說提供了豐富的文化意蘊。小說中的鬼有時沒有與被敘述的人直接對話,但鬼未能脫離人而存在,只有人世的繁復才豐富了鬼的談資。從諸多作家筆下有關鬼的故事中可以窺見社會的弊病、人性的弱點,滿足讀者對死后世界的想象,也對現(xiàn)世有更加清醒的把握。趙毅衡指出,敘述僅有的客觀性被敘述者或人物有限經(jīng)驗的不可靠性所破壞,可靠敘述幾乎不可能重新確定其地位。人鬼互動的不可靠敘述反而在揭示現(xiàn)象背后的復雜人性和社會本質(zhì)中具有優(yōu)越性。作者皆在創(chuàng)作中表現(xiàn)出隱含作者的道德人格,對讀者的思想傾向做出無形的引導與規(guī)范,不惜殺死現(xiàn)世的無辜靈魂而以鬼的永恒來保全真善美的文學理想?!耙陨眢w之,以心驗之”,這指向的是價值范疇。從敘寫鬼的文化傳統(tǒng)到以鬼的視角表現(xiàn)人世,作者所關注的已經(jīng)不再是鬼與鬼文化本身,而是通過鬼的敘事話語和鬼的現(xiàn)象的書寫來表達對于人世的關注與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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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季春雨,蘭州大學文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當代文學。
編 輯:趙 斌 E-mail:948746558@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