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元人在進行散曲創(chuàng)作時，常常會就某一主題進行創(chuàng)作，有時會連作數(shù)首甚至數(shù)十首散曲，形成一系列曲調(diào)相同，主題相近的作品。而其中馮子振的四十二首《鸚鵡曲》就是這一類散曲的出類拔萃的作品。本文將從作者生平、思想內(nèi)容、藝術(shù)特征等方面對這四十二首《鸚鵡曲》進行鑒賞與探究，深入作品內(nèi)涵感受其中所蘊含的文化意蘊。

關(guān)鍵詞：馮子振；鸚鵡曲；思想；藝術(shù)

1 作者生平

馮子振，元代著名散曲家，湖南攸縣人。根據(jù)清代文人在《元詩選》中所撰寫的馮子振小傳，其中有這樣的記載：“子振，字海粟，攸州人，博洽經(jīng)史。嘗著《居庸賦》，首尾幾五千言，宏衍巨麗，自號怪怪道人，仕為承事郎、集賢待制?！盵1] 顧嗣立沒有明確馮子振具體的生卒年，但是根據(jù)張月中等所編纂的《全元曲》以及王毅先生所著的《海粟集輯存》中都普遍認為馮子振的生年為1253年，而其卒年為1348年，享年七十六歲。

根據(jù)史料中記載，馮子振博學(xué)強記，才思敏捷。據(jù)《元史·儒學(xué)傳》中寫到：“天臺陳孚其為詩文大抵任意即成，不事雕鑿。攸州馮子振其豪俊與孚略同，而孚極敬畏之，自以為不可及。子振于天下書無所不記。當(dāng)其為文也，酒酣耳熱，命侍史二三人潤筆以俟，子振據(jù)案疾書，隨紙數(shù)多寡頃刻輒盡。”[2]馮子振不但寫得一手好文章，而且其在多方面就極具寫作天賦。他的詩歌受到推崇，《元詩選》稱其詩作“語必驚人”；同時他所寫的賦也廣為傳頌，明吳訥贊曰：“今觀海粟賦，何宏衍巨麗之若是也”；而其散文也同樣豪邁恣肆有雄奇氣象。馮子振一生著述頗豐，有《居庸賦》、《十八公賦》、《華清古樂府》、《海粟詩集》等篇流傳于世，今存小令44首，其中以42首《鸚鵡曲》最為著名，在后世廣為傳誦。

馮子振一生起伏不定生活坎坷，元大德二年（1298）才進士及第，但是他已年近半百，被時人評，稱其“大器晚成”。至元29年（1292）5月，為文字獄所波及，險些喪命。據(jù)《元史紀(jì)事本末》卷七載：“二十九年五月，中書省臣言：妄人馮子振為詩譽桑哥，及桑哥敗，即告詞臣撰碑引諭失當(dāng)，國史院編修陳孚發(fā)其奸狀。帝曰：詞臣何罪？必以桑哥為罪，則在廷諸臣誰不譽之？朕亦嘗譽之矣。”[3]馮子振“乞免所坐”，被遣還家。直至三年之后，元世祖去世，太孫鐵木耳（即元成宗）在上都繼位，馮子振才得以返回大都。大德六年（1302）冬，馮子振在京城居住，聽到歌女演唱白無咎的《鸚鵡曲》，此曲由于韻險，無人和其韻進行新辭的創(chuàng)作。馮子振因為朋友索求此曲的應(yīng)和之作，一時興發(fā)，按原韻和作四十二首，因此出名。

2 思想內(nèi)容

2.1 反映民生疾苦

馮子振42首《鸚鵡曲》中有不少反映民生疾苦的作品，如﹝正宮·鸚鵡曲〕（農(nóng)夫渴雨）：“年年牛背扶翠住，近日最懊惱殺農(nóng)父。稻苗肥恰待抽花，渴煞青天雷雨?！裁础澈逇埾疾唤饲?，截斷玉虹南去。望人間三尺甘霖，看一片閑云起處。” [4]這首曲子描繪了農(nóng)夫期盼降雨的急切心情，前四句寫久旱不雨，描繪出農(nóng)夫焦躁不已卻又無能為力的心理狀態(tài)；后四句則是農(nóng)夫?qū)τ甑募鼻衅谂危砸粋€“恨”字為詞眼與中心，從反面體現(xiàn)了農(nóng)夫?qū)ζ谂胃柿亟蹬R的卻舊盼無雨的急切心情。全篇通過“懊惱殺”、“渴煞”、“恨”、“望”、“看”等一系列動詞將農(nóng)夫渴雨的心理狀態(tài)展現(xiàn)的極為到位，使得一個既真實又復(fù)雜的農(nóng)夫形象在讀者面前展現(xiàn)的淋漓盡致。

又如﹝正宮·鸚鵡曲〕（漁夫）一曲寫到：“沙鷗灘鷺縭衣住，鎮(zhèn)日坐釣叟綸父。趁斜陽曬網(wǎng)收竿，又是南風(fēng)斜雨?！裁础尘G楊堤忘系孤椿，白浪打?qū)⒋?。想明朝日落潮平，在掩映蘆花淺處?！鼻八木涿鑼懥藵O夫打漁的生活狀態(tài)與日常所見所聞所做，后四句則借漁夫之口傳達了隨遇而安的人生追求，展現(xiàn)了作者對漁夫這種離塵出世的生活的贊美與向往。

2.2 描寫自然景物

馮子振42首《鸚鵡曲》中亦有以自然景物為主題進行創(chuàng)作的作品，如﹝正宮·鸚鵡曲〕（燕南八景）：“蘆溝清絕霜晨住，步落月問倚闌父。薊門東直下金臺，仰看樓臺飛雨。〔么〕道陵前夕照蒼茫，疊翠望居庸去。玉泉邊一派西山，太液畔秋風(fēng)緊處。”本曲描寫了蘆溝曉月、居庸疊翠、道陵夕照等燕南景致，以閑適清新的筆調(diào)描摹出一幅清秀淡美的出塵景色。

又如﹝正宮·鸚鵡曲〕（憶西湖）：“吳儂生長西湖住，艤畫舫聽棹歌父。蘇堤萬柳春殘，曲院風(fēng)荷番雨?！裁础巢葺螺乱坏姥?，軟綠斷橋斜去。判興亡說向林逋，醉梅屋梅梢偃處?！北厩鑼懥宋骱K堤、曲院風(fēng)荷、斷橋等著名景色，表現(xiàn)了作者對自然景物的喜愛，對林逋歸隱生活的向往。

2.3 思鄉(xiāng)離別

寄賀送別、思鄉(xiāng)思人是古代文人進行文學(xué)創(chuàng)作的熱門主題，而馮子振《鸚鵡曲》的也不例外，其中多次表達了其真摯的思念之情與離別之意。如﹝正宮·鸚鵡曲〕（別意）中寫到：“花驄嘶斷留儂住，滿酌酒勸據(jù)鞍父。柳青青萬里初程，點染陽關(guān)朝雨?！裁础吃勾猴L(fēng)雁不回頭，一個個背人飛去。望河橋斂衽頻啼，早驀到長亭短處?！鼻八木涿鑼懰蛣e時依依不舍的場景，后四句一個“怨”字和一個“望”字，將離別時的惆悵之情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再如﹝正宮·鸚鵡曲〕（城南秋思）：“新涼時節(jié)城南住，燈火誦魯國尼父。到秋來宋玉生悲，不賦高唐云雨?！裁矗┞暵曋辉诎沤叮瑪嗨蛣e離人去。甚河橋柳樹全疏，恨正在長亭短處?！贝饲\用倒敘手法，作者前四句先寫離別后的思念之情，后四句復(fù)敘離別時難分難舍之場面，情調(diào)悲涼而愁怨。

2.4 詠史懷古

詠史懷古是馮子振《鸚鵡曲》的一個重要的主題，代表作品有《夷門懷古》、《都門感舊》、《赤壁懷古》、《磻溪故事》等篇。其中﹝正宮·鸚鵡曲〕（磻溪故事）：“非熊無夢淹留住，呂望八十釣魚父。白頭翁晚遇文王，閑煞磻溪蓑雨。〔么）運來時表海封齊，放下一鉤絲去。至今人想像筌箸，靠蘚石苔磯穩(wěn)處?！北厩杞砟暧鑫耐醵w黃騰達的故事表達自己懷才不遇的感慨。

再如﹝正宮·鸚鵡曲〕（赤壁懷古）：“茅廬諸葛親曾住，早賺出抱膝梁父。笑談間漢鼎三分，不記得南陽耕雨?！裁矗﹪@西風(fēng)卷盡豪華，往事大江東去。徹如今話說漁樵，算也是英雄了處?！鼻八木涿鑼懣酌髀?lián)吳抗曹于赤壁大敗曹軍，卻忘記了原本躬耕于南陽的閑適生活；后四句則感慨往事如煙，與其建功立業(yè)還不如歸隱田園，表達了作者嘆世隱逸的思想。

2.5 描寫仕途險惡

馮子振一生也是屢遭波折，這也導(dǎo)致了他的散曲當(dāng)中有不少展現(xiàn)官場黑暗政治險惡的作品。如﹝正宮·鸚鵡曲〕（市朝歸興）寫到：“山林朝市都曾住，忠孝兩字報君父。利名場反覆如云，又要商量陰雨?！裁础潮闾旃醒垭y開，袖手不如家去。更蛾眉強學(xué)時妝，是老子平生懶處。”作者“居廟堂之高”與“處江湖之遠”的經(jīng)歷兼而有之，忠君之心亦是溢于言表，但由于官場“反覆如云”、變化無常，因此還不如“袖手歸家”。最后一句表明與世俗同流合污就像學(xué)女人“強學(xué)時妝”一樣是作者“平生最懶”做的。表達了作者“不為五斗米折腰”的骨氣。

如﹝正宮·鸚鵡曲〕（故園歸計）：“重來京國多時住，恰做了白發(fā)傖父。十年枕上家山，負我湘煙瀟雨。〔么〕斷回腸一首陽關(guān)，早晚馬頭南去。對吳山結(jié)個茅庵，畫不盡西湖巧處。”表現(xiàn)了作者感慨仕途給自己身心帶來的疲憊，感傷自己多時居留京國，碌碌官場，不能返歸故鄉(xiāng)，只能在夢里回到瀟湘。作者用“斷回腸”三字表達了對官場的厭惡，而末句的“茅庵”、“西湖”則表現(xiàn)了對歸隱生活的向往。

2.6 道家思想

馮子振散曲當(dāng)中還有一些反映道家思想的作品。如﹝正宮·鸚鵡曲〕（南城贈丹砂道伴）：“長松蒼鶴相依住，骨老健稱褐衣父。坐燒丹忘記春秋，自在溪風(fēng)山雨?！裁础秤腥藖聿粏栍H疏，淡飯一杯茶去。要茅檐臥看閑云，梅影轉(zhuǎn)幽窗雅處?！贝饲鑼懥藷さ烙亚彘e淡雅的生活，表達了作者對不拘親疏等級、沒有塵世紛擾、超脫世俗的生活的向往。

又如﹝正宮·鸚鵡曲〕（拔宅沖升圖）：“淮南仙客蓬萊住，發(fā)漆黑變尋髯父。八公山九轉(zhuǎn)丹成，洗盡腥風(fēng)咸雨。〔么〕想云霄犬吠雞鳴，拔宅向青霄去。勸長安熱客回頭，鏡影到流年老處?！贝饲鑼懥宋鳚h淮南王劉安慕道修仙，隨八公白日飛升的道教傳說，希望能“勸長安熱客回頭”，表達了作者淡薄名利的高尚情操以及對“歸園田居”的隱逸生活的向往。

3 藝術(shù)特色

3.1 “豪辣灝爛”的藝術(shù)風(fēng)格

貫云石在《陽春白雪序》當(dāng)寫到：“北來徐子芳滑雅，楊西庵平熟，已有知者。近代疏齋嫵媚，如仙女尋春，自然笑傲。馮海粟豪辣灝爛，不斷古今，心事天與，疏翁不可同舌共談?！盵5]認為馮子振作品的藝術(shù)風(fēng)格是“豪辣灝爛”。鄧子晉也對這個觀點持支持的意見，他在《太平樂府序》當(dāng)中提到：“昔酸齋貫公與淡齋游，曰：‘我酸則子淡。遂以號之。常相評今日詞手，以馮海粟為豪辣灝爛，乃其所畏也。是編采海粟所和白仁甫《黑漆弩》為之始，蓋嘉其字按四聲，字字不茍，辭壯而麗，不淫不傷?！盵6]兩人對馮氏散曲風(fēng)格的評價皆為“豪辣灝爛”，甚至將馮子振視為“豪辣”的代表人物，地位猶在盧摯、貫云石等人之上。

元末曲評家、散曲家楊維楨在《東維子集》中說：“士大夫以今樂府鳴者，奇巧莫如關(guān)漢卿、庾吉甫、楊淡齋、盧疏齋，豪爽則有如馮海粟、滕玉霄，蘊藉則有如貫酸齋、馬昂夫。其體裁各異，而宮商相宜，皆可被于弦竹者也?！盵7] 楊維楨將馮子振看成“豪爽”派的代表。明代初期鎦績也認為子振是“豪雋”者，他云：“集賢馮海粟……一揮千語言……海粟千日豪雋亦也概見矣?！盵8]

近代也有不少學(xué)者持相同或相近的看法。如陸侃如、馮沉君在《中國詩史》提及馮子振，認為他“豪放而蕭爽”；而鄭振鐸評子振散曲云：“勁逸而蕭爽”；梁乙真在《元明散曲小史》中評說：“其作風(fēng)豪放而蕭爽” [9]；九十年代初，李昌集先生在其著的《中國古代散曲史》中也特別推崇貫云石對馮曲“豪辣灝爛，不斷古今，心事天與”[10]的評價。

綜上所述，馮子振《鸚鵡曲》的藝術(shù)風(fēng)格是“豪辣灝爛”大體上是可以這么說的。

3.2 清新、詼諧的語言

馮子振散曲的語言既不一味地追求典雅，也不刻意地追求通俗，只是直率地將心中的感情表達出來。通讀馮子振的42首《鸚鵡曲》，我們可以深刻地體會到他那清新、詼諧的語言特色。

如“笑長安利鎖名韁，定沒個身心穩(wěn)處?！保ā稘O翁放浪》）“便天公有眼難開，袖手不如歸去?！保ā妒谐瘹w興》）此曲直接將內(nèi)心的心理活動與所思所想直白的抒發(fā)出來，絲毫沒有進行遮掩，同時也無浮于表面的雕琢與修飾。又如“更蛾眉強學(xué)時妝，是老子平生懶處?！保ā妒谐瘹w興》）馮子振不僅在官場上不愿“更蛾眉強學(xué)時妝”，不愿與世俗同流合污，在散曲的創(chuàng)作上，他對散曲的淺顯粗鄙的流行形式，追俗求俚的時髦品味，同樣不愿與之沆瀣一氣。因此，他的散曲的語言沒有刻意雕琢的痕跡，顯得清新自然。

馮子振散曲的語言還有幽默詼諧的特點。由于他寫作散曲經(jīng)常直抒胸臆，因此《鸚鵡曲》當(dāng)中有不少口語化的語言，這些語言具有幽默詼諧的特點。如“徹如今話說漁樵，算也是英雄了處”（《赤壁懷古》）、“舊嬋娟落在誰家？個里是高人省處”（《感事》）、“酒醒時月上三竿，是不是雞聲管處”（《贈園父》）等，明白如話，詼諧幽默。

從馮子振散曲的主題內(nèi)容與藝術(shù)特色來看，《鸚鵡曲》的核心主題就是“隱逸”。作者雖很少直接吐露隱逸的念頭，但字里行間都可以看出他對世俗的不滿、對隱逸生活的向往。無論是描寫民生疾苦、自然景物，還是詠史懷古、道家主題，都是為了表達自己的隱逸思想，42首《鸚鵡曲》正是馮子振與世俗割裂追尋隱逸生活的鄭重宣言。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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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徐清泉.論隱逸文化在中國傳統(tǒng)文學(xué)藝術(shù)發(fā)展中的意義[J].文學(xué)評論.2000.

作者簡介：

管亮（1990-），男，漢族，江蘇南通人，廣西師范學(xué)院2015級中國古代文學(xué)研究生，研究方向：唐宋文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