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德明
黃昏樹下,我們并排坐著
有時互相看看
沒有一點表達
像棲在電線上的兩只候鳥
靜待春天的信息
有時我試圖說出一兩句話
讓你聽清
如山谷聽清流泉的聲響
盡管你已失聰多年
當我開口
你的眼神閃爍起來
像夜空中探出頭的星星
比夢魘還要黝黑的風
從子夜的窗格邊,靜靜吹過
睡神便踮起他的無影腳
走村串戶,蜻蜓點水般
撩起四處的困意和鼾聲
無眠的打鐘人,踏在露水的夢囈上
穿過草垛,荷塘和小賣部
檢閱了村莊所有的軍事要塞
最后蹲在一棵老榆樹下
吧嗒旱煙,敲鐘的棒槌
像一個瞌睡的孩子
癱軟地躺倒在他的身邊
夜半的鄉(xiāng)村,如死亡般沉靜
月光從高空斜斜照過來
不經意問露出蒼白的神色
一只野貓,從打鐘人旁邊穿過
驀地發(fā)出一聲“喵”的慘叫
在詩中取火,評論家
用了水和鹽的介質
水的酸性貧弱
點燃詞語的火苗
鹽的養(yǎng)分突出
一次次增添火的旺勢
烈火熊熊,詞語噼啪作響
尖銳的聲音穿刺觀賞的眼膜
當水情看漲,鹽分已足
有些詞語陷落下去,逐漸死寂
另一些詞語活躍起來
在評論家面前,深情講述
半張臉的神話
兒時的夢里,山河時常肥大
大于疾馳而過的火車
大于秋天,藍而高遠的天穹
大于野馬似的想象和幻覺
有時也很小,夢里山河
始終越不過心的疆界
睡夢中綻開的朵朵微笑
透露我一夜飛跨萬水千山的輕松
羈旅輾轉,如水的流年
次第沖刷歲月的堤岸
在無盡的跋涉里,我不知
登臨了多少峻嶺,趟過了多少川流
山河之軀,壓碎孩童的夢幻
成年的夜里,山河偶爾入夢
它滯重而龐大的軀體
總是從我身上,一陣陣碾過
每次都嚇出我一頭冷汗
(選自《廣西文學》2018年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