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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平凡人都不簡單(中篇)

2018-10-29 04:52黃蕾
中國鐵路文藝 2018年8期
關(guān)鍵詞:老媽

鐘琴從售票房出來,天,一如往常黑盡了。

很冷,冷風(fēng)直往脖子里灌,鐘琴不由打了個寒噤,趕緊把衣服裹緊了點。這個節(jié)骨眼生病就太麻煩了,售票房密閉的空間很容易就把別人傳染上不說,而且根本找不到人頂班。一進(jìn)入春運,售票房的人幾乎都是連軸轉(zhuǎn),每個人兜里都揣著潤喉片。

鐘琴幾乎天天早上天不亮就出門,晚上七點多才能到家,白天是什么樣子她都快忘了。

上了地鐵,鐘琴找了個位置坐下,才把包里的手機拿出來打開。

鐵路春運一開始,票房就規(guī)定售票員不得帶現(xiàn)金、手機等私人物品上崗,所有東西都統(tǒng)一交到備班室,下班時離開票房才能取回。所以鐘琴每天一進(jìn)票房就關(guān)機交包,下了班離開票房才取回自己的包打開手機看一看。

地鐵上網(wǎng)絡(luò)不好,手機開了半天都沒信號,就這一點,鐘琴覺得鐵路這些年的發(fā)展比地方強太多了。

鐘琴閉上眼,把頭垂在胸口打瞌睡。

她太累了,每天售票時間都排得嚴(yán)絲合縫,除了吃飯上廁所基本沒起過身,一波一波需要買票回家過年的人潮水般,從售票廳望過去一眼望不到頭。雖然現(xiàn)在有了很多自動售票機分緩了人工售票的壓力,但春運龐大的客流還是給鐘琴這樣的一線鐵路職工帶來實實在在的壓力。

前些天孩子奶奶說今天要來接孫子去鄉(xiāng)下過年,也不知走了沒有,到了沒有。好在鄉(xiāng)下奶奶家也不算遠(yuǎn),大巴士兩個小時左右就可以到了。要是坐火車,鐘琴還真頭痛不知該怎么辦。短途臨客的火車票都已經(jīng)賣到十幾天以后的了,連站票都沒了,而每天網(wǎng)上放的那點票沒有五分鐘就搶光了。

鐘琴覺得上班時間不允許開手機是對的,因為她真不知道該怎么面對那些托她買火車票的親戚朋友和發(fā)小同學(xué)。她只有在下班后打開手機看看手機發(fā)來的未接電話和信息,尤其節(jié)假日期間,意料中的,每天收到的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電話和信息都是拜托買火車票,鐘琴理解他們的心情,但也無能為力,她雖然在售票崗位上,但是絕對不可以私自買票,這是鐵的紀(jì)律,是絕不可以觸碰的高壓線。

鐘琴知道,這些告訴別人,別人一定以為這是推脫的借口,所以按以往的經(jīng)驗鐘琴的對策就是:假裝沒看到,一個不回復(fù)。

家里媽媽已經(jīng)早早就“上崗”了,作為資深鐵路家屬的周老媽深知春運的重要性,一到鐵路春運開始,就主動到女兒女婿家看孩子做家務(wù),沒有特別情況絕不會給鐘琴兩口子打電話。鐘琴每天下班只要開機看到?jīng)]家里來的電話基本就會松口氣,因為這意味著老媽和兒子牛兒今天一天都平安無事。

至于在客運段進(jìn)京列車上當(dāng)車長的老公秦朗,鐘琴覺得一到春運他就消失了似的,每次晚上回到家?guī)缀醵际?2點以后,早上出門比鐘琴還早兩個小時,所以鐘琴看到的都是秦朗模糊的面容和身影,一個春運下來他們基本說不上什么話,搞得鐘琴感覺秦朗就像個影子老公一樣。

到了家,新聞聯(lián)播剛過一半,兩三個碗倒扣在鐵爐子上是周老媽留給鐘琴的飯菜,一般情況下,周老媽和牛兒等不到鐘琴都是先吃。

周老媽在拖地,見鐘琴進(jìn)家,立刻開始例行匯報一天以來家里的情況:中午奶奶來了,正好有熟人開的車要去望潮鄉(xiāng)下,所以奶奶匆匆扒了口飯就把牛兒接走了,牛兒歡天喜地的。奶奶就是問你和秦朗春節(jié)能回得去不,什么時候能回,你們算好時間給她回個信。水電費我今天都交了,第一趟去忘拿卡了,又跑第二趟,這個月比上個月多了六十多塊錢。今天小白菜是老鄉(xiāng)擔(dān)來賣的,很新鮮,今天豬肉又漲價了,一到快過年幾乎一天一個價……

鐘琴洗好手換身衣服在爐子邊坐下,還感覺冷颼颼的,抱怨說:“這時候你拖什么地呀?搞得家里這么冷。”

周老媽這才注意到鐘琴臉色不太好,走過來,把手搭在她額頭上說:“我都出汗了,你還冷呀?你不是感冒了吧?”

鐘琴把頭別開,把扣著的碗翻過來,有氣無力地說:“沒感冒,就是有點累。牛兒走了我也松口氣了,越近過年路上越堵,不安全,牛兒走了你也輕松一下?!?/p>

周老媽心疼女兒,邊給她盛湯邊說:“你就別操心那么多了,趕快喝碗湯,我一會兒給你刮下痧。你們這工作也太累了,機器都吃不消的,當(dāng)年不讓你考鐵路中專你非不信,讓你別找鐵路系統(tǒng)的你也不信,這下知道厲害了吧?”

鐘琴邊吃飯邊說:“你現(xiàn)在說這些有意思嗎?”

“唉,反正你們都倔,我這一輩子都倔不過你們姓鐘的,從你爸開始,我也習(xí)慣了,伺候你爸一輩子,等他走了又來伺候你,反正我是欠你們鐘家的,我也認(rèn)了?!?/p>

周老媽邊嘟囔邊去沖拖把。

鐘琴對周老媽的嘮叨早就習(xí)以為常,如果下班聽不到這熟悉又溫暖的嘮叨,鐘琴都懷疑自己是不是鋼鐵已經(jīng)煉成了。吃了兩口,她覺得有點反胃,把白菜挑來吃了,喝了口湯就放下了筷子,人也不想動,就蔫蔫地縮在沙發(fā)上。

周老媽見狀把碗筷收拾了,雷風(fēng)火閃地端了一大盆熱水放在鐘琴腳下,命令說:“燙燙燙燙,把寒氣逼出來就好了,等晚點想吃什么媽再給你煮?!?/p>

鐘琴看著忙出忙進(jìn)的周老媽,心里暖暖的,好多年了,仿佛從有印象開始,當(dāng)鐵路火車司機老婆的媽媽就一直就是這樣忙忙碌碌的,可惜家屬不能評先進(jìn),不然媽媽年年是先進(jìn)!

燙著腳,鐘琴身子漸漸暖和過來,心里舒服一點,正想給奶奶打個電話,手機響了。

是老溫,一個從溫州來這里做生意的人,談不上特別熟,但印象里人還不錯,在朋友的飯局上見過面。鐘琴想也不能老躲著,接通了電話。那邊溫州口音的普通話立刻就急切地響起來:“鐘琴啊,我是老溫啊,我們吃過飯的,你還記得我吧?”

鐘琴說:“我怎么不記得你溫老板呢?快過年了,還沒回溫州嗎?”

老溫說:“唉,本來早訂了票要回去的,結(jié)果年底事情多,我就讓我的同鄉(xiāng)先回去了,這會兒終于完事了,但到處都買不到票了。阿琴妹子,你不是在鐵路工作嗎?你能不能幫我想想辦法。還有四五天就要過年了呀,回不去我急呀!”

鐘琴嘆口氣說:“溫老板,我真的是沒辦法,網(wǎng)上的票都賣到半個多月以后的了,我要是能變票,我真的都想變幾張出來給你們,誰會有票不賣呢?我建議你去看看飛機票吧,飛機還快點?!?/p>

老溫哭喪著聲音說:“我坐飛機還不是也得先去G城嗎?求你了呀,不行的話,你們鐵路火車的站票也行呀,站票都沒有了嗎?”

鐘琴嘆口氣說:“真沒有了,最近的票也得是半個月以后的了。”

老溫在那邊失望地說:“半個月我都快回來了。為什么每次春節(jié)買票都這么難呀?這車不可以多開點嗎?”

鐘琴閉上眼不再想說話,她心里翻江倒海,想說所有鐵路職工和列車都在連軸轉(zhuǎn),鐵路人都在拼命,哪還有加開列車的余地??!但她一句也說不出來,她感覺自己快要虛脫了。

老溫見鐘琴這邊半天不吭聲,突然意識到什么,連忙解釋:“哎呀,我不是針對你哈,我也不是在埋怨你們鐵路哈,我真的是沒辦法了,就一張票呀,我自己走,沒臥鋪硬座也行,實在沒硬座,那站票也行啊,阿琴妹子,你幫幫忙想想法子嘛……”

鐘琴的頭嗡嗡直響,這個時候,手機又提示有電話過來,鐘琴一看號碼是奶奶家打過來的,打起精神對老溫說:“我接個電話,你的事我盡量想下辦法?!?/p>

那邊老溫立刻驚喜地說:“好好好,那太謝謝你了,我這不是實在沒辦法了嘛……”

是奶奶報平安的電話,他們已經(jīng)到家,這會兒吃了飯,牛兒在和村里孩子玩耍,電話里,鐘琴已聽見零星的鞭炮聲,農(nóng)村的年味,確實比城里來得早點、濃點。

奶奶問鐘琴他們什么時候可以回去。

鐘琴怕奶奶失望,含糊地說:“等秦朗這一趟出乘回來我們就爭取過去,和我媽一起去。”

奶奶在電話那頭歡天喜地地連聲說:“好好好,你給秦朗說我推好湯粑等他,他最喜歡吃的湯粑我今年多推點!”

掛了電話,周老媽就在一旁催促:“關(guān)了關(guān)了,把手機關(guān)了,一天到晚的要票電話,也不知道哪兒那么多要票要票的,春節(jié)沒事瞎走什么嘛!火車又不是專為你家開的,你說要走就要走,你說要來就要來!”

鐘琴知道周老媽的牢騷從何而來,說實話,做一個鐵路運輸一線的職工家屬他們的壓力從來不會比一線職工小,鐘琴沖周老媽一笑說:“那么大年紀(jì)了,和誰置氣嘛?這么多年不都過來了嗎?我累得很,去睡了哈,你也早點休息。”

周老媽氣呼呼地說:“去床上躺下,我去倒點油來幫你刮刮背?!?/p>

半夜,鐘琴一身大汗醒來,感覺口干得要張不開了,她悄悄披衣起來找水喝。走到客廳里,看見周老媽斜靠在沙發(fā)上又坐著睡著了,電視還開著,一閃一閃的,音量完全沒有。

自從進(jìn)入春運,怕吵著女兒女婿,周老媽天天看無聲電視。

鐘琴看看墻上時鐘,一點半。

鐘琴就這樣站在那兒靜靜地凝視著熟睡中的周老媽,好久沒這樣近距離認(rèn)真地看過周老媽了,鐘琴覺得今夜的周老媽特別顯老。鬢邊頭發(fā)已經(jīng)全白了,像染了霜一樣;臉上法令紋深深的,是過苦日子留下的痕跡;一雙閑不下來的手青筋暴突,有了幾塊深深淺淺的老人斑;她呼吸得很深,每一次呼吸胸部仿佛都像要用力推開一塊壓在身上的巨石……

鐘琴看得心里酸酸的,眼睛漸漸濕潤起來。

周老媽突然就醒了,看見鐘琴站在那兒,大驚,“你怎么起來了?快回床上去,別等會兒又受涼了。”

鐘琴佯裝喝水,低頭說:“你以后看電視開點聲音吧,我們聽不見的。要不你老在沙發(fā)上打瞌睡,一著涼就容易感冒,你要生病了,我們哪有時間照顧你呀?!?/p>

周老媽起身關(guān)電視,理沙發(fā),強硬地說:“我不會生病的,我要是都生病了,那這個家就要完蛋了!你們誰倒下我都不會倒下的!你們誰倒下我都不能倒下的!”

早上,鐘琴一到票房備班室就聽到小姐妹賈若琳給梅小美發(fā)牢騷。

“你說我容易嗎?為完成老婆婆的指令,半夜起來給他家大爺?shù)谋砻玫闹蹲釉诰W(wǎng)上搶到一張票,結(jié)果人家昨天輕描淡寫地打個電話來說不要了!嘿,我這又出力又貼錢的,我就罵魯貴開,他們當(dāng)這火車是我開的是不是?他們當(dāng)我是國家領(lǐng)導(dǎo)人是不是?我叫魯貴開轉(zhuǎn)告他媽,以后再叫我干這種事我就跟他離婚!真是忍無可忍了,有毛病吧?!”

梅小美邊往嘴里塞油條邊勸說:“沒法,他們都以為我們干這工作的票好買得很。不過你說說就行了,你為買個票還真和貴開離婚呀,人家貴開對你可好著呢,哪找那么好的人去呀,脾氣又好又會掙錢?!?/p>

賈若琳被說得臉上露出得意笑容,“不看在他對我好能掙錢的份上我早把他開了。唉,他們地方上的人不知道春運期間這溫州方向的票多難買呀,這下好,熬夜我不說了退票我還得貼手續(xù)費!”

鐘琴撲過去,“哪的?哪天的?”

賈若琳看著鐘琴的樣子有點奇怪地說:“今天中午一點半的,溫州的,怎么了?”

鐘琴一把把票抓在手里,“我要我要,原價給你!”

中午趁著吃午飯被換下來的一點時間,鐘琴急忙來到車站廣場最大的廣告牌下,老遠(yuǎn)就看見老溫在那里東張西望的。也不知道他來了多久,一張臉被凍成暗紅色,花白微卷的頭發(fā)被風(fēng)吹得亂七八糟,只簡單地背了一個小包包,在灰暗的天幕下越發(fā)顯得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

老溫也看見鐘琴了,在凌亂灰暗的人群里,穿著冬季鐵路深藍(lán)色薄呢大衣、粉藍(lán)色襯衣、打著紅色領(lǐng)帶、盤著發(fā)髻,款款而來的鐘琴帶給老溫如此震撼的美麗,老溫甚至感覺向他走來的不是鐘琴而是一道陽光,讓他忘了寒冷忘了一切煩憂。

風(fēng)撩著鐘琴大衣的衣角,也撩起了老溫的心,從今天早上醒來看見鐘琴叫他來取票的信息再到這會兒親眼看見端莊美麗的鐘琴,老溫都覺得自己像在做夢一樣。

鐘琴把票交到老溫手上,言簡意賅地說:“今天中午1點32分的車,票價343元,第三站臺。”

老溫把票寶貝似的捧在手里,看了又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臥鋪,竟然還是臥鋪!?

他激動地看著鐘琴,說話都不連貫了,“我,我,我以為我能坐著回去就不錯了。阿琴妹子,你真夠意思,我,我,我都不知道怎么謝你才好了?!?/p>

鐘琴看他這樣也打心眼高興,其實她內(nèi)心是個特別喜歡幫助別人的人,只是鐵的規(guī)章制度擺在那兒,實在是無能為力。

“別謝了,是你運氣好。時間也差不多了,你趕緊去候車室吧?!?/p>

老溫趕緊從錢包里掏出錢來,也沒數(shù),直接塞給鐘琴,“好的好的,謝謝謝謝。”

鐘琴連忙推說:“不用這么多,多了!”

老溫邊跑邊說:“謝你的!”

鐘琴把飄落在地上的錢撿起來,數(shù)了數(shù),多出了二百多,鐘琴想了想就向站上的小賣部走去。

鐘琴找到老溫時,老溫正在排隊候車,鐘琴把一大包東西遞給老溫,說:“給你買了點吃的用的。拿好,用得著,路上二十多個小時呢。”

老溫看著額頭微微出汗的鐘琴,一時感動得說不出話來。說實話,雖然他和鐘琴在飯局上見過,也互相留過電話,但私下說不上什么交情。這次,他打鐘琴的電話也實在屬于病急亂投醫(yī),卻沒想到鐘琴這么上心而且辦事這么厚道。

在外做生意打拼那么多年,見慣了爾虞我詐、兩面三刀、翻臉無情,對真心實意已快忘了是什么感覺的老溫,這一刻在鐘琴的實誠面前一時間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鐘琴沒注意到老溫內(nèi)心的波瀾起伏,她出來有點久了,吃飯時間都快沒了,她把東西匆匆遞到老溫手里,職業(yè)性交代:“拿好票、三站臺,一路平安?!?/p>

老溫看著鐘琴挺拔的背影疾疾而去,一種久違的情愫在心里激蕩,他忍不住沖著鐘琴的背影喊:“等我回來,我們聯(lián)系!”

本來這一天因為老溫的事鐘琴挺高興的,但接下來發(fā)生的事又讓鐘琴高興不起來了。

現(xiàn)在鐵路為了適應(yīng)春運需要,網(wǎng)上和自動售票機上都可以買票,但還是有很多人習(xí)慣在窗口來排隊買票。排隊買票的最壞結(jié)果就是排了很久的隊后發(fā)現(xiàn)沒票,這個結(jié)果會讓人又氣又急甚至情緒失控。通情達(dá)理點的旅客還好辦,發(fā)發(fā)牢騷失落地走了,但如果碰到脾氣暴躁的旅客,售票員就理所當(dāng)然成了出氣筒,要做好八輩祖宗都被問候到的心理準(zhǔn)備……

鐘琴她們遇到這種情況向來只能裝聾作啞,因為不僅春運,就是平時,不管段上開會還是站里學(xué)習(xí),一個重點一個中心點都是圍繞旅客服務(wù)、提高服務(wù)質(zhì)量的,段里一而再、再而三強調(diào),面對旅客、尤其面對春運間的旅客,鐵路職工任何情況下都不能和他們起沖突。

去年調(diào)來的段長,是從基層成長起來的,知道基層一線職工不容易,今年專門設(shè)立了個“春運委屈獎”。鐘琴看看這架勢,心里不由嘆氣,只怕春運還沒過,這個售票房每個售票職工都有資格得這個獎了。

今天賈若琳運氣不好,就撞上了這種脾氣暴躁又蠻不講理的旅客。

票賣到下午三點來鐘時,賈若琳票機沒票卷了,旅客不知道領(lǐng)取票卷是有程序和規(guī)定的,只看到怎么自己排了半天隊售票員不在了。正排到窗口的是一胖胖的中年婦女,她的忍耐似乎已到了極限,左顧右盼地問:“人呢?人到哪去了?搞什么嘛,還賣不賣票了?什么服務(wù)態(tài)度呀?!”

開始她還只是嘟囔,見沒人理她,聲音漸漸就高亢起來,等賈若琳回來恰好她要買的方向的票又沒有了,胖女人一下子就炸了,不管賈若琳怎么給她解釋都聽不進(jìn),堅持認(rèn)為票沒了是因為賈若琳“脫崗”造成的,她抱怨謾罵的聲音嚷得整個售票廳都嗡嗡作響。

客運主任裴小燕剛從段上開會回來,見這架勢趕緊上前勸解。胖女人見有個領(lǐng)導(dǎo)模樣的人來勸她,越發(fā)來勁了,她從抱怨車站抱怨服務(wù)抱怨排隊開始一直到抱怨鐵路抱怨春運到后面竟變成了對賈若琳的人身攻擊。

鐘琴在窗口看著這個氣勢囂張的胖女人和委曲求全的、在胖女人面前顯得更加瘦削的主任裴小燕,再看看眼淚一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還堅持賣票的賈若琳,實在忍不住了,“騰”地一下站起來,沖到賈若琳的窗口前大聲對胖女人道:“你罵夠了沒有?!你不聽解釋嗎?票機沒票了,不取票來怎么賣票?票賣完了你怨我們工作人員干什么,你講不講道理?”

其實在裴小燕耐心解釋下胖女人本來也漸漸覺得無趣準(zhǔn)備收兵了,沒提防半路殺出鐘琴這個程咬金來,胖女人的怒氣一下子又熊熊燃燒起來,她“嗷”的一嗓子,掙脫裴小燕,胖胖的胳膊沖著圍觀人群叫道:“你看看,你們看看,大家看一看,他們這些鐵路職工是什么態(tài)度,什么素質(zhì)?我們在這排隊買不到票就是她們搞的鬼!我們就是要問一問,這么多票到底被她們搞到哪去了?是不是全賣給關(guān)系戶或者票販子掙大錢去了!?”

鐘琴氣得都要站不穩(wěn)了:“你講話要負(fù)責(zé)任的哈!”

賈若琳一激動聲音也抖了:“你要拿不出證據(jù)我們告你誹謗!”

胖女人把裴小燕再一次拉她的胳膊用力一甩,肥胖的身子朝窗口直沖過去:“咹,你給我出來,有種你們出來說,老娘還不信了你們算TM的什么東西?你們這些XXXXXX……”

裴小燕被胖女人扒拉一趔趄重重跌在地磚上,但是看到胖女人就要沖到窗口前了,她立刻以一種令人驚訝的敏捷速度迅速爬起來直沖上去,也不知道這一刻她瘦小的身軀哪來那么大力氣,一把抱住胖女人的腰,把已快湊到窗口的胖女人一下就拖離出了人群,所有動作發(fā)生在一瞬間,幾乎一氣呵成,把鐘琴和票房的職工全看呆了。

趁胖女人愣神間隙,裴小燕一邊安撫周圍買票旅客排隊購票,一面嚴(yán)厲地對鐘琴吼道:“你添什么亂???快回到你自己崗位上去!”又對賈若琳喝道:“你去辦公室待著,把大劉換出來!”

賈若琳委屈地從售票椅上站起來,邊抹眼淚邊進(jìn)去了。

胖女人摸出手機,激動得全身肥肉都在抖動,一邊用眼睛四處搜尋投訴電話一邊氣喘吁吁地說:“我今天不投訴你們我就不姓朱了!我就不信你們鐵路還找不到講理的地方了,我就不信還治不了你們幾個賣票的了!”

裴小燕這時才感覺胳膊和膝蓋鉆心痛,她一瘸一瘸地走到胖女人面前,一邊拉著胖女人的手一邊喘著粗氣說:“大姐,你能扶著我一下嗎?我看看我胳膊和腿怎么都那么痛啊?”

胖女人被動扶住了裴小燕,裴小燕齜牙咧嘴地慢慢挽起袖子,胳膊赫然青紫了一大塊,她又艱難地挽起褲腳,膝蓋也青紅一片,擦破皮的地方慢慢浸出血珠子來。

胖女人呆住了,囁嚅道:“我,我,你、你——”

裴小燕擺擺手,穩(wěn)了半天才直起身來,看著胖女人真誠地說:“大姐,沒事,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還知道你發(fā)火是因為買不到票心里急,其實我們更急,我這不正好從段里開會回來嘛,傳達(dá)的就是最近還要加開一些臨客以緩解旅客運輸壓力的事。”

裴小燕摟過胖女人,指著售票大廳說:“大姐,你看看這售票廳,每天那么多人來來去去,都集中在一塊了,我們的職工每天都在加班加點連軸干,有時候服務(wù)難免有疏漏,你們要多擔(dān)待?!?/p>

胖女人看著裴小燕,又羞愧又感動,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裴小燕又微笑著說:“你知道我們鐵路的訂票電話和網(wǎng)上訂票嗎?”

胖女人連連搖頭嘆氣說:“唉,領(lǐng)導(dǎo)妹子,我們就是不知道咯嘛,要不咋會大清早來這排隊排到下午連尿都一直憋起嘛!”

裴小燕就笑著說:“那這樣,我叫個專業(yè)人士來教你,再把操作過程一字不漏地寫給你,以后你就不用親自來排隊買票了,只要有手機有電腦哪都可以買票,不耽擱你吃飯上廁所!”

胖女人聽裴小燕這樣說,翻轉(zhuǎn)手緊緊把裴小燕的手抱在自己懷里,左右搖晃著眼淚花花地說:“對不起,對不起,領(lǐng)導(dǎo)妹子,剛才我真是急昏頭了,我道歉,我真心道歉……”

下班后鐘琴和賈若琳不約而同地磨蹭進(jìn)裴小燕的辦公室,裴小燕還在辦公桌前坐著核對今天的客運報表,聽她們進(jìn)來也不抬頭繼續(xù)看報表。

其實裴小燕也才四十出頭,比鐘琴她們大不了幾歲,但因為客運工作的繁瑣和操勞,看著比實際年齡大很多。她的專業(yè)、嚴(yán)謹(jǐn)、愛護(hù)屬下都是出了名的,售票房的小姐妹都很愛戴她。

賈若琳朝鐘琴擠擠眼睛,把嘴努向裴小燕,鐘琴沉默了半天囁嚅著說:“主任,今天,那事,后來,怎么樣了?”

裴小燕這才慢慢抬起頭來,眼圈黑黑的,盯著她們看半天,面無表情一字一頓地說:“沒怎么樣,擺平了。”

聽裴小燕這么一說,倆人同時悄悄舒口氣,賈若琳撫著胸口低聲說:“對不起哈,主任,又給你添麻煩了。”

裴小燕就放下報表,恨鐵不成鋼地說:“我怎么說你們好呢?都是老職工了,和旅客打交道的原則還需要我再重復(fù)嗎?”

鐘琴和賈若琳兩個人連忙擺手:“不用了,不用了?!?/p>

“不用了?”裴小燕轉(zhuǎn)過臉來瞪著鐘琴,“你是一時痛快了,但她一個投訴電話打上去,我們這么多人辛辛苦苦一個多月的春運工作就又要被打折扣,段上挨批評是輕,扣錢實際是攤到每個人頭上的!為一個不理智的旅客把這么多職工一個春運的努力賠進(jìn)去值得嗎?”

鐘琴看著裴小燕胳膊上的淤青,眼淚掉下來:“我錯了,我以后再也不會這么沖動了,還害你受傷……”

賈若琳眼圈也紅了。

裴小燕表情柔和了一些,“旅客買不到票發(fā)火難免,罵就讓她罵兩句嘛,我們干客運工作的,哪個客運職工不是被這樣罵過來的?哪個心胸不是被這么撐大的?我們只需要做好自己分內(nèi)工作就行。”

她從辦公桌上抽出幾張紙巾一瘸一拐地走到她倆面前來遞給她們,拍拍她們的肩膀說:“吃不了苦、受不得氣就干不了客運這個工作。這是當(dāng)年我?guī)煾父嬖V我的話,今天我送給你們?!?/p>

鐘琴和賈若琳兩個人慢慢從辦公室出來,賈若琳向鐘琴眨眨眼說:“謝謝你哈,真沒想到平時你脾氣這么蔫兒的一個人今天竟敢跳出來打抱不平,不簡單!”

鐘琴反擊她說:“我也奇了怪了,你平時那么招兇的一個人今天怎么就被人欺負(fù)成那樣都還不還嘴呢?”

賈若琳仰著頭癟著嘴一扭脖子說:“這種人,犯不著!裴姐才教導(dǎo)的你就忘記了?真是朽木不可雕!”

鐘琴就忍不住笑,扯著賈若琳說:“你就嘴硬吧,我看當(dāng)時是誰在掉貓尿(方言:眼淚)的?咹,讓我看看!你別跑呀!”

大年三十中午,鐘琴終于等到下車的秦朗,連衣服也來不及換就帶上周老媽一家人開著小“菠蘿”高高興興地趕往鄉(xiāng)下奶奶家吃年飯。

幾日不見,牛兒仿佛就又長皮實了點,跟著表姐表哥和一大群村里的頑童沖出沖進(jìn)的,秦朗在院子里逗那只大黃狗,兩位老人邊做事邊拉著家常,秦朗兩個嫁出去的姐姐也回來了準(zhǔn)備著年飯,在外地打工的小叔子秦方也回來了,出來進(jìn)去張羅著,這是鐘琴印象里家人最齊的一年,她深深呼吸一口還帶著柴火香的空氣,愜意地想,這才是幸福生活該有的模樣。

鄉(xiāng)下的年飯總是很早,下午三點來鐘,奶奶家的年飯就開場了。

秦朗父親在秦朗很小時候就因病離開了,奶奶是個要強女人,一個人拉扯大孩子不說,還體體面面地給秦朗爺爺奶奶送了終,村里人都豎著大拇指夸贊秦家祖墳埋得好,娶了這么個賢惠女人!

奶奶最疼的就是秦朗,秦朗是長子,又是秦家唯一讀了書跳出龍門吃公家飯的人,秦朗就像是奶奶苦難人生的一個幸福標(biāo)志。

今年因為秦朗一家到來,奶奶覺得有必要把秦方終身大事也定下來。

一提秦方,鐘琴就納悶,都是一個爹娘,不知道秦朗弟弟秦方為什么和秦朗差別那么大?

秦朗性格開朗儀表堂堂,身高一米八,鼻直口方,虎背熊腰,往那一站,全村人眼睛都亮了;而秦方木訥內(nèi)向笨拙膽小,身高最多也就一米六,五官和個頭一樣完全沒長開,尤其是眼睛,就像總睡不醒睜不開似的,背習(xí)慣性佝僂著,往那一站,全村人眼睛又暗了。

用周老媽的話講就是,秦家所有精華都讓秦朗占盡了。

秦方樣子本就不太討好姑娘,加上讀不了書沒什么文化,這些年只能在沿海城市打點臨工掙點小錢,眼看著三十二三了還晃著,成了奶奶最大一塊心病。

酒過三巡,大家慢慢放下客套,說話變得隨意。

奶奶說:“小四兒,你樹花嫂子給你在南村介紹了個姑娘,你過完年準(zhǔn)備點東西去見一面唄?”

秦方低頭不語。

奶奶看一眼秦朗,秦朗立刻對秦方說:“媽和你說話嘞,聽到?jīng)]?那么大人了,別一天到晚讓人操心,抓緊時間成個家安心過日子才是正經(jīng)?!?/p>

秦方一向有點怵秦朗,他把一杯酒倒到嘴里,悶聲說:“去了也白去。”

秦朗說:“為啥呀?”

秦方低頭嘟囔著說:“就咱家這破房子,誰愿意嫁呀?娶回來往哪擺呀?”

秦朗還沒說話,在外做生意的二姐秦燕聽著這話不樂意了,癟癟嘴大聲說:“往哪擺呀?你又不是娶個菩薩回來,哪不能擺呀?”

嫁在鄰村的大姐看二姐一眼,說:“二妹你也別這么說,這房子不翻新一下,確實說不上人家的?,F(xiàn)在農(nóng)村現(xiàn)狀就是這樣,有姑娘家的都賊精得很,而且小四條件又不是小三?!?/p>

鐘琴聽了這話心里就有點不舒服,仿佛嫁給秦朗她倒像占了多大便宜似的。

當(dāng)年鐘琴被秦朗迷住就算周老媽堅決反對,鐘琴也認(rèn)定了非秦朗不嫁,結(jié)果一直鬧到懷上了牛兒,周老媽心疼女兒才不得不松口,不但彩禮一分沒收還陪了一屋子嫁妝,用鐘琴父親當(dāng)年的話說就是,周老媽屬于“賠了夫人又折兵”那種。

這些年,秦朗和周老媽處得不錯,尤其鐘老爹走了后,周老媽漸漸拿秦朗當(dāng)兒子看,鐘琴兩口子發(fā)生矛盾時周老媽還偏向秦朗點,這讓鐘琴有點不解,悄悄問周老媽,周老媽說:“我當(dāng)年不是不喜歡秦朗,這小伙子那么精神其實挺討人喜歡的??赡惆之?dāng)年不精神呀?長得精神能當(dāng)日子過呀?!職業(yè)不好呀,顧不到家呀,而且你看他那個家,那么大的拖累……唉,不說了,說不說的現(xiàn)在反正都成了一家人了,說這些還有什么用?我是過來人,當(dāng)初反對只不過不想讓自己女兒過那種委屈日子呀?!?/p>

周老媽說這些時鐘琴似懂非懂,現(xiàn)在才慢慢開始體會到周老媽的良苦用心。

鐘琴瞟眼過去,周老媽正專心給牛兒剔魚刺仿佛就沒聽見她們說的話一樣。有時候鐘琴挺佩服周老媽的,雖然她沒什么文化,這輩子都沒工作,但在生活里她是個特別有智慧的人。

鐘琴在心里嘆口氣,想想當(dāng)年周老媽的反對,突然覺得挺對不起她。

奶奶瞧瞧兄妹幾個,鄭重地放下筷子,清了清嗓子,坐正了身子,這幾個動作是她要發(fā)表重要講話的信號,幾個兒女不由得都放慢了咀嚼速度和聲音。

奶奶說:“今年你們都回來了,是我們家人最齊的一年,看你們回來我又高興又犯愁,高興的是你們終于長大成人,成家立業(yè),愁的是我還有心事未了?!?/p>

秦朗就扶著奶奶肩頭體貼地說:“媽,你還有什么心事,你說出來我?guī)湍??!?/p>

鐘琴說:“就是?!?/p>

奶奶欣慰地拍拍秦朗的手,又慈愛地看看鐘琴,說:“那這么說我就豁出我這張老臉,開口了!春,倒酒!”

大姐連忙把酒給她滿上。

奶奶把酒一口干了,說:“想想這些年真不容易!有時候都不敢回想。你爸走的時候你們都還小,春才12歲,小四兒剛學(xué)會走路,能讓你們吃飽飯有書讀就是我天大的事;后來你們爺爺奶奶走了,為了不被人戳脊梁骨我拉了不少債讓他們走得體體面面的;好不容易把債還清,一轉(zhuǎn)眼又到了春出嫁、燕出嫁的年齡,為了怕將來婆家瞧不上,不待見她們,我又拉了債,一樣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打發(fā)了她們?!?/p>

她把臉湊近秦春又扭向秦燕:“人家嫁姑娘該有的陪嫁你們一樣沒短不是?!”

秦春、秦燕點頭說:“媽,我們都記著呢?!?/p>

“這些事辦下來,四里八村的打聽一下,有誰敢瞧不起咱這孤兒寡母的?!”奶奶自己倒上酒,又一仰脖,自豪地干了。

秦春、秦燕閃著淚光一起陪了一杯。

奶奶滿足地嘆了口氣,咂巴下嘴,夾了一筷子菜,邊吃邊繼續(xù)回憶:“這村里沒有一家讀書出去的孩子,我老秦家有!小四兒讀不得書,怨不得我;小三兒爭氣,考上了鐵路中專。地里刨錢不容易,小三兒讀書這幾年,我把所有親戚都借遍了,你后山家五叔公都被我借怕了,一見著我的影子就往山里躲……”奶奶邊講邊笑,仿佛笑出了淚花花,撩起衣角擦眼睛……

秦朗默默喝了一杯。

奶奶朝著鐘琴比劃著笑著說:“你別看小三現(xiàn)在這講究樣,我記得有一年他放寒假回來,他那鞋爛的呀鞋底都是用鐵絲捆上的,兩只腳全是凍瘡,心疼得我呀連夜給他趕了一雙老棉鞋……三兒,你還記得不?”奶奶愛憐地拍著秦朗寬寬的脊背說。

秦朗埋頭吃菜,聲音悶悶地說:“大過年好好的,提這事干嗎?不記得了。”

奶奶笑著擺擺手,用袖子擦擦眼睛,說:“好,好,不說了不說了,其實這些不丟人,你們現(xiàn)在都出息了,過上了好日子,我說這些是高興呢?!?/p>

大姐吸了吸鼻子,柔聲說:“媽,你剛才說你有心事未了,你想吃什么、玩什么、稀罕什么你就說嘛?!?/p>

奶奶看看這個,又瞧瞧那個,“唉,要是你爹活到現(xiàn)在看到你們,不知道高興成啥樣呢!”

她突然話鋒一轉(zhuǎn),指著秦方,憂愁地說:“現(xiàn)在就是這個小四兒是我的心病呀!這個年齡在農(nóng)村,早就是當(dāng)?shù)娜肆?,他還在四處晃,真是給我丟人呀!我就是死了也沒臉去見你們的爹呀?!?/p>

秦方聽到點到自己名,慢慢停下了手中筷子,頭漸漸垂到胸脯上。

鐘琴看了一下,周老媽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把牛兒帶出去了,她才微微松了一口氣。

奶奶從衣服深處掏了半天,掏出一個皺巴巴的存折來,放在桌上,看著四姐弟,平靜地說:“這些年我省吃儉用,賣菜賣豬、養(yǎng)雞養(yǎng)鴨,加上你們逢年過節(jié)孝敬我的錢,我一共攢了六萬八,連棺材本都在里面了。春說得對,現(xiàn)在農(nóng)村境況就這樣,所以我今年一定要翻新老屋,給小四娶上媳婦。但媽老了,干不動了,借了一輩子債現(xiàn)在也不想再欠誰的了,你們姊妹看在我的面子上也好,看在姊妹情深分上也好,湊點錢,幫小四把媳婦娶了吧?!?/p>

秦方低著頭,臉漸漸變紅,呼吸也急促起來。

快人快語的二姐看著秦方輕蔑地說:“你看你那點出息,這年紀(jì)了還要媽為你操心!早些年肯吃點苦上點心,老房早就翻新了,別說媳婦,孩子都可以跑了。”

大姐也說:“就是呀,我和你二姐都嫁出去了,秦朗在城里上班,你翻新了房子還不是你和老媽住,你就是打那小九九,覺得房子是大家的不肯花自己的錢,對不對?結(jié)果耽擱的還不是你自己!”

二姐癟嘴說:“這就叫矮子心多!活該娶不上媳婦!”

秦方不語,低著頭臉紅筋漲高矮不接話。

二姐白他一眼,從里屋拿出個包裹來,她對著奶奶又像是對著大家說:“你們知道這些年生意也不好做,兩個孩子一個讀初中,一個讀高中都花錢得很。媽這次帶話叫我一定回家過年我就猜到有什么事,所以我就把家里能提的現(xiàn)金都帶來了,一共一萬四千七百。不多,但也是我的一點心意吧,我這是看著媽辛苦一輩子了,要不我才不管呢?!鼻匮噜僦熘赜肿氐阶簧?。

奶奶點點頭,用力抱了抱她,心疼地說:“燕總是這么刀子嘴豆腐心,心細(xì)又明事理,媽沒白養(yǎng)你。”

奶奶把頭轉(zhuǎn)向大姑娘,期待地看著秦春。

秦春猶豫一下,嘆了口氣說:“雖然我想老媽叫我今年一定要回家吃年飯肯定有事,但也沒想到是這個事,所以我就沒像燕那樣有準(zhǔn)備。錢平時都是他爹管著的,但這些年我也存了些私房錢,怎么的也有一萬兩萬的,我下次回來帶回來就是。你們莫給孩子他爹說漏嘴就行了,那可是一分錢掰成八瓣花的人,知道了不知道又要鬧成什么樣子!”

奶奶點點頭,拍拍秦春手,歉意地說:“嫁出去這么多年,還要貼補娘家,媽對不起你們?!?/p>

秦春和秦燕的眼圈就紅了,一起說:“媽,看你說啥呀?我們知道你不是實在沒法了也不會向我們張嘴……”

鐘琴在旁邊看得眼淚汪汪的,正盤算自己可以拿多少錢,突然聽見秦朗悶聲悶氣的聲音,“我是秦家長子,按說這祖屋是該我出錢修的,但工作這些年也沒攢下些什么錢,我就出七萬,回去就給你們打款過來?!?/p>

鐘琴心里咯噔一下,家里存款總共才八萬,秦朗就要拿七萬,這是自己不打算過了嗎?

大家都還沒說話,秦方“哇”一聲,伏在自己膝蓋上哭出聲來。

奶奶厲聲說:“你且莫哭,抬起頭來聽我把話說完?!?/p>

奶奶看著秦方說:“現(xiàn)在大家的錢湊在這差不多也有十七八萬了,你這些年在外面打工,每次回來就給我?guī)c兒糕盒點心,幾個侄兒侄女逢年過節(jié)也從沒見你打發(fā)過一分錢,這房子是為你翻新的、媳婦是為你娶的,你再是千年夾殼鐵核桃,這會兒也該露點肉了吧?”

秦方哭得一抽一抽的,張張嘴,想說什么,奶奶擺擺手,說:“先聽我說完?!?/p>

奶奶自己又倒杯酒,一口飲盡,平復(fù)了一下情緒說:“這房子蓋好了娶了媳婦,秦方你得管我百年給我養(yǎng)老送終,我老了,不想離開故土。趁大家今天都在這我這也就算是立了遺囑了,將來我就跟小四過,我死了房子就歸這沒出息的東西,春、燕、小三兒,你們也別怨媽,媽沒本事,這輩子也只留下這點財產(chǎn)……”

要強一輩子的奶奶眼淚終于掉了下來?!皨屵@次也算是自私了一回,想安排好自己的后半生,你們?nèi)绻€心疼媽,就別像別家孩子那樣爭個死去活來的,好不好?”

聽了奶奶這話,秦春和秦燕都再也繃不住,哭出聲來?!皨?,你看你這是說的啥呀?我們咋會和他爭呀?”

秦朗眼圈紅紅地說:“只要小四對媽好,房子我不要!”

鐘琴心里正亂糟糟的,冷不防秦方“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哭著說:“媽,你放心,我一定好好服侍你到百年。姐、哥、嫂子,謝謝你們,我今后娶了媳婦一定和媽好好過日子?!?/p>

他這一跪,把所有人要講的話都跪回去了。

秦朗一把把秦方從地上扯了起來,眼淚飛濺地低吼道:“跪什么跪呀?!過完年你就趕緊翻修房子、娶媳婦,和媽好好過日子,以后別再這么一副蔫不兮兮的樣子!”

晚上,鐘琴把牛兒放到她和秦朗中間,牛兒白天玩累了很快就睡著了,但鐘琴和秦朗翻來覆去都睡不著。

事情發(fā)展到這個地步是鐘琴沒想到的,就是因為親眼看到,她才覺得也無法責(zé)怪秦朗而更覺得憋悶。

這些年婆家有個什么大小事,都是她和秦朗跑前忙后,出錢出力的,可這次,為什么秦方娶媳婦要她們家拿大頭呀?攢這點錢容易嗎?那還不是她和秦朗起早貪黑、熬更守夜掙的呀?她把背轉(zhuǎn)過去背對著秦朗,眼淚慢慢掉下來,人,要是永遠(yuǎn)不長大就好了。

從鄉(xiāng)下過完年回來,鐘琴就和秦朗就陷入冷戰(zhàn)。

鐘琴覺得心里堵得慌,但一腔的煩悶又找不到合適的人傾訴,就只能由著這些郁悶在心里躥上跳下的。

三月上旬臨近春運尾聲的時候,鐘琴尖下巴也出來了。

一上班,鐘琴就聽賈若琳邊換制服邊眉飛色舞地對梅小美說:“那小區(qū)樓盤真不錯,綠化面積百分之三十呢,周邊還有配套的幼兒園、小學(xué)、中學(xué)、醫(yī)院;最關(guān)鍵的是我們上班只需要十多分鐘穿過一個綜合大廣場就到了。一想到不用起早貪黑擠公交趕地鐵上班我就心里那個美呀!”她煽動梅小美說:“后天開盤,我們一起去哈,做個鄰居嘛,好不好?”

梅小美仿佛也心動了,說:“真的呀,其實我早想換套房子了,最好有小區(qū)的,晚上我回家給我家那個說說,后天我們一起去看看?!?/p>

她們看見了鐘琴,熱情地說:“鐘琴,你家五樓,房子又小,這個樓盤開盤價才四千一百六,好劃得來呀,一起去哈?!?/p>

鐘琴苦笑一下,“我倒是想啊,哪有錢呀?”

賈若琳急急地說:“如果你這是第一套房,可以用公積金貸款呀,只要首付湊個一二十萬不就夠了嗎?電梯房,多舒服呀,早住一天早享受一天嘛。你媽年紀(jì)慢慢也大了,你那五樓她還爬得動幾天呀?”

鐘琴勉強笑一笑,換了制服去窗口上崗去了。但賈若琳的話一直在她耳邊響,好幾次退錢她都差點兒退錯,一天都不在狀態(tài)。

回到家,牛兒在看動畫片,周老媽在做泡菜。

鐘琴吃了幾口飯,怎么也嚼不出味道。

周老媽斜她一眼說:“咋了?那么心事重重?有啥事呀?”

鐘琴就把筷子一放,嘆口氣說:“若琳和小美約我去看房呢,電梯房,離我現(xiàn)在上班的地方特近,離秦朗上班也近,不用擠公交擠地鐵,周圍還有幼兒園、學(xué)校、醫(yī)院、超市什么的?!?/p>

周老媽一聽是房子的事連忙蓋好泡菜壇子,湊過來說:“那可敢情好。你們現(xiàn)在這房子離上班的地方實在太遠(yuǎn)了,你說的這房子多少錢一平呀?”

鐘琴說:“聽她們說開盤價四千一百多?!?/p>

“哦,那么便宜?”周老媽興奮地睜大了眼。

鐘琴點點頭,“新開發(fā)區(qū)的房價,正好在高鐵附近?!?/p>

周老媽看看鐘琴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問,“那你們是怎么想的?”

鐘琴拿起筷子在碗里刨來刨去的,煩悶地說:“家里的錢都顧秦方去了,現(xiàn)在哪有錢交首付呀?”

周老媽想了想說:“要不我們先去看看,如果真有這么好我們再回來想辦法,總會有辦法的嘛。牛兒一天天大了,這兩居室以后肯定是不夠用了,我早就想我們什么時候也能換套房呀!”

和周老媽去看房子那天鐘琴竟意外見到了老溫。

那天陽光挺好的,老溫的頭發(fā)梳得整整齊齊的,穿著件質(zhì)地精良的黑色小綿羊皮夾克,和那天在廣場上的樣子像兩個人。

看見鐘琴,老溫滿臉驚喜地跑過來。

鐘琴調(diào)侃他說:“你也來看房子呀?”

老溫哈哈一笑說:“我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我不湊這熱鬧,我來找我老鄉(xiāng)說點事。正好,我這熟著呢,我?guī)銈內(nèi)?。?/p>

老溫把他們帶到售樓部的休息室。

“怎么?阿姨對這樓盤也有興趣?”老溫彬彬有禮地問。

周老媽真心地說:“確實不錯,真的太不錯了?!?/p>

老溫說:“那我叫個工作人員來給你們介紹一下,這樓盤的老總是我溫州的一個同鄉(xiāng),如果是你們要,還可以給你們一個折上折?!?/p>

周老媽和鐘琴迅速碰了下目光,彼此在眼中都感受到一種熱切。

鐘琴穩(wěn)了穩(wěn)神,對老溫說:“好的,那我們就好好了解一下,你去忙你的吧,如果有需要我再打電話給你?!?/p>

老溫溫柔地看著鐘琴說:“你和我別見外,有什么事你就盡管說,??!”

售樓小姐是個精明干練的人,三下五除二就把各種房型面積、首付月供都講得清清楚楚。周老媽和鐘琴透過售樓小姐的講解,仿佛都看到了美好生活的

前景。

當(dāng)她們緊緊拽著樓房宣傳資料從售樓部出來,天已黃昏了,興奮的鐘琴連給老溫打電話都忘了。在擁擠的地鐵人潮里,周老媽咬牙切齒地說:“你每天都是這么上班的嗎?買!拼了命都一定把房買了!買!”

回到家,隨便吃了點,把牛兒哄睡了,周老媽和鐘琴頭碰頭在燈下仔細(xì)研究房源,最后一致看中了一套三室兩廳146平的房子,記得售樓小姐有點懂事地說:“這套房子的陽臺是買一送一的,陽臺總面積將近五十平,因為你們是金總的熟人我才把這套房推薦給你們的?!?/p>

周老媽無比憧憬地說:“這么大的陽臺,我可以種菜養(yǎng)花養(yǎng)魚,以后我們家吃的都是綠色環(huán)保的有機食品哦。而且是電梯房可以不用爬樓了,現(xiàn)在歲數(shù)越來越大了,有時候提點菜爬樓要休息好幾趟才上得來?!?/p>

鐘琴抱著周老媽發(fā)愁地說:“好是好,但首付都是21萬,怕是把我和秦朗的公積金都提出來也不夠呀,就更不要說裝修了?!?/p>

周老媽疼愛地拍拍鐘琴說:“裝修以后再說,不是還有兩三年才交房嗎?你和秦朗一人五六萬公積金總有吧,我這還有點老本也湊出來,再不夠把這套房子也賣了,說不定還可以剩點裝修款呢?!?/p>

鐘琴泄氣地往沙發(fā)上一躺,噘著嘴說:“爸留下的這鐵路房要地勢沒地勢,要房產(chǎn)證沒房產(chǎn)證,你就是想賣有誰敢買嗎?再說,秦朗憑什么用他的錢給他弟娶媳婦,用你的老本買房子呀?”

周老媽一邊愛不釋手地把宣傳單上的房子看了又看,一邊拍拍鐘琴說:“唉,都一家人什么你的我的,我將來死了還不是都是你們的。你如果想和秦朗好好過日子,這事就翻篇千萬別再提了,千萬不要又出了力還沒討到好。”

鐘琴煩躁地把沙發(fā)靠墊翻過來拋過去,她知道這事如果是她處在秦朗的角度也只能這樣,但心里這個坎就是怎么也翻不過去。

周老媽又看看宣傳單上的房子,掩飾不住喜歡?!罢媸呛梅孔樱囟我埠?,過了這村哪還有這店,你那朋友老溫不是還說嗎,如果我們要還可以折上折,這種好事去哪找呀?等秦朗出乘回來你抽空帶他去一趟,把這事定下來吧。差多少媽來想辦法!”

鐘琴正尋思等秦朗回來怎么給他說房子的事,老溫的電話就來了。

老溫說:“怎么那天你和阿姨走也不說一聲呀?那天一直和朋友談事,人又多,等談完出來找你,售樓小蘇說你們已經(jīng)走了。商量好了嗎?”

鐘琴說:“我老公一直還在跑車,沒空談呢,你朋友真的可以折上折嗎?”

老溫說:“當(dāng)然可以呀。這樣吧,我們見面再細(xì)談。今天你下班我來接你,在廣場我第一次見你的地方?!?/p>

下了班,走出票房,遠(yuǎn)遠(yuǎn)地鐘琴就看見了老溫等候的身影。鐘琴也覺得奇怪,這個老溫原來也見過面,但幾乎就沒留下什么印象。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幾次的接觸讓鐘琴覺得他越來越不錯了。

看見鐘琴,老溫笑著迎上來,開心地說:“怕你看不見我著急,就先在這等。你等一下,我這就去開車?!?/p>

老溫開著一輛黑色的轎車,鐘琴認(rèn)不出是什么車,但車內(nèi)很寬大感覺應(yīng)該很貴。

鐘琴說:“隨便吃點什么吧,不要太破費?!?/p>

老溫想一想說:“那我?guī)闳ズ戎喟?,一個春節(jié)把胃都喝壞了?!?/p>

鐘琴沒想到喝粥的地方這么高級,老溫要了個小包間。鐘琴悄悄地問老溫:“這種地方粥不便宜吧?”

老溫笑而不答,按鈴叫服務(wù)員過來熟練點餐。

他點了兩份鮑魚粥、一份涼拌海蜇皮、一份蜜汁鵝掌、一份清蒸雪魚、一份松茸血蛤、一份蟹黃菊花糕,他還想再看看,鐘琴趕緊把菜譜搶下來交給服務(wù)員說:“好了好了,先要這些,不夠我們再點?!?/p>

老溫看著鐘琴滿臉都是笑意,說:“你這樣子特別像個賢內(nèi)助的樣子?!鳖D頓又調(diào)皮地眨眨眼補充說:“特別像我太太的樣子,人家一定以為我們是夫妻。”

鐘琴也笑了,說:“我只是覺得沒必要浪費?!?/p>

老溫打開濕巾遞給鐘琴,說:“現(xiàn)在社會上像你這樣的女人真是太少了,特別會為別人著想,你老公好福氣?!?/p>

鐘琴說:“我沒那么好,小凡人一個,你太太也很好吧?”

老溫沉默一下說:“不是我的了,2000年經(jīng)濟(jì)危機爆發(fā)時我生意垮了,她就和別人好了。”

鐘琴連忙說:“對不起,不知道你還有這種傷心事?!?/p>

老溫抿嘴一笑說:“早過去了,結(jié)疤了?!?/p>

菜陸續(xù)上來了,老溫體貼地把粥端到鐘琴面前說:“慢慢喝,鮑魚粥很養(yǎng)生,我們溫州人最喜歡煲粥了。你是哪人呀?”

鐘琴說:“成都的?!?/p>

老溫再看她一眼說:“難怪那么漂亮?!?/p>

鐘琴臉一熱,心突然有點跳。

老溫說:“那天你和你媽房子看得怎么樣了?小蘇推薦的那房子我知道,真的不錯的,你們考慮好要了嗎?”

鐘琴低頭喝粥,底氣不足地說:“好是好的,就是,還要再考慮一下……”

老溫說:“是不是錢的問題,如果是,差多少呢?如果不多的話,我可以先幫你墊上。”

鐘琴連忙擺手說:“不用不用不用。你能找到朋友給我們折上折已經(jīng)很感謝了,這事還得等秦朗回來商量一下再定,定好了我再告訴你?!?/p>

老溫埋頭喝粥,過了半天問了一句:“你和你老公感情很好???”

鐘琴苦笑一下,嘆口氣說:“什么好不好呀,搭伴過日子唄?!?/p>

老溫看著鐘琴,看了半天,想說什么終究沒說出來,只點點頭說了一句:“那好,這套房我叫朋友先捂著暫時別放出去,你們趕緊商量?!?/p>

鐘琴感激地點點頭,說:“知道了,謝謝你?!?/p>

老溫很自然地幫鐘琴把粘在嘴角的一顆飯粒拂下來,說:“跟我有什么好謝的,你不也幫過我嗎。”

吃完飯,老溫送鐘琴回家,鐘琴下車時,老溫遞個紙袋給她,誠心誠意地說:“想不到買啥感謝你,這是我朋友賣的,我也算照顧他生意,你就不要推脫收了哈,以后我還有求你的時候呢?!?/p>

鐘琴連忙擺手說:“你別這樣,你這樣就俗了。”

老溫發(fā)動了汽車,哈哈笑著說:“我們做生意的本來就很俗呀?!?/p>

鐘琴只有眼睜睜地看著老溫開著汽車絕塵而去。

回到家,牛兒已經(jīng)睡了,周老媽又在沙發(fā)上打瞌睡。聽鐘琴回來了,問:“吃過了嗎?”

鐘琴說:“吃了,和老溫。他說讓我敲定了就趕緊回他的話,房子俏勢得很呢?!?/p>

周老媽就嘆息著說:“這秦朗咋還不回來呢?自打過了年就幾乎天天加班,這掙錢掙得都不要命了,唉?!?/p>

周老媽注意到了鐘琴帶回來的紙袋,問:“咦,這是什么呀?”

鐘琴在里間邊換衣服邊說:“老溫送的,不知道是什么,為上次的票感謝我的?!?/p>

周老媽說:“你這叫利用工作之便收受禮物,不好吧?!你可別為了這點小恩小惠的翻船哈?!?/p>

鐘琴在里間回嘴說:“小恩小惠會翻船?”

周老媽說:“反正我是提醒你,我們鐘家可是從你爺爺開始都是清清白白的工人階級?!彼贿呎f一邊扒開包裝袋,然后一用勁提出一個包來,伸著脖子對鐘琴報告說:“哦,是一個包呢,顏色太老氣了。我看建設(shè)他媽好像也背了一個和這差不多的,不貴,好像也就五十多塊錢?!?/p>

鐘琴換好衣服走出來,把包拿到手上左右端詳一下,說:“老溫倒不會買個五十塊錢的包送人,其實我也不稀罕,但他非要給,從車?yán)飦G出來的,當(dāng)時那情況不好還。建設(shè)他媽真的也背一個?”

周老媽看著電視,心不在焉地哼一下。鐘琴把包背在肩上試了一下說:“不錯,挺好看的,背著上班還行,大不了下次請他吃回飯,他說這是他朋友的貨,他也是照顧他朋友的生意?!?/p>

周老媽說:“這老溫是挺熱心的,不過,我咋覺得他對你不一般呢。你可小心點哈,你可是有家有室的人?!?/p>

鐘琴就有點心虛,訕笑著說:“媽,你想多了吧?!你女兒有這么搶手嗎?你這也叫自我感覺良好。”

鐘琴一到票房,就聽到賈若琳就和梅小美在熱烈地討論房子的事。

兩家的購房合同已經(jīng)全部簽訂,選擇的房型也差不多,緊挨著,以后就是貨真價實的閨蜜加鄰居了。

見著鐘琴,兩人立刻問:“你家房子定下來沒有?”

鐘琴嘆口氣說:“又不是買白菜,再看看,等秦朗回來還要再好好商量一下。”

賈若琳跺著腳說:“再不抓緊房子就沒有了!”

鐘琴笑著說:“誰像你呀,有個做大老板掙大錢的老公,說買什么就買什么。不像我們,買什么都要先算算手頭的錢?!?/p>

“錢……”賈若琳的眼睛突然看到了鐘琴的新包,她拿過來,左看右看的,張大嘴說:“??!LV包,你的?”

鐘琴莫名其妙地說:“什么L什么喂包,你說什么呢?”

梅小美也湊過來,仔細(xì)看看包說:“沒錯,鼎鼎有名的LV。買這種包,你是不打算過了?你還敢說你沒錢?中獎了?”

鐘琴心里有點明白了,趕緊搶過來說:“假的,高仿貨!瞧你倆大驚小怪的樣子!”

賈若琳呼口氣,說:“我說嘛,你這么會過日子的人怎么可能會買這么貴的包嘛?”

鐘琴假裝無意地問:“真的有那么貴?”

賈若琳想了想,說:“我去年在香港旅游,在LV旗艦店見過這個包,一萬五六,我可沒舍得買。能背得起這包的,不是大款就是大款的太太。”

說完看著鐘琴捂著嘴笑起來。

鐘琴打她一下,“說什么呀!誰說我們就不能背這包了,我媽說了,建設(shè)他媽都背這個包呢。”

三個女人都忍不住笑起來。

梅小美嘆著氣說:“現(xiàn)在這些山寨貨做得太真了,真貨都快被逼得沒市場了。唉,不過反正我們也背不起,山不山寨的和我們這種小老百姓也沒關(guān)系?!?/p>

賈若琳擠擠眼睛說:“就是,只要咱們工資卡上的數(shù)字不山寨就行了?!?/p>

看她們走遠(yuǎn)了,鐘琴松了口氣,她沒想到老溫送她那么貴重的禮物。說實話,作為一個女人心里還是挺感動的,她摸了摸這個包閃著暗色光芒的花紋,想了想,給老溫發(fā)了個信息:這包太貴重了,我不能接受。什么時候有空見個面還你?

很快老溫就回復(fù)了:“什么時候見面都?xì)g迎,就是別提還包的事?!?/p>

鐘琴嘆口氣,正想著怎么回復(fù),老溫信息又來了。

“你這樣的女人,就應(yīng)該有配得起你的生活和包包?!?/p>

隨著春運的結(jié)束,鐘琴終于逮著她和秦朗兩個都在家的日子。

到底是多年夫妻,一提起房子這樣現(xiàn)實重大的問題倆人都立即回到主干道上,忘了先前的嫌隙。

到了樓盤的售樓處,還是上次那個售樓小姐小蘇接待。

秦朗看了沙盤模型和樓盤資料介紹,滿眼放光,期待地看著鐘琴說:“老婆,你覺得可以就可以,一切都聽你的。”

鐘琴笑著對小蘇說:“我們倆口子再商量一下。”

支開小蘇,他們找了一個僻靜點的地方坐下,鐘琴嘆口氣說:“聽我的?我現(xiàn)在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p>

秦朗其實對鐘琴是有愧疚的,聽她這樣說雖然知道她心里的結(jié)基本上解開了,但自己的內(nèi)疚卻更上一層,他立刻賠笑著說:“其實媽都給我仔細(xì)算過一遍了,我的公積金加上你的,還有老媽借給我們的,基本就夠了?!?/p>

他小心地看著鐘琴的表情繼續(xù)說:“以后我掙的每一分錢都交給你,我不要什么零花錢,只要兜里有點路費就行。衣服不用買,光鐵路制服就穿不完,而且出乘在車上吃飯也不花什么錢。兩三年我們就可以還老媽的錢了。”

鐘琴聽他那么一說,又心痛又生氣,挖苦他說:“對別人都大方得很,就是對自己摳門,什么人呀?!再說把媽的錢還了,房子到手我們拿什么裝修呀?”

委屈憋在心里很久了,雖然知道事情不能全怪秦朗,但終于說出來鐘琴還是覺得舒服很多。

秦朗撓撓頭,嘿嘿笑著說:“我知道這些年因為我家的事一直都挺委屈你的,我保證從這以后,家里什么事我一定都聽你的,我再也不自作主張了!”

看他那么低三下四的樣子,鐘琴心疼得不行,但又不愿表露出來,眼圈就不由一紅,但嘴上還繼續(xù)硬挺著,“你可別光是嘴上說,我要看行動。”

秦朗立即把手舉到耳旁,看著鐘琴的眼睛,認(rèn)真地說:“我發(fā)誓!真的,老婆,你就看我行動,你別生氣了,行不,我真的好心疼……”

鐘琴把秦朗的手拉下來,噘著嘴說:“少賭咒發(fā)誓的了,大白天的演戲呀。我告訴你,如果真要買這房子那將來就得要交月供,你再像上次那樣我和牛兒老媽可就要喝西北風(fēng)去了!”

秦朗順勢抓住鐘琴的手,連連搖頭說:“不會不會,絕對再不會了,那上次不是特殊情況嘛?!?/p>

鐘琴甩開他的手興奮地說:“那我就給我一朋友打電話了,他和這房產(chǎn)公司老總熟,可以拿到折上折,我們還可以省下個兩三萬的?!?/p>

秦朗疑惑地說:“你什么時候認(rèn)識的這種朋友?!我怎么不知道呀?”

鐘琴白他一眼有點得意地說:“為什么我什么都要跟你說呀,你也沒這好習(xí)慣呀!”

其實鐘琴只是想讓老溫給他朋友打個電話說一聲的,沒想到,十來分鐘后老溫開著車就來了。

老溫來的時候秦朗正好上廁所去了,遠(yuǎn)遠(yuǎn)地見老溫走過來,鐘琴不像上幾次那么自在。

老溫一坐下,看一眼鐘琴就說:“怎么沒背我給你的包呢?”

鐘琴說:“你還說呢,朋友之間送那么貴重的禮物,這不是太讓人有壓力了嗎?”

老溫笑著說:“一個包而已,什么壓力呀。”

鐘琴嘆口氣笑著說:“我一個普通上班的工薪族,背一個一萬多的奢侈品包包,每天趕地鐵擠公交的,你覺得合適嗎?”

老溫說:“你把它看成一個普通包不就行了嗎?”

鐘琴笑著搖搖頭,“這是個普通包嗎?這就是我們意識上的差距,因為我本來就不是個富人。我不知道你今天能來,不然我就給你帶過來了?!?/p>

老溫有點賴皮地說:“帶來干什么?送出去的東西我可不管,你不喜歡就丟了好了,反正我不要?!?/p>

鐘琴忍俊不禁,嘆息著說:“到底是有錢人啊,丟個一兩萬的東西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

老溫靠近鐘琴低聲說:“你這種又優(yōu)秀又漂亮的女人就不應(yīng)該是這樣的辛苦生活,你就是為美好生活而生的,只要你愿意,什么會沒有,一個包包又算得了什么?”

他離得那么近,呼吸直吹著鐘琴的臉頰,鐘琴臉不知不覺就紅起來……

秦朗在他們背后大力地咳嗽起來。

鐘琴沒提防秦朗在背后,也不知道他什么時候站在背后的,心噗噗亂跳,趕緊起身向老溫介紹說:“這是我老公秦朗?!庇窒蚯乩式榻B,“這是我朋友溫總。”

兩個男人臉上都擠出一點僵硬的笑,寒暄著說:“哦,哦,哦?!?/p>

場面一時有點尷尬。

老溫對鐘琴說:“我朋友可能在忙,一直不接電話,我這就去他辦公室找他,你們在這等一下。”

老溫一走,秦朗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臉色陰暗。

鐘琴說:“咋了?好好的誰惹你了?”

秦朗想想,扭過頭,皺著眉頭直視著鐘琴說:“你和這個男人什么時候認(rèn)識的?怎么認(rèn)識的?你瞧你們說得那個親熱,不知道還以為你們是兩口子呢?!?/p>

鐘琴說:“你有病吧?你審犯人呢?我們這是求人辦事呢,你要我像領(lǐng)導(dǎo)給人家布置工作那樣的態(tài)度???”

秦朗說:“求人也不用那樣哈,至于那么諂媚嗎?有錢了不起呀,不就是便宜個兩三萬嗎,你至于都快靠上去了嗎?”

鐘琴氣得一下子站起來,哼一聲搖著頭冷笑著說:“是呀,不就是兩三萬的事嗎?你有本事別叫我媽貼老本呀?!”

秦朗臉一下子白了,瞪了鐘琴半天,一下子也從沙發(fā)上撐起來,低吼道:“嫌我窮?嫌我窮你早說呀,我給人騰地方呀!你要包包還是要房子就不用這么辛苦了呀!”

他一陣風(fēng)似的沖出門去。

鐘琴眼睜睜看著秦朗氣呼呼地離去,心里又生氣又慚愧,又氣老溫又氣秦朗,失神地站在那兒,小蘇什么時候拿合同過來都沒發(fā)現(xiàn),她哆嗦著對滿臉詫異的小蘇說:“今天不簽了?!?/p>

買房的事就這樣擱置下來。

老溫電話來了幾個,鐘琴也沒有心情理會。

鐘琴突然發(fā)現(xiàn),原來這個世界上最能左右她心情的只有秦朗,就算他又窮又倔,和他一起風(fēng)里雨里她都覺得幸福又踏實。她生氣的是秦朗怎么這么不明白她的心,這么多年,他真的不懂她的心嗎?

一大早,周老媽逮著鐘琴又開始嘮叨:“我早就看出那個老溫對你有意思,不然送你那么貴的包干什么?聽我說,趁早把包還回去,讓他斷了這個念想。以后該是朋友就是朋友,該是路人就是路人,秦朗在這事上是小氣了點,但你說誰家男人會愿意自己老婆和比自己強的男人交往密切呢?”

鐘琴刷著牙,含糊不清地說:“哪又密切了?”

周老媽直著嗓子說:“那你告訴我那天在售樓處到底發(fā)生什么了?秦朗回來為什么那么委屈難過的樣子?!”

鐘琴把水杯攪得山響,“他還委屈?他還難過?不是他把家里錢全部拿去貼補他家,我至于那么低三下四去求朋友嗎?!”

周老媽蹦到鐘琴面前氣急敗壞地說:“你有完沒完了,我不是給你講過別在秦朗面前提這事了嗎?你怎么就這么不知道退讓啊?你怎么一點不像我生的呀?!”

鐘琴聽周老媽這么說,也自覺當(dāng)時確實做得不妥,無心和周老媽戀戰(zhàn),邊穿鞋邊說:“好好好,我不是你生的,是你撿的好了吧,我什么都不管了,行了吧,只是你們別再提什么老溫行不行?這和人家有什么關(guān)系呀!不知道還以為我們真要上趕子往有錢人身邊湊呢?!?/p>

周老媽喝道:“你去哪?你早飯還沒吃呢!”

鐘琴說:“氣飽了,不吃!”

周老媽就沖著她背影喊,“兩口子能有什么誤會解釋不清呀,連正事都不辦了?我說你就抓緊給秦朗解釋,買房子才是大事?!?/p>

鐘琴說:“急還不是也要等他這趟車回來!”

鐘琴被周老媽這頓吵,上班路上心里一直翻江倒海的。不知道為什么,叫她特別難過的不是秦朗的態(tài)度反而是自己對秦朗說的話,想一想,真的太不應(yīng)該了。

正出神,窗口有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要買票。

這個男人對鐘琴說:“我要一張最便宜最早去蝦山的票?!?/p>

鐘琴腦袋亂糟糟的,一時回不過神來,這男子帶著很重的地方口音。

鐘琴就皺著眉頭偏過頭來問:“什么?你要什么票?”

那男人就又重復(fù)了一遍。

鐘琴腦子一時短路:“蝦山?最便宜的票?有嗎?”

她探頭問前面一個窗口的梅小美:“小美,到蝦山最便宜的票是多少?”

梅小美頭都不回地說:“那趟車春運就取消了,一直沒恢復(fù)呢?,F(xiàn)在最便宜的只有早九點四十的一趟,38塊!”

鐘琴坐正身子對男人說:“沒有最便宜的了,最便宜的也是38,早上九點四十發(fā)車?!?/p>

那男人陰郁地盯著鐘琴足有三分鐘,啞著嗓子說:“怎么可能沒有呢?我一直坐的都是那趟車?!?/p>

鐘琴咬咬嘴唇看著他,耐著性子說:“現(xiàn)在只有這趟,你說的那趟車現(xiàn)在沒有了,這趟車的票價是38,最便宜的了,你如果要就買票,如果不要就讓后面的旅客買票好嗎?”

男人再陰郁地看一眼鐘琴,讓開了。

然而沒兩分鐘,這男的又一下子躥在窗口下,惡狠狠地大聲對鐘琴說:“我要投訴你!”

鐘琴看看周圍,確定這男的是在對她說話,大吃一驚道:“為什么?”

男人說:“你憑什么嘲笑我?”

鐘琴見這男的這么不講理,也急了,問:“我什么時候嘲笑你了?”

這男人情緒激動地說:“我問你那趟車的車票是因為我原來一直都坐的就是那趟車,票價是九塊八,你故意大聲地問你的同事有沒有最便宜的,你不是存心羞辱我是什么?!我買便宜的車票礙你什么事了嗎?”

鐘琴氣得快要笑起來了,定定神給這男人解釋說:“同志,我只是一下子記不得有這么一趟車了,所以就問問我的同事,半點沒有想羞辱你的意思,你是不是想多了?”

男人完全不聽鐘琴解釋,惱羞成怒地說:“我想多了?你明明就是瞧不起人的意思,你還狡辯,你工號是多少?你敢不敢告訴我你的工號,我要投訴你!”

鐘琴就把上崗牌轉(zhuǎn)向他,平靜地說:“看吧,這就是我的工號,不過我再一次向你聲明,我真的沒有半點嘲笑你的意思。”

梅小美見勢不妙,連忙起身去裴小燕辦公室,她悄悄對鐘琴說:“我先去給主任支會下這事,萬一這人真投訴了,一會兒路風(fēng)監(jiān)察辦打電話下來也好知道事情真相,不然我們又要被冤枉?!?/p>

鐘琴氣得胸口一起一伏的,也懶得再向他解釋,任由這男人氣勢洶洶拿著手機出去了。

一會兒梅小美回來了,拍拍鐘琴肩膀說:“主任說她知道了,不過路風(fēng)辦也還沒打電話來,我們反正有準(zhǔn)備就行了?!?/p>

過了十幾分鐘,鐘琴正郁悶地賣票,沒提防那男的又拱到窗口下來了。鐘琴警惕地看著他,不知道他又要玩什么花樣,沒想到這男的這次乖乖掏出錢來說:“我買張九點四十去蝦山的票?!?/p>

鐘琴沒想他怎么又忽然之間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彎了,心里邊嘀咕邊給他打票,那男的突然對鐘琴說:“我是一個牧師,每年都去蝦山布教,一直都坐那趟車,剛才我出去查了,這趟車確實沒有了。我不告你了,就算是你傷害了我,主告訴我也要原諒你?!?/p>

鐘琴被他說得啼笑皆非,一時不知道如何回復(fù)才能又不傷到牧師脆弱的心靈。

那男人以為是因為不投訴了鐘琴露出了笑意,從窗口遞了本經(jīng)書進(jìn)來,一臉虔誠地說:“主說其實最大的敵人是我們自己,我們都是有罪的人,我們到這世間就是為了原罪而來,所以我們要對一切充滿愛和懺悔,阿門!”

鐘琴把票遞給他,小心翼翼地說:“謝謝哈,不過我真的沒有嘲笑過你?!?/p>

牧師在自己腦門和胸口上劃了一個十字,微笑著說:“主已經(jīng)原諒你了。”

等他走遠(yuǎn)了,梅小美張大嘴說:“這什么情況啊?啊?”

鐘琴忍住笑說:“什么情況?上帝原諒了我的情況?”

梅小美搖頭晃腦地湊近鐘琴,神秘地說:“鐘琴你知道我為什么喜歡這工作嗎?”

“為什么呀?”鐘琴笑著問。

“因為刺激呀!阿——門——?!泵沸∶姥b模作樣地在自己胸口劃了一個十字,陶醉地說。

鐘琴笑得趴在桌上,其實她心里贊同小美一半的話,在這個崗位上,她們比平常人更能接觸到這豐富多彩的世界,而她們不是旁觀者,是參與者,這對平凡短暫的一生來說,還不夠嗎?

快下班的時候,老溫電話又來了。

鐘琴說:“今天見一面吧,還是廣場的廣告牌下?!?/p>

老溫總是早到,鐘琴一下班就見他在廣告牌下滿腹心事的樣子。

看見鐘琴,老溫連忙迎上來,說:“那天的事,小蘇給我說了,如果是因為我給你帶來麻煩了,我來解決?!?/p>

鐘琴笑著平靜地說:“你如果再出面,那真的可能不是麻煩都變成麻煩了。沒事,他就那脾氣,過了就好了?!?/p>

老溫再仔細(xì)看看鐘琴關(guān)心地說:“真的沒事嗎?”

鐘琴笑著說:“夫妻哪有隔夜仇啊?”

老溫就有點泄氣說:“唉,那我就放心了,這些天你不接我的電話白讓我擔(dān)那么多心。那我們找個地方吃飯吧?”

鐘琴擺手說:“不用不用,真的別破費了,我今天見你一是還你包包,二是還想請你給你朋友說那房子我要了,這星期我一定來簽合同,你答應(yīng)過我的,折上折呀!”

老溫苦笑著說:“就為這事,我還以為你想我了呢?!?/p>

鐘琴忍住笑說:“你會死在你這張嘴上的?!?/p>

老溫說:“你這明明就是重利輕友??!”

鐘琴把包丟給老溫,邊轉(zhuǎn)身邊說:“啰嗦,太啰嗦了,記住正事,給你朋友說折上折!”

老溫沖鐘琴背影喊:“再啰嗦一句,你也記住哈,有天他不要你了,我接著!”

鐘琴噗嗤笑出聲來,開心地說:“那你就等著吧!”

鐘琴滿面春風(fēng)回到備班室,正看見裴小燕也在換衣服。

她圍著裴小燕轉(zhuǎn)一圈,說:“難得呀,今天這么準(zhǔn)時下班,不,準(zhǔn)確地說應(yīng)該是提前準(zhǔn)備下班?!?/p>

裴小燕假裝恨她一眼,“誰說我就不能準(zhǔn)時下班呀,就許你們一天到晚花天酒地,就不許我稍微喘口氣?”

正好賈若琳和梅小美也進(jìn)來了。聽到這話,一起說:“冤枉呀,在你手下誰敢花天酒地呀?”

裴小燕一邊穿絲襪一邊說:“姐姐我今天沒時間和你們磨嘴皮,看在姐姐心情好的份上不和你們一般計較?!?/p>

賈若琳就向鐘琴和梅小美努努嘴,兩個人心領(lǐng)神會地一下子就把裴小燕按在了椅子上,裴小燕沒提防,差點兒按了個四仰八叉。

賈若琳就做起要哈胳肢窩的架勢,說:“老實坦白,你今天有什么情況?”

裴小燕掙扎兩下起不來,斜著眼睛看她們仨說:“怎么?皮癢呀,要造反呀?”

梅小美說:“這嘴硬得很呢,不來點真金白銀她不知道我們姐妹厲害!”

鐘琴對賈若琳說:“對呀對呀,你少說廢話直接上刑吧!”

賈若琳說:“聽到?jīng)],你再不說我可來真的了?。 ?/p>

裴小燕最怕癢,見賈若琳長長的十個指頭在自己面前晃呀晃的,心里其實早就虛了,連忙告饒說:“說,說,說,今天,我和老公結(jié)婚紀(jì)念日,他約我去吃飯?!?/p>

“哇!”鐘琴她們一起叫出聲來,擠眉弄眼地說:“沒想到李工程師還這么浪漫哦?!?/p>

裴小燕不好意思地說:“好了好了吧,現(xiàn)在可以放開我了吧?”

賈若琳說:“等等,我覺得這么重要的日子你這樣太水垮垮的了,太不能表現(xiàn)誠意了。”

裴小燕低頭看看自己說:“還要怎么打扮呀?”

梅小美眼睛一轉(zhuǎn),心領(lǐng)神會地說:“有了,我這剛買的口紅,香奈爾的,價格貴得肉痛,貢獻(xiàn)給你用一回吧?!?/p>

賈若琳就說:“拿來拿來,趕緊的?!?/p>

裴小燕想動,被鐘琴又按回去,三個人就在裴小燕臉上畫起來。

裴小燕說:“隨便畫下就可以了,別讓我都出不了門了,哎呀,咋眼皮上也抹上了,行不行呀你們!”

鐘琴笑著說:“有賈若琳這個妖精在,你就放心嘛。”

梅小美吸氣說:“天啊,我的口紅呀,這又當(dāng)腮紅又當(dāng)眼影的,賈若琳我和你有仇?。俊?/p>

化好妝,三人把裴小燕架到鏡子前,圍繞著煥然一新的裴小燕嘰嘰喳喳的。

鐘琴說:“你和姐夫訂的哪個酒店?”

梅小美說:“是燭光晚餐嗎?有玫瑰和香檳沒有?”

賈若琳說:“那些算什么,最關(guān)鍵有鉆戒沒?”

裴小燕一邊打量鏡子里的自己一邊說:“求婚呀?你們電視看多了吧?”

“那你們干什么呀?”三人異口同聲地問。

“我,”裴小燕看著三個人,猛然打住,“我說我們干什么要向你們匯報???”

她轉(zhuǎn)過身來抱住胳膊,滿臉嚴(yán)肅地說:“我說你們仨真閑哈,客運技能大比武就要開始了,要不我現(xiàn)在抽查幾個問題考考你們?”

鐘琴賈若琳梅小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捂住嘴“嘩”地一下笑出聲來,爭先恐后地跑出辦公室。

裴小燕嘴角浮起一個得意的笑,“小樣,以為我收拾不了你們了?!彼^續(xù)對著鏡子理衣領(lǐng),余光看見梅小美悄悄地又回來了,她輕輕咳嗽一聲說:“我就知道,你比她們兩個有底氣,那我考考你。”

梅小美連忙擺手訕訕地說:“嘿嘿,我忘了我的口紅了。”然后一把抓過桌子上的口紅,像發(fā)炮彈一樣沖出門去。

裴小燕再也繃不住了,捂著嘴大笑起來。一抬頭看見鏡子里的自己,忍不住自言自語地說:“這收拾一下,是精神得多哈,那口紅是什么牌子的?嗯,明天問問?!?/p>

鐘琴賈若琳梅小美手挽著手開心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四月的天,到處是盛開的花朵和蓬勃綠枝,看得人也充滿了力量。

鐘琴手機響了,掏出來一看,是秦朗的微信:我到家了,做了你愛吃的青椒蘑菇魚,等你。

賈若琳和梅小美在旁邊擠眉弄眼地壞笑。

賈若琳說:“和好了?”

梅小美說:“那么大的帥哥,哪舍得不和好,春天的夜晚最不可浪費?!?/p>

鐘琴就笑:“是你和你家羅安檢舍不得浪費吧?!?/p>

賈若琳用肩膀碰碰鐘琴說:“唉,你就原諒他了?”

鐘琴想一想,大笑著說:“不是我原諒他,是主原諒他了?!?/p>

梅小美就在一旁大笑著附和說:“對對對,主原諒他了?!?/p>

賈若琳看著笑得前仰后合的兩個人,好奇地追著問:“什么主呀?什么嘛,別傻笑嘛,說來聽聽嘛……”

作者簡介:黃蕾,女,七十年代生人,畢業(yè)于貴州民族師范大學(xué)。曾任鐵路學(xué)校教師、凱里車務(wù)段工會干事,現(xiàn)供職于成都局貴陽文化宮。在《貴州鐵道報》《西南鐵道報》《通途》《貴州鐵道文藝》《鑄道成鐵》等報刊發(fā)表小說、散文、詩歌,多次獲得成都局征文獎和“貴州新長征職工文藝作品”獎。2015年獲得“第十二屆貴州新長征職工文藝作品”小說創(chuàng)作第一名,2017年獲得“第十三屆貴州新長征文藝作品”創(chuàng)作小說三等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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