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凡
我在村口下了車,如今的氣溫降得厲害,涼風(fēng)不時地刮到我臉上來,但這些都吞噬不了回家的那股暖意。我縮著脖子,聽著腳下硬邦邦的雪被踩出的咔咔碎響聲,卻不曾想到村子的這個時候是如此的安靜和沉默。
《采薇》里的那句“雨雪霏霏”倒是不趕時地映襯了眼前的這片景象,但我掛念中的卻不是依依的楊柳——我猛地抬起頭,望向那片煞白的雪里瞬時刺進(jìn)我眼中的一排瘦白楊,它們已經(jīng)掉光葉了。
我的腦海里晃過我的母親。母親與白楊樹在我的印象里總是能扯上關(guān)系,或許這歸于母親曾扶著我的自行車后椅,在村里的小路上竄來竄去,那時的白楊樹也參與其中,樂呵地扇起葉子;又或許是母親牽著我的手去村頭的小賣鋪時,我無意間問她,這白楊樹一天嘩啦啦的都說些啥呀?母親便說,你仔細(xì)聽么。
于是我坐在母親的懷里聽,摻和著鍋鏟碰撞鍋里的聲音聽,躺小臥房里寫作業(yè),寫得發(fā)呆的時候又聽……嘩嘩作響是我對白楊樹的第一印象,但凡是有一點兒的風(fēng)吹草動,它們就開始不厭其煩地響了起來,硬是比母親還要嘮叨。
可這“嘮叨”不勝寒,氣溫剛下降的時候,白楊樹就開始大片大片地掉葉子,我從不知道它們可以掉得這么遠(yuǎn),而且到處都是。母親耐煩地拿著掃帚把后院里落在水泥板上的白楊樹葉都趕到泥土上去,一邊抱怨著說,落葉歸根么。我的眼睛沿著著母親的背影,再是白楊樹筆挺的樹干往上瞄,看到了那黯然撒開的光禿禿的樹杈,覺得丑陋極了。
落了葉的白楊樹不再響,這時,歲月也被猝不及防地劃開了一道深刻的印子。簡單來說,一邊是白楊樹嘩嘩作響的日子,一邊是聽不到白楊樹嘩嘩作響的日子。
南方的城市少白楊,以至于在那后來離家的數(shù)個日夜里,沒有睹物思人的寄托,甚是比看著月亮想念一個人還要無奈。思念母親的時候,我便忍不住酸楚,思念和心疼那一排白楊樹。
其實我知道,母親和那一排白楊樹很像,但我同時又害怕承認(rèn)。它們掉光自己的葉子僅僅只用了一個秋季,一件事物的凋零破碎是不是也會如此迅速?那嘮叨聲越來越小,到最后歸于一片沉靜,就如同母親在那一排白楊樹下歇息的時候,聽著嘩啦啦的聲音的那般沉默。她的身軀曾經(jīng)也和白楊樹一樣高大挺拔,但就在一瞬,再出現(xiàn)在我的眼前時,扶在那一排逞強(qiáng)著蹲在雪里的瘦白楊樹下的,也是我的母親……
白楊樹在等我,母親也在等我。
——選自《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