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諒
說好晚上幾位老同學(xué)聚會的,葛君下午給明人來電話,說今天有要事,就不過來了。
明人問:“你有什么要事?留校做了老師,就忙得屁顛屁顛的啦?”
“真的是要事,待我這幾天事完之后,一定做東請各位?!彼f得言辭懇切,明人也就不好意思堅持了。
不過,當(dāng)晚明人和老同學(xué)們聚會時,還惦記著葛君,悄悄發(fā)了他一個微信:“究竟碰到什么事了?”
葛君回復(fù)很迅疾:“丟了一輛車!”
這回復(fù)倒讓明人疑竇頓生:這小子什么時候有車了?怎么又會丟了呢?丟車趕緊報警就是了,自己能夠折騰出什么事來呢?他想了想,壓下了心里想說的話,只發(fā)了一個問號,還有一個頭上冒汗的表情,表示關(guān)切。葛君沒再回復(fù),明人也不便打擾他。
周末那晚,也就是兩天后,明人又發(fā)給葛君一條微信,葛君回道,車還沒找著,自己這兩天,包括周末,都在校園里仔細尋找。東片校園的自行車停放點都搜尋了一遍,現(xiàn)在轉(zhuǎn)移到西片區(qū)了。
這番回答把明人徹底搞糊涂了:“你在找什么車?要到自行車庫去找?”“我找的就是自行車呀!”葛君的回答毫不含糊。
“一輛自行車就讓你丟了魂似的,你怎么回事呀!”明人的責(zé)問,也毫不含糊。
“這是一輛十分重要的自行車,過幾天我再與你面敘?!笔謾C上跳出這一行字后,葛君那邊就沉默了。也許,他正在心急如焚地尋找那輛重要的自行車吧?
對葛君來說,做教師的收入雖不高,但一輛自行車總不至于把他壓趴下吧?現(xiàn)在一門心思都系于那輛自行車了,這讓明人多少覺得不可思議,也猜測不出一個結(jié)果來。
又過了兩天,葛君自己打來電話了,說他還是沒能找到那輛自行車,他請明人過來,幫他一起想辦法。
見到葛君,明人才發(fā)覺他這些天明顯憔悴,原本一直油光發(fā)亮,一絲不亂的頭發(fā),現(xiàn)在竟像一個雞窩。眼睛里也是血絲滿布,原先的抖擻勁兒,也蕩然無存。一輛什么樣的自行車,竟把他急成這般模樣?
葛君說,這輛自行車還是半年前從別人手上轉(zhuǎn)買的。轉(zhuǎn)賣給他的人溫文爾雅,戴著一副眼鏡,顯示出不俗的修養(yǎng)來。他大概也是一所學(xué)校的老師,在臨近校門口的修車鋪,他說他正想出手這輛車,因為單位與家就在一塊,用不著了。
他開價也不算太高,葛君正想買一輛自行車,聞之心里未免一動,注視著這輛八成新的自行車。也就三四分鐘光景,他一點也沒還價,就把錢給了那位儒雅男子,撿了寶似的樂滋滋地走了。
上周他也想把車賣了,還在校園里貼了好幾天賣車啟事。誰想買車的主兒還沒見著,擱在樓底下的自行車卻沒影了。他一下子緊張起來,放下手上所有的活兒去尋找那輛車,但至今一無所獲。他急得臉廓似乎都小了一圈。
“不就一輛自行車嗎?丟就丟了,何必這樣著急?”明人勸慰道。
“你不知道,這輛車事關(guān)我的心理底線和人品?!备鹁荒槆?yán)肅地說道。
“有那么嚴(yán)重嗎?”明人納悶。
“那輛車是個危險品,是顆定時炸彈。”葛君一字一句地說。明人投向葛君的目光,滿是疑惑。
“我上次去書店回來的路上,等候綠燈時感覺不對勁,再撥弄了一下龍頭,車前軸突然脫落了,車身整個就像散了架。我趕緊連推帶拉地把車子送到修車鋪。修車的師傅仔細一瞧,便指著那根鋼軸斷裂處說,這是舊傷,是焊接過的。我這才明白自己是被那位看似斯文的男子給騙了,那鋼軸是套在細管里的,不拆開檢查,無論如何是看不出的。修車鋪的師傅說我命算大的,要是騎在路上突然又?jǐn)嗔蚜?,不是摔個半死,就是被馬路上的車輛軋死。我一聽冷汗就直冒,想想后怕?!?/p>
“所以,你決定把這輛車賣了?”明人明察秋毫。
“是呀,不瞞你說,我當(dāng)時真是這么想的。找那家伙想想也太費神,不如把它賣了,我不損失,也不會有此危險?!备鹁拐\地說道。
“你也夠缺德呀,把危險轉(zhuǎn)嫁給別人?!泵魅顺爸S。
“你這么說我,我心服口服。我當(dāng)時確實是這么想和這么做的。我想,我為何要做這冤大頭呀!可是,我說實話,當(dāng)這輛車被偷走之后,我突然緊張害怕起來。我擔(dān)心哪位大學(xué)生把它偷了騎了,某一天,突然車毀人亡,那我的罪過不是太大了嗎?”葛君說著,臉上愧疚、悔恨交雜。
“所以你開始了尋車行動?”明人問。
“是的,不這樣,我心神不安??蓭滋煜聛?,毫無結(jié)果,接下去又是長假了,我怕哪位愣頭青騎著去郊游,那就麻煩大了?!备鹁慕箲]是真誠的。
明人不免也沉思起來。
翌日,又一張尋車啟事出現(xiàn)在校園的好多處公告欄上,上面寫明這輛灰色的永久牌自行車,車軸是斷裂的,焊接也是脆弱的,承受不起顛覆,危險重重。啟事提醒借用者小心為上,要么將車還給主人,主人一定酬謝;要么將它送到修車鋪,去好好修理一番,以防范于未然。
應(yīng)該說,明人與葛君共同擬寫的啟事真誠真情,用意也是明明白白的??蓭滋爝^去,依然音訊全無。另有一張啟事上,有人用鋼筆涂抹了一行字:“別蒙人了!”
明人與葛君面面相覷。
不得已,明人與葛君又開始了一場地毯式的搜尋活動。把重點鎖定在校園大學(xué)生活動的主要場所,對著那里停放的自行車,一輛一輛去辨認(rèn)。
這天濃霧,他們在食堂門口發(fā)現(xiàn)了這輛車。葛君幾乎是撲身過去,一把抓住了自行車的龍頭。他上下打量著,眼睛發(fā)直,嘴唇不斷在蠕動:“是這輛,就是這輛?!?/p>
這時,三位毛頭小伙子從食堂里奔跑出來,堵住了他們的去路,神情是不依不饒的。
明人和他們說了幾句,又將尋車啟事塞進他們手里,他們漠然視之、一臉敵意。
正尷尬間,葛君突然一使勁,車前軸被提出了鋼圈,斷裂焊接處裸露在眼前。葛君再稍稍使了一點力,車軸在原傷口斷裂了,車身頃刻倒在了地上。
明人看呆了,那些毛頭小伙子也驚呆了。此時葛君終于笑出聲來,那笑聲干凈、爽快,仿佛能穿透無盡的霧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