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誰也不會相信,老蔡在四十歲這年,忽然會遭遇一場看上去很像愛情的“愛情”。當然,老蔡自己也沒有想到。
不過這個事兒,老蔡給誰也沒有說。這種事兒,給誰說去呢?找最好的朋友關玉花?不行,說不出口,說自己正在被一個人追。如果時光倒退回去三十年,這個是可以說的??墒乾F(xiàn)在,鬼才信呢?給丈夫小魏說?這不是明擺著給自己找麻煩嗎?小魏那個一點就炸的暴脾氣!
老蔡坐在電腦跟前有些心煩意亂。她有些后悔自己不該那么沖動地去參加初中同學聚會。如果不參加聚會,她就不會再聯(lián)系上老余。老余其實也不老,應該和她一樣,都是被人叫“老”的。她記得他好像只比她大兩歲多一點,四十來歲的男人,正是人生中最黃金的年齡,怎么能說老呢?倒是她,這個年齡的女人,實在是有些夕陽西下的味道。不過她也長得不老相,相反和同齡的人比,她似乎看上去更年輕一些。加上她比較開朗的性格,喜歡穿一些明快色彩的衣服,又幾十年如一日梳著馬尾辮,似乎歲月倒真的從她身上流逝得過于慢了些。
老蔡心里其實并不喜歡別人叫她老蔡,她從來沒有承認過,一個四十歲的女人說老這就老了?在心里,她覺得自己始終還懷著一顆少女般的心。對待工作,對待生活,她總是告訴自己要努力每天快樂,不要老是糾結在一些小事情上,也不要對什么都斤斤計較。這個年紀,正是生活趨于穩(wěn)定,一切都順風順水的時候,兒子在市重點中學上高中,小魏在一家企業(yè)當副總,剛提的,正是可以甩開臂膀、邁開步子走的時候。對于她這樣正站在青年和中年臨界線上的女同志來說,一切似乎都恰到好處。經(jīng)濟上,已經(jīng)沒有了年輕時候的拮據(jù)和不易,用不著不加甄別地把那些廉價衣服隨便往身上穿,穿著也不像吶!只管撿些質地和品牌都過硬的,不用多,每個季節(jié)有換得過來的幾套,不管什么場合,只要穩(wěn)重、大方和優(yōu)雅便可以。工作上,小魏正處于上升階段,自不必說,就算是老蔡自己,現(xiàn)在也是經(jīng)營科的科長,雖是個正科級,可是手里也不大不小握著些許的小權力,不敢說事業(yè)小有所成,但和大多數(shù)人相比,還是不錯的。
說起來,參加初中同學聚會真是有些偶然的。當年他們都是在一個小鎮(zhèn)上的初級中學就讀的。小鎮(zhèn)很簡單,一個小學一個初中一個高中,教學質量不怎么樣,正規(guī)學校畢業(yè)的教師是不愿意來這個偏僻小地方的。教他們的老師都是農(nóng)場上的職工轉過來的,半路出家,文化程度都不算太高,正規(guī)師范院校的沒有,都是后來進修得來的文憑。像老蔡這樣的鐵路子弟,因為沒有鐵路學校,便都在鎮(zhèn)上的學校就讀。
那是個不大不小的車站,老蔡的父親是那兒的職工。當然,她的大多數(shù)同學的父親也都是那兒的職工,有一小部分同學是鎮(zhèn)子附近農(nóng)場的子弟,這些人當中,還有幾個藏族學生。老蔡是上初一才從江蘇老家轉過去的。老蔡在那個初級中學呆到照完畢業(yè)照就離開了。離開的原因當然是因為她父親工作的變動。父親調(diào)到另外一個車站,是個大一點的車站,人多些,離縣城很近。那個時候沒有電話,老蔡走了之后,就沒有和任何人聯(lián)系,她在那個縣城上完了高中,然后考上了西安的一個大專,畢業(yè)后就被分到了離當年那個小鎮(zhèn)三百多公里的西寧。
那個時候,大概也是因為火車走得慢的緣故。老蔡總覺得從小鎮(zhèn)到西寧好遠好遠。西寧是他們心目中的天堂。
老余在電話里說,我還以為你那年去西寧了吶。
同學中的大多數(shù)老蔡已經(jīng)不記得了。說是同學聚會,可是她想起來的關于初中的東西實在是太少。要不是有一次去西寧百貨買衣服,無意間碰到在商場柜臺賣衣服的老史,她怎么也不可能和其他的同學聯(lián)系上啊。老史當年上學的時候,和她關系最好了。每天一起上學一起放學,后來她轉走還和她通了一陣子的信。之后就徹底失去聯(lián)系了。以老蔡從老史信中對當年初中那個班畢業(yè)情況的了解,大多數(shù)人后來似乎都沒有考上高中或者中專什么。聽說有復讀的,有待業(yè)的,還有回去種地的。
她當時正在試大衣,老史正站在她的身后,看她轉過來轉過去照鏡子,她當然沒有注意老史長什么樣,倒是老史,把她看來看去,終于叫出了她的名字。后來老史說,她是看了老蔡右耳耳垂旁那個小肉疙瘩和她的自來卷頭發(fā)才確認的。老史說,初中她沒有記住別的,只記住了老蔡那個小肉疙瘩和自來卷頭發(fā)。于是兩個人都哈哈大笑,歡快地抱在了一起。
原來很多人都來西寧了。他們中的一部分人一直在聯(lián)系著,一個月或者幾個月,一年或者幾年,不管中間時間長短,總歸是聯(lián)系的。結婚,老人生病或者去世,都是要去的。
聚會那天,老史指著大家一一給她介紹。人其實不多,也就有當初上學時候的一半人。這個是毛頭,什么時候鼻涕都是快過河,毛毛蟲一樣掉下來吸回去,上課看小人書總被老師揪著耳朵拎出教室。這個是扎西,老給我們帶酸奶疙瘩的那個藏族小孩,漢話說得不利落那個。這個是李梅梅,劉??偸怯没疸Q子燙得彎彎的,全班最臭美的。
一個一個,除了少數(shù)幾個印象深的,近乎三十年前的記憶像是被誰用掃帚輕輕掃去一樣,老蔡什么也想不起來了,不但面容想不起來,連名字都是陌生的。她努力從那些生疏的面龐上仔細搜尋往日的印象碎片,試圖從一點一滴的碎片中拼接出一個完整的少年形象來??墒菚r間已經(jīng)徹底掩埋了所有。她不得不在心底長嘆起來。是自己老了?還是記憶退化了?整整三年的時光啊,想想看,一天中有那么多課要上,一學期多少天呢,按照五個月計算的話,至少也得一百五十天,一共六個學期,也就是說,她曾經(jīng)和他們相處了最少有九百天。如果把這個往細里算的話,數(shù)字應該更大些。假如一天能上午四節(jié)課,下午四節(jié)課,一節(jié)課四十五分鐘,一天就是三百六十分鐘,一年呢?她偷偷拿出手機用計算器算了一下,天哪,看看,是三十二萬四千分鐘。一分鐘一分鐘,時針踏踏實實地走著,不快也不慢,足夠熟悉每個人的笑臉,甚至其他??墒瞧岩磺卸纪浟?。
唯獨老余,她卻是有印象的。不單單是因為老余曾經(jīng)是鎮(zhèn)上農(nóng)場的,而是,老余給她曾經(jīng)偷偷遞過小紙條兒。那個在初中生活中留下來為數(shù)不多的幾個印象之一。每次回想起初中生活,除了想起那個每天會經(jīng)過的綠皮客車,一趟慢車一趟快車,還有幾趟貨車,之后便是很寂寞和安靜的車站外,就是老余的小紙條了。
那個紙條的出現(xiàn)應該是在初二。對于一個上初中的懵懂的小女孩來說,紙條的出現(xiàn)簡直是太過驚悚。似乎是某天課間出去做操,做完操回來,發(fā)現(xiàn)原先放在課桌上的語文書里面多了一張小紙條,是疊成蝴蝶那樣的小紙條。
她嚇了一大跳,趕緊從書里面拿出來,做賊一樣裝進了書包。然后緊張地往四周看,她碰到了老余的目光。只有老余在看她,她一碰他,他比她似乎還緊張,臉好像也紅了,飛快地把頭埋進了書里面。她幾乎馬上就確定了,紙條就是老余寫的。
紙條內(nèi)容似乎都忘記了,好像有什么我喜歡你之類的話,但沒有留名字,像一個謎語一樣。在大環(huán)境幾乎都還很封建很封閉的時候,這樣的事情,簡直就是一件非常羞臊和可怕的事情。和現(xiàn)在的孩子不一樣,小小年紀都會覺得收到情書(盡管并不真正懂)是一件很光榮的事情,至少有人愛慕自己吧,說明自己優(yōu)秀吧。可老蔡上學的那會兒,這是很了不得的事情,如果被別人知道了,那真是丟死人了。何況是女孩子呢,唾沫星都能把人淹死。當時初二另外班級的一個女生就是因為放學和一個男生多走了幾回,后來學校大會小會批評,班主任老師總是諷刺挖苦,女孩最終退學到鎮(zhèn)上賣炒瓜子去了,而男孩轉走了。
老蔡可不想走到那一步,要是那樣的話,她相信在鎮(zhèn)上賣粽子的母親一定會毫不留情地敲斷自己的腿。母親是那種決不允許自己名聲受半點玷污的人。有一回有人買粽子,說母親給他少找了錢,母親拉住那個人,非要那個人自己把所有兜掏遍,并且讓那個人數(shù)她的粽葉,她賣出去多少錢,最終,那個人才發(fā)現(xiàn)是自己裝錯了兜,給母親道歉,母親依然不依不饒,說道歉不正式,若沒有找出來,豈不讓她背了黑鍋,一定要那個人再找個認識的人來一起道歉才算作罷。
那紙條后來還出現(xiàn)過幾次,每次都是以一種同樣的方式。氣得老蔡都不想出去上課間操了。紙條的到來非但沒有讓老蔡找到一點點自豪感,反倒成了心中最大的負擔。上課她開始走神,有時候她會裝作不經(jīng)意地瞅一眼老余,會發(fā)現(xiàn)老余也和她一樣心不在焉。這更加確定了老余就是寫紙條的嫌疑。
如果不是那張紙條,老蔡或許對老余印象會更好點。老余個子比同齡人高點,白白凈凈,喜歡說笑,也有一些號召力,下課了,總有一堆男生圍著他一起胡聊。當然,老余長得也要比其他男生略微俊一些。眉眼周正,臉頰還有點嬰兒肥,肉嘟嘟的樣子,也蠻可愛。但因為紙條,老蔡覺得自己就非常討厭老余,有一天放學她出教室有些晚,走出校門的時候,發(fā)現(xiàn)老余在校門口轉悠。老蔡真想沖上去和老余打一架??墒抢喜倘套×?。在學校,男生和女生是不說話的,倘若打一架,第二天就成新聞了,那是比收到紙條還要嚴重的事情,全校都會知道,全校知道了,等于全鎮(zhèn)子就知道了,然后她父母也會知道。假如真的那樣,那不管結果如何,都是她先打的他,她是理虧的。要是在全班甚至全校做檢查,那豈不是一件很丟臉很丟臉的事情???
同學聚會老余沒有來。開始大家都還沒有人提到老余,后來是毛頭說的,說老余昨天打了電話來,臨時有事兒走不開了。老余所在的那個鎮(zhèn)子現(xiàn)在成了旅游勝地,老余在那里開了農(nóng)家樂,吃飯住宿都有。一年中最忙的就是五月份到九月份了。
老余是咱們同學中最有錢的吧?老史問道。
當然,那個農(nóng)家樂算是他的副業(yè),畢竟一年掙不了幾個月,其實他主要還是在西寧。聽說包工程呢。毛頭說。
老蔡簡直有點不相信,老余這些年都經(jīng)歷了些什么,怎么就把自己整成一個老板了?
同學聚會總是有些老套,盡管那是老蔡第一次參加??墒谴髮W同學聚會她都參加了好幾回了,越來越覺得沒有意思。似乎都在攀比,男的比財富,比地位,比官職,女的比穿著,比老公,比孩子,千篇一律、毫無新意。從開始激動地打扮著去,到后來被動地參與,老蔡對同學會漸漸有了厭煩之意??墒撬龔臎]有給任何人說過,她不愿意被人說成是忘本的人。
沒有什么好說的。她總覺得自己心里有一道傷痕。那是第一次大學同學聚會留下的。說到這兒,不得不要提一下她的大學同學小武。他是他們班的團支部書記,學習也很好。在大學的時候,他們互相很傾慕,可是和那個時代大多數(shù)大學生一樣,他們努力克制著自己的感情,生怕以后分不到一起帶來更大的傷害。要不是同學會,他們或許今生都不一定再見面,一個在西寧,一個在四川。生活不再有交集,世上無數(shù)條阡陌,他們再也不會相逢。但是偏偏同學會舉行了,偏偏他們又再次相遇了,在大家都離去的那個下午,他們一起去吃西餐?;蛟S是喝酒的緣故。小武告訴老蔡自己當年有多么多么愛她。他的傾訴讓她感動不已,她隔著桌子,緊緊握住了他的手,她能感覺到他的心跳,他說,我多么希望時光重來,我能勇敢向你表白,為了你,我寧愿失去一切。
那天,她掉了眼淚。她本來就是一個眼窩淺的人,看個電視電影,只要那上面有人哭,她都會忍不住。
但老蔡始終對那天的眼淚無法釋懷。她為那天流的眼淚感到羞恥和無地自容。
真的,要不是后來發(fā)生的事情,她一直覺得那天自己是對的,她不必總是在心里譴責自己。畢竟小武的話,讓她想起了這輩子都不可能重新再來的青春時光。
其實,那天的行為僅限于握手而已,要說還有什么逾越的話,那電梯里的擁抱也算是吧。僅僅一下,禮貌性的,雖然表達的是一時沖動的情感。但真的是有禮節(jié)的擁抱。老蔡和小武都伸出了雙手,禮節(jié)性地張開又收縮,之后不約而同地拍了拍彼此的肩頭。僅此而已。
小武訴說的時候,很難過。是他的樣子徹底打動了她。當然,她心里明白,其實自己心中的男人只有小魏一個,自從認識小魏開始,再也沒有人走進她心里。
小武看著她,也握著她的手,隔著一桌子的菜,不說話,半天不說話。這讓老蔡很心痛,她甚至后悔當初,為什么當小武沒有勇氣的時候,自己為什么也沒有勇氣呢?他們就這樣錯過了?明明愛著,卻錯過了!
小武說,我永遠不會忘記你的。
老蔡說,回去和嫂子好好過,我一直為你們祝福。
從飯館出來,有一段路,他們就拉著手。是老蔡先去拉他的。她只是想表達,自己是從心底感謝他曾經(jīng)愛過自己。
正是春天,那一路有洋槐樹正在燦爛地開放著,濃烈的香味讓人忍不住沉醉。本該在校園拉起的手,隔了那么多年,才重新碰在了一起??上В磺卸纪砹?。
正在老蔡獨自在心里黯然的時候,小武掙開了自己的手,說,小心碰到認識的人。老蔡心里一笑,這個他們早就遠離的城市,會有誰認識他們倆個呢?
之后一起上電梯,他們住的同一個酒店,在電梯里,老蔡說,擁抱一下吧。小武低下頭來,和她抱了一下。那一刻,老蔡看到小武的后脖頸上堆的那一坨肉。男人胖都是先胖脖子的吧?
一切都是昨日黃花了。
她忽然就明白了,沒有什么是可以重來的。小武要的是記憶,或者說,是某種自己的心安,而不是現(xiàn)在的她。她呢,又何必會有剎那的不能自持呢?
回去不久,忽然接到了一個來自小武那個城市的電話,是一個固定電話,電話那頭是個女人,女人一口四川話。女人先是假惺惺問她是不是老蔡,之后厲聲告訴老蔡說,你收斂一些,不要到處勾引人,你以為你是誰,黃臉婆一個!婊子!不要臉!
電話掛斷了,老蔡連回擊的機會都沒有。按照那個撥過來的號打過去,卻是公用電話。
是小武的老婆。老蔡在四川再沒有認識的人。如果小武不說,他老婆何以會這樣說?那么,小武對他老婆說了什么?她差點打電話給小武。最后終于忍住了,她從手機里把小武的聯(lián)系方式全部刪除了。
后來再組織同學會,老蔡就沒有再去過。
她發(fā)誓這輩子都不會再見那個人了。
老余打來電話,是老蔡初中同學聚會完一周后。剛吃過晚飯,老蔡挽著小魏,領著孩子去外面轉。老蔡的電話響了。老蔡的電話鈴聲總是有些嚇人,因為總是聽不到電話,總被領導訓和小魏說,所以她下載了一款超級勁爆的外國搖滾歌曲,一旦響起來,總是能嚇人一大跳。尤其是夜里安靜的時候,心臟不好的人,一定會第一時間暈過去。
電話那頭,一個男人溫暖的聲音,帶著點藏區(qū)和青海方言的濃烈味道,蔡亞梅的是不是嘛?你知道我是誰不?
老蔡預感到可能是沒有參加初中同學聚會的同學,她唯獨沒有想到是老余。
我姓余,你想起了沒有?老余說。
老蔡說,余什么。
老余很啰嗦,也很天真,仿佛他們分別不是三十年,而是一兩年。老余說,你猜猜嘛。
老蔡有些哭笑不得說,我猜不出來,你說名字嘛。
老余這才悶悶不樂地說,我是余星海唄。你把我都忘了嗎?你加我微信唄。
老蔡這才想起來不久前大家都提到的老余,余老板。于是老蔡就加了老余的微信。
就算加了微信,老蔡也沒有在腦子里攢出來老余的形象。她實在想不起來老余長什么樣子了。
老余的出現(xiàn),讓老蔡的生活出現(xiàn)了一些說不上來的意味。怎么說呢,就是萬綠叢中,忽然有了一點紅,一點新鮮,一點亮人眼睛或者說讓人辣眼睛的東西。
起初加微信,老蔡并沒有覺得老余和旁邊加了微信的人有什么區(qū)別,你加我,我加你,從此在一個虛擬的空間里大家有了聯(lián)系,不管天涯海角,就算是在地球兩極住的兩個人,也只是隔了一個手機屏幕的距離。近雖近,卻看不見彼此,甚好!老蔡想。
老余似乎很健談,剛加了不久,就不斷發(fā)來消息,盡是回憶的片段,說老蔡上初中的時候留著齊齊的劉海,眼睛大大的,水靈靈的,說老蔡走路從來都是下巴高高的。還說老蔡有一次上體育課跳大繩時,沒有鉆進繩子里,被繩子在臉上狠狠地甩出了一個棱。
老蔡有些暈,老余說的仿佛是另外一個人,他說的那些她都不記得,他們兩個的談話根本接不上茬,老蔡只有發(fā)表情符號應付。老蔡想,幸虧有表情符號,要不,說什么呢?
老余又說,你知道嗎?那個時候我多么喜歡你!
老蔡說,呵呵。
老余說,是真的,那個時候我的最大夢想就是將來能娶你當媳婦。
老蔡說,這個話太老套了,現(xiàn)在同學聚會,很多男生都會這么打趣女生。
老余說,你不信?這么多年,我一直沒有忘記你,你一直就在我的心里,你不知道,聯(lián)系上你,我是多么多么激動啊!你是我的初戀,也是我這一輩子最想娶的女人!
老蔡拿著手機看著,臉忽然就燒了。心底某種東西被輕輕撥動了。
她發(fā)呆了半天,不知道該回什么。
老余又說,真的,即使過去這么多年,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也是沒有變,我沒法忘記你。
老蔡說,算了吧,我都老成渣渣了,你要是真見了我,會很失望的。
老余說,不會的,你永遠都是我心中的女神。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喜歡你!
老余的赤裸裸,像極了少男少女之間那種單純的表白。即使是和小魏熱戀的時候,小魏都沒有說過這樣的話。小魏那個人,心里有,就是不會說出來,最多也就是,我離不開你。但就是這樣的一句話,也不知道是多久前曾經(jīng)說過的一句。老蔡只要聽到,都會感動得淚水漣漣。更多的日子里,兩個人過日子越過越淡,越過越覺得像一杯平靜的白開水。每一天似乎都是忙忙碌碌的,過得和打仗一樣,白天在單位忙,晚上是做不完的家務和孩子。兩人幾乎沒有交流的時間,要說也都是一些柴米油鹽醬醋茶的事情,瑣碎,也沒有多大意思,吃飯的時候三言兩語就解決了,連三十來歲老是吵吵鬧鬧的情形也不多見了。隨著年齡的增長,日子更多了一份沉穩(wěn)和淡定,原來的棱角和長刺的毛邊都完完全全磨平了,兩人像配合默契的齒輪傳動裝置,似乎不用再說過多的話,對方要做什么都已經(jīng)是心知肚明。連吵個架,彼此都覺得懶洋洋和無味。怎么說呢,這樣好是好,可是總像缺少了什么。
晚上躺在床上,想著老余的話,老蔡都覺得自己的心還“砰砰砰”胡亂跳騰。
小魏似乎總是瞌睡很多,一沾枕頭就睡著了。上床前,老蔡想起來有好些天沒有和小魏像模像樣地親熱了,看見小魏躺下,她就伸過手去摸他的臉,小魏溫暖地笑著,拍了拍她的臉說,趕緊睡吧,不要看手機了,明天要早起的。她縮回了手。她猜小魏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可小魏就是不承情,小魏轉過身去,打開手機,戴上了耳機。老蔡知道小魏在干什么,他像自己辦公室那些女人一樣,在追當下正在熱播的電視劇,一部愛得死去活來卻滿滿都是套路的古裝劇。
老蔡閉上眼睛,還是拼不出老余的樣子。老余看上去跟三十年前的自己那么熟,可是,為什么,自己一點也想不起來呢?但老余的話,卻一遍遍浮在她的腦海里。且不論真假,那些話,對于一個女人,尤其是她這樣眼看韶華即逝的女人來說,真是,真是好聽呢。
老蔡用手背貼了貼自己的臉,臉很燙。到底是動心了呢!
想到這兒,老蔡有些慌亂。
早上醒來,一如既往,睜開眼睛先看手機。網(wǎng)上說,微信讓現(xiàn)代的人們活得和古代皇帝一樣,每天醒來第一件事情就是批閱像奏折一樣的朋友圈發(fā)的各種內(nèi)容。老蔡也不能免俗,自從辦公室的小孫教會她微信后,微信就成了她生活中的一部分。只要拿手機,無論何時何地,都是要先看一下微信。
微信剛打開,就有新消息,她一看,是老余的??磥砝嫌啾人训眠€要早。老余發(fā)了個笑臉和一朵玫瑰。本來很平常的表情,在網(wǎng)絡上快被用爛了。可是因為有先一天的話,這個表情竟然變得格外溫情起來,這朵好看的小玫瑰也似乎有了別的意思。
老蔡的臉又禁不住發(fā)燙起來。她呆呆地盯著那個表情和玫瑰半天才開始起床洗漱。到了中午下班,她一進家門,打開微信,新消息有兩條,一條騰訊的,一條就是老余的。老余還是個笑臉和一朵玫瑰。她的臉不由自主就紅了,仿佛老余就在她跟前,而且還看透了她此刻所有的心思。
這一天似乎都和往日不同了。老蔡心中始終懷著一種莫名的喜悅和激動,盡管她還是沒有想起老余的模樣來??蛇@真的沒有什么。她的心暖暖的。一種如少女般第一次戀愛的感覺升上了心頭。但沉浸在歡喜中的她心底卻帶著深深的罪惡感。
小魏沒有什么不好。自己這就算是背叛小魏了嗎?老蔡暗暗將心頭那似乎就要拱出泥土的種子狠狠地摁下去,猶如摁滅一束小小的火苗。她對自己近乎臆想的感覺感到可怕。怎么能這樣呢?和小魏結婚以來,他們算是恩愛的。想想看,十幾年的相濡以沫,十幾年的相伴相依,她有什么理由去出軌?對,哪怕只是精神上的一點點不忠貞呢?小魏是個好男人。怎么說呢,盡管他們總是免不了在雞毛蒜皮的事情上,像兩個不懂事的孩子一樣爭爭吵吵,有時候甚至臉紅脖子粗的,可更多的,這樣的爭吵像是他們自己給自己作秀,生活太平靜了,日子周而復始的,沒有任何新意,每天都重復著前一天的所有,很是沒有意思。倒像是這樣的爭吵才讓生活內(nèi)容變得豐富多彩起來。兩個人在不斷地爭吵、不斷地和解中,越來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水乳交融,誰也離不開誰。
可是老蔡又忍不住要看微信。尤其是老余的。自從老余闖進老蔡現(xiàn)在的生活里,老蔡總是要忍不住關注老余。老余溫情脈脈的關心和問候,讓老蔡的每一天都過得輕飄飄、暈乎乎的。每天回家的路上,老蔡總是要勸慰自己。這,怎么能算出軌呢,頂多就是多了一個異性朋友而已。在日常生活中。老蔡不是沒有日常生活中。老蔡不是沒有異性朋友,她不但有,而且不止一個,這些,小魏都知道,而且每次和異性朋友出去玩,小魏都是接送的。老余的出現(xiàn)讓老蔡覺得自己的生活中的陽光更加燦爛了。她甚至都想到了“藍顏知己”這個詞。
老蔡清醒地知道,自己應該從這場含混不清的曖昧中分離出來,這樣才對小魏公平??墒撬男膮s說服不了自己,老余隔著手機屏幕的溫情脈脈已經(jīng)深深打動了她。她很享受這樣被人喜歡,或者說被人愛的感覺。
臨睡前和早上剛醒,老蔡都不忘看微信,主要是看老余的。老余很準時,笑臉和玫瑰,一樣也不會少,碰到周末或者節(jié)假日,老余還會多說幾句,比如祝老蔡周末愉快,祝老蔡節(jié)日快樂,還說挺想她的,想什么時候來看看她。第一次說想來看老蔡時,老蔡嚇了一大跳。那一整天她都心神不寧的,生怕老余突然出現(xiàn)在她面前,她該怎么面對呢?以什么身份?同學?情人?
好在老余只是提了提,并沒有來,但老余的話說得很中聽,尤其是對于像老蔡這種處于平淡婚姻中缺少愛情甘露滋潤的中青年女人。這讓老蔡的心里暖暖的。但她很少回復他的微信。如果每條回,顯得有那么點賤兮兮的,得端著架子,但不能使勁端著,端過了,她又怕老余不再發(fā)。與老余這樣維持的關系,她還是非常愿意的。到底給白開水一般的日子增添了些趣味和意思啊。又不影響自己的家庭,現(xiàn)實中一個男人,精神上也有那么一個——男人。
她承認,自己的確有了戀愛的感覺。盡管如此,她還是沒有想起來老余到底長什么樣。有時候走在大街上,她就忍不住會去猜,猜老余會不會和迎面走來的那個陌生男人像?不,不,陌生男人們都還不夠——帥,或者說,不夠有氣質。中年的老余,那么善解人意又溫情脈脈的老余,那個越來越牽動她心思的初中同學老余,當年到底是什么樣兒???
老蔡甚至跑到父母家里去翻箱倒柜找初中的畢業(yè)照,黑壓壓的五十多顆腦袋,除去明顯的女生們,那三十多個男生的面孔都差不多,都很陌生,能認出來的只有少數(shù)幾個男生,一個是她的同桌,一個是鄰居,另外三個和她一樣都是鐵路子弟。
老余的微信頭像是青海湖那顆寫著“青海湖”三個字的著名石頭。翻他的朋友圈,沒有歷史,看來老余是從不發(fā)朋友圈的。老余長什么樣呢?這個問題從老余走進老蔡的心里以來,也一直盤亙在老蔡的腦子中。
現(xiàn)在的老蔡,心里又多出了兩個老蔡,一個左邊的,一個右邊的。她一想老余,右邊的老蔡就把中間的她往回拉,說:“你這個女人怎么這么水性楊花?想想小魏,小魏哪點對不起你了?你這叫精神出軌!”她不想老余的時候,左邊的老蔡就跳出來,指著她說:“看看你自己吧,馬上就人老珠黃了,還不趕緊抓住青春的小尾巴,生命短暫,要活在當下,愛情來了,就要珍惜哦!”但,這是愛情嗎?一個守著自己婚姻的女人卻有點愛上別的男人,是曖昧才差不多!
這樣想著,老蔡心里的負罪感就越來越重。她就努力不去想老余,有一段時間,她也不去看微信。忍了幾天,終于忍不住,去看,發(fā)現(xiàn)老余的未讀微信已經(jīng)有好幾條了。老余依然一成不變地發(fā)著表情和玫瑰花,只有最后一條和往常不同:小梅,我近期要來西寧辦事,我們見一面吧!老蔡看得心里“撲通通”跳。是啊,她也特別想見見他呢,看,他好像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
晚上回家,做飯的時候,她都有些心不在焉,吃飯看電視,小魏跟她說,周六有個姓夏的同事結婚,二婚,不大辦,就請幾個親朋好友,兩三桌的樣子,到時他們一起去。小魏還說了啥,老蔡聽得有一句沒一句,有點魂不守舍的樣子。小魏并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老婆老蔡有什么異常,小魏說完了,就看電視,電視上正演一檔真人秀節(jié)目,節(jié)目熱熱鬧鬧,緊緊張張,小蔡和兒子看得很投入。
老蔡收拾完碗筷就進了臥室,靠在床頭上,她手握手機,靜靜呆了片刻,才打開了手機,把老余的那條微信又讀了一遍。那十幾個普通的漢字一下子好像變成了一個個小火苗,一下子就把她的心重新給點燃了。
她摸摸發(fā)燙的臉,半天才又重新平靜下來。她回復道:好呀,什么時候?
老余的回復很迅速,說:“這周六吧,具體時間和地點我發(fā)給你,到時可一定要賞光啊!”
老余果然在周五下午就發(fā)來了地址和時間。老余說的那個叫“美好鴨”的地方老蔡知道,在海湖新區(qū)一個新開的購物廣場附近,她和小魏帶孩子去過幾次。
整個一下午,老蔡都在想自己明天赴約的時候該穿什么,到底穿什么才能顯出她所有的氣質和品位呢?關于穿衣打扮,對老蔡說,很不擅長,從前年輕時候還愿意趕潮流,想當年自己也是比較出眾的,不說多么漂亮,至少是有不錯的姿色的??墒亲詮纳藘鹤由眢w發(fā)福之后,一切似乎都改變了。無論她怎么努力節(jié)食,怎么將開車上下班改為步行,固化在身體中的脂肪卻始終不肯自覺地消退而去,雖還不至于成為大多數(shù)廣場大媽的身材,可是體重計上的顯示不斷提醒著她還有些偏胖。
不知道老余看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人進中年的自己,會不會有些失望。一下午,老蔡都不知道自己照了多少次鏡子,抬頭紋、魚尾紋、法令紋,這些女人最在乎的歲月的痕跡在她臉上一樣也沒有落下。她甚至有些后悔沒有跟著關玉華去做美容手術。比如提升眼角、去除眼袋。雖然費用昂貴,但誰不想留住美麗的青春呢?
下班回到家,讓她意外的是,小魏竟然已經(jīng)到家了。她習慣了小魏周末出去應酬,或者加班。小魏見她回來,就說,你給我找一下那件藍色T恤,就是你上次出差到北京奧特萊斯給我買的那件,明天小夏結婚,我穿那個去。
老蔡一拍腦袋,才想起來,小魏早就說了,他們單位的小夏結婚,也是周六。
她心里暗暗叫苦。便問小魏是幾點,在哪。小魏說,城西美好鴨,下午四點。
老蔡一驚。這是上天打算懲罰她的嗎?
小魏說,怎么了?你有事?我跟貝貝說好了,讓他明天補完課去奶奶家,我們倆吃完飯去接他。
老蔡趕緊搖頭,臉上卻有幾絲掩飾不住的慌亂。她無論如何也沒有想通,天底下還有這么巧的事情,這,難道不是老天爺存心讓她難堪嗎?
那一邊都無可推脫!好在,與老余約的是下午六點。小魏那邊的婚宴嘛,兩個小時足夠了,那些人她又不熟悉,到時只給小魏說出去上洗手間碰上了熟人,過去坐坐。然后和老余見面,雖然和老余有微信上的曖昧,可是她想,一見面,說不定又沒有多少話。她有些后悔,當時沒有問,老余還叫了誰,如果只有他們倆,會不會尷尬?盡管在心底她隱隱地希望只有他們倆。仿佛他們倆早都很熟很熟了。他會不會給自己帶來浪漫呢?
婚宴果然對于老蔡來說有點索然。作為新婚夫婦的小夏兩口看上去十分般配,小夏西裝革履,新娘一身紅色套裙,莊重而大方。唉,造化真是弄人,這樣般配的人偏偏都要經(jīng)歷一次婚姻的折磨才走到一起,想來也一定經(jīng)歷了許多的不易和痛苦,那么就珍惜彼此吧,這樣的遇見也很不容易呢。老蔡暗想。
大約十七點半的時候,老蔡就借口上衛(wèi)生間出了包間。她只帶了手機。而的確,她是想上衛(wèi)生間了,中午做的白蘿卜絲蝦仁湯,小魏和兒子都不喜歡,她幾乎全喝了。從長期的生活經(jīng)驗來看,她的身體顯然極不適合儲存水,一旦喝多了,之后的兩三個小時,頻繁上廁所是難以避免的。就拿外出旅游來說,只要碰見廁所,她就要上一下。這完全是一種強迫癥,也是一種應激反應。
從衛(wèi)生間出來,沒走幾步,在走廊一角休閑區(qū)里,一個正打電話的中等個子挺著個將軍肚的男人引起了她的注意。男人側著身子靠在沙發(fā)上,有些氣急敗壞地對著電話里厲聲說:“怎么回事?我不是說讓你五點半把玫瑰花送過來嗎?”電話那頭不知說了什么。男人道:“堵車?你不會早點出來?我跟你說沒說這對我很重要?”
男人肥胖的身軀在沙發(fā)著扭動著又換了個姿勢,這讓老蔡更清楚地看清了他的臉,小眼睛,臉頰的肉垂著。不知怎么,老蔡忽然想起了辦公室那幾個小丫頭嘴里長提的詞兒:中年油膩男?,F(xiàn)在用這個詞形容眼前這個男人是再合適不過了。看年齡也不過四十上下,誰說男人四十一朵花,這樣的男人,真還有點小丫頭們說的油膩膩的感覺。她心里笑了一下,腳步卻沒有停下來。
男人皺著眉頭,聲音低了些,繼續(xù)說道:“啥?你說啥?你姐知道不?我又沒有出軌,她知道干啥?要不是為了包工程……哎。你是不是故意的?”
老蔡繼續(xù)往前走,都要拐過走廊了,猛然發(fā)現(xiàn)來到了和老余約的那個包間——玫瑰廳,剛才去衛(wèi)生間的時候她怎么沒發(fā)現(xiàn)呢?這里的包間都用一種花的名字命名,別說,還挺別致的。門半掩著,里面卻沒有人,靠近門的一個杯子里卻已經(jīng)倒好了茶水,此刻還正冒著熱氣呢。那么,老余來了?老蔡忽然覺得有點心慌氣短。她飛速地看了下周圍,來往的正上菜和提開水的服務員以及上衛(wèi)生間和上完衛(wèi)生間的客人,包括沙發(fā)上正打電話的那個男人,她一個也不認識。那么,老余是上衛(wèi)生間了?要不,就是下樓去接她了?
她有些方寸大亂。對了,剛剛從衛(wèi)生間出來怎么沒有照一下鏡子呢?要不要再涂下口紅呢?在那邊又是吃菜又是喝茶的,口紅一定也被咽進了肚子。這么想著,老蔡于是又折回身來。
那個男人從沙發(fā)上站起來,依然在打電話:“小虎子,別胡想了,你姐夫啥人你還不知道嗎?我和她就是同學,要不是為了和她那老公拉上關系,我干嘛呀?別廢話了,趕緊送來,別忘了,二樓,玫瑰廳!”
男人說完,就掛了手機,把手機揣進了褲兜。沒錯,眼前這個油膩男就是老余。
老蔡像被電擊了一樣,她剛好和老余擦肩而過。顯然,老余也根本沒有認出她來。幸好,老蔡也從不發(fā)微信,那次初中同學聚會,因為臨時有事,她提前退場,后來同學們飯后的合影她也沒有參加。這么說吧,反正是和老余有聯(lián)系的一切方式中都找不到老蔡的任何蛛絲馬跡。
老余走向了玫瑰廳,到了門口,卻又停下來,從褲兜里取出了手機。老蔡下意識地、飛快地摁下了關機鍵。她知道,這個時候老余是給自己撥電話的。
老蔡站在衛(wèi)生間的鏡子前,鏡子里的她緊咬著嘴唇,臉色十分難看。老蔡明白,自己的臉上滿滿地寫上了“羞愧難當”幾個字。
幸好,自己無意聽到了這些,若沒有聽到呢?老蔡真不敢往下想。這一刻,老蔡簡直就覺得自己不是良家婦女,她甚至都不敢直視自己的眼睛。
她呆呆地站著,半天了,也沒有動一下。直到小魏出來尋她。
小魏喝了些酒,臉早就通紅通紅的。小魏問:“老婆,你咋這么長時間?”
老蔡回過神來,支吾著說:“我有點頭暈,就用涼水冰下額頭?!闭f著,就打開水龍頭用手往額頭上撲了些水。水很涼,卻很快讓她清醒了不少。
小魏上衛(wèi)生間去了,不一會兒就出來了。老蔡等他洗了手,又擦干了手,才挽著他一起走出去。正好看見老余往樓下走的背影。
老蔡在心里冷笑了一下,不禁挽緊了小魏的胳膊。經(jīng)過玫瑰廳的時候,她發(fā)現(xiàn),門半開著,桌上杯子的水也不冒汽了,屋子也空蕩蕩的。那是個很大的包間,如果真是只有兩個人就餐的話,那就實在是大得太夸張了!
[作者簡介]王華,女,上世紀七十年代生人,籍貫陜西寶雞。青海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鐵路作家協(xié)會理事。在《黃河文學》《飛天》《青海湖》《雪蓮》《中國鐵路文藝》《柴達木》《意林文匯》《人民鐵道》《青海日報》等省內(nèi)外報紙雜志上發(fā)表詩歌、散文、小說多篇,著有中短篇小說集《怎么和你說再見》《向西的火車》?,F(xiàn)供職于中國鐵路青藏集團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