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 影白
詩/辛波斯卡
譯/陳黎 張芬齡
一滴雨掉落在我手上,
凝縮自恒河和尼羅河,
自海豹須上朝天空上升的白露,
自伊蘇和泰爾城內(nèi)破甕里的水。
在我食指上
里海是開放的海,
太平洋溫馴地流入魯達瓦河,
那條河曾化身為一朵云,飄過巴黎上空
在一千七百六十四年
五月七日凌晨三點時。
我們沒有足夠多的唇去說出
你轉(zhuǎn)瞬即逝的諸多名字,噢水啊。
我必須在瞬間以各種語言發(fā)出
所有元音方能為你命名,
同時得保持沉默——為了那座
等待命名而未果的湖泊,
那座湖不存在于世上——一如
投影其上的星辰不存在于天上。
有人即將溺斃,有人奄奄一息渴求你。
在很久以前,在昨天。
你幫許多房子滅火,沖走許多房子如
沖走樹木,沖走許多市鎮(zhèn)如沖走森林。
你在洗禮池里,也在交際花的澡盆里。
在吻里,也在尸衣里。
啃嚙石頭,喂養(yǎng)彩虹,
是金字塔與丁香花的汗珠和露珠。
一滴雨多么輕盈。
世界多么輕柔地觸摸我。
無論何時何地發(fā)生的任何事
都記載在水的巴比塔上。
譯注:伊蘇,傳說中建于法國布列塔尼海邊的奇幻之城,后被海水淹沒。泰爾,古代腓尼基一濱海之城。魯達瓦河波蘭南部一小河。
影白:一首幾乎完美的水的贊美詩。詩人綺麗的想象,賦予了此詩顯而易見的骨與肉。水遇上的所有事物,都是平等的,都是美的,都是人性中可見的溫暖。
詩/劉年
一部分精明的水,變成了雪,留在高處
一部分強硬的水,變成了冰
一部分不可靠的水,被水庫關(guān)著
一部分善良的水,升入天堂,變成了云
大多數(shù)水又苦又咸,在海洋里掙扎奔波
種植不開花的海藻,放牧不聽話的魚群,
搬運低吼的鋼鐵
影白:恒定的自然規(guī)律中找詩的切入點,不難,難的是找到新的視角。題為太平洋,實則是寫“水”?!熬鳌?、“強硬”、“不可靠”和“善良”,詩人塑造了個性鮮明的太平洋的“水”,也賦予了它們各自的命運。
詩/尹馬
祈禱沒有用,就反過來詛咒
她甚至焚香秉燭,三步九叩
求神靈賜予橫禍,讓自己
暴尸荒野,犬食鷹啄
這樣會不會好一些!這樣
上天也許會反過來
賜她米黍,金銀,賜她陽光下的
庭院,和長生不老之軀。
影白:讀此詩,我會虛擬一些場景:在樓頂,在懸崖,或者在深不見底的河邊,一個絕望的人正在“祈禱”,或者是正在“詛咒”。詩人讓我看到了事物的多樣性,看到了約定俗成的絕望,看到了倒行逆施的希望,也看到了“她”左右為難的矛盾心理。“這樣會不會好一些”的后面,詩人用了“!”號,而不是“?”號,他欲意何為?或許,生活本身就無需所謂正確的答案;或許,活著,活下去,就是個體對生活給予的最為正確的答案。
詩/張翔武
船型漂浮物
遠看,它緩緩航行,
白星球出沒在綠波間。
去哪里,
乘客們不知底細,
銀河盡頭,
一只蟲子悠然飛舞,
人們迷失在深邃的空間。
走在最前面的那個家伙
總是被追問——
出口還有多遠?
和其他幸存者同時奔逃
他也只是個普通的迷路人。
影白:“船型漂浮物”是不是諾亞方舟?“銀河盡頭”的那只“蟲子”是不是外星人(或者是,人的欲望之具象。)?“走在最前面的那個家伙”是不是物理學(xué)家、宇宙學(xué)家、數(shù)學(xué)家史蒂芬·威廉·霍金(讀過《時間簡史》、《果核里的宇宙》和《大設(shè)計》嗎?沒有。我知道他是個肌肉萎縮性側(cè)索硬化癥患者,2018年3月14日,去世,享年76歲。)?作為一個“幸存者”、“普通的迷路人”的讀者的我,也想問問,這“深邃的空間”的“出口還有多遠?”
詩/姚月
動一次凡心,
就借酒。
我終于要被古代人的中正平和逼瘋了,
抓狂,拿起大碗來,
定一定神
寫詩寫不通順
道不同,
我就很有窮途而哭的可能了
都說琴是聲之最清
愛這一首詩,須先愛上我任性,放縱,
怪脾氣
動不動就不理人,睡三年長長的懶覺
蕭蕭和肅肅
(還有點打呼嚕)
愛我一寸一寸竹子一樣的長,五尺,六尺,
一口氣高過七尺八寸
我這樣子無法無天
我才能手揮五弦,目送歸鴻
影白:去年初夏,路過常熟,見詩歌伉儷——漢家和姚月。飲青梅酒,大啖牛肉,恍如昨日。有時,讀讀故人詩,就是一種見。這種“見”,無須我字斟句酌地去解讀,你便可心領(lǐng)神會,便可“動一次凡心,愛這一首詩”。一直以來,我固執(zhí)地認(rèn)為,酒神與詩神是同一人。當(dāng)然,這是一種個人的偏見。然而,“愛這一首詩,須先愛上我任性,放縱,怪脾氣,動不動就不理人,睡三年長長的懶覺”,難道這不是“愛上我”(我,即是詩歌本身。)的一種偏見的具體而形象的體現(xiàn)么?
詩/雷平陽
一個人走在梵凈山中
聽到不止一種鳥兒,在密林間
自己喊著自己的名字
路經(jīng)一片開得正好的喬木杜鵑叢
我也大叫了一聲自己的名字
確定四周無人
又才壓低嗓門,回答:“我在這兒呢!”
影白:哲學(xué)家卡爾·馬克思說:“人生而孤獨,卻不甘寂寞。”這首詩中暗藏著的“孤獨”,就是我們作為個體與生俱來的。一個人走在人世間,遇見不止一種孤獨,在血紅色“喬木杜鵑叢”暗指的喧囂中,他如何辨識自己的孤獨?他告訴我們,“自己喊著自己的名字”是一種。而“確定四周無人”,是個體不被認(rèn)可、不被理解、不可言說的一種孤獨。這孤獨,仿佛是自己設(shè)置的,仿佛也惟有在這自問自答中,才能與種種孤獨包圍著的自我,坦誠相見。
詩/祝立根
慫恿一只田鼠長肥長壯,長出豹子膽
把麻雀的喙拉長拉寬,讓它們像鷹
吃肉、殺生,惡狠狠地瞪眼
這是他干過的失敗的事情
如今他在廢棄的鐵路邊安撫酗酒的蝙蝠
在甬道中,試圖與一群拾荒的麻雀
攀親說故,他承認(rèn)愛上了這些非禽非獸
的鼠輩
當(dāng)他站在落日之中說起蹩腳的鳥語
靠近它們的時候,它們又一哄而散
跑得遠遠的,卻又忍不住回過頭來看了
他一眼
影白:“慫恿一只田鼠長肥長壯,長出豹子膽。把麻雀的喙拉長拉寬,讓它們像鷹,吃肉、殺生,惡狠狠地瞪眼。這是他干過的失敗的事情?!边@些所謂的“失敗的事情”,即是荀子的性惡論的使然?!八敝浴笆 ?,是因為發(fā)現(xiàn)了善的美。接下來,“安撫”的事物就成了善惡之間掙扎的心象,“他承認(rèn)”這些過往,是用“愛”?!奥淙罩小?,我理解為人之暮年,“他”在暮年喃喃自語,過往如混亂的幻燈片,一會兒歷歷在目;一會兒“一哄而散”。此時,他寬恕了一去不復(fù)返的“同類”。
詩/胡弦
愛一只燕子,
你要愛那突然出現(xiàn)的光,和一根
穿過空際的高壓線。
用整個天空來愛它,
你要一退再退,退往人間低處。
用一朵云來愛它,
你要愛流逝,愛懷想,
愛不知所蹤和去而復(fù)返。
用黑色的靈魂來愛它,
你要在所有人都沉沉入睡的春夜,
陪一根老椽子一起醒著。
愛一只燕子,
你要用一個地名愛它的家鄉(xiāng),
用一連串地名愛它的漂泊。
影白:說白了,單一而純粹的愛是瘋狂的?!澳峭蝗怀霈F(xiàn)的光”是愛的閃電,也是丘比特之箭?!坝谜麄€天空來愛它,你要一退再退,退往人間地處?!?,說穿了,愛的本質(zhì)是付出和包容?!坝靡欢湓苼韾鬯?,你要愛流逝,愛懷想,愛不知所蹤和去而復(fù)返。用黑色的靈魂來愛它,你要在所有人都沉沉入睡的春夜,陪一根老椽子一起醒著?!?,說到底,愛,終究是一場虛無縹緲的夢境?!澳恪睈鄣牟贿^是“它的漂泊”的瞬間。
詩/沈沉
白楊在此時顯出它的高大和挺拔
默默舉著灰喜鵲黑色的窩,像舉著一些
小小的天堂
低處的村落,比任何時候都更加
與大地融為一體。更低處的
屋檐下,熱熱鬧鬧進行著的,不是一場
婚禮就是一場喪宴
村邊小河依舊逝水東流,沒有嗚咽沒有
喧響
風(fēng)聲的殘骸和陽光的翅羽,被深深掩埋
一輛輪上掛著鏈條的中巴車,小心翼翼
停到村口
下來幾個打工歸來
有些扎眼的綠女紅男
影白:這是一首溫暖的小詩。“小小的天堂”孕育著的不止是雛鳥,還有春天。它們俯視著的村落,在雪中,呈現(xiàn)的是人間的悲喜?!按暹呅『印钡摹耙琅f”是一個平衡點,平衡著人們內(nèi)心的得失?!霸鄣木G女紅男”的“歸來”意味著什么呢?答案在雪里,也在時間之河中。
詩/胡正剛
眾多的花木,我只能分辨蘆薈、箭竹
和正在掛果的枇杷
它們在正午的陽光下
在日影和梵唱里
開花、結(jié)果、舒展枝葉
放生池的金魚
被一片落葉驚動
游入石隙。天空倒映在池水里
白云飄過,水波就微微晃動
大殿里,眾佛低眉垂首,俯視眾生
離開或者抵達都是一場輪回
再一次來到這里,我只為了跪下來
懺悔和凄惶都在預(yù)料之中
浮生苦短,那個羈旅的人
差點被這么巨大的寧靜擊倒
影白:閉門即是深山,讀書隨處凈土。讀此詩,猶如賃居昆明多年的詩人,帶我返回他的故鄉(xiāng),帶我入此寺,見他的詩心,見他的佛心。一個心慌之人被片刻的“寧靜”擊倒,似乎是“預(yù)料之中”的事;“浮生苦短”,無常,一次次“離開或者抵達”,似乎又是預(yù)料之外的事。讀此詩,就是“一場輪回”,就是在生活泥淖里的一次“懺悔”。
詩/陳先發(fā)
死者在書架上
分享著我們的記憶、對立和言說
那些花
飄落于眼前
死者中有
不甘心的死者,落花有逆時序的飄零
我常想,生于大海之側(cè)的沃爾科特
為何與
寬不盈丈的泥礫河畔詩人
遭遇一樣的精神危機
而遙距千年的李商隱又為何
跟我陷入同結(jié)構(gòu)的南柯一夢
我的句子在書架上
越來越不順從那些摧殘性的閱讀
不可知的落花
不可說的眼前
影白:記得詩人在他的《黑池壩筆記》一書中,有這樣一條:“三月的河豚躍出水面。僅僅‘被看到’的河豚是無毒的。我們覺得她有毒,是因為‘死者在場’。我們看到的不再是河豚,而是別人死亡經(jīng)驗中沖出的符碼。是死者分享了我們的觀察、記憶、對立和言說?!彼鼞?yīng)該是此詩的“原始素材”?!八勒咴跁苌?,分享著我們的記憶、對立和言說”,這樣的開篇是一種反觀視角,詩人深知自己的“記憶、對立和言說”,在書架上的死者那里早已有所謂的前車之鑒,“分享”不過是一種思想和語言的重復(fù)。“不甘心的死者”有著不囿于自身困境、自出機杼的決心,他是誰呢?是詩人自詡?是你,是我?我姑且把這位“不甘心的死者”,看作是對詩歌語言砥礪前行的同行者。沃爾科特和李商隱,都是詩人;精神危機與南柯一夢,都是庸人自擾的幻象,在自身焦慮而又“不甘心”的詩歌語言中,“摧毀性的閱讀”是詩人的自我審視與自我否定?!奥浠ā痹凇把矍啊保八勒摺痹凇皶苌稀?,這是不是詩人“言說”的無奈而又“不甘心”的“對立”呢?
詩/雷平陽
天上掉下飛鳥,在空中時
已經(jīng)死了。它們死于飛翔?林中
有很多樹,沒有長高長直,也死了
它們死于生長?地下有一些田鼠
悄悄地死了,不須埋葬
它們死于無光?人世間
有很多人,死得不明不白
像它們一樣
影白:西蒙娜·薇依曾說過:“在對非正義所作的思考中表現(xiàn)出來的大徹大悟,是僅次于仁慈的那種光輝?!边@句話,契合了我對雷平陽老師《光輝》一詩的理解。飛鳥、樹、田鼠,這些詩中的意象就是一個大千世界的縮影。“它們死于飛翔?它們死于生長?它們死于無光?”它們死于生活中令人匪夷所思的問號,死于不可言說,死于“僅次于仁慈的那種光輝”。而“人世間有很多人,死得不明不白像它們一樣”的結(jié)尾,恰好道出了我內(nèi)心對這些問號、對這首詩的個人的一個答案:活著就是一種不可言說的仁慈。
詩/辛波斯卡
譯/陳黎 張芬齡
婦人,你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
你生于何時,來自何處?——我不知道。
你為什么在地上挖洞?——我不知道。
你在這里多久了?我不知道。
你為什么咬我手指——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們不會害你嗎?
——我不知道。
你站在哪一方?——我不知道。
戰(zhàn)爭正在進行著,你必須有所選擇。
——我不知道。
你的村子還存在嗎?——我不知道。
這些是你的孩子嗎?——是的。
影白:這首詩,直接,直白,九個“我不知道”把一個戰(zhàn)爭中的婦人的驚慌、驚恐、驚懼、驚惶以及無奈,刻畫得入木三分。在這一問一答的對話中,我們會看到、聽到不遠處的炮火硝煙和四處奔命的人們。而一個“是的”告訴了我們,一個母親在任何一種危及自身的情況下,都會奮不顧身的心理呈現(xiàn)得淋漓盡致。這就是,偉大的顯而易見的既自私又無私的母愛。
詩/李元勝
日月之久,勉強夠我泡好一壺茶
勉強夠我攀登一本陡峭的書
有時負(fù)荊而行,有時采藥忘歸
勉強夠我忘記一個人
因為愛她,我對世界持有偏見
而要糾正這偏見,十年好像遠遠不夠
影白:一首短詩,卻需要一個漫長的寫作過程。詩中的一字一句,都在“我”的十年間浸泡過無數(shù)次。因為一個動詞,所有的勉強都變得合情合理了?!拔摇睂κ澜绯钟械钠?,也不再是一種偏見,而是一種既溫暖又令人心生同情的美好憧憬。結(jié)尾的“十年好象遠遠不夠”,這種“我”妄想糾正的偏見,在一個人心里會持有多久,不言而喻。
詩/商震
我從無中來
你也是,他們也是
無,是一切的祖先
不把水凍僵
冰就得不到承認(rèn)
你疼了,才能感受我的力量
你啃食著我
他們啃食著你
我的獠牙也沾著血跡
我和你、和他們
是獅子和羊、羊和草、草和水、水和
獅子
想明白這些時
已說不清該有還是該無
想明白這些
每夜都睡在冰上
影白:這是一首自省之詩。《說文解字》上說:“無,亡也。”,“我從無中來”是從由死而生中來。水無形,而水以一種凝固狀態(tài)呈現(xiàn),有了形,成了意象——冰,有了具體的“力量”。所以,每晚在砭骨的冷水中,在與這“力量”的對抗中,自省是必須的?!拔液湍?、和他們是獅子和羊、羊和草、草和水、水和獅子”,這“力量”像莫比烏斯環(huán),周而復(fù)始,無休無盡。
詩/邰筐
誰這時還沒睡,就不要睡了。
天很快就要明了。
你可以到外面走一走,難得的好空氣,
你可以比平時多吸一些。
你順著平安路朝東走吧。
你最先遇到的人,是幾個勤勞的人。
他們對著幾片落葉揮舞著大掃帚,
他們一锨一锨清理著路邊的垃圾,
他們哼著歌兒向前走,
他們與這座城市的骯臟誓不兩立。
你接著還會遇到一個詩人。
他踱著步子,像一個赫赫帝王。
他剛剛完成一首驚世之作,
十年后將被選入一個國家的課本,
三十年后將被譯成外文,引起紐約紙貴,
六十年后將被刻上他自己的墓碑……
現(xiàn)在的詩人在黑暗中向前走著
在冥想中慢慢回味。
后面跟上來一群女人,她們是凱旋歌廳
收工的小姐,
你在和她們擦肩而過的瞬間,
會聽到她們的幾聲呵欠,
會看到一張張因熬夜而蒼白模糊的臉。
你接著朝東走,就會走到沂蒙路口。
路北的沂州糝館早就開門了,
小伙計已在門前擺好了桌子、板凳,
熬糝的老師傅,正向糝鍋里撒著生姜和
胡椒面。
他們最后都要在一張餐桌上碰面:
一個詩人、幾個環(huán)衛(wèi)工人、一群歌廳小姐,
像一家人,圍著一張桌子吃早餐。
小姐們旁若無人地計算著夜間的收入,
其間,某個小姐遞給詩人一個微笑,
遞給環(huán)衛(wèi)工一張餐巾。
這一和睦場景持續(xù)了大約十五分鐘,
然后各付各錢,各自走散。
只剩下一桌子空碗,陷入了黎明前
最后的黑暗。
影白: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首詩是十年前讀到的。整首詩的語言,既在常規(guī)敘述上營造了場景,又用平視的鏡頭畫面指引著“你”,猶如電影旁白。我們跟著作者的鏡頭游走,“一個詩人、幾個環(huán)衛(wèi)工人、一群歌廳小姐,像一家人,圍著一張桌子吃早餐?!焙翢o疑問,鏡頭最后對準(zhǔn)了這一張吃早餐的桌子,一張三教九流都會落座、階級性模糊的桌子。但是,畫面呈現(xiàn)了溫馨和諧,盡管它只有“大約十五分鐘”。最后的最后,“空碗”與“黎明前最后的黑暗”,道出了人生的一種虛無性。
詩/湯養(yǎng)宗
我現(xiàn)在酒量小了,午夜后才回家的事已
基本沒發(fā)生
你兒媳仍看著我的杯子。湯圓已出去
工作
在大杰那里,他們以你的名義走到了
一起
現(xiàn)在我接著要做的事似乎少了
有時街頭的老女人會讓我以為是你
你要是在多好
我已有更多的時間陪你,或踩著三輪車
載你到處轉(zhuǎn)
你說停下就停下,讓我的身體被你用完
為止
還想對你說的是我的頭發(fā)已全部花白
比其他兄弟都來的快,左額頭的一綹
特別像你
我在另一首詩歌中說到自己是一件人間
的遺物
就是說我還在被誰寄存著,有點不值錢
會變黑,直到最終無人認(rèn)領(lǐng),散發(fā)著越
來越少的氣味
大年初五,我們又回到老屋去看你二老
回來的路上,我在你墳地的附近足足逗
留了半小時
我沒有說一句話,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影白:自言自語是詩人與生俱來的技能。這是作者相對平實的一首詩?!拔缫购蟛呕丶业氖乱鸦緵]發(fā)生,你兒媳仍看著我的杯子。湯圓已出去工作,在大杰那里,他們以你的名義走到了一起”,與逝去的母親拉家常,要的是細節(jié),也是這首凸顯的一個關(guān)鍵?!艾F(xiàn)在我接著要做的事似乎少了,我已有更多的時間陪你”,這似乎是常見的中國式子女的一種自責(zé)和懺悔。這種自責(zé)和懺悔,如果過度使用必有煽情懸疑,但是作者只把它寫到驚鴻一瞥,恰到好處?;仡^來看首句,“我現(xiàn)在酒量小了”,貪杯者都知道,這是一句作者對母親說的“謊言”,而這善意的“謊言”,恰恰體現(xiàn)了作者至情至性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