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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變成一只白鴿飛走了

2018-11-14 01:16:28蒲末釋
山東文學 2018年9期
關(guān)鍵詞:麻將館發(fā)廊鴿子

蒲末釋

我十九歲那年,父親在外面養(yǎng)了一個女人,甚至更早,只是那時我才知道。

母親問我:“我要和你爸離婚,你同意嗎?”我沒什么話說,母親要和父親離婚是合理的要求。我把同樣的問題拋給弟弟,小我十歲的弟弟在我面前一向內(nèi)斂。他的眼睛是丹鳳眼,噙不住眼淚,看著我,豆大的淚珠吧嗒吧嗒地掉了下來。

母親收拾東西離開了。他們的離婚協(xié)議上,弟弟的撫養(yǎng)權(quán)歸父親,我的大學費用歸母親支付。母親走的時候,我送她,母親的東西很少,三個行李箱,半小時就搬完了。

我坐在母親開的敞篷電動三輪車后面,風吹拂著她的馬尾發(fā)梢,是熟悉的洗發(fā)水的味道。

車開到一半的路程,突然停下來,母親顫抖著身子背對著我說:“衣服的腋角要用香皂洗,多搓幾次,鞋子要曬干了才能穿,炒菜少放一點鹽。”

柏油路上,所有的車輛在那短暫的一分鐘銷聲匿跡,只剩下我們家這一輛破舊的三輪車。那是兩年前家里開雜貨鋪時買的,父親用它來進貨,后來父親出去給人當貨車司機,變成了母親用來進貨。

母親應該在哭,路上只有十月初秋的風聲,像一個失戀少女的哭聲。我們一家人在一件事上都很相似,哭的時候沒有聲音。

母親走后的第三天,父親把那個女人帶回了家,她和父親在房間里并肩坐著,看電視。他們偶爾細聲低語,女人說,那個留著長胡子的男人是漢奸。

弟弟在外面跟人比賽騎車還沒回來,家里除了我,還有在廚房里做飯的奶奶,“我一大把年紀了,還要伺候你這一大家子,這日子誰都甭想好好過?!闭f完奶奶又加大了力氣剁砧板上的肉。那天是中秋節(jié)的前一天,也是我的生日,奶奶說好要包餃子給我吃。

房間里傳來父親的聲音:“你不是早就說過了嗎,我就是爛泥扶不上墻?!?/p>

他的一聲輕吼,讓我想起了九歲那年的生日,吃的也是奶奶包的餃子。我一個人吃了兩大碗,母親在早上跟父親打了一架,回了外婆家。父親在母親離開后騎著摩托車奔向了鎮(zhèn)上的麻將館,一天都沒回來。

到了晚上,我開始發(fā)高燒,說話都說不清了。奶奶打電話到麻將館催父親回來,麻將館里的人拉著大嗓門說,父親在忙“正事”。奶奶對著聽筒破口大罵:忙你娘卵子的正事,操你娘。奶奶把電話一摔,扯著我的胳膊就往外走。

我們到達麻將館,奶奶站在門口,手插在腰上。父親面對著我們,嘴里叼著煙,正等著摸牌。他摸到牌后,咧開嘴,煙蒂上最后一點灰抖落下來,“杠”,父親大喊一聲,眼睛也瞇成了兩條逢,那是他一貫摸牌的一套動作。

“葉海!”奶奶大聲喊著她兒子的名字,麻將館里的人紛紛抬起頭來。只有父親在一臉享受地輕撫著他的杠子兒,他習慣性地中指摩擦著麻將的正面,拇指緊緊按著。那年奶奶的力氣還很大,她一把抱起我,徑直走向父親的麻將桌。父親的杠子兒還沒落下,剛要念出“杠上開花”這四個字,奶奶一把將牌桌上的麻將糊成一團。父親條件反射地從凳子上跳起來,眼睛直直的,不知是瞪向我還是奶奶,面目有些猙獰地吼著:“我好不容易起到一手好牌,全給毀了?!?/p>

奶奶怔住了,她沒想到父親會說出這樣一句話,“你還真是爛泥扶不上墻?!闭f完奶奶輕輕地笑了一聲。

父親的臉沉了下來,顏色一時青一時紅,他站了好一會兒都沒說一句話。父親慢慢拾掇著桌子上的散錢和煙盒,他伸出手要抱我。我避開了他的眼神,最后他無力地拽了一下我的胳膊,快步走了出去。我從奶奶身上滑了下來,落地后,胃里一陣翻騰,吃的餃子全部吐了出來。

奶奶拽著我回家的路上,我一身的韭菜味兒。夜空中的月亮又圓又明澈,我踩著月光往回走,從腳到頭都涼津津的,我拉著奶奶的衣襟嬉笑地說:“我們看會兒月亮吧。”奶奶抬頭看了一眼,又伸手摸了摸我的額頭,凝在一起的皺紋松懈下來,她輕聲說:“不燒了?!蔽覀冊诼飞闲艘粫海峭淼脑铝劣至劣謭A。

父親那天晚上沒有回來,他騎著摩托車去了街上,找個旅社住了一晚。

父親跟那個女人什么時候認識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們認識的地點,是鎮(zhèn)上的一家發(fā)廊。

發(fā)廊分三種,正規(guī)的和不正規(guī)的,還有看起來正規(guī)的。漕陽鎮(zhèn)有數(shù)不清的發(fā)廊,天一黑,紅紅綠綠的招牌就都亮起來,七零八亂卻又井然有序,將整個鎮(zhèn)籠罩在曖昧的氣氛當中。

我第一次去發(fā)廊,是在十四歲。初中畢業(yè)的那個暑假,我,蚊子,阿成,我們仨在網(wǎng)吧惡戰(zhàn)了一天的穿越火線。腦袋昏沉沉地從網(wǎng)吧出來時,天已經(jīng)黑了,空氣無比燥熱,我感到口渴。我們在網(wǎng)吧門口沒站一會兒,背上的汗就浸濕了上衣。蚊子突然色瞇瞇地指著一家發(fā)廊笑著說:“要不,我?guī)銈內(nèi)ニ凰??”我上初一時就知道一個男生口中所謂的“爽一爽”意味著什么。我朝蚊子坦誠地招招手,故意說,“我不剪頭發(fā)。”蚊子已經(jīng)開始在錢包里數(shù)錢,臉上的表情很微妙,“慫什么,我也是第一次。”他說。

事實上,在那之前蚊子就已經(jīng)不是處男了。蚊子比我大兩歲,發(fā)育也比較快,他說他讀四年級時,下面的毛就長齊了。初三下學期,社會上的一個大姐經(jīng)常開車來學校接蚊子,他還一度從大姐家?guī)Щ貋砻o寢室的我們“解饞”。

我和阿成跟在蚊子的后面進了一家發(fā)廊。迎面來了兩個化著濃妝的中年女人招呼我們,“帥哥,洗頭還是染發(fā)?”蚊子打量了一下坐在沙發(fā)上三個正在呷珍珠奶茶的女孩,說,“按摩?!?/p>

“三個都是按摩嗎?”女人喜形于色地問。在蚊子回答之前,我趕緊打斷他:“我洗頭?!迸诵念I(lǐng)神會地把蚊子和阿成帶到里面的房間。蚊子在進去前,眼睛像是進了沙子一樣,回頭朝我奮力擠眼睛。我刻意躲開他的眼神,滿臉窘迫。一個年輕的女孩朝我走來問:“干洗還是水洗?”我像找到救命稻草似的長吁一口氣,隨口應了聲:“干洗?!表樍锏刈揭巫由弦院?,才覺得久違的踏實。

不到十分鐘,阿成從房間里出來了,他臉頰緋紅,說不上是害羞還是興奮。我問他:“蚊子呢?”他沒聽懂似的點了點頭,嘴里念叨著,“沒想到啊,沒想到?!奔贝掖业氐角芭_付了錢就走了。在那之后,我再沒見過他。

在漕陽鎮(zhèn),有一半男孩的第一次都發(fā)生在發(fā)廊里,這是蚊子告訴我的。中考成績出來后,蚊子沒有一科及格,他跟著一個社會上的大哥,成了街上的混混。當蚊子得知我爸出軌的時候,他曾經(jīng)問我要不要帶人去教訓一下發(fā)廊里的那個女人。我拒絕了他,在我看來,有第一個這樣的女人,就會有第二個,武力可以讓一個人退縮,卻不能讓一個人屈服。海明威說過:一個人可以被消滅,但不能被打敗。

“你說在漕陽鎮(zhèn),是不是一半的男人第一次出軌都獻給了發(fā)廊?”我問蚊子。

他笑了笑說:“不是,是所有?!?/p>

雖然蚊子沒去教訓那個女人,但他幫我調(diào)查了她所在發(fā)廊的位置。那家發(fā)廊,我去過一次,叫“美好時光?!蔽易x高二那年的一個周末,進去染過一次頭發(fā)。父親在一次出車回家碰到我時說:“你的白頭發(fā)越來越多了,我給你一些錢,你去染了吧?!痹谀侵埃以诟咭粍傞_學時偷偷染過一次。我從初中開始出現(xiàn)少年白,背影看起來像是個小老頭,母親警告過我染發(fā)有致癌物質(zhì)。白頭發(fā)都長在后腦勺,我也看不見,所以一直都沒放在心上。上了高中,走在路上總感覺有人在背后盯著我的后腦勺,我節(jié)省了一個星期的生活費,跑去染成了黑色,回到學校,再也沒有被人窺視的感覺。

父親給我的錢,足夠我染兩次頭發(fā)。我挑了一個周末去了那家發(fā)廊,到現(xiàn)在只記得里面有三個女人,給我洗頭的那個女人,力道很溫柔。在我染完頭發(fā)的那個星期,母親打電話給我的班主任,她聲音顫抖地告訴我:父親出車禍了。

父親在進入江西省九江市的高速公路上發(fā)生了13連撞。車頭被碾癟了,父親在車座與后板的縫隙中奪得了一線生機。我沒想到,父親給我染發(fā)的錢,竟是從那以后給我最多的一筆錢。

父親在家里休養(yǎng)了半年,沒再做其他活計,打了半年的麻將,當作慶祝他的劫后余生。

也是在那一年年底,家里開了一家小賣鋪,租了房子,做了擴建,最后成了一家麻將館。開業(yè)的第一天,父親很高興,放了禮花,白色的焰火在空中綻放時,父親站在門口癡癡地望著,不知想些什么。

家里又重新忙乎起來。父親有一天早上起來,對著我和母親激動地說:“我昨晚夢到,有火燒我,這是好兆頭啊,說明我們要發(fā)財了?!蹦赣H打理起麻將館里的事,父親翻出家里存放已久的灰桶與吊錘做起砌匠,那是他的老本行,從十四歲跟著師傅學徒一直到我讀初三,他干了二十多年。

他開始奔波在各個工地上,遇到下雨天便空閑下來。閑來沒事做,他在家里二樓的陽臺養(yǎng)起了鴿子。碰到周末,我會跟著他一起給鴿子喂食。鴿子很溫順,無論早上飛出去多遠,晚上都會飛回來。即便這樣,父親每天都會數(shù)一遍。

父親像當初癡迷于打麻將一樣開始癡迷于養(yǎng)鴿子。他給每一只鴿子取名,一有時間就去訓練它們競翔。對于鴿子的飲食,他細心地調(diào)制,隔段時間還會給它們換菜式。

鴿子喜歡安靜,每次我上樓,父親都讓我腳步聲輕一點。他從來不讓弟弟上樓,因為弟弟太吵鬧了。但他答應過弟弟,會送一只鴿子給他,一只屬于他的鴿子。父親給鴿子的籠子編了號,定期給它們清理鴿巢。只有在這個時候,父親會喊上我和弟弟,我們父子三人,在陽臺上,穿著大褲衩,赤裸著膀子,給陽臺澆水,也算是給我們洗澡。水柱漫向天空,泛著金光。我們有時一起嬉鬧著,看著父親笑起來的樣子,像是一個大男孩。

到了傍晚鴿子歸巢時,父親就搬一個板凳坐在鴿棚旁,一言不發(fā)地張望著,也不吸煙,他不允許任何人在那個時刻打擾他。鴿子落在他身上,父親就學著鴿子發(fā)出“咕咕”的聲音。

在父親跟母親離婚的前一個月,鴿棚被一場暴雨沖毀,鴿子一只接著一只飛走了,再也沒有飛回來。

我再次看到父親喂鴿子時溫柔的神情,是在他和那個女人吃飯的飯桌上,她給他夾菜,是父親喜歡吃的土豆絲。吃完了飯,父親騎摩托帶女人出去,半小時后他一個人騎車回來,在門外按著喇叭,我從二樓下來給他開門。我們沒說話,父親抽了鑰匙,他沒回自己的房間,跟著我一起上二樓。到了我的房間,他點了煙,遞了一根給我。

“你平時都抽什么煙?”他問我。我不知道父親什么時候察覺到我抽煙,在我念初中時,一個人在家里偷偷學抽煙,被回來的父親逮著了,當即揍了我一頓,“煙這種東西,你最好一輩子都別碰?!备赣H當時說。

“利群?!蔽艺f。

他嘆了一口氣,“抽煙就要抽好一點的,抽19塊的黃鶴樓吧,以后沒錢買煙跟我說?!?/p>

我點了點頭。

我們并肩坐在床沿上,抽完了一支煙。他開始抽第二支,感覺有話對我說,卻遲遲不開口。我感覺困了,脫了衣服鉆進被子里。半睡半醒的,不知道他什么時候出門關(guān)了燈。第二天醒來,床沿下一地的煙蒂。

當父親第三次將那個女人帶回家,并在家里過夜后,他順利地成了鄰里飯桌上的談資。屋前精神一向有些失常的玲姨早上在她家后院刷牙,高聲嚷著:“喲,這不是葉海的二老婆嗎,我也算沒白活啊,竟然明眼看到了?!蹦棠滔赐暌路龔奶吝吇貋?,像是被人用木板重重捶了一下她的腰,提著衣桶往前一個踉蹌,洗好的衣服倒了一半在地上。據(jù)玲姨后來在牌桌上說,奶奶頭一直沒抬起來,佝著背一件一件將衣服撿起來,回到池塘邊又洗了一遍。

一夜之間,所有的人,包括七十歲的老人和剛會說話的小孩,都知道父親在離婚后一個星期不到,就把情人帶回了家。

這件事最后傳到了住在老家的父親的爺爺耳朵里,他拄著拐杖來到我們家,在大堂正襟危坐地等著父親的到來。

父親當晚沒有回來,第二天他又來了,并且打電話通知父親的二叔和三叔。父親得知訊息,一個人騎著摩托車從鎮(zhèn)上回來,剛進屋,就被幾個老人團團圍住。父親的爺爺用盡他全身的力氣用拐杖敲打了一下父親的腳跟,他做勢要上前敲打父親的頭部時被父親的二叔拉住?!澳銈€不孝子,你把祖宗的臉都丟干凈了,你還有臉回來?!?/p>

父親低著頭沒說話。

“你爸死得早,就沒人管得住你了,你聽聽外人都說你什么,說你J B比別人長得長,要干兩個女人才舒坦,你讓我這老臉往哪里擱,讓我死了算了。”

父親還是沒說話。父親的爸爸,我沒見過,在父親十幾歲時就死了。我也從來沒聽過父親講起爺爺?shù)氖?,只在每年清明?jié)掃墓時,看到爺爺?shù)哪贡峡逃形业拿帧?/p>

父親任打任罵就是不提那個女人的事。天黑的時候,父親騎著摩托車把他爺爺送回去了,他的二叔和三叔在吃完飯后也都回去了。

那天夜里,父親急匆匆收拾行李,沒打一聲招呼就走了。他跟一個包工頭去了深圳,一個沿海的城市。他在我的房間里給我留了一張紙條:父親想要去過另一種生活,可能這種生活里沒有你??墒腔钤谶@個地方,太壓抑了。他的字跡清雋,一筆一劃,沒有任何涂鴉。

沒過不久,蚊子打探到消息,那個女人離開了發(fā)廊,也去了那個深圳。

在父親離開家的兩個月時間,父親的消息一點一點沉寂。到十二月中旬,我接到一個來自深圳的陌生來電,第一次我掛掉了,打來第二次。我接聽后,父親在那頭用低沉的聲音說:“是我?!彼銣柿宋夷翘鞎膶W?;丶?。

“你能給我寄點冬天的衣服到這里嗎?”我說:“好。”

“我把地址發(fā)你。你最近在學校生活還好吧?”我說:“還好?!?/p>

沉默半晌,我們都不知道聊些什么。我再跟他確認一遍要寄的衣服,掛了電話。

在那之后,我沒給父親打過電話,他也沒有打給我。

那年除夕,父親沒有回家過年。他給奶奶匯了一筆錢,是他兩個月的工資。

新年伊始,父親的三叔來我家做春客,他通過在深圳那邊工地上的熟人得知父親跟那個女人租了一間房,在工地的附近。她每天會給父親送飯,隔幾天就會有土豆絲。他們過了小兩口的生活,像新婚夫妻一樣。興許是酒喝多了,說到最后,他的語氣露著一絲向往,想要再說些細節(jié),被奶奶的兩次干咳聲,生生咽了回去。

我再次給父親打電話時,發(fā)現(xiàn)他換號了。蚊子突然打電話告訴我說那個女人回來了,重新開起了發(fā)廊,他看到她跟一個男人挽著手逛街。我抽出一個周末回家,隔著五十米遠遠地觀望發(fā)廊里的動靜。到了傍晚,女人從里面出來,給人打了一個電話,十分鐘后開來一輛黑色奧迪,我以為父親買彩票中頭彩了,正要上前,車窗搖了下來,那個男人不是父親。

蚊子來找我,問我看到我爸沒,我搖頭。

“是另外一個人,不是他?!?/p>

蚊子看我一臉沮喪,說,“走,我去教訓教訓她?!闭f完拉著我往街上走,我們到了漕陽鎮(zhèn)最大的商場門口。

我說:“算了,我們還是回去吧。”我想回去,蚊子死拽著我說:“你他媽就是慫,從小慫到大,這世道慫人是沒有活路的。”

我說:“不打女人,這是原則問題?!蔽米狱c頭說,“好。”

我們進了商場,找了一圈沒看到那對男女?!盎厝グ??!蔽艺f。

“去地下車庫?!蔽米诱f。

我跟著他去了地下車庫,蚊子讓我指出哪輛車。找出后,蚊子讓我站到角落里去,他用圍巾遮住了臉,一個猛沖上前踢碎了奧迪左邊的后視鏡,整個停車場響起來嗚咽的警報聲,蚊子轉(zhuǎn)到右邊,又是一腳踹掉右邊的后視鏡。嗚咽聲一陣蓋過一陣,蚊子起了興致,正要跳到車頭上,保安大吼一聲:“是誰?”

我們倆沒來得及跑,就被逮住了。到了派出所,蚊子招供不諱,在路上他就交代過我,說我只是恰好路過,他還拍著胸膛說:“有人會來撈我的。”

警察似乎認得他,戲謔地笑著問他,“為什么砸車?”

他說,“心情不好?!?/p>

“你跟錢過不去啊,全賠?!本煺f。

警察審問我時,問我,“你呢,也是心情不好?”我說:“不是?!?/p>

“這是你新帶的小弟嗎?”警察轉(zhuǎn)向蚊子。

“抓錯人了,我不認識他?!蔽米诱f。

奧迪男和那個女人這時恰好趕到,我看向那個女人時,她刻意躲開了我的目光。

“這倆人,砸了你的車,你們認識嗎?”奧迪男一臉困惑地搖了搖頭,他又看向身旁的女人。她這次直視著我,又看向蚊子,說,“沒見過?!?/p>

警察嘆了口氣,“難道你們混混現(xiàn)在也要仇富趕潮流嗎?”蚊子沒回應?!皼]你事了,監(jiān)控拍到,是他砸的車,你可以回去了。”警察指向我。奧迪男出門給保險公司打電話,我裹了裹衣服打算離開,經(jīng)過那個女人身邊時突然想起一件事,又轉(zhuǎn)過身走到蚊子旁,“警官,失蹤人口要怎么立案?”

“誰失蹤了?”警察問。

“我父親?!?/p>

“精神正常嗎?”

“正常?!?/p>

“多久沒有消息了?”

“半年?!?/p>

當我說出“半年”的時候,我明顯感覺到身后的女人身體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警官,我們這邊填了手續(xù)可以走了嗎?”她輕聲問著。

“可以?!本鞆某閷侠镉址鲆粡埍斫o我,“把基本信息填上,明天來采集DNA。”

我拿著表,站在女人旁邊開始填表。

表格上注明:身份證號碼,近期生活照片,失蹤時服裝,身高體重,體表特殊特征。我愣在那里,表格上的信息,我一樣都填不了,就連父親的出生年份我都不知道。女人察覺到我的異樣,我看了她一眼,目光越過她望向墻上的時鐘:五點一刻。她清楚所有我需要的信息。我放下筆,從她身邊走過去,徑直走出房門。

“你還立不立案了?”身后的警察大聲質(zhì)問著。我沒回應他,出了派出所,奧迪男剛打完電話,他從我身邊急匆匆走過去,余光瞟了一眼,嘴里罵著:“晦氣?!?/p>

蚊子在看守所里沒待過一天就出來了,他找我出去喝酒。他臉上有傷,我問他,“被里面的人打的?”他說,“不是,是被我家老子揍的。”

蚊子說起他自幼爸媽就離婚了,他連他媽媽的照片都沒見過。我問他,“你沒想過去找她嗎?”蚊子青澀地笑著,“找過的,沒有任何訊息?!蔽米铀质莻€酒鬼,從跟蚊子他媽離婚后,每次喝完酒就回來打他,后來打皮實了,就克扣他的生活費,越到后來,酒癮越重,現(xiàn)在每個月都會向他討要酒錢。

“我以前恨過他,恨不得殺了他。”蚊子說,可是在我讀初一那年,他有一天送我去上學,那天他也喝了酒,可是喝得不多,把我送到馬路邊的公交站,在我上車前,他跟我說,“爸爸這一輩子沒出息,讓你跟著我吃苦了,你可別恨爸爸了,爸爸已經(jīng)恨透了自己?!弊阅翘炱?,或者說,自那一瞬間起,就不恨了,恨不起來?!八俏腋赣H,這是改變不了的。”蚊子可能喝多了,喝到最后,拉著我的手一個勁地哭。

最后道別的時候,他對我說,“你一定要把他找回來,即使找不回來,你也要告訴他,你不恨他。你要讓他知道。”

自那天后,我跟蚊子再沒見過面。再經(jīng)過“美好時光”發(fā)廊,我想去找那個女人詢問父親的消息,她已經(jīng)不在了。

2017年,我在外地找到了工作,即將離開漕陽鎮(zhèn),父親還是沒有消息。

老家要拆遷,奶奶被接到了姑姑家。我一個人在家收拾東西,整理父親的衣柜時,翻出那次給父親寄衣服的快遞單子,上面有模糊的地址。傍晚的時候,天邊飛回來一只鴿子,落在陽臺上,沒站一會兒,我走過去,它就飛走了。我給父親的手機號打電話,依舊是空號。

我打算去找父親。

第二天,我買了去深圳的火車票,十四個小時的硬座,一路上我的身體都昏昏沉沉的,窗外的景象由荒地變成了山林,最后是整排整排枯掉的芭蕉樹。

火車上,坐在我對面的一家三口,小孩不停地喊他爸爸給他倒水喝,爸爸倒?jié)M后,小孩就將水杯遞到他嘴邊,爸爸一口喝完,小孩又吵著要他爸爸倒水喝。他爸爸就不停地走到接水處接水,回來再給他倒水又不停地喝水。我們在一起等候上衛(wèi)生間時聊了幾句,男人比我大五歲,他說他答應他兒子帶他去看海。我問,“這次就是專門去深圳看海嗎?”他沉默了一會兒,“不是,去那邊打工,孩子不知道從哪聽說深圳可以看到海,哭著要跟來,其實不該帶他來的,一時心軟?!?/p>

我們一同下車,南方城市的熱氣撲面而來。男人朝我擺擺手,他的兒子也學著他的樣子朝我擺手。

走進人群里,瞬間就被浩大的人流吞噬了。我在火車站外找了一家面館,點了一份面,吃完覺得困了,坐在店里打盹,看來來往往的人群,睡夢中,聽到一個聲音對我說:讓我走吧。驚醒時,身上涼浸浸的,面館里的空調(diào)開得太足。出門時,感覺露在短袖短褲外的四肢被放到烤架上一般。日頭太烈了,父親在這樣的烈日下去工地上班,興許早就黑得我不認識了。

循著地址,我找到了父親的工地。工友卻告訴我,他在一個月前就離開了,工錢只結(jié)了一半就走了。

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父親的工地靠著海岸。傍晚,海灘上聚滿了人,小孩在沙灘上嬉笑追趕著,我又碰到了在火車上碰到的那一家人,兒子坐在爸爸的肩膀上,面向著大海。我沒走近去和他們打招呼。夕陽鋪灑在海面上蕩漾著金燦燦的光,我抬頭望了一眼天空,成群的海鷗在海岸線上飛翔。

在人群里,我仿佛看到了父親,他穿著單薄的衣服躺在沙灘上,腳踝蹚在海水里,雙手背在脖子后,望著天空。我走過去,躺在他的身邊,周圍的人腳步變得更加匆忙,我學著他的樣子腳踝蹚在海水里,手背在脖子下,我和他一般高,他側(cè)過臉說:“你長高了。”說完他起身緩緩走進人群中,身上抖落閃著光的沙礫。我仰著臉望向天空,回旋的海鷗像極了晚歸的鴿子。

當我正要喊他的時候,那個背影飄忽不見。父親像是變成一只白色的鴿子,飛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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