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盛
大雁橫天,是為秋也,嘎嘎聲先是響在天際,很快便回落在山間。巴圖從一處枯萎的荷葉叢里鉆了出來,咽著口水,出神地望著天空。
等大雁沒了痕跡,巴圖這才回過神來,它搖了搖蓬松的腦袋,懊惱起來,幾時開始,自己居然對天上的飛禽上了心?
巴圖一瘸一拐地朝不遠處的廟宇走去,今天來得有點早,廟宇朱紅的大門緊閉著。巴圖就勢蹲下,它警惕地注視著前方,儼然一尊門神!
是的,巴圖就是一尊門神,跟前的這片開闊地是它的領(lǐng)地,一側(cè)干涸了許久的池塘則是它的掩體。
有人說,藏獒可以屠狼殺豹戰(zhàn)狗熊。老虎與獅子再強大,那也只是主人家的盤中餐。這樣說來,巴圖隨便在一個地兒拉一泡屎灑一泡尿,那都是它的領(lǐng)地。
就在昨天之前,巴圖也是這么認為的,人類說的話,大抵不會錯。可是,結(jié)果卻是背道而馳。巴圖舔著傷口,就在昨天,路過的兩條野狗還將它狠狠地教訓了一頓。
原來它只是銀樣蠟槍頭,人類為了自己的面子,硬是將它描述成戰(zhàn)斗英雄而已。巴圖開始懷疑人類,人類的這潭水很深哪。據(jù)說,有人為了給自己的狼子野心找借口,還會捏造出斬蛇說之類的鬼話。
秋天的陽光,暖得巴圖直打瞌睡,跟前的這條彎彎曲曲的山路,正是它來時的路。風里不斷傳來葉子脫離枝頭的聲響……巴圖的心,開始隱隱作痛。
都說藏獒是狗中的貴族,官家更是趨之若鶩,人抬轎子,轎子抬人,這原本是兩全其美的事情。結(jié)果呢?主人卻將它給流放了呢?自己的落魄事小,沒了藏獒,主人還怎么威風八面呢?
噗噗噗……山的一邊隱約傳來車子碾壓道路的沉悶的聲響,這真是久違了,巴圖興奮了起來,是小車,一輛是奧迪,一輛是寶馬……在主人家里多年,巴圖早已經(jīng)養(yǎng)成了聽聲辨車的本領(lǐng),它甚至準確判斷出,其中的一輛奧迪,正是主人使用的那款——奧迪A6!
巴圖搖著尾巴,迅速調(diào)整狀態(tài)。車子的聲音越來越近……當巴圖再次抬頭,它倒吸了一口氣,進入它的視野,是兩條比它還要高大的藏獒,一身蓬松的毛在陽光下發(fā)亮……
你們來干什么?巴圖怒吼一聲,它的身子抖了抖,抖落身上幾根枯草,身體上幾塊沒了毛的地方,疤痕觸目驚心。
兩條藏獒開始逼近,一場廝殺眼看就要開始了……意外的是,它們卻在巴圖十幾米開外的地方停住了。
為什么不進攻了?巴圖愣住了。兩條藏獒的反常舉動,讓巴圖留了心眼兒。
它是誰,也是來郊游的嗎?一條藏獒問道。
另一條藏獒看了巴圖一眼,不無擔憂地說道,恐怕是沒有人接待我們……
巴圖松了一口氣,看它們不可一世的樣子,應該出自官家?;蛟S,它們根本無意冒犯,誰愿意放著偌大的官邸不住,跟它到荒郊野外來風餐露宿呢?或許,一會兒就讓人給接走了……
這時,廟宇的門吱地打開了,出來一個小和尚,手上端著一大盤面條,溢著熱氣。
巴圖丟開它們,迅速來到那盤面條跟前。它已經(jīng)餓了很久了,這盤面條,就是它一天的伙食。
你就吃這些?其中一條藏獒靠上來,哂笑道。
放心,我們才不會跟你搶呢!另一條則掩著鼻子。
巴圖一怔,說道,不吃,這哪里是我們藏獒的食物。它舔著嘴唇,艱難地咽下口水,接著說道,我的伙食一般是澳洲牛肉,必須當天空運的,過了時間,牛肉的勁道與鮮味全無,我不吃,你們呢?
我的主人可是市里的大官,他對吃的可講究了,一條藏獒說道,就說吃鴿子,他將一群鴿子關(guān)在籠子里,然后不斷地用彈弓驅(qū)趕,待鴿子的翅膀充分充血了,再交付廚師烹之。主人吃翅膀,剩下部分我包圓了——
呵呵!這有什么?另一條藏獒打斷道,我的主人可是省里的高官,他常去會所喝龍泉湯。這龍泉湯,你們定是聞所未聞。它是鯉魚滴落下涎水,那可是鯉魚的命汁兒。一碗龍泉湯,非三百鯉魚不能成,據(jù)說古時皇上才有的口福。它咂咂嘴,偶爾我也能分上一杯羹,那味兒,鮮美無比……
兩條不速之狗這樣一說,巴圖又開始悲傷起來,真的是同狗不同命。不過轉(zhuǎn)念一想,還好它見多識廣,要是落下不能容狗的罪名,它們的來頭又那么大,自己的下場會更慘。
一行三狗真能扯,直扯到天邊最后一抹夕陽也消了去,緊接著山谷的霧氣上來了,那條蜿蜒曲折的山路竟然不見了。
兩條新來的藏獒,開始煩躁不安,左顧右盼。
巴圖也緊張起來,它悄悄地鉆進池塘的荷葉叢里,露出一個腦袋。
第二天上午,廟宇的朱紅大門開啟,出來一個小和尚,他端著一盤面條出來,倒在盤子里。
朱紅的大門關(guān)上的瞬間,外面打斗聲驟起,很快,慘叫聲就不絕于耳,一個盛面條的鐵盤鏗鏘作響,像是助威……
又一日清晨,大雁橫天,嘎嘎聲先是響在天際,很快便回落在山間。一處枯萎的荷葉叢里鉆出三個腦袋,它們涎著口水,出神地望著廟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