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 林苑中

另外一個夜晚

在橋頭，

黑暗的波光里有一只船

停了很久，沒有槳，

我蹲在船頭，比鸕鶿大一些，

敞口的杯子已經(jīng)空了。

我不屑于對河岸打個飽嗝，

也談不上喜歡石頭旁邊的那個樹，

它們鮮艷炸裂，很是熱烈。

只是想著白天里的河流，

以及垂掛在河面上的果實，

這才是最重要的。

南京消息

從黃昏開始，將軍山就在大水中，

老梧桐失蹤了，城垛早沒有了陰影。

環(huán)形道路就埋在下面，不止三寸深，

吃飽了的人們上了樹梢。

眺望車頂，樓廈雖然沒搖晃，

但足夠亮堂，就像水洗過一樣。

驚悚的國度，很快就四面環(huán)水，

明天的出口只有一個。

而我和他們一樣，一樣的眼神，

一樣摟抱著期待，裝出喜歡聽雨的樣子。

致LW

在海風里，沙灘并沒深陷，

而是顯得很飽滿，包括你的呼吸，你的裙，

還有你小小的咸味，從鼻尖上，

它們繽紛飛了過來，像柜里的糖。

那無數(shù)的列島，炎熱無比，

在內(nèi)心與巖石轉(zhuǎn)角處才有解渴的巨蔭，

塵世的節(jié)目一刻也沒有停止過，

波濤在時光里翻滾成最后一匹綢緞。

它們與錯過的生活，一錯再錯，

包括你還在親情里岀走的那個他，

還有你久久注視虛無的母親，

這些，讓你蒙受少有人知的苦難。

看海水濯清，從這雙愛情的腳開始，

踝上的小兒女，在風里已有鈴鐺一樣的笑聲，

就像一場不期而遇的洗禮，

生活無需多年以后才有像樣點兒的贊美詩。

游中山陵音樂臺

郊游的人，坐等雨落。

其實剛剛下過雨，

民國時期的達官貴人

也早己離開了這里，在陵園路上

還有往美齡宮的方向，

持續(xù)的，有饑渴的引擎聲，

他們的皮鞋沾上郊區(qū)的草，

他們的臉上有發(fā)黃的月亮。

他和游玩的人，三三兩兩，

像做夢一般在這里游弋。

那圓形旋渦式的座位忽明忽暗。

直到中午的太陽起來，

他才真正的看清自己，

也才看見音樂臺那空無一人的碑額上，

有無數(shù)的苔蘚，還有不少鴿子，

它們靜靜地站在樹枝上，

一動不動，一直如此。

他想，那鴿子一旦飛落，

他和長椅上的人就會驚跳起來，

那仿佛一架俯沖的轟炸機

帶來一場災難一樣，

將難得的夢境炸成廢墟。

慰妻書

天一晚，就看向辦公室窗外，

想起你說過的每一句話，

那鐵軌在轉(zhuǎn)彎，駛?cè)朦S昏，

想起了，你的面容綻放，

比任何時候更美！

慢慢的去愛，像是舍不得一次將水飲盡，

你豎起來的鞭子，可以放下，

雙城記里，我從這一頁到了那一頁，

千里之行，真的始于足下。

北方的風，南方的蓮。

是不是我們一起互證的風景，

或者說一場愛的象征？

我感覺自己從早晨跌入谷底，

在中午疲于奔命之后，

夜燈下，你如菩薩一樣現(xiàn)身。

春訪牛首山

很輕易就上路了，

車走了一個小時多，

山開始起伏，

旁邊有發(fā)白的彎路。

通往二十年前的柵欄，

那時登高的汗水，

青春有伴，

鄉(xiāng)政府門口都是荷鋤的人。

現(xiàn)在只有古塔在望，還有那佛頂巨穹，

道上無泥，在清晨醒來的人

看另外三三兩兩的知己，

正走在三寶路上。

翹角飛檐下，

土灶香濃，

有人正扶著一株桃花，

嘔吐不止。

撫慰集

一群酒徒在喝酒，

窗外，狗，走了過來，

女孩在倒影下面。

路早就潮濕了，

遠處的亭子里，

有一個人，在散步，

另外一個人，

捂著臉走到了亭角，

然后一縱，

飛身上了屋頂。

天全黑了，

月亮開始代表我，

也代表世界。

小骨肉

今天穿堂風很大，

我卻匍伏著一身冷汗，

看著你的臍眼，

驚悚若夢，它拇指大小，

幾乎翻開你柔小的骨肉，

在白口罩醫(yī)生面前，

一個小小棉簽

蘸著不驚慌的酒精，

就將我們的疑慮掃了個凈光，

一下子看到天放睛了。

陽光透過屋脊，像太暖的聚光燈，

將你照亮，那是纖毫畢現(xiàn)的你，

世界也一步步走了過來。

魚 人

我想下一趟水，哪怕就是泳池，

己經(jīng)好久了，像一條行走多年的魚，

水要足夠深，一腳抻不及底，

雙腿就可以自由地劃來劃去。

在樹蔭底下最好了，或者能看見一窗戶，

游不動，就被水全身麻醉。

想要在沒有人的時候上岸，

找一個只有一盞燈的電線桿下，

悄悄的，以掌為刀，

刮下自己累以經(jīng)年的鱗。

我喜歡

夏天已盡，秋天正在時候，

我喜歡聽你敲著鍵盤，

唱歌似的，跟飄渺的資本家寫信，

未來的及洗凈的葡萄在盤里，

今夜的奇跡尤其驚險，但我還是喜歡，

喜歡穿小吊帶長裙坐著的你，

也喜歡兒子在床上一小片黒暗里

咂嗼那初飲人間冷暖的小嘴，

不一定也不僅僅是饑餓。

我喜歡狹披針形的走廊里悄無聲息，

唯有在那子夜時分，瞬間一刻，

那鬧哄哄的衣服，

一個個白天的疲憊替身，

了望凈瓶里的水流無限循環(huán)，

直到我像坐禪的僧人，

盯著迷茫的夜色里，從喜歡的夢境里，

奔出有一匹馬。

致張若般（節(jié)選）

1

你小米粒一樣，還在虛無里游蕩，

過了三個纏繞的日夜，

就穩(wěn)穩(wěn)地落下，猶如蒲公英一般，

既是輕，又是重。

在輕柔而浩瀚的體內(nèi)太平洋，

那溫暖意猶未盡，塵世的喧囂，

由一根開始結(jié)緣的臍帶，

通向你，也通向未來。

那顫粟的未來，你瓜熟蒂落的母親

己經(jīng)熟捻的雙手扠腰

走過大行宮的高洼低地，

閃閃爍爍的目光將南路踏入太平。

2

夜晚的黑暗里，我曾雙目圓睜，

在天花板上，或者在床頭柜，

甚至在那狹長的陽臺，見你嬉戲如常

如在無限的曠野。

想起在市婦幼醫(yī)院的曲折長廊，

那略顯陳舊的黃昏木椅上

一個又一個年輕的等候者，

你母親與她們一樣有著花開花落的面孔。

在黃昏之外，在科巷邊上，

那無休止的藤蔓，帶著無人企及的愛意，

白天最高，夜晚有時垂落腹邊，

也就在這個時候，你有輕柔的低語。

3

一隊又一隊，婦科炎癥患者，

與那些來自四面八方的女人

有的大肚子像吹圓的球，有的則沒有一點不同，

她們的秘密都在下方，或者說腳尖之上。

從這一天開始信奉家庭倫理學，

還有那返聘的銀發(fā)醫(yī)生老太，一如救世主，

她的混濁目光，還有咸菜頭味的老城南口音。

令她們一一深信不疑。

生命的秘密，在這硬綁綁的數(shù)據(jù)內(nèi)部，

就像一道又一道謎題，令你母親手心出汗，

她與她們內(nèi)心長滿蘆葦，坐等在惶恐不安里，

其實，從現(xiàn)在起，這搖擺的鐘就一直在了。

4

你藏匿其中，在你母親的腹部，

靜聽小小離別之歌，

車流聲往往是另一種音樂，

他們互相揮手，那姿勢四季分明。

明年六月，東風消停，

為迎接你，大地蒸蒸熱氣。

你此刻己騰挪四肢，

你開始充滿充沛的力量。

車轟轟駛過平原之后，群山低伏，

你的父親帶著堅強的剃刀，沉默不語，

因為他看見一場又一場戰(zhàn)役，

且聽到你稚嫩的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