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九

從最近幾年來看，2011年是日本經濟的一個低谷，日本剛剛讓出全球第二大經濟體的位置之后，當年的GDP增速甚至出現了負增長。安倍晉三在2012年擔任日本首相后，日本經濟持續(xù)保持了7年的增長，雖然增長幅度并不大，最高增速也沒有超過2%，但對于日本經濟而言，已經算是一段相當難得的溫和增長時期。

日本經濟這一段時間的溫和增長，從外部因素來看，主要得益于中國和美國的經濟拉動，從日本的出口來看，美國曾經長期是日本的第一大出口國，但是日本對華出口增長迅猛，今年上半年，中國已經躍居為日本第一大出口國。從日本內部因素來看，“安倍經濟學”也在一定程度上拉動了日本的經濟增長，安倍晉三上任之初就提出振興日本經濟的“三支箭”，分別是本幣貶值、財政刺激以及日本經濟結構性改革，這些舉措雖然爭議不斷，但對日本經濟增長還是起到了一定作用。

不過進入2018年以來，日本經濟開始重新面臨增長壓力，今年一季度的GDP再度出現了負增長，而這可能僅僅是日本新一輪衰退的開始。

從日本的出口引擎來看，未來幾年的日本將面臨極大的壓力。由于中國經濟增速開始放緩，對于日本的出口拉動將會隨之減弱，而美國經濟雖然溫和復蘇，但是在貿易保護政策下，特朗普已經多次要求日本縮減日美貿易逆差。如果中美兩大出口引擎都開始收縮，對于日本出口將帶來致命打擊。

從日本內部因素來看，同樣也是壓力重重。安倍經濟學在溫和拉動日本經濟之后，效力已經越來越弱。安倍經濟學“三支箭”執(zhí)行的難度越來越大，由于特朗普貿易保護的壓力，日元繼續(xù)大幅貶值的空間越來越小，日本很難繼續(xù)通過日元貶值獲取出口優(yōu)勢。

長期以來，日本一直通過財政政策刺激經濟，但是隨著負債率越來越高，財政刺激的空間也越來越小。日本的債務負債率一直保持極高的水平，截至去年，日本負債占GDP的比重高達240%，居所有發(fā)達國家之首，當年歐洲的希臘等幾個國家爆發(fā)債務危機時，債務率也只是超過了100%，遠遠不及日本。

通常而言，一個國家的債務水平達到如此高的水平，必須對應著較高的國債收益率，這樣才能吸引投資者繼續(xù)購買，但是較高的收益率又意味著發(fā)債成本過高，最終導致債務危機爆發(fā)，這也是國際上很多國家債務危機爆發(fā)的經典路徑。但是日本多年來保持極高的債務水平而沒有爆發(fā)危機，主要原因在于維持了極低的國債收益率，幾乎接近零利率，這也就大大降低了還債壓力，避免了債務危機的爆發(fā)。

而日本能夠將國債收益率維持在極低水平，一方面是因為日本央行實施量化寬松政策，通過大規(guī)模購買國債壓低收益率，日本國債的40%為日本央行所持有，日本央行的大規(guī)模購買，將日本的國債收益率長期壓制在零利率區(qū)間；另外，日本國內機構也是購買日本國債的主力，日本的保險公司和養(yǎng)老基金持有20%多的日本國債，這些機構并不擔心本國國債違約，這和歐洲國家的國債多為國外機構所持有不同，這也在相當程度上維持了日本國債的穩(wěn)定性。

但是，即便日本能夠長期維持極高的債務水平，并不意味著日本就不會爆發(fā)債務危機。事實上，日本也一直將本國極高的債務率視為定時炸彈，也始終在想辦法降低債務率，提高消費稅成為日本政府增加收入、降低債務率的主要途徑。

由于增加消費稅相當于直接增加民眾開支，因此在日本歷史上，消費稅一直是一個相當敏感的話題，在發(fā)達國家普遍征收消費稅的背景下，日本遲遲沒有開征。1989年，日本時任首相竹下登首次在日本開征消費稅，當年便因為政治丑聞和消費稅引發(fā)的民怨等問題下臺；1997年，日本時任首相橋本龍?zhí)蓪⑾M稅率從3%提高到5%，也在次年被迫辭去首相職務。

直到2012年，日本才再次啟動消費稅改革，當時計劃將消費稅率自2014年起從5%上調至8%，2015年10月1日起上調至10%。2014年，日本按計劃完成了消費稅率上調至8%的目標，但是在各種壓力之下，上調至10%的計劃推遲到了2019年10月1日。

如果日本在明年如期上調消費稅率，雖然增加的收入能在一定程度上緩解債務壓力，但是同時會對日本的消費能力帶來打擊。今天的日本已經進入一個低欲望社會，在出口惡化的背景下，如果消費能力再度出現下滑，日本經濟將遭受雙重打擊。按照世界銀行的預測，如果日本在2019年上調消費稅，日本經濟在2019年和2020年的增速將只有0.8%和0.5%。

對于日本經濟而言，即使消費稅最終上調到10%的水平，對平衡財政預算也只是杯水車薪，日本巨大的財政支出，除了用于刺激經濟之外，還有很大一部分用于社會保障。由于日本社會的老齡化已經不可逆轉，老齡化程度越來越高，65歲以上的老齡人口占比已經接近三成，大量老齡人口帶來了沉重的養(yǎng)老負擔，日本每年財政預算總額的三分之一都用于老齡化帶來的社會保障支出。隨著將來老齡化程度繼續(xù)提高，對日本財政的消耗比例還將繼續(xù)攀升。

從安倍晉三上任7年時間來看，安倍經濟學的“三支箭”，只有貨幣貶值和財政刺激對經濟增長起到過一定的作用，而第三支箭，對日本經濟進行結構性改革，并沒有太大的效果。由于日本經濟內在的結構性矛盾幾乎是一個死結，指望通過內部經濟改革來改善日本經濟幾乎遙遙無期，在未來相當長的時間里，日本仍將是出口型經濟模式，外部市場對日本經濟的拉動，將在很大程度上決定日本經濟的走勢。

但不幸的是，在最需要外部引擎拉動經濟的時候，美國的特朗普開始揮舞起貿易保護的大棒。在美國的三大貿易順差國中，特朗普對中國已經率先發(fā)起了攻擊，對墨西哥雖然也一度強烈不滿，但最終還是在今年8月和墨西哥達成了貿易協定。對日本，美國還沒有正式開啟貿易談判，但是特朗普已經屢屢指責日本是日美貿易當中的大贏家，警告日本如果沒有實質性縮減貿易逆差的措施，日本將可能有大問題。上世紀80年代，同樣是因為美國的貿易逆差問題，日本被迫簽下了《廣場協議》，成為日本經濟衰退的重要導火索。在貿易爭端中吃過大虧的日本，比任何一個國家都更恐懼貿易戰(zhàn)的殺傷力。如果日本成為美國的下一個打擊目標，對于日本經濟將是雪上加霜。

日本不得不開始尋找更多的外需增長點。今年7月份，日本和歐盟火速簽訂了自由貿易協定，主要目的是擴大日本對歐盟的汽車出口，以及歐盟擴大對日本的食品出口。在該協議下，歐盟取消了約99%的日本商品關稅，日本取消了約94%的歐盟商品關稅，這一比例未來數年內將上升到99%。

10月25日，日本首相在時隔7年之后訪問中國，繼續(xù)為日本經濟尋找更多的外部支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