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萌/江西師范大學文學院
自承載了與張幼儀包辦婚姻的澀苦后,徐志摩似把內心所有赤誠與濃烈情愛都陳壓在心,又由心出發(fā),灌注于《我等候你》中。詩中迷離在“癡”與“愛”中無疑是詩人與林徽因沖破桎梏卻求之不得的悲戚,更是自相遠隔的情愛間思索的自然流露。詩作在“我”的宣誓中逐層暈染:“我望著戶外的昏黃/如同望著將來/我的心震盲了我的聽”首句平實看似微瀾的記敘,卻承載著“我”期待愛人到來的激切、焦慮。我的“望”,為目光之所盼,等待愛情的澎湃熱烈很難將目之所及的暗淡黃昏掩去;我的“聽”,為咶耳之所尋,心跳加速以至于掩去聽覺,只能聽到追求戀人的心聲,“震”本以“聽”為載體,卻用心為武器震盲著聽;我的心,為心靈之所求,詩人輔以通感,先以視覺為大背景,將聽覺相通于心,超越時間地點的心靈覺悟,渴求戀人的動態(tài)與昏黃的靜景相稱,在愛的牽掣下呈現表面靜肅下的內心波瀾。黃昏之后自是嶄新黎明,而黎明預示的美好“將來”與黃昏的昏沉黯淡不同,與現實中的灰暗混沌也不同。詩人將個人理想境界人格化,外景與內情相輝映,內容與形式相補充,“我”難掩心中對不久的將來面見戀人的欣喜,更難掩內心對未來美好生活期待的心怡。
因此,“我守候著你的步履/你的笑語/你的臉/你的柔軟的發(fā)絲/守候著你的一切”。我對你一切都全然熟知,從步履跳躍至笑靨,笑靨彌散至面龐,臉龐撇及至柔軟發(fā)絲,各色意象的遠近跳躍,含蓄透視著“你”步履承載的堅定,“你”笑語攜帶的幽默與學識。你的一切美好在我心中滌蕩與煎熬,串聯意象的珠串也無需情感的潛藏。然而這樂觀與熾熱并未持久,“我”在等待的最后無保留地泄憤:“你怎還不來?希望在每一秒鐘上允許開花?!薄拔摇奔鼻锌是笾澳恪?,時間掰糅成秒,都承載你出現的希冀,想象“花”般妍麗的你出現。“希望在每一秒鐘上枯死——你在哪里?”的直接叩問,將企盼的些許希望,以花為象征,從盛開到枯死,生命周期的延續(xù)與衰敗,都在數以秒計的疾瞬時間里,將“我”這度日如年的焦磨之苦“在蟒綠的海濤間/不自主的在浮沉”。海濤,亦能柔情恬靜,如“你”的妍麗;亦能波濤洶涌,如“我”的焦灼,巨蟒般陰暗的濃綠色,正映襯著“我”狂躁慌亂的心。作者的心通過“花”這一具體物象與“蟒綠”這一心象色彩客觀而辯證地呈現,在審美意象的把控中,以細膩筆觸描繪“我”從希望高峰跌到谷底的巨大反差。在“你”的不來這一“致命一擊”下,希望之花僅存“可憐的希冀的嫩芽”,在“鐵的黑暗”壓迫下,在妒與愁苦的絕望中,詩人之心在困囿中逐漸沉寂,以愛情的衰敗來思索現實的殘酷根源。
行至第二部分,希望之花在打擊下不再熱切等待,語調轉而悠緩淡然,在性靈中懇切尋找“你”不來的原因——“我”的“癡”。《猛虎集》序言中詩人曾以“癡鳥”自詡,該詩也將自己的尋愛行為歸結為“這也許是癡/竟許是癡/我信我確然是癡?!背潭雀痹~的步步修改與逼近,雙重肯定著愛情的悲劇深源。徐志摩在結識林徽因時已是有婦之夫,兩人雖在異國能品茗談詩,但林歸國后,林父的反對,林的猶疑,使兩人相隔咫尺天涯,林也選擇了與梁思成相濡以沫。此時志摩卻仍“信”自己“確然”是“癡”了,只得痛苦地走向“毀滅的路”。癡的“已然定向的舵”是無法“轉撥”的,癡的“已上死線的士兵”也是無法調回的,明知前方是無歸的行途,但“為了你/我什么都甘愿”。徐志摩是以自我犧牲來表現愛情苦痛的,有為愛情殉葬的極端傾向,而正是靈魂追尋與現實折磨之間的相互交融,使得徐志摩自身在靈肉的二元對立世界中尋得一種統一的愛情情懷,升至神圣的堅守與自悟。
自確定了“癡”后,詩中熱切企盼的“你”變成了冷漠到近乎無情的“她”。第二到第三人稱的驟變也用意識流的變換剪輯色彩,預示詩人癡后的某種醒悟。冷酷的她頂多會為我的付出發(fā)出“漠然的冷笑“,會”把我看作一只地穴里的鼠,一條蟲“。詩人以一個模糊化的女性印象來強調奪得女人之心的不易,以及戀愛中的不平等,女性解放與自由的思想也在細膩之語中浮現。但作者仍是甘愿的,“癡到了真,是無條件的”。詩人又從普泛愛情觀回歸到“你”,心又開始“燒著潑旺的火”,癡想著“你”的到來。癡到最后,夕陽的昏黃轉為夜的寂黑,光明與希望驟然落幕,留給讀者的是黑暗的寂靜與孤闃,唯有鐘聲記錄著我等候”你“的時間。那指針的刻刻,都在使我走向沉淪與徹底的絕望,最后作者以“活埋的喪鐘”做結,在意識的鐘點中埋葬著詩人的癡怨愛情,以心理時間結構作品,消除愛的邏輯時間界限,細膩的癡情也在深沉的結尾中留下令人懷想的余味。
參考文獻:
[1]劉云.人間自是有情癡——讀徐志摩的《我等候你》[J].宿州師專月報,2003,18(1).
[2]丁帆.中國新文學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