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孝鳳/湖北民族學院科技學院
追求美好生活,是人類共同的愿望,但是,不同時期、不同文化背景下的人們?yōu)檫_成這種愿望的生存意識是有差異的。
在西方,存在主義者非常關(guān)心生存意識,他們將人的生存與處境聯(lián)系在一起。雅斯貝斯認為有處境意識才能意識到生存,生存與生存發(fā)生關(guān)聯(lián),與超越發(fā)生聯(lián)系。
中國作家非常關(guān)心生存問題。新寫實小說所刻畫的多為生活困窘為生計奔波的小人物形象,觀照的是現(xiàn)實生活中底層人物的日常的瑣碎和平庸的生存體驗。從《煩惱人生》到《風景》,再到《一地雞毛》,盡顯了小人物的生存本相。
閻連科也非常關(guān)心人的基本生存問題,他以耙耬山脈為堅守的土地,從自身真實的體驗出發(fā)抒寫了一幅幅慘烈的生存圖景。在閻連科的筆下,其主人公往往為了自己的前途犧牲愛情,為了愛情壓縮自己的生命,這種付出和犧牲,讓本來就很貧困的人陷于被撕裂的狀態(tài)。
文學是人學,人性是文學的靈魂,而“愛情和人性是同義語,所以愛情的秘密也就是人的一般秘密?!保?]因此,古今中外用文學來探尋、表現(xiàn)愛情無疑是最重要的。
在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中,“‘五四’時期對于中國來說是一個浪漫愛的高峰,此后因為抗日戰(zhàn)爭以及解放戰(zhàn)爭的爆發(fā),‘男女愛’的主題讓位給了階級、民族‘恨’?!钡?949年以后,經(jīng)歷了談愛色變、人性壓抑的以斗爭思想為主導的時期,“‘浪漫愛’合理的消隱了”,在解禁之后,雖然理想化的愛情又回到了人們的視野里,然而作家們對愛的信念卻更加趨于現(xiàn)實化。
世間男女對愛情皆有與生俱來的憧憬,都希望能享受愛情的純凈與美妙,但世事很難令人如愿,因為環(huán)境是更為切身和真實的,要先求得生存空間才能顧及愛情。通常在生存壓力下,許多人早已粉身碎骨,愛情遂成為永遠觸及不著的鏡花水月,終生只能幽怨的空望懷想。愛情已經(jīng)不是“傳奇”,愛情是一種滲透交織了諸多生存需求和生存矛盾的集合體。在他的作品中,愛情往往讓渡于生存欲求,作品中的人物為了獲得更好的生存,他(她)們不惜以犧牲愛情為代價。他筆下的愛情不悲不喜、無喜無悲,而恰恰是愛情背后的生存欲求讓人心靈震撼。
愛情即便是經(jīng)歷風吹雨打而變得千瘡百孔,但依然是世人與作者在探討人生時的最愛。即使是寫生存之硬的作家閻連科也不能免俗。在他的作品中,愛情往往讓渡于生存欲求,作品中的人物為了獲得更好的生存,他(她)們不惜以犧牲愛情為代價。他筆下的愛情不悲不喜、無喜無悲,這很正常,因為日子就是這樣過的。閻連科將愛情深深植在現(xiàn)實的土壤中,他以冷靜的心態(tài)仔細地觀察愛情花如何因人的天然的情愫而生成,最后又悲憫地看著愛情之花如何枯萎凋零。
在“瑤溝”系列里,主人公的名字干脆直接叫連科,他好像是帶著一村人的使命誕生的,因為真切的自我在他生下來后尤其有望成為出色的人時就已經(jīng)宣告消退。中國舊式的觀念依舊在新時代厚重的鄉(xiāng)村主宰著青年男女們。某些生存的理念已經(jīng)成為永遠的魔咒、殘酷的宿命。在描寫全隊人想方設(shè)法為“連科”做大隊文書而奮斗時,他不惜拿自己的愛情為代價以換取一個通向村長職位的途徑,也許,用自己的情感作代價,改變自己出身卑微的地位,換取一種“理想的”、“文明的”、“高雅的”生活并沒有過錯。作者閻連科也并沒有簡單的嘲諷,而是帶著深切的個人情感體驗,明確地承認了里邊所包含的生存無奈,這種無奈又是作品人物自己自愿選擇的,因此才更讓人揪心。
《堅硬如水》里的高愛軍,為了當上村干部,和村支書家的三閨女桂枝結(jié)了婚。桂枝長得丑不說,還提出結(jié)了婚后高愛軍都要聽她的,讓本來就不愛桂枝的高愛軍多生出了一層怨憤。這種帶有條件且沒有愛的婚姻注定會失敗。高愛軍從小生長的環(huán)境也決定了他把成就、地位、名利和權(quán)力看得重于愛情,一個人的生長環(huán)境往往決定他今后多年的人格和價值取向。高愛軍的故鄉(xiāng)程崗鎮(zhèn),百分之八十九的人家都姓程,都是程顥、程頤的后代和子孫。而高姓的人在那兒單門獨戶,很難能活出一個像樣的人物。因此,只有革命才能有出路,不革命就只能活在黑暗中。而革命的重要一步就是炸掉壓在自己頭上的大山——程寺和牌坊,這是高愛軍童年的理想和夙愿。為了實現(xiàn)這個愿望,也為了能夠活得更好、活得更加自信,高愛軍的利用革命,他的一切的行為都是打著革命的幌子,包括和夏紅梅的愛情。
高愛軍和夏紅梅的關(guān)系能否稱得上是“愛情”,還值得進一步去探究。弗洛姆說過:“占有欲和被占有欲,虛榮心以及人的破壞性都會加強性要求。”[2]高愛軍與夏紅梅的性愛完全建立在肉體基礎(chǔ)之上,對高愛軍來說,甚至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他‘革命’的目的。高愛軍的一切動機和行為都是為了革命,而革命的最終目的就是為了讓自己過得好些,讓高姓在程村也能活得揚眉吐氣。
內(nèi)在的生命可以讓人得到“有意義的生活”,而不是“機械式的生存”。這內(nèi)在生命的精髓就是愛。人們?yōu)榱擞幸饬x的生活,各盡其性??墒?,閻連科筆下的婚戀并沒有迎合大眾的欲望和心理,愛情終歸由燦爛滑向平淡,透著無盡的哀愁。閻連科本人坦言,自己并不是寫純美情愛的高手,自己幾乎沒有寫出一篇花環(huán)溢香的愛情小說。因為他不相信有真正的愛情,有的只是柴米油鹽醬醋茶,平平淡淡話家常。
大衛(wèi) ·哈維(Dаvid Наrvеу)指出:“在社會生態(tài)進化中,不能孤立地理解身體的特性”,身體是由社會和政治所規(guī)范的,是各種力量沖突的場所。
“身體,這是個人最后一份私有財產(chǎn)。一個一無所有的乞丐仍舊擁有自己的身體,并能對自己的身體完全支配?!保?]本文的身體不是一個單一體,它不僅僅是一個科學(醫(yī)學)詞匯,其形象是躺在醫(yī)院的手術(shù)臺上那樣的形象,也不僅僅是性的等同物。在這里,人們?yōu)榱松娴酶?,往往把自己的身體當做一種資源加以利用出售。閻連科筆下,村民們對軀體進行了最大限度的利用,即使是對于死去的軀體,他們以生命本身的能量或人自身最后的能耐,來擺脫或暫時改善生存的困境。
在閻連科的小說世界里,人們被為了生活得更好的生存欲求主宰著,生活除了這個生存需要,再沒有別的了,好像生活的全部意義就在這里,其他的都消失了,或者退居幕后。整個生命體的特點就是為了生存得更好,這個欲求有時是具有集團化的,整個意識已經(jīng)被這種欲求所控制。因此,全部的能力就投入到實現(xiàn)這種想愿中去了。如果有人與這個人或集團的欲求相沖突,即使犧牲一個人的生命又何足掛齒,個體生命在這個過程中已經(jīng)不值錢了。
閻連科筆下的人物往往對“生”有一種與生俱來的美好愿想,希望能夠好好活下去,他們不僅僅是為了自己,而更多的是為了下一代、下下一代,希望“生”的氣息綿延不斷。即使不是為了“生命”,也是為了“生活”,希望生活得更好,生活得更有意義,生命與生活就這樣作為原始的目的讓作品中的人物為之付出自己的身體。
不管是《耙耬天歌》里的尤四婆,還是《受活》里的受活莊的人,抑或是《丁莊夢》里的丁莊人丁莊的人,他們的生活都是有選擇的余地的,完全沒有說必須做這樣的付出??墒牵瑸榱松畹酶?,他們的任何行為都不為過,也許這樣經(jīng)歷著“折騰”,才能顯示出人的存在價值。
閻連科一直都在探尋更好的生存方式,尋求解決的道路。關(guān)注人的生存狀態(tài)、處境和社會的聯(lián)系性,以期于在生存狀態(tài)中探索人的生存價值。
閻連科從生物性身體的付出來探討人的生存,而當身體正處于痛苦難耐的時候,靈魂卻麻木冷眼地承擔一切痛感,從而更突顯出現(xiàn)實生存苦難的沉重。閻連科是第一個從真實的肉體存在角度考察鄉(xiāng)土存在的當代作家,他把鄉(xiāng)土敘事、鄉(xiāng)土存在的文化考察向前推進了一步。通過身體把文學中精神的鄉(xiāng)村拉回到物質(zhì)的鄉(xiāng)村,把精神的農(nóng)民還原為肉體的農(nóng)民。這種后撤深刻的勾勒出在后現(xiàn)代境遇下本土中國的存在形象,也由此改變了《太陽照在桑干河上》和《創(chuàng)業(yè)史》的農(nóng)民譜系。在閻連科的小說里,能夠真切的感受到中國農(nóng)民的生存韌性,這里沒有了浪漫文人一廂情愿的田園牧歌情調(diào),有的更多是農(nóng)民們的生存之痛。